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章 第四把飞剑

类别:仙侠小说 作者:烽火戏诸侯字数:11796更新时间:25/01/15 14:35:10
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章 第四把飞剑
  **安跟姜赦那场演武,导致天地间拳罡、剑气、武运交织一起,等到吴霜降下场,又有变化,百余件法宝跟不要钱似的,一一崩碎,打得一座原本灵气贫瘠的古战场遗址,灵气浓稠如水银,竟然肉眼可见。
  崔东山的古蜀大泽遗址,姜尚真的柳荫地道场,还有数座与之衔接的隐蔽小天地,都受到了这种混沌一片的剧烈冲击,一一显形,使得整座叠阵开始晃荡起来,如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中飘摇不定,似一只鸟雀在天上大风中振翅。
  必须住持阵法不断砸钱的姜尚真笑骂一句,“仅仅是观战而已,也要开销一笔,见了鬼了!”
  崔东山神色认真,难得没有附和半句,一摔袖子,双袖便各有一道金光掠出,还有一条雪白的符箓长河飞向叠阵与天地接壤的边缘地界,一金一白,缝补那些出现龟裂迹象的阵法漏洞,光彩流溢如以金银锔瓷碗。
  收拾了那三份武运,姜赦恢复武道十一境巅峰,虽说阴神尚未归位,让十四境无法趋于圆满,但是对上术法神通层出不穷的吴霜降,姜赦还是犹有余力,细致勘验这幅沙场“地图”,天时地利都不在己,这位兵家初祖非但不见丝毫疲态,气势反而一涨再涨,一副金甲,无比灿烂,一座古战场遗址,被照耀得恍若一处金色境界。
  不得不承认,有那读书种子,而姜赦就是天生为战场而生。
  吴霜降明摆着就是不计代价,不惜折损大道根本,也要拖姜赦一起下水。
  这场厮杀,两军对峙,排兵布阵,以精锐对精锐,各自战损一清二楚,相互消磨兵家道力。
  反正战场是在郑居中腹中,打碎了任何法宝,消耗了多少灵气,皆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就像一张赌桌,玩法极为简单,就是赌谁比谁多出一颗铜钱。赌到最后,一方满盘皆输,一方赢者通吃。
  显而易见,吴霜降彩甲法相道力衰减更快,法相背后的那轮满月宝相,已经黯淡无光。
  姜赦法相,那副金甲虽然已经布满锈迹,好似无数泪痕。
  但是姜赦每次递出长枪破阵,金甲铮铮作响,那些锈迹随之簌簌飘散,薄了些许的金甲,可见里边的金色依旧无瑕无垢。
  姜尚真忧心忡忡,以心声问道:“如果阴神归位,姜赦十四境也成圆满境地,还怎么打?”
  崔东山说道:“三份武运就是前车之鉴,就算阴神归位?姜赦敢收吗?不怕再次被动了手脚,牵引那三份刚刚被镇压的武运,继续来个反客为主?”
  那位女子大宗师,止境神到一层的阴神“谢石矶”,她还在蛮荒。
  落魄山那边,郑居中跟刘飨分别,提醒了周乎几句,便离开宝瓶洲地界,径直找到谢石矶。
  姜尚真疑惑问道:“阴神出窍久了,有了自己的完整人生和记忆,还能心甘情愿归位?”
  崔东山也吃不准此事,说道:“照理说阴神跟真身见了面,前者就会身不由己,毫无悬念,自动认主,生不起半点反抗之心,但姜赦的那副阴神不可以常理揣度,毕竟是一位神到武夫。”
  姜尚真苦笑道:“我们不会落个从头到尾都是看戏的下场吧?”
  来之前,**安曾以心声提醒他们一句,如果置身战场,就要做好沦为鬼物的心理准备。
  因为他们双方的大道性命,都有可能被道化为一份天地生机。
  姜尚真依旧来了。
  崔东山道:“要么老郑都靠不住,我们全无用处,就成了姜赦所谓的上了桌吃饭的阿猫阿狗,到头来被姜赦当做一份凑合能吃的大道资粮。要么就是老郑扛住姜赦的拼死一搏,我们俩废物在关键时刻,就有用,有大用,说不定我们才是结束战局的胜负手。”
  姜尚真手持那把长剑,“崔东山,怎么听上去我们兄弟二人,既可怜又悲壮。”
  崔东山眼神坚毅道:“所以侥幸活着离开此地,你要多多赚钱,我也要好好修行。”
  不要再遇到类似事情,还是只能当看客,作壁上观,整个人都要发霉了。
  吴霜降背后那轮象征大道根本的满月宝相开始碎裂,渐渐已成一轮勾月。
  姜赦一枪戳中吴霜降法相的脖颈,骤然加重力道,将其高高挑起,枪尖穿透头颅些许。
  月相宝轮终于支撑不住,彻底消散,吴霜降法相披挂彩甲瞬间变成灰色。
  惨不忍睹,姜尚真道心一震,十四境之间的厮杀,何等惊心动魄。
  姜赦拧转手腕,抖了抖长枪,将那具“尸体”甩飞出去。
  姜赦转头望向别处,却不是看那郑居中,而是吴霜降一尊凭空出现的崭新法相。
  若说先前戎装彩甲法相,一看就与兵家大道有关,那么眼前这尊法相便略显……秀气了。
  “吴霜降”面容俊美,披头散发,白衣大袖,赤足悬空,环绕手臂的一条条彩带在空中飘晃。
  姜赦微微皱眉,这厮如此难缠,莫非吴霜降的十四境,当真同时走了两条合道路径?
  缠缚在法相手臂上两条黑白虹光,分别是姜赦阴神和阳神的大道显化。
  姜赦眼神炙热,如此才好,对手若是弱了,无甚意思,这般强敌,手段迭出,法宝万千,尽碎之,多出几条大道性命,都做掉便是。
  姜尚真轻声问道:“吴宫主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迫使姜赦折损多少道行?”
  崔东山说道:“估计不到三成,保底两成还是有的。”
  姜尚真闻言无语,拿剑身一拍额头。
  何况在那“山巅”受罚万年,姜赦也没有闲着,已经将一颗荧惑炼化为本命物。
  崔东山猛然抬头,好个姜赦,竟是半点不给吴霜降互换道行的机会了?!
  姜赦是要夺回地利,彻底打破这座被他说成是“道上道雏形”的遗址天地?
  先是浩然各国武庙出现异象,九洲朝廷震动不已,如雪片般飞向中土文庙、兵家祖庭询问缘由。接下来就轮到人间所有钦天监炼气士道心快要崩溃了。这等天象异变,荧惑开始偏移轨迹,难道是人间又有一场大劫将至?
  一个郑居中,施展袖里乾坤,带着谢石矶去往天外的那颗荧惑,鸠占鹊巢,延缓这颗古星的下坠速度。
  一个将整艘夜航船都强行拖拽至蛮荒金翠城遗址的郑居中,朝那天幕夜空,指点了七下。
  位于“自己”腹内的郑居中,抬起手臂,浮现出七彩光亮,白云升腾,隐约有一座袖珍城池。
  一片孤城彩云间。
  郑居中终于出手了。
  他手上是被一座被炼化、被拆解、被重塑的白帝城。
  郑居中将此物随手朝姜赦轻轻抛去。
  姜赦似乎破天荒出现了一丝犹豫神色,可最终仍然没有说什么。
  郑居中看了眼**安,**安面无表情。
  郑居中笑了笑,点点头。上次在剑气长城放弃围杀陆沉,可以。
  可这次若是再放过姜赦,那我可就当真考虑考虑姜赦的建议了。
  姜尚真大气都不敢喘。
  崔东山异常神情凝重。
  这位跟吴霜降一起来到此地的这位魔道第一人。
  郑居中从头到尾,几乎没怎么言语,也没有任何动静。
  直到这一刻,郑居中微笑道:“我要么不来,既然来了,就意味着姜赦结局已定。”
  我不是跟你讲道理。
  更不是跟你撂狠话。
  我只是跟你摆明事实。
  姜赦发现自己置身于白帝城之内的一处白玉广场,地上镌刻有北斗七星外加两颗辅弼星辰的天象图。
  还有一个持剑者远在新天庭的**安。
  他甚至都没有祭出那把崭新本命飞剑。
  **安站在原地,但是地上的北斗星阵却开始自行旋转,使得姜赦站在了一颗辅弼星辰之上。
  被整座白帝城压制大道,又莫名其妙置身于一座北斗星阵当中,姜赦想要挪步,竟是无法抬脚,好像俗子被施展了定身法,姜赦并不慌张,静观其变,笑道:“这就是你跟郑居中蓄谋已久的后手?那我还是那句话,你不是十四境的火龙真人,便无法成功烧窑,除非他肯暂借道法给你,问题是显然没有。你更不是三山九侯先生,差了火候,就只能是装神弄鬼。”
  先前姜赦询问**安敢不敢来一场堂堂正正的武道之争。
  当时**安只是调侃一句,但是说话的时候,他手中多出了一只悬空的粗胚白瓷碗,用一粒本命鲜血演化出了七个蝇头小楷,出现在晶莹剔透的白碗内壁。
  碗内七字,分别是那“姜赦”,“元神”,“兵家”,“武”。
  仿造出一件兵家初祖姜赦的本命瓷。
  **安一挥袖子,如今白帝城之内的北斗七星,便显现出这七个字。
  姜赦哑然失笑,“你小子倒是听劝。”
  原来身为人间半个一的**安,果真摆出了一座与北斗星阵遥遥相对的紫薇垣大阵,居中而立。
  或者准确说来,北斗星阵本就是紫薇垣的一部分。
  与此同时,北斗星图不断旋转,动弹不得的姜赦一一踩踏在那些星辰之上。
  姜赦眯眼,如芒在背,心神巨震。
  好像这尊兵家初祖察觉到了冥冥之中的某种针对。
  今日一战,新旧争道,入室操戈,瓜分兵家气运。
  所行之事,共斩姜赦,吴霜降篡其位,**安夺其名,郑居中得其实。
  **安淡然道:“姜赦接剑。”
  北斗星阵,斗柄所指,正是姜赦。
  ————
  吴霜降抬头望天,自言自语道:“人间钦天监炼气士,这下子是真要一个个道心稀碎了。”
  先是荧惑偏移,再是北斗七星,如有一条金色长线衔接串联在一起。毋庸置疑,那是剑光。
  不知人间各国史官,该如何提笔?
  崔东山率先猜想到真相,可仍是不敢置信,反复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吴霜降笑道:“我其实也不清楚此事,这就得问郑先生了。”
  郑居中只是说了句,我去过一趟龙象剑宗,找过陆芝。
  崔东山说道:“然后呢?”
  郑居中说道:“然后就是你家先生,牵引天外北斗,与重返人间的姜赦递剑。”
  崔东山后仰倒地,只是很快就一个鲤鱼打挺,说道:“周首席,我们有活干了!”
  郑居中说道:“不着急。”
  先前带着郑清嘉去到龙象剑宗,郑居中私底下找到陆芝,有过一番密谈。
  开门见山,郑居中说道:“我来这边,是替两个人提出两个请求。”
  “当然,你可以都不答应。”
  “在这之前,还需要跟你商量一件事,聊过之后,我得到了答案,陆芝都需要忘掉这次聊天的内容。”
  听到这里,陆芝没有丝毫犹豫,点头道:“说。”
  郑居中缓缓说道:“一个是替崔瀺请求陆芝,去往青冥天下,在白玉京授箓炼剑,将来等到**安问剑白玉京了,需要说服豪素,一起反出白玉京。”
  陆芝听得火冒三丈,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一句,那头绣虎的脑子有毛病吧?
  若说只是跟随隐官跨越天下,一起问剑白玉京,陆芝不会如何犹豫,至于什么道牒授箓当那道士,什么叛出白玉京,还要勾结刑官豪素,当她陆芝是什么?难道崔瀺就只会耍这类阴谋诡计?
  郑居中笑道:“觉得为难?更为难的,还在后头。”
  陆芝说道:“反正第一件事,绝对不行。第二件事,你说,我听着。”
  郑居中说道:“**安要与你讨要一物,注意,是讨要,不是借。”
  陆芝如坠云雾。
  郑居中语不惊人死不休,“**安需要那把飞剑‘北斗’,用以对付某些道上强敌,至于到底是谁,暂时还不好说。”
  陆芝松了口气,说道:“没有问题。”
  郑居中也不觉意外,只是再次提醒道:“要想好了。此事后悔不得。说实话,牵扯甚大,我作为中间人,也由不得你后悔。说实话,我并不希望世上为此少了个恩怨分明、光明磊落的陆芝,多出一个黯然伤神、欲语还休的怨妇,成天埋怨世间为何没有后悔药可吃。”
  剥离出一把本命飞剑“北斗”,对陆芝而言,利弊皆有,好处是更快跻身飞升境,但证道飞升,本就是陆芝的囊中物,所以这份好处,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坏处则是陆芝未来的大道成就,会低很多。
  毕竟能否合道,以及合道之后,十四境当中犹有强弱之分,所以陆芝送出此剑,弊远远大于利。
  陆芝眼神清澈,语气依旧平淡,道:“郑先生无需多说,陆芝亦不必多想。”
  郑居中说道:“剑修真是纯粹。”
  陆芝问道:“我也有一个问题。”
  “问。”
  “此事是他师兄崔瀺的授意,还是**安自己的意思?”
  “后者。”
  陆芝闻言眼神熠熠光彩,这才是剑气长城的隐官!
  身为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若是得了师兄崔瀺的提醒,才如此行事,便要让她失望了。
  陆芝问道:“我这就剥离飞剑?”
  郑居中摇头道:“因为陆沉可能会来这边,等他见过你之后再说。”
  所以陆芝剥离飞剑、**安取剑一事,还要再等一等。
  毕竟当时年轻隐官的初衷,是为了以后问剑白玉京做准备,或者预防十四境吾洲之流的袭杀。
  所以郑居中在陆沉那边,才会有姜赦替你们白玉京挡灾一说。
  在龙象剑宗,陆沉曾经对陆芝说过两句话,话外有话,意有所指。
  “郑城主来过这里了?”
  “是得亲眼见一见年轻隐官再做决定。”
  从海上返回,登山途中,收了个开山弟子,陆芝心情不错。
  程三彩以心声问道:“师父,听老顾说你有把本命飞剑,极厉害了。”
  陆芝笑道:“以前是根本没有机会祭剑杀妖刻字,所以连我自己都不晓得这把飞剑到底有多厉害,杀力有多大。”
  程三彩问道:“现在呢?”
  陆芝说道:“就更不清楚了。”
  程三彩疑惑不解,“什么意思?”
  陆芝说道:“已经送人了。”
  程三彩震惊道:“本命飞剑也能送人?师父也舍得送人?!”
  陆芝笑道:“得看是谁。”
  程三彩神色复杂,面有惧色,说道:“晓得了,是他。”
  “白帝城”外,吴霜降好奇问道:“就算小陌有过剥离飞剑转赠柴芜之举,**安可以在旁观道一二。之后观道莲藕福地,亲眼见证那边诞生第一拨剑修,也有裨益。可是陆芝这把飞剑,毕竟不同凡响,**安得手之后,果真能够炼化成功?”
  若说对上飞升境,甚至是某些大雨过后的新十四境,吴霜降都不会有此问。
  毕竟对方是姜赦。
  就算完全交由**安坐镇白帝城,等于是郑居中暂借道法给了**安,再从天外递出此剑,可问题是,当真能够将其阵斩?
  北斗注死!
  即便**安作为隐官,在剑气长城战场,见惯了生与死。
  即便**安领衔剑修,剑开托月山,亲手斩杀大妖元凶。
  吴霜降依然觉得不够,远远不够啊。
  郑居中说道:“扶摇麓道场那场闭关,**安期间跟于玄曾经在集灵峰之巅,有过闲聊,内容涉及闭关破境的几层诉求。于玄曾问有无第六层,**安当时没有说实话,事实上,不但有第六层,还藏着第七层用意,就是真正炼化飞剑‘北斗’。”(注1:1077章《家乡他乡酒乡心乡》)
  吴霜降恍然,感慨道:“**安要杀死多少个自己,要死几个**安,才能炼化成功飞剑,好奇,万分好奇。”
  郑居中没有给出答案。
  那场闭关,**安面对自己的“心魔”。
  尸体堆积如山且倒悬。
  数以百万计的“**安”白骨尸骸纷纷落下,就像下了一场大雪。
  整座白帝城内,密密麻麻,全是无形的丝线,贯穿姜赦法相身躯。
  吴霜降也不再藏私,将剩余数十万张符箓都一并祭出,铺出一条用以开道的青道轨迹。
  在人间看来最为黯淡的“天权”,蓦然璀璨,剑光穿过浩然无垠的太虚。
  剑光从天外来到人间。
  一剑开破开沉沉夜幕。
  姜赦避无可避,眼见着那道光线来到人间,深呼吸一口气,武夫拉开拳架,与天递拳。
  法相身形破开白帝城禁制,如巨灵站在高台之上,一道磅礴拳罡与那剑光撞在一起,粉碎。
  从那颗最为明亮的玉衡递出第二剑,天枢中剑光暴起,紧随其后,一剑接一剑。
  姜赦瞬间被那道剑光淹没。
  一尊法相开始膝盖弯曲,变成身形佝偻,身上金甲开始出现裂纹,终于如瓷器轰然迸溅开来。
  巍峨法相承载的浑厚道力,与那真身的血肉筋骨,一并消散开来,兵家初祖岂肯双膝跪地,姜赦岂会与任何人伏地不起。
  “姜赦”,“元神”等字,依次破碎。姜赦挺直腰杆,始终站着,形销骨立。
  起始于两颗辅弼之星的两条剑光,归拢作一线,剑光直落白帝城。
  人间,阵斩姜赦。
  天上,身形高大、女子容貌的持剑者,除了一双粹然金色眼眸依旧,面容变幻,竟是转为**安。
  蛮荒十万大山,之祠飞升,补缺三教祖师散道之后的那个空位。
  一座不与大地接壤的飞升台,容貌俊美的道士之祠,大袖飘摇,开始登天。
  新天庭最西方,佛祖摘下袈裟,一掷而出,辖境无穷大的旧天庭遗址,竟是都被一朵“无量”金色莲花托起。
  莲花金光流溢,造就出了一层金色光圈,将整座新天庭笼罩其中。
  南方,至圣先师抬起胳膊,好似读书人蘸了蘸手指翻书页,浩然天下中土神洲的文庙,蓦然出现一本书籍,万年以来,数座天下所有版刻书籍的文字,还有那些被诵读出声的内容,都开始掠出这本书的书页,就那么在天上和人间架起了一座文字长桥。
  这一串文字在那金色光圈之中画出一条弧线。
  东边,少年容貌的道士,从蒲团上站起身,探臂伸手,身上道袍轻轻一震,五指虚握,手心出现了一粒雪白光亮,刹那之间,道生一,这一点亮光延伸出一条纤细剑光,随即出现与之绝对对称的第二条光线,第三条,百千条,亿兆条,数量近乎无穷……
  少年道士的另外那只手,亦是同样的景象壮观,只是光线悉数为黑色。
  漆黑如墨的一团,与那雪白的光球,共成一幅阴阳图。
  大道造化阴阳。
  恍若天地初开的一片鸿蒙混沌中,周密看到了一条朝他而来的开天剑光。

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章 手书于青天
  郑居中没有着急收回那座几成废墟的白帝城,吴霜降以防万一,仍是祭出仅剩的几叠符箓,加固那座紫薇垣星图,陈平安悬空而立,呈现出一种玄之又玄的天人姿态,飞剑青萍环绕四周,庇护主人。
  北斗星图的斗柄依旧指向那副死气沉沉的白骨,飞剑北斗的剑尖,微微颤抖。
  宁姚御剑从倾斜天柱那边来到阵图旁。
  吴霜降笑问道:“大局已定,打扫战场?”
  郑居中说道:“等陈平安收神归一再说。”
  吴霜降点头道:“也对。这小子喜欢坐地分赃,最喜欢数钱,清点家当。”
  他们算是一起打江山的盟友了。
  吴霜降“篡位”,代替姜赦坐上兵家祖师的座位,帮助他在青冥天下另起炉灶,招兵买马,聚拢更多的武将英灵,创立一条正统道脉,能够与浩然兵家分庭抗礼。
  陈平安“夺名”,简单来说,让“姜赦”大道除名的,阵斩姜赦的陈平安,才是兵家名义上的大道正朔,这位年轻隐官,才是明面上契合“正统”二字的兵家新祖。
  也就意味着吴霜降接下来要跟陈平安商量一桩大买卖,他需要一份更牢靠的“名正言顺”,至于自己跟岁除宫需要付出什么,无非是一个漫天要价一个坐地还钱。若是谈不拢,吴霜降在青冥天下的布局,并无大碍,但对于有“洁癖”的吴宫主而言,道心终究会别扭万分。
  郑居中得其实,姜赦积攒万年的兵家道力,都归他所有。
  至于姜赦五份武运的归属,早有定论,三份归郑居中,两份归吴霜降。
  人的名树的影。哪怕尘埃落定了,姜尚真仍然不敢置信,真就被他们三个联手阵斩了姜赦,一位远古人间的第四人?
  崔东山长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不过更多注意力,还是放在那具并未化作劫灰的白骨上边。
  浓稠如水银流淌的天地灵气,逐渐开始聚集,最终循着一些“水脉”的无形轨迹,悬空飘荡在青天黄土之间。
  它们如同五条高出地面的悬河。河水呈现出五种颜色,显然契合五行。
  这些都是吴霜降百余件法宝、五十六万张符箓全部破碎之后,造就出来的天地异象。
  姜尚真赞叹道:“还是头回见着这种江河,若是下场雨,就真是下钱了。”
  崔东山抬了抬下巴,“真正值钱的,在地上躺着呢。”
  此外竟然还有数量颇为可观的五彩琉璃碎块,散落在大地之上,光彩绚烂,熠熠生辉。
  这些都是陈平安跟姜赦演武、吴霜降与姜赦斗法,以及天外七条剑光,各自打破、切割大道屏障引发的光阴异象,如那水闸泄洪被砸晕的一条条“大鱼”,珍贵异常,远胜金精铜钱。除了凭运气从光阴长河当中捞取此物,还有一种方式,便是飞升境、十四境大修士兵解的遗留,某种程度上,此物就是大修士“道果显化”的实物。
  崔东山估算了一下,“大大小小三十几块,归拢归拢,都能装满一只小簸箕了。”
  “与那斩龙石一样有价无市,有钱也买不着的好东西。”
  姜尚真也有几分眼馋,“而且比斩龙石更值钱,毕竟斩龙石只有剑修用得着,此物却是用途广泛,修道之人能用,山水神灵也能用。”
  记得当初杜懋大道崩溃,被左右递剑兵解,就有此物现世,宝瓶洲那边就曾大打出手,最后还是神诰宗天君祁真跟荀渊私底下谈妥,才免去一场伤了和气的道法切磋。
  蛟龙后裔,吃那骊珠洞天特产的蛇胆石,就能增长道力,增加修为。
  山水神灵,别管是朝廷封正还是各地淫祠,此物都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世间头等大补之物。
  兵家初祖积攒万年的道力,修为境界本该是虚无缥缈之物,但是姜赦的这股道力,过于磅礴,过于凝练,竟是在那五条“五行正色”的灵气长河之间,出现了两条颜色诡异的黑白长虹,一圈圈涟漪缓缓漾开。
  白帝城外的战场上,一杆破阵长枪,依旧完整无损。
  这件神兵曾被供奉在青冥天下雍州鱼符王朝境内,建造在一条大渎水底“山巅”的藕神祠。
  姜尚真心有戚戚然,单说外物一事,这位兵家初祖,穷是真穷。
  大概万年之前,这个男人,就是单凭双拳,一杆长枪,就登天去了?
  这场精心设伏和布局缜密的围杀,自始至终,姜赦的阴神都未归位。
  姜尚真吓了一大跳,差点就忍不住要出剑杀……鬼?
  姜赦这都没有死透,阴魂不散?!
  他娘的,敬佩归敬佩,姜尚真可不想被姜赦来个反杀,峰回路转,倒转胜负,书上多少反派,都是这般下场。
  不过姜尚真见郑居中几个都神色如常,没有丝毫异样,也就放下心来。
  只见那副屹立不倒、晶莹剔透的白骨之间,亮起了点点金光,最终恢复出姜赦完整容貌。
  阵斩是真,就地兵解更是真,并非是剑修黄镇追求的那种脱劫,死中觅活,求大自由。
  姜赦此刻存世姿态,已无真身,残余魂魄类似出阳神,介于神灵和鬼物之间。
  姜赦仅凭道心一点执念和残余的真灵,重新现世,好个恍若隔世。
  姜赦面无表情。
  吴霜降奇怪问道:“前辈死到临头,为何不肯搏命,好歹争取一线渺茫生机?只是硬扛剑光?”
  姜赦被迫领剑,是无可奈何之事。可要说姜赦只能以肉身硬扛剑光,无法施展出更多的手段,这不符合这位兵家初祖的脾气,也与姜赦的真正实力有出入。
  一旦姜赦明知必死无疑,选择破罐子破摔,来个玉石俱焚之类的,局势就会相当棘手。
  当然,结局肯定不会有任何改变,但是他们这一方的损失会很大,比如郑居中就要继续出手,防止姜赦强行拖拽那颗荧惑砸向人间,还要预防姜赦不惜自爆元神,来个鱼死网破。吴霜降折损大道根本也会更多,崔东山和姜尚真除了住持和运转阵法,说不定还需要他们付出极多的生机,消耗阳寿,转赠给陈平安,用以支撑后者递出完整的“注死”一剑。
  陈平安的第四把本命飞剑“北斗”,祭剑杀敌的门槛很高。
  相信宁姚也需要递出象征五彩天下大道显化的收官一剑。
  姜赦懒得回答这种问题,自嘲道:“同样是身陷围杀的场景,到底是输了周密一筹。”
  一道手持长剑的雪白身影,如一片雪花,从天而降,摇摇晃晃,悠悠飘落在白帝城废墟当中,归位真身。
  郑居中直接问道:“结果如何?”
  陈平安咧嘴说道:“打了个周密措手不及,干净利落,一剑透颅,可惜老子没能把周密的脑袋拧下来。”
  “据说能够让周密消停个两三百年。”
  “一些个被他藏在浩然和蛮荒的隐蔽手段,也都被找到了蛛丝马迹,很快就能一一抹掉。”
  郑居中问道:“比如。”
  陈平安脸色晦暗道:“比如他的关门弟子周清高,与身穿那件鱼尾洞天法袍的弟子流白,都有周密的伏笔,他们好像都是被周密斩三尸而舍弃掉的,类似仙蜕,单个分开,不显山不露水,将来如果聚拢为一,估计就要奔着十五境去,或者成为周密重返人间的渡口之类的。总之现在已经变得无所谓了。”
  郑居中又问道:“代价。”
  陈平安沉默片刻,笑道:“还行,可以接受,都在预期之内。”
  说到这里,陈平安望向那个姜赦,嘴唇微动,看样子,全是民风淳朴的小镇方言。
  自己在仙人境一层的闭关,其中炼物一道,是重中之重。既是为证道飞升做足铺垫,也为破境一刻即是“撇开剑修身份,也属人间最强飞升之一”埋伏笔,所以一开始有那将所有气府都填满大、中炼本命物的打算,陈平安对此极有信心,铁了心要做成一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想着以后与人斗法、问剑要如何布置……结果多少心血都付诸流水。
  它们在人身小天地之内,被自己强行打成了混沌一片,听上去很牛气哄哄?陈平安实在是一个没忍住,也就当场遥遥指着姜赦的鼻子,开始破口大骂了。
  姜赦无动于衷。忍了又忍,不知为何,终于还是没有还嘴对骂。
  收工收工,崔东山跟姜尚真都假装什么都听见,开始收起、撤回那些阵法、小天地,在柳荫地和古蜀大泽之外,还有一幅星宿图,一座搜山阵等等,犹有一幅供奉在集灵峰山巅祠庙内的剑仙画卷。
  姜赦眼神玩味。
  骂不过我家先生,便欺负我好说话是吧,崔东山恼羞成怒道:“看嘛看,见财起意,意图不轨,杀人夺宝?”
  姜赦啧啧道:“境界不高,花里花俏,门道倒是挺多,害我分心两三次。”
  崔东山一时语塞,想要跳脚骂人,又觉得功力不如先生,只好去埋怨姜尚真,“又给周首席躺在功劳簿上边享福了。”
  被迁怒的周首席丝毫不恼,自家兄弟牢骚几句,不是几碟下酒菜是什么。
  姜尚真哈哈笑道:“看来我是一员福将。古往今来,成就霸业者身边,总有这么一两号人物。”
  郑居中说道:“夜航船那边,我已经代为报信了。机会难得,陈平安,姜赦,我们多聊几句?”
  吴霜降笑道:“一边闲聊一边忙正事,两不耽误。”
  陈平安环顾四周,结果越看心情越差,堂堂兵家初祖,兵解之后,就没有任何重宝遗留?
  青衫陈平安,白袍陈平安,身穿鲜红法袍的陈平安,三个身影,摇晃不定,倏忽分开,旋而重叠。
  宁姚忧心忡忡,“怎么回事?”
  陈平安柔声道:“没事,一颗道心被牵引得幅度过大。就像一个人喝高了,后劲有点大,走路不稳,容易眼花。过会儿就好。”
  姜赦沉默片刻,问道:“郑居中,若是你我捉对厮杀,皆不留力,胜算如何?”
  “你死我活。”
  郑居中说道:“不过代价很大。”
  姜赦揉着下巴,说道:“若是万年之前,我尚未被共斩,真正巅峰之时呢。”
  郑居中说道:“大概我会成为你的谋主。”
  姜赦爽朗大笑,心情舒畅几分,双臂环胸,“若是有你跟绣虎联手辅佐,霸业可成。”
  姜尚真小声嘀咕道:“我有我也行啊。”
  姜赦骂道:“小兔崽子好死不死的,偏偏姓姜,这次切磋,就数你的存在最恶心人。”
  姜尚真闻言大喜,得意洋洋,转头对崔东山说道:“嘿,急了急了。”
  崔东山没好气道:“看把你能耐的。”
  姜赦瞥了眼“道身不稳”的陈平安,笑道:“三教祖师都出手了,再加上一个气势正盛的登天之祠,强行递剑,捅了周密一剑,这一剑可谓极为阴损了,等于联手三教祖师,送给了周密许多‘人间’和‘人性’,不收还不行。这就让他的纯粹神性,被红尘浸染得难称纯粹,周密的新天庭共主,就变得得位不正,接下来他就必须抽丝剥茧,说不定连‘陈平安’这个名字,都是周密未来几百年的大道禁忌了。不错,这趟登天递剑,没有白费功夫。”
  “这小子的肉身和魂魄没有一并当场崩碎,化作劫灰,就已经算是天大的侥幸了。”
  “说到底,还是没能跻身十一境,体魄不够坚韧,不然周密就不止是消停两三百年。”
  郑居中神色如常。
  这才是崔瀺师弟该有的手段。
  吴霜降感慨万分,
  关键是三教祖师也好,临时飞升的之祠也罢,加上陈平安,相互之间是没有任何事先谋划的。
  陈平安说道:“不如你再去一趟?”
  姜赦正要开口。
  宁姚眯眼说道:“姜赦,你再说一个字试试看。”
  姜赦抬起双手,示意你们小两口只管继续卿卿我我。
  杀机最重的,就是宁姚。
  光是姜赦有所察觉的端倪,陈平安劝过两次,甚至好像就连郑居中都劝过一次。
  若是蛮荒共主,也是一位女子,那就有趣了。
  郑居中突然说道:“那个周清高,也是女子才对。”
  昔年的甲申帐领袖,境界低微的目盲修士,木屐。
  后来的蛮荒周密关门弟子,赐下姓名,在柳筋境一步登天跻身的玉璞,此后仙人,飞升,探囊取物。
  姜尚真百思不得其解,如果说陈山主已经竭尽全力,祭出北斗,斩杀姜赦,但是郑居中和吴霜降,为何不对姜赦赶尽杀绝,斩草除根?
  留着这种隐患做什么?真不怕姜赦大道,死灰复燃?
  姜赦若是史书上那种死则死矣的英雄,也就罢了,问题姜赦却是当之无愧的雄杰,这种人物,稍有机会,就会掀起天大的波澜。
  郑居中开口问道:“真武山那边,打算送出多少的龙脊山磨剑石,作为你担任大骊国师的贺礼?”
  陈平安说道:“剩下的四成都给了。山主岳顶的女儿,宋旌是剑修,她有一把单字飞剑,能够切割斩龙石,可以兼顾炼剑。真武山提出的几个条件,其实都算不得什么条件。”
  郑居中说道:“回头可以让宋旌拜陆芝为师。”
  陈平安点头,此事可行。
  郑居中建议道:“如果宁姚没有芥蒂,身上那件金醴法袍,可以赠送给一个化名程三彩的少女,此举能够了断一段红尘因果。她是蛟龙沟唯一劫后余生的蛟龙之属,若是她肯去落魄山,也就罢了,等于双方归拢了一桩仙家机缘,但是她拜了陆芝为师,就没必要继续纠缠不清了。”
  宁姚笑道:“小事。随后离开这边,我可以亲自走一趟龙象剑宗,再返回五彩天下。”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可以提醒她一句,当年我说的话,还是作数的。”
  宁姚点头答应下来。
  郑居中问道:“陈平安,你有没有将那把古弓炼化为本命物?”
  陈平安摇头道:“还留着,此刻搁放在扶摇麓道场内,不敢轻易炼化此物,怕着了道。”
  在这艘夜航船上的条目城,陈平安从那位化名张三的虬髯客手中,得到一把名为“云梦长松”的古弓,是实物,只是无法确定品秩。老观主上次做客落魄山,也没有为陈平安泄露天机。
  郑居中说道:“文庙送给龙象剑宗的那座悬弓福地,内藏玄机,有一座无人涉足的远古洞天遗址,云梦长弓就是开启遗址的唯一钥匙。”
  姜赦说道:“那也是一件杀力不弱的神兵,品秩低于破阵,高过斩勘。”
  这间故人旧物,人间失踪已久。不曾想兜兜转转,落入了陈平安之手。
  在远古岁月,故友曾经手挽此弓,射落数头高高在天的飞升境大妖。
  姜赦微笑道:“若能将其大炼……”
  陈平安直接蹦出一句三字经。
  现在他最听不得“炼物”一词。
  姜尚真欲言又止,总觉得登天一趟再重返人间的山主有些陌生。
  嘿,陌生?这下子小陌先生你总不好意思跟我抢首席的位置了吧。
  咦。说好的副山长?下次霁色峰祖师堂议事,是不是可以提一提?
  崔东山以心声解释道:“先生这会儿道心不稳,所以脾气略显暴躁。喜怒哀乐,明明白白。”
  郑居中说道:“回头你可以借着赠送古弓的机会,跟齐廷济商量一件事,比如让他担任飞升城一直空着位置的城主,但前提是龙象剑宗必须转为落魄山的下宗。”
  陈平安不置可否。
  崔东山眼睛一亮,似乎可行?龙象剑宗虽然创建也没几年,家底真心不薄!
  姜尚真倒抽一口冷气。郑先生这一手够歹毒的,你齐廷济不是喜欢跟隐官抢剑仙,拦截剑气长城的私剑吗?
  宁姚说道:“我没有意见。”
  齐廷济虽然私心重,但那也要看是跟谁比。
  郑居中继续说道:“这对宁姚和飞升城,都是不错的选择。陈熙转世之后,心性有了微妙的转变,除了志在合道,成为一位十四境纯粹剑修,还想要孑然一身,仗剑游历天下,书生心性使然。被拘在剑气长城太多年了,他又是陈清都的子孙,太想要天高地阔当个自己了。况且这一世的陈缉,只要成了十四境,坐不坐那把祖师堂交椅,对于飞升城而言,差别不大。”
  “宁姚无所谓虚名,陈缉也相信齐廷济能够当好城主,至于齐廷济本人,他更为事功,他天生喜欢权力。陈平安从来不敢让剑气长城成为陈平安的剑气长城,齐廷济入主飞升城,你就只需要当个影子隐官,等于负责监督齐廷济一人即可。”
  “一座崭新的五彩天下,宁姚是天下第一人,齐廷济抢不走,也不敢争,在他内心深处,当然是美中不足的缺憾,但是退而求其次,成为一座天下最有权势的那个人,还是一种不小的诱惑。如今齐廷济尚未尝试合道,多半不会立即答应此事,但是你可以让他考虑考虑,作为一个备选。”
  “还可以跟他说一句就够了,宁姚是剑修。齐廷济是个聪明人,会明白的。”
  将来宁姚境界再进一步,未必就会被约束在五彩天下,那么齐廷济就是名副其实的第一人。
  宁姚是自由的,她唯一的牵挂,只有陈平安。
  姜赦摇头说道:“就算成为世间第一位十五境纯粹剑修,也未必能够摆脱三教祖师的困境……”
  郑居中笑道:“齐廷济赌性大。‘未必’两个字,本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赌注。”
  崔东山点头道:“富贵险中求,何况这等泼天的富贵,又没几个人有资格上赌桌押注,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齐廷济确实会心动几分。”
  姜赦忍不住骂了一句娘。
  狗日的郑居中,就凭此刻几句闲聊,就决定了齐廷济、龙象剑宗、飞升城、五彩天下的走势?
  姜尚真问道:“如果齐廷济在浩然天下跻身了十四境呢?郑先生的谋划,岂不是全都空谈?”
  郑居中沉默片刻,只好多余解释一句,“我可以让他合道失败一两次。”
  姜赦揉了揉眉心。
  宁姚摇头道:“郑先生好意心领了,但是不必如此作为。”
  郑居中笑道:“以齐廷济的既有道心,在浩然天下很难找到一条剑道,除非他肯去蛮荒搏命一次。”
  姜尚真问道:“五彩天下再度开门,齐廷济为何不干脆带着整座龙象剑宗去那边,大不了在浩然天下多创建一座下宗,这样一来,齐廷济也能在五彩天下静观其变,合道一事,有那么着急……”
  崔东山打断姜尚真的言语,摇头说道:“别忘了,齐廷济还是一位城头刻字的老剑仙,如今新十四,一个个窜出来,齐廷济何等心高气傲,你真以为他没有半点想法?齐廷济一定会尝试合道。
  姜赦没来由说了句好话,“姜尚真,你很聪明。”
  姜尚真受宠若惊,“前辈,此话怎讲,细细说道一番?!”
  崔东山贱兮兮道:“被我们衬托得格外聪明呗。”
  姜尚真一拍膝盖,“是了,大智若愚!”
  姜赦却不像是反讽,“你确是可造之材。”
  姜尚真心虚不已,难不成这位兵家初祖看穿了自己一心想要斩草除根的打算?故意拿几句轻飘飘不花钱的好话堵自己的嘴?
  姜赦笑眯眯道:“当面送你一份大道机缘,敢不敢收?”
  姜尚真小心翼翼问道:“难道我真是你的子嗣?”
  崔东山揉着眉心,无奈道:“周首席,忘了姜赦跟五言就一个独生女,她也没婚嫁无道侣的?”
  姜尚真心中疑惑万分,自言自语道:“难道我是一位被修道耽误的习武奇才?”
  姜赦提醒道:“速做决定,过时不候。”
  郑居中说道:“陈平安,你让小陌捎句话给老观主,是收回碧霄山还是赠予天谣乡,都算是送给刘蜕一颗定心丸。”
  陈平安笑问道:“那座碧霄山还真是昔年落宝滩所在?”
  郑居中点头道:“如果顾璨没有选定全椒山,白帝城下宗会是建在碧霄山。”
  崔东山啧啧道:“刘蜕想要攀高枝的小算盘,我看悬喽。”
  很好理解,按照老观主的一贯脾气,若是天谣乡在战后就着手修缮碧霄山,多半愿意送给刘蜕。若是犹豫不决,患得患失,至今尚未着手修补的话,肯定就会让他物归原主。
  先前老观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碧霄山不去管,刘蜕和天谣乡占了便宜不卖乖,就无妨。
  若是老观主点头,将碧霄山交予天谣乡,在山上,就等于碧霄洞主承认了这条法统的传承,成了,刘蜕何止是攀上了一门富贵亲戚,简直就是将整个宗门抬升到了观道观下院的高度。
  吴霜降以心声说道:“青神王朝姚清那边,只能是你去说服他了。”
  飞升境好骗,十四境难以糊弄。
  尤其这位雅相对他和岁除宫的戒心太重了。
  郑居中笑道:“早就想见一见这位脚步稍慢的同道中人了。”
  陈平安说道:“你们先分账。”
  我看着就是了。
  吴霜降抖了抖袖子,将那五条灵气长河收入袖中,再现出一尊甲胄颜色黯然的巍峨法相,将那天地灵气浩浩荡荡鲸吞入腹。
  郑居中没有任何动作,姜赦的万年道行,本就在自身腹中,不必多此一举。
  吴霜降法相再将两份武运凝为两团光球,一个拍入头颅,一个拍入心口,彩甲霎时间光耀战场。
  郑居中心念微动,其余三份武运掠向吴霜降的彩甲法相。
  与此同时,一杆长枪破阵也如箭矢激射而去,被吴霜降法相搁放在头顶紫金冠的点将台。
  吴霜降笑问道:“郑先生这是?”
  如此一来,咱们那位出力最多、大道折损最多的陈隐官,可就真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徒有其名”了?
  郑居中默不作声。
  陈平安也没有任何言语。
  姜赦盘腿而坐,大笑不已,却是没有拿言语戳某人的心窝。
  吴霜降看了眼郑居中,郑居中却是询问陈平安一句,“让吴霜降来提笔写史?”
  陈平安说道:“可以。”
  吴霜降点点头,神色肃穆,双指并拢,指书一篇文字于青天。
  姜尚真仰头看着那些好似用青天作崖壁、榜书镌刻的文字,心潮澎湃,面红耳赤。
  大丈夫当如此!
  “青冥天下岁除宫兵家修士吴霜降领衔,率剑气长城隐官陈平安,白帝城郑居中,于白玉京历甲辰年甘州元鼎初年十二月九日,合力阵斩兵家初祖姜赦于浩然天下夜航船,吴霜降手书昭告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