第437章 无贵贱
类别:
历史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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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诞的表哥字数:11044更新时间:25/01/15 14:21:36
第437章 无贵贱
冬月,河南大雪纷飞,伊、洛河的河面都结了冰,仿佛整个天地都被上了冻,一切事情都变缓了下来。
处在叛军势力范围内的偃师县十分寂静,直到一队叛军的马蹄踏过冰街,直奔县衙。
“高丞相来了,县官速来迎接!”
之所以称“丞相”,乃因大燕朝的立国大典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任高尚为侍中的诏书已经写好了,众人都怀着迫不及待的心情。
很快,两个披着大燕官袍的男子赶了出来,为首一人先行了礼。
“卢龙军裨校、代偃师令朱希彩,见过高丞相。”
朱希彩身材伟壮,很有武夫的气势,不过武艺其实一般,就是花架子漂亮。他是叛军将领李怀仙的部将,因会攀关系,舍得花钱,在大燕立国之初谋了这个京畿县令的官职。
跟在朱希彩身后的是个瘦小的中年男子,举止畏缩,虽披着官袍,倒像是随从,趋步到了高尚面前,深深弯腰,道:“偃师县尉赵崇义,拜见丞相。”
高尚并不正眼看二人,大步入内,在花厅坐下,开口便问道:“攻下首阳山了没有?”
他之所以答应任命朱希彩为偃师县令,看中的就是这是個武将,麾下有千余兵力,能在他不在之时主持对首阳山的攻势。
两个月以前,他得知薛白率部到了雍丘,遂亲自率兵东向,意图一战歼灭薛白,倒没想到他抵达之时薛白正统领万余唐军进犯陈留。
于是,两月以来,高尚整顿了叛军诸部四万余兵力,在陈留、雍丘之间与唐军历经大小百余战,互有攻守。
让他震惊的是,薛白竟是深谙兵法,战术运用自如,计谋变化无穷,而且越战越强,也许是因为最初领兵还不熟练,且与士卒生疏,随着战事的进行,唐军的军纪愈发严明、士气愈发高涨,指挥也愈发顺畅,防御战、伏击战、夜袭战、反击战、追击战,打得叛军拙于应对,甚至,陈留郡城差点被唐军攻下。
可渐渐地,高尚也从一些俘虏处听说薛白并不在那支唐军之中。
对此,他不相信,一则,薛白的旗帜就高高地矗立在对面,二则,唐军将领所展现出的军事才能、兵法天赋,绝不是籍籍无名之辈能做到的。
高尚无数次咬牙切齿,几乎将牙咬碎,誓要击败薛白。但安禄山的一纸诏令却将他召了回来,大燕很快就要立国了,他这个元勋得在。他只好在最后远眺了一眼雍丘城头上那杆“薛”字大旗,赶往洛阳。
路过偃师,难免要关心一下久攻不下的首阳山。
面对高尚的问题,朱希彩答不出来,只好转头瞥了一眼身后的赵崇义。
“回丞相。”赵崇义恭敬地应道:“贼据首阳山,以火器坚守。我军原本每次攻山都伤亡惨重,县令屡败屡战,终于想到了办法,操练死士,准备绕道攀上北面峭壁,奇袭陆浑山庄。”
朱希彩连连点头,道:“丞相,正是如此。”
首阳山并不是一座孤零零的山,而是邙山山脉在东边的最高峰,处在群山之间,且北峙黄河,并不好攻。
高尚自己都没打下来,亦不打算太为难朱希彩。略又聊了几句话,让他们为他安排食宿,歇一夜再启程往洛阳。
他并不住偃师城中的驿馆,因为驿馆曾经被纵火烧过,而他很不喜欢火,会感到不安全。赵崇义便将他安顿在县衙当中,屋内也不置火炉,只多铺了几床被褥。
安顿妥当,赵崇义正要离开,高尚忽然唤了一句。
“赵六。”
“在。”赵崇义停下脚步,鼻翼微张,无声地深吸了两口气,转回身来,赔着小心问道:“丞相,是否安排几个美婢,为你暖暖身子?”
“不必,坐下说。”高尚道:“你如今已是县尉了,如何举止还像个贱吏?”
赵崇义小心地在高尚对面坐下,因屋内漆黑,下意识想要点蜡烛,却又因高尚怕火而停了下来。不需要看高尚那烧得不成样子的丑恶面容,他松了一口气。
“小人惶恐,下官惶恐,旁人都是追随东平郡王……追随陛下的元从功臣,下官却是个小吏,只因归附就得到重用,下官总觉得自己不配。”
“恐惧什么?我们之所以造反,便是疾呼一句‘王候将相宁有种乎?’我年少家贫,不止是家贫,而是低贱到泥土里,我阿娘老迈,为了养活我还要乞食于人。赵六,你家世代都是吏员,论出身,你比我好得多。而我只比你多了一份志向,我曾说‘宁当举事而死,终不能咬草根以求活耳’,如今终于做成了!”
黑暗中,高尚的眼眸却在泛着微微的光亮,显得有些兴奋。
“陛下原本只是塞外放牧的胡人,如今却贵为九五之尊。大燕正是这样一个不问出身,容许低贱之人封候拜相的崭新朝廷!直起身来,不必在我面前卑躬屈膝。”
赵崇义听话地挺了挺腰。
高尚满意地微微一笑,道:“我知道,是薛白把你从门房提携为县衙士曹。”
“丞相,下官的名字是你起的……”
“不必解释。”高尚语气笃定,“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既敢用你,便信伱必然心在我这边。薛白那种出身的人不会懂,他只当把你从杂役提为县吏就是大恩大德,我却把你提携为官,这是天壤之别。我们才是一路人,你只有为我做事,才能把旁人狠狠地踩在脚下。”
“是,丞相对下官恩同再造。”
高尚每次来到偃师,都会想起当年从贱民迈入士人的时光,情绪上来,因此聊得多了些,一抒胸臆之后便意兴阑珊,道:“你要对大燕有信心,下去吧。”
“喏,还望恩相早些歇下,勿为国事太过劳神,下官必然辅佐县令攻下首阳山。”
赵崇义得了一番教导,反而显得愈发的崇敬、谦卑,如仆人一般把高尚褪在地上的鞋履摆好,方才告退。
高尚很满意他的态度,点了点头。
~~
天不亮,县衙后院便升起了炊烟,赵崇义特意吩咐后厨煮了高尚最爱吃的晚菘炖面汤。
窗外大雪纷纷,一碗暖洋洋的酸汤让人颇为惬意。
高尚吃过,竟是不急着马上赶往洛阳,而是吩咐道:“去首阳山看看。”
这一段路他十分熟悉了,向北面策马行了一个多时辰,抬头能够望到风雪中的高耸的群山,而围山的兵马营地就在山脚下,离着山路却还有些距离。
“再往前便须小心了,贼人在山上架设了巨石砲,有时是能砸到此处的。”
高尚驻马,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离开了两个月,对首阳山的攻势并没有推进。反而撤掉了许多兵力,改为封堵。
朱希彩感受到了高尚的不悦,上前道:“丞相,说到底这就是一窝山贼。大燕国兵马虽众,眼下可不是剿山贼的时候。我已封锁了下山的要道,断绝了他们的粮草,早晚能困死他们。”
“这么大一片山林,你困得死他们?”
朱希彩嚅嚅不敢答话,心想的是这窝山贼除了死守首阳山,也没做什么,高尚未免也太小题大作了。
事实上,首阳山一直还未被攻下,恰是因为它并非是战略要地,自叛军到了以来,薛白的私兵就从未从山中下来过。唯有可怖的陷阱、紧固的防事挡在进山的路上,不惹它就无碍。
高尚眯着眼,扫视了那延绵的群山,忽道:“你说,纵火将它烧得一干二净如何?”
“这可是邙山!”朱希彩惊道。
首阳山虽在东,亦属于邙山山脉,而邙山之中葬着不知多少帝王,只朱希彩自上任以来听说的就有东周的八位周王,东汉有五位皇帝,三国时的两任魏帝以及吴、蜀后主等等。
“山林都是连成一片,万不可放火啊,一旦烧到了帝王陵……”
“我不管什么帝王。”高尚冷笑道:“我一介贱民,既已举事造反,何惧几个死去的帝王?”
这话狂傲,朱希彩却不以为然,他并不认为造反与烧山有何相关,反正他是不可能做的。
幸而,高尚也只是说说,并没有今日就要放火,只是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当众询问哪个士卒敢为信使,很快便有一个谈吐不俗的兵士出列。
“守山的主将必是樊牢,告诉他是故人来信,大燕很快就要立国,我最后给他一次当开国功臣的机会。”
“喏!”
那信使应了,当即奔进了登山的小路,很快就消失在树林当中……高尚一直等到午后,再也未见到他下来。
风吹雪落,天地寂寥。
“丞相,是否起行了?”
“走吧。”高尚还得赶赴洛阳,得要起行了。
正此时,有一队快马从西边狂奔而来,两队人马迎面相遇,对面远远大喊道:“高尚可在?!”
高尚见是安禄山的旨意到了,遂翻身下马,迎上去,应道:“臣在。”
如今安禄山虽还未称帝,身边却已不缺宦官,一部分是洛阳紫微宫中原有的,另一部分则是刚净身入宫侍奉的。今日来传旨的宦官虽老,声音却很尖细,该是变声前就阉过的,属于洛阳宫城中归附过来的。
但,就是这样一个只因归附就得到重用的贱奴,竟也敢在高尚这个元从功臣面前摆起了架子。
“陛下有口谕并旨意,高尚接旨。”
“臣接旨。”
高尚叉手应了,等了一会,见老宦官一手高高托着皇绫,始终不说话,只睥睨着他,愣了一会明白过来,只好跪倒在地,再次道:“臣接旨。”
“你个废物!”老宦官忽然掐手一指,模仿着安禄山那气急败坏的语气,骂道:“当初你与严庄说得好听,眼下全然不是你等所言,还敢要当丞相?滚!休要再来相见。”
高尚先是一讶,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就是传口谕,连忙作出惊慌之色。
接着,那皇绫便递到了他面前,他双手接过,展开一看,竟真是一道骂他的旨意。
“汝与我道万全,必无所畏。今四边至此,唯赖郑、汴数州尚存,向西至关,一步不通,河北已无,万全何在?!更不须见我!”
安禄山一向是脾气暴躁、任性妄为,往日高尚只觉得府君真性情,遇到事劝一劝也便是了。如今登基在即,仍旧这般发脾气就显得非常不妥了。
高尚那没有眉毛的眉头一竖,站起身来,将手中的卷轴随意一卷,问道:“敢问中使,是何人将圣人的无心之言拟成旨意?欲动摇军心,离间大臣吗?!”
老宦官竟不惧他,上前两步,小声却又严肃地问道:“你知陛下有多生气吗?”
高尚心中一颤,能够感受到安禄山那可怕的怒火。
目前叛军面对的形势确实是非常严峻……
~~
黄昏,偃师县。
原本要去往洛阳的高尚又回到了县城。
是夜,朱希彩置了两壶酒,招赵崇义一起饮了几杯,之后问道:“今日之事你也见到了?”
“这……不曾见得分明。”
“我们的这位圣人,有时脾气是暴躁了一些。”
“县尊不可妄语,若让旁人听到,便是指斥乘舆之大罪。”
“我才不管甚‘指斥乘舆’,我们也不玩这一套。”朱希彩道:“我怕的是,眼下的局势可真不是很好啊。河北丢了,潼关打不进,唐军在东面步步紧逼。”
赵崇义道:“这都是一时的,县尊不必忧虑。”
“我忧虑啊。”
朱希彩感慨着,又灌了赵崇义几杯酒,待他有了些醉意,方道:“东边唐军的统帅薛白,与你有旧吧?”
赵崇义正在夹菜,吓得筷子都掉在地上,连忙道:“县尊这是何意?高丞相给我官身,这才是大恩。”
“官也得有命才能当。”朱希彩小声道:“我的意思,倘若局势有变……算我一份?”
赵崇义甩着头,道:“县尊说了什么,今夜我只当没听到。喝醉了,听不清了。”
说罢,他不敢再饮,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回到住处之后,赵崇义掀开窗子往后偷瞥了一眼,不见有人盯着,于是悄悄出了门,再次到了高尚所住的院子,小声地通禀,请求连夜见高尚。
“何事?”
高尚似乎没睡,从榻上支起身,声音还十分清醒。
“恩相,朱县令似乎有所动摇啊。”赵崇义躬身上前,仔仔细细地把今夜的遭遇说了。
“目光短浅。”高尚淡淡评价了朱希彩一句。
“是。”
“你呢?不曾动摇?”
“实话与恩相说,下官不想丢了这官身。”赵崇义道,“我出身卑贱,不像薛白有裙带可攀附。县尉于他而言是起家官,于下官却是光宗耀祖。下官宁死,也不愿重新活为贱吏。”
“聪明,薛白已被昏君通缉,看着吧,东面的唐军很快要溃败。”
高尚这次动身回洛阳之前已经想过了,他稍稍放缓一些对雍丘县的压迫,也是给唐军一个内斗的机会。
倒没想到赵六也能看明白这些局势。
“去吧。”
“下官告退,请恩相安歇。”
等赵崇义退走了,高尚却没有安歇,而是招心腹耳语了几句,不一会儿,朱希彩便到了。
“见过丞相。”
“赵六来过了。”高尚道,“他经受住了我的考验啊。”
朱希彩道:“是,下官一直以来也没有发现他与首阳山有所联络。”
“看来,借由他来攻克首阳山是不成了。”
高尚之所以用赵六这个门房,从一开始就不是因其出身卑微而同病相怜,天下间卑微者多了,他也怜不过来。他只是想着赵六或许是首阳山留在偃师县的一个暗桩,遂将计就计,将其提拔为县尉。
“罢了,就当收获了一条忠狗。”
“是。”
“还有你。”高尚淡淡瞥了朱希彩一眼,道:“放心吧,唐军虽众,不过乌合之众。圣人一时虽恼我,不出三日,气消之后必还要重用于我。”
“下官一直很放心。”
~~
高尚非常笃定,最多三日,安禄山必然会再遣人来召他回洛阳。
因这样的事过去发生了太多次了,安禄山一直有些孩子气,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就当留在偃师县,设法攻克首阳山。
但这日,他还没出城,却有骑兵从城外赶了回来,禀道:“南面有一队兵马来了。”
“怎么回事?”
“是武令殉的哨探发现的,说是在万安山一带遇到了军队行进的迹象,不知是哪路兵马。”
“何时之事?”
“两天前。”
高尚思虑或许有唐军想要偷袭洛阳的可能。
对此,他不得不慎重面对,遂招过自己的亲兵统领,道:“你带人回洛阳一趟,提醒圣人防备唐军偷袭。若见不到圣人,也务必报于严庄。”
“喏!”
“还有一事。”高尚走了两步,倾过身,压低了些声音,道:“让严庄查,圣人身边是否有唐廷的细作。那封责问我的诏书是出自谁手?从这件事开始查。”
“喏!”
才吩咐完,已能望到南面的天际,大雪纷飞中出现了一条黑线像潮水般涌来,高尚平静以对,道:“你不必理会,速去。”
送走了亲兵,他站在城垛边眺望着那远远而来的兵马,猜测是哪路唐军,南阳太守鲁炅?颍川太守来瑱?襄阳太守魏仲犀?
不论是谁,运气都不太好,恰好遇到了他高尚在偃师县……
~~
同一时间,洛阳。
明堂依旧高高耸立,远在洛阳城门处就能看到。
田乾真从潼关战场回来禀报军情,进城首先便想见高尚、再一齐觐见安禄山,由此听闻了高尚、严庄被叱责一事,只好匆匆赶往紫微宫求见。
他从小就在范阳军中由安禄山看着长大,兼武艺高强、打仗勇猛,颇得安禄山喜欢,顺利便进了宫城。
“阿浩来了。”
安禄山正在试他的龙袍,眼神里却忧心忡忡,一见面,便迫不及待问道:“潼关还能攻得下吗?”
“能!”田乾真道:“据可靠军情,哥舒翰已病重,将军事交于田良丘,唐军军令不一,我等必可胜。”
“真的?你不是安慰我?”
其实打仗之事,哪有说得准的,田乾真就是在安慰安禄山,但他偏能知晓安禄山的心意。
“真的。请陛下放心,自古帝王,成大事前皆有胜败,哪有一举成功的?如今四面的唐军兵马虽多,都是新招募的乌合之众,远不能比我等范阳精锐。纵使事不成,收取数万众,也能横行天下,裂土一方,怕得谁来?!”
田乾真是年轻人,一番话锐气十足,倒是让安禄山开怀不少。
他遂借机为高尚、严庄开脱。
“高先生、严先生都是追随陛下多年的功臣,若不见他们,让诸将知晓,人心动摇,那才真的危险了。”
“阿浩也知道,我这脾气上来,什么都拦不住。”
安禄山之所以下诏骂高尚、严庄,乃是因听说了各种战事不顺的消息,想到这两人劝自己造反,结果长子安庆宗被李隆基斩了,事态也不顺,恨不能真杀了两人泄愤。
他暴怒时虽可怕,但气消了却又恢复了憨态可掬的样子,捧着肚子,愁道:“现在骂也骂了,怎么办哩?”
“陛下不如设宴请他们回来?”
“好吧。”
安禄山抚着身上的龙袍,想着还得用能臣,助自己当皇帝,遂道:“那便依阿浩,我设宴款待他们,亲自给他们唱歌听。”
……
如高尚所料,甚至没出两日,安禄山就已经消气,要继续重用他了。
当日,一封旨意便由洛阳发往偃师。
~~
偃师县。
随着高尚的一道道命令,城中守军正在有条不紊地应对着奔腾而来的敌军。
收吊桥,闭城关,点烽火,击通鼓,乱而有序。
“快!把洛水上的冰面砸开!”
高尚大步赶到投石机旁,冲着士卒大声呼喝,于是士卒装填着石头,响起吱吱呀呀的声音。
忽有人抬手指向城外的大雪,道:“丞相你看!”
马蹄声越来越近,唐军终于奔到了洛水南岸。
之后,一杆半卷的旌旗被朔风展开。
高尚眯眼看去,瞳孔中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薛?”
虽然天下姓薛的将军无数,可他心里有种预感,来的怕是薛白。可若来的是薛白,与自己在陈留、雍丘之间鏖战了两月的又是谁?
他眼珠稍转,看到了另一杆旗,上书“常山太守”等字样。
合了预感,他却是喃喃道:“怎么可能?不可能的……也好。”
只在片刻的震惊之后,高尚已镇定下来,心想,正好与薛白一较高下,报当年烈火烧身之仇。
他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城下,有披甲的将领出列,策马到了洛水边,没有踏过冰面,只是抬头望着偃师县城……隔得虽远,高尚知道,薛白来了。
他哈哈大笑起来,放声大喊。
“薛白!来的正好,你注定死在我手上!”
喊声很大,震落了城垛上的积雪,也使得高尚没能听到他身后那靴子踏过雪地的声音。
直到有人喊了他一句。
“恩相。”
高尚回过头,见是赵崇义来了,身后还跟着一队人马。
他便道:“赵六,为我披甲……”
“噗。”
匕首已毫不留情地扎进了高尚的胸膛。
他愣住了,僵在那儿,像是被寒冷的冬天冻住一般。
远处,朱希彩站在那,正在大雪中迫不及待地脱下大燕朝的官袍。
“为……什么?”高尚喃喃道:“我给你取的名字……”
“你说你出身卑贱,要带着我把别人踩在脚下。”
这片刻工夫,赵崇义竟是拔出匕首,再次捅了下去。
“但,你把我也踩在脚下了,那就让开吧。”
高尚只觉十分恍惚,没听清赵崇义在说什么,耳畔听到那吱吱呀呀关上的城门又吱吱呀呀地打开了,想必薛白很快就要入城。
他的对手是薛白,并不是眼前的赵六。赵六,一个杂役、门房,无名之辈而已。
高尚努力想要转过头,再看一眼薛白,那个真正配与他为敌的人。
“噗。”
又是一滩鲜血洒落在洁白的雪地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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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8章 威严落地
冬月寒冷,朱希彩大部分时候穿着官袍,并在外面披一件貂裘,好看又威严。今日听闻敌袭,他才匆匆忙忙换回了那沉重而冰冷的盔甲。
赶到南城城头时,他恰见到赵崇义一匕首捅在高尚的胸膛上。
“拿下叛贼!”
“谁敢妄动?!”
赵崇义再次捅出匕首,同时转身冲着城头上的叛军士卒们大喝着。
与此同时,密集的脚步声响起,百余名团练子弟已登上石阶,执刀护在赵崇义身前。这些都是在偃师招募的新兵,却在事先已被赵崇义策反了。
朱希彩麾下士卒纷纷举刀,双方顿时剑拔弩张。
“住手!”
“朱县令说过,若局势有变,算你一份,此言可还奏效?”赵崇义昂首挺立,毫无惧色地问道。
高尚的尸体此时才缓缓倒了下来,砸在赵崇义的脚边,溅起积雪。
只要一声令下,朱希彩很轻易便可杀了赵崇义为高尚报仇,可他在偃师当县令的两个月内,有很多感触是高尚至死都不知道的。
首先,偃师很富,这种富并不体现在粮仓里还有多少存粮,而是体现在所有归附的官吏、差役、丁壮们的生活细节上。他们对食物挑剔,注重洁净,不饮生水,谈吐间时常流露出一种别处少见的优越感来,凡是留在县域内的大户,家家粮食多、铁器多,部曲也多,敢于结寨自保。
据说偃师县之前商贾兴旺,居民十分富足,喜欢把钱存在钱庄里,利钱往往够他们每餐都添一份肉食,故而许多人都逃了,不必带金银细软,凭着飞钱到朝廷治下任何地方都能兑换。这便罢了,朱希彩偶然间还偷听到吏员们私下里的谈论,说眼下到了还在朝廷治下的地方,只要不是被叛军包围,哪怕东平、南阳郡这些地方,还能够在丰汇行兑到钱,且利钱不变。
另外,朱希彩还感受到他的家眷正在被薛白深深地影响着,妻妾们每日打骨牌、看戏曲,儿子们顿顿不离炒菜,女儿们闺中都藏着几本薛词,后院中不时能听到她们唱上一句“晓来谁染霜林醉”这样的词句。
薛白任偃师尉的时日虽短,带来的改变却是巨大的,常常让朱希彩感觉自己处在薛白的身影之下,他此时下令杀赵崇义简单,击退薛白却殊无信心。
城门处的喊杀已经停下,城门被打开,吊桥发出“嘭”的响声搭在了护城河上,唐军先锋驱马入内。
“大唐卢龙军裨将朱希彩,恭迎薛太守光复偃师!”
朱希彩眼见连讨价还价的机会都没有了,高喊了一句,丢掉手中的刀,快步踩着石阶奔下城头。
他没去看倒在地上的高尚,因心中满怀着对薛白的惶恐。
高尚这些年顶着一张烧焦的脸到处晃,对凡与薛白有关之事就格外在意,像是恨不得教旁人都知道薛白很可怕,现在如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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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多年,薛白再次回到了偃师县。
洛水结了冰,与他离开时一样。城门处却不见了那繁华热闹的场面,只有一列列冰冷的盔甲在雪中闪着寒光。
“赵六。”薛白驻马,向石阶处看去,“好久不见了。”
“县尉。”
赵崇义目光落处,先见到的是一张略有些陌生的脸,满是血污与霜雪,以及许久未刮的胡子,遮掩了他印象中的英俊,很快他便看到了薛白的笑容,带着由衷的、因故人相见而泛起的喜意。
除了薛县尉,少有哪个贵人会因为见到他这样的杂役而由衷欣喜。
于是,赵崇义忘了纳头便拜,站在那挠了了挠头。
“县尉,我没看好县署的门。”
“可你为我打开了城门。”薛白翻身下马,拍了拍赵崇义的肩,道:“与我说说首阳山的情形。”
“是,得知安禄山叛乱,颜县丞立即亲自去洛阳报信,县令为了逃命也跟着颜县丞去了。当时贼陷河北太快,郭录事遂安排百姓逃难,把粮草物资移到了首阳山。殷县尉原是要守城的,但得了颜县丞的信,便往洛阳支援了,临行前让我留在偃师,以待来日。”
他说的颜县丞乃是颜春卿,是颜真卿、颜杲卿的族兄,当年薛白离开偃师时,举荐颜春卿为县丞。
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赵崇义把他所知的大概都说了,至于其它,还是得等薛白见到了殷亮、郭涣等人方知。
城中还有零星的战斗,那是不听朱希彩命令擅自逃跑的叛军士卒遇到了唐军的格杀。朱希彩站在赵崇义身后十步的位置,惊讶于薛白的年轻、温和,与他预想中凶神恶煞的模样并不相符,待二人说过话,他才上前相见。
“见过薛太守,末将愿随太守……”
才行礼到一半,朱希彩忽想起一个问题——大唐朝廷正在通缉薛白之事都已经传到洛阳了,这种时候,他向薛白表态归附大唐,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原本还想着请薛白替他讨些恩赏,此时登时有些后悔。
随着他话语一顿,薛白已明白了他的顾虑,两人目光对视,他不由一笑,问道:“随我做什么?”
“匡扶社稷。”朱希彩用了一个很宽泛的词。
“你打算如何匡扶社稷?追随安禄山烧杀抢掠吗?!”
“不敢,罪将正是不忍百姓遭难,才花钱买了……才谋了这偃师令一职,不,是无奈授了伪朝偃师令一职。”
“你很会说话。”
“罪将是边境粗俗之人,不会说话。”
薛白看了一眼朱希彩身后那些兵将,还算是矫健,他遂沉吟着,道:“我从嵩山过来,花了些时日,想必我被问罪一事已传过来了?”
“是。”朱希彩试探道:“太守既然知晓,还甘冒锋矢,真是忠心耿耿。可难道不考虑個人安危吗?”
在这唐军初入城之时,这样的问题看似不合时宜,却干系着他之后的选择。薛白虽顺利入城,可若不能降服了他,城中的叛军依旧能造成不小的麻烦。
两人走了几步,一边说,一边走上了城头,薛白问道:“你与独孤问俗、李史鱼关系如何?”
朱希彩原本在卢龙军中只是一员裨将,远不如这二人与安禄山关系更近。闻言才意识到,连独孤问俗、李史鱼都在薛白的劝说下归附,必然是有原因的。
“我很崇敬两位先生。”
薛白又道:“那你怎么看待我被问罪一事?”
朱希彩能感受到他语气中的笃定,以及不把长安天子当一回事的轻描淡写,猛然反应过来,心道,莫非这也是一个反贼?那真是从一个贼窝,跳到另一个贼窝了。
“我是军伍粗人,见识浅薄,太守莫怪。”
先是这般垫了一句,朱希烈带着继续试探的心思,表明了自己的一些态度。
“以前都说天子圣明,要我们这些兵将跟着安禄山造反心里也打鼓。可后来,我们都听说,圣人抢了自己的儿媳,把国事都交给杨国忠,这奸相欺我们也是欺得狠了,我们便一咬牙造了反,不曾想一个月就攻陷东都。我可算看明白了,坐在长安龙椅上的就是个昏君。”
说到这里,他转头瞥了一眼,见这等言论并没有引起薛白愤慨,于是大胆起来。
他捧起一团积雪,压实成一个雪球,手伸出了城墙,道:“圣人的威望在我心里就像这样。”
大手张开,雪球从高高的城头上落下,砸得稀碎。
薛白默默看着这一幕,忽然想到了自己初至大唐,也是在一个冬月的大雪天里。当时李隆基最忌讳的就是“指斥乘舆”,为此屡兴冤狱。现在好了,全天下都在指斥乘舆,而李隆基已无能为力。
朱希彩曾听高尚说过天下形势,知道当圣人威望降到最低点之时,要想挽回,只有三个办法。一则迅速平定叛乱,但很可惜,暂时还未做到;二则下诏罪己,可这其实是在降低威望安抚人心,可人心显然不是一时半会能安抚回来的,只怕还要适得其反;三则,把变乱的原由降罪于其他人。
他顺着这些思路侃侃而谈,末了,道:“圣人降罪于薛太守,无非是为了让你担当变乱之责。天下乱成这样,并不是因他昏庸,而是因为你逼反了安禄山。”
高尚虽死,朱希彩却觉得自己就快要用高尚说过的话反过来劝降薛白了,他差点没忍住痛声疾呼一句“薛太守何必再为昏君奔走?不如降了东平郡王!”
“圣人昏庸,连伱一个叛将都看得明白。”薛白问道:“你当朝中衮衮诸公看不明白吗?”
“太守之意是?”
“我不会被问罪,也绝不会让人乱了大唐社稷……”
薛白已能颇为熟稔地给人画饼,他一边说着话蛊惑朱希彩,一边思考着一些别的事情。
今日听到了这些叛将的心声,让他愈发体会到,安史之乱给大唐带来的影响只怕不止是在于叛乱本身造成的破坏,更深远之处在于引发了藩镇割据。
而大唐藩镇割据的土壤是早便埋下的,根由还是土地兼并对租庸调、均田、府兵制的巨大破坏。朝廷拿不出土地来养府兵,自然便改为募兵,不必均田,却能得到战力与战斗意志更高的兵源,故而开元年间唐军十分强盛,横扫四夷,开疆扩土。
而随着兵员招募、物资调配运输愈发繁冗,只好授予节度使一部分的任免以及财政权力,遂有了各大军镇。同时,随着世家大族对科举的垄断,大量的寒门庶族人才涌入节度使幕府任事,军镇实力不断膨胀。
过去,朝堂上还有出将入相的习俗,世家大族子弟也热衷于到边塞立功,军中有大量望族将领,这些世族的根本利益还是在朝中,所以裴宽任范阳节度使时李隆基想招就能将他招回来,王忠嗣也不曾想过举兵造反。后来,随着朝中鄙视边将的风气渐生,加上李林甫为了揽权而做出的一系列嫉贤妒能的举动,节度使多出身于边地胡人,军镇自成体系,与朝廷愈发疏离。
河北本就是问题丛生,一场叛乱更是打碎了长安天子在边镇将领心中的权威,朝廷往后若是处置不好,不能以强大的武力、魄力震慑住这些骁兵悍将,加解决制度上的根本矛盾以及世家大族与寒门庶族之间的利益冲突……自然会使那些藩镇将领们喊出“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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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在首阳山下的是谁的兵马?”
“一部分是我麾下将士。”朱希彩答道,“还有一部分是高尚留下的人。”
“去召回你的兵力,不愿归降者,格杀勿论。”
“喏。”
朱希彩应下,留心观察了薛白带来的兵力,并不多,三千人左右,虽然人人有马,但都只披着轻甲,可也未带粮草。
哪怕他愿意归降,算上他的兵力以及偃师的团练,再招募士卒,扩充兵力到六千人,偃师县的几个粮仓却都是空的,所有的粮食都被运入洛阳了,只怕供应不了这么多人坚守太久。
叛军虽然被围,可十余万精锐都在洛阳、陕郡。而荥阳、开封、陈留等地亦有大军,到时两面夹攻过来,倒不知薛白想如何应对。
当然,薛白既敢来,想必还有援军。官兵在河南、淮南的兵马也许很快要大举进攻陈留,偃师若出兵从后方偷袭叛军,局势依旧是有利于官兵的。
带着这些分析,朱希彩还是依令向北,很快杀了数十名高尚的手下,命令剩下的士卒投降,解了首阳山之围。这算是他投降薛白立下的投名状。
薛白率着一队骑士跟在后面,身后还有人举着一杆大旗。
他抬着千里镜向山顶上看了一会,待见到有旗帜飘摇,招过朱希彩,道:“随我登山。”
朱希彩原本并不愿意,担心薛白杀了他,收编他的人马,可薛白的语气不容拒绝,看着也不像是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遂只带了少量亲兵,跟着上了山道。
沿着逶迤的山道往上爬,穿过一道巨石峡谷,前方豁然开朗。
这还是朱希彩第一次登上首阳山,他原以为陆浑山庄只是一个小寨子,如同山贼土匪的据点。可渐渐地,他发现其中占地广袤,远比他想像中大得多,分明是一座山城。
城墙与山壁相连,上方筑着一个高台隐在参天大树当中,有人在其中瞭望,早早便望到了薛白。
“郎君来了!”
随着这声喊,顿时间山门大开,有人迅速迎了出来。
“少府。”
“殷先生。”薛白脸上再次泛起了与故人相见的笑容,道:“许久未见了。”
殷亮脚步有些跛,却还是快步赶上前,他苍老并憔悴了许多,眼角有了深深的鱼尾纹。
“少府早便称安禄山欲反,不料局势还是到了如此地步啊。”
“河北局面已经逆转了,不必过于忧虑。”薛白搀着殷亮的小臂,走进那高耸的山门,道:“开封、荥阳、洛阳都陷了,难得殷先生还据着一座小山坚守至今。”
“少府料事在前,我却不能助王师守住洛阳,惭愧啊。”
殷亮有许多话想说,反而不知从何说起。
“当时贼势汹涌,开封、荥阳陷得太快,打乱了一切计划,与太原的消息也断了。我等本打算与高仙芝联络,共同抵御,可叛军未至,洛阳守军就出现了哗变,有士卒称高仙芝克扣朝廷赐物。我见偃师守不住,便退守首阳山,期伏击安禄山,等叛军兵临洛阳城下与守军大战之时,奇兵击叛军腹背。料想以火器之利,出其不意,或有胜机。却未料到,洛阳失守得那般快。”
“据说含嘉仓没有储粮,可是真的?”
殷亮点了点头,忧心忡忡道:“此事是颜县丞来信提及,信上并未细说,他到了洛阳之后便再未回来,许是与高仙芝一起撤入潼关了,可我听闻圣人下旨斩杀了高仙芝,此后便再无他的消息。”
薛白问道:“李遐周为何成了安禄山的国师?”
“李道长当时是与颜县丞一道去往洛阳的,还带了两车火药,意在助高仙芝布置防事。可当时洛阳守军几乎是一触即溃,高仙芝败逃了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们便不得而知了。”
“之后呢?李遐周可有联络过你?”
“没有。”殷亮道,“我担心的是,那两车火药若是被他献于安禄山,用于攻打潼关,局势便坏了。”
“樊牢呢?”
“亦与颜县丞同去了,带了三百余人,想必是陷在了洛阳的兵乱里,或是到了潼关。”
殷亮是一个很合格的幕僚、官员,但却并不是一个统帅,事实上他也没有任何战阵经验。面对袭卷而来的大叛乱,洛阳迅速失陷,颜春卿、樊牢、李遐周等人都不在,唯他苦苦支撑,领着军民守到了现在,已可谓是尽力了。
说着话,前来迎接薛白的人已经涌了过来。
郭涣已老了许多,白发苍苍,拄着拐杖,唯独脸上那见人三分笑的气质未变,站在了薛白身前几步,佝着背,抬着头,等着薛白与殷亮聊天的间隙留意到他。
“郭录事,许久未见了。”
郭涣笑了起来,竟是短短几年内牙齿都掉得差不多了,道:“小老儿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少府,托得少府料事如神,小老儿才得以保全了这一大家子。”
他老了许多,也啰嗦了许多。
薛白上前,道:“这么多军民聚在陆浑山庄,人心能够不乱,定然是少不了郭老的功劳。”
“小老儿把粮草的册子交到少府手里,死都安心了。”
其实以前薛白当偃师尉时,郭涣对他未必有这么忠心,反而是这几年,他在长安官越做越大,成了郭涣在朝中最大的靠山,郭涣愈发以薛白门下自居。
“粮草一会再看,相信郭老的本事。”
说着,薛白目光落在前方空地上的一排排私兵。
这些人是老凉、姜亥在时训练出来的,多是从流民中挑选出来,虽未打过太多战仗,但胜在忠心、听指挥,这些年养的亦是颇为强壮,更让人眼前一亮的是他们的甲胄、兵器,装备精良,隔得虽远,竟也能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威武之气。
但还差了些杀气,须交给王难得磨砺一番。
站在薛白身后的朱希彩却已经大为惊讶了,好不容易把目光从那些私兵身上移开,便发现山谷中竟还有河流与草地,养着数十匹战马。
虽然才刚刚进入陆浑山庄,他却已能从这冰山一角中看出薛白暗底里的实力,哪怕称不上兵强马壮,却也可见其人是蓄谋已久了。
这里便相当于是薛白的雄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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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队叛军骑兵奔到了偃师城外,看着紧闭的城门,有些疑惑起来。
“我等奉圣人之命前来传旨,召高尚回朝觐见!”
马匹不耐烦地打着响鼻,骑士在雪地里策马兜着圈,等了一会不见开城门,遂又喊道:“圣人置酒,邀高尚前往赴宴。”
“那是什么?”
叛军骑兵眯着眼抬头看去,此时才发现城门上挂着一颗头颅。
“嗖嗖嗖嗖。”
城头上的箭矢不断向他们射落下来,须臾便留下了几具尸体。
于是,侥幸逃难的伤者奔回洛阳,便带回了一个颇为荒谬的消息。
“报!高尚不能赴圣人的酒宴了,他……他似乎被挂在偃师城头上。”
此时安禄山已经见到了高尚派回来的亲兵,知道有一支唐军正在奇袭偃师城,遂召见了田乾真,准备问他看法,没想到转眼间形势便成了这样。
“怎么会?”安禄山抬起胖手指着先后奔来报信的两拨人,道:“这才不到一日工夫,高尚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就死了?”
“薛白。”
田乾真忽然开口道,语气沉郁。
他少孤失怙,是在范阳军中由高尚抚养长大,情谊不同于旁人,此时得知高尚身死,双眼通红,握紧的拳头不停颤抖。
私心里,他也有些埋怨安禄山乱发脾气,不见高尚,使高尚恰好留在偃师遇害,在这一刻,连安禄山的威望在他心里也产生了动摇。
当然,这一丝怨念只能藏在心里。
越愤怒,田乾真越冷静,很快想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偃师能这么快陷落,必是有内应。而能在短时间内联络内应,控制偃师之人,只有薛白。请圣人允末将点齐兵马杀奔偃师,取薛白首级,祭先生在天之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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