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 在途

类别:历史小说 作者:柯山梦字数:12744更新时间:25/01/15 14:49:28
第三百二十九章 在途
  宿松县城通往二郎镇的官道上,陆战兵的大队正在快速推进,队列中的士兵身着几种不同的甲胄,其中一种半挂在腰上,胸膛以上仍是军装,随着士兵的行进,皮甲的上半截在腰部不停的晃动。
  “作孽哟。”
  唐二栓压住那前后摇动的皮甲,在鞓带上取下椰瓢,仰头咕嘟嘟的灌了一口水,发干的喉咙顿时好受了许多。
  周围的士兵也在喝水,不时有人被呛,一边咳一边继续前进。
  队列采用快步行进,平常是每五里小息饮水,每十里一次大息会干粮,但今日都没有,连在宿松县城也没有停留,大约十五里时休息了一次,现在还没到第二次休息的时间,大家都口渴得厉害,平时行军不允许河水,但方才旗总传达命令,可以在途中饮水,不算违反军纪。
  上次擒杀那个宝纛旗之后,铁匠把总心满意足的带队回到湖上,正好赶上守备营大军登陆,唐二栓不及休整,又归队参与进攻作战,这次前往二郎镇,就不是偷偷摸摸的了。
  他探头望了一眼,前方仍未看到二郎镇的影子。
  现在走的这条官道不是二郎河边上的行人道,而是从宿松西部山脉的东侧经过,唐二栓虽然多次侦察二郎镇,但没有深入到这个地区。
  他的位置在队列的右侧,视野比较开阔,此时即将路过一个废弃的村庄,大多数屋顶都已经垮塌,断壁残垣间有些人影出没,很多抱着木材干草之类的东西,还有一些则在忙活着什么,听到官道的脚步声后在村口张望。
  唐二栓视力很好,那些人大多数都骨瘦如柴衣衫褴褛,按照唐二栓在附近侦察的经验,这些人成群结队,不像是宿松百姓,更像是出来打柴火的流寇厮养,二郎镇流寇众多,附近的柴火早就用光了,来回几十里找柴火是很正常的。
  这些人面对到来的陆战司,明显没有反应过来,在村庄边缘观望发呆。
  前方开路的哨骑没有理会这些人,大队很快接近村庄,担任前锋的步战游兵旗队分出一个小队,朝着村口冲去,那些厮养此时才反应过来,一片惊叫中四散而逃,小队在村口附近稍作搜索,确定里面没有伏兵之后立刻收队返回。
  队伍越过村庄继续向前,唐二栓不时转头看向右侧,许多厮养从村中窜出,向着田野间逃散,其中还有两个红衣的骑手,必定是领头来的管队,也就是军中常喊的流寇马兵,他们惊吓之中往远离官道的方向逃跑,肯定不会比走官道的陆战司先回到二郎镇。
  陆战兵一路疾行,路边出现的流寇越来越多,其中很多人显然没有得到警讯,仍在田野中搜寻食物,他们看到陆战司的反应大多都是发懵,然后才拔腿狂奔。
  官兵在道路上赶路,流寇在田野中奔逃,双方没有发生任何战斗,即便是两翼警戒的架梁马,也没有去追杀步行逃窜的厮养,唐二栓亲眼见过二郎镇数量庞大的流寇,侦察时小心翼翼,从长安埠出发时则以为很快要爆发血战,从未想过进攻作战时会是这般荒谬的场景,不知到达二郎镇时会是怎样,他估计已经走了二十多里,距离二郎镇不会太远了。
  终于一声鸣金声响起,进攻前的最后一次休整到来,船上旗总作的简报,宿松到二郎镇约三十里,长安埠到宿松八里,总共就是三十八里,提醒可能在途中就会遭遇流寇大股反击,因为流寇到处都有哨马,按骑兵最快的报警速度,流寇集结人马前来拦截,在距离二郎镇十里到二十里之间最可能交战。
  但现在休整两次之后已走了三十里,距离二郎镇仅八里,却完全没有遭遇大队敌人。
  大队在路上停下,把总认旗处响起唢呐,各局百总赶去开会,士兵坐下之后各自拿出干粮狼吞虎咽,旗总在大声叫喊,让所有人吃饱喝足,从此处之后将没有休整,镇抚兵前后巡视,现在纪律并非重点,主要是检查有无遗失战备的,特别是盔甲和主战兵器。
  藤牌就在背上,唐二栓抬起那耷拉着的上半截皮甲,摸了摸鞓带上挂着的腰刀,又往后摸到了一个木柄,那是一个飞斧,只有一尺长,既可以用来远程攻击,也可以当做辅助短兵,兵牌也挂在鞓带上,但此时并不重要,大战在即,武备才是最要紧的。
  武器都在,唐二栓放心不少,一边狼吞虎咽的吃干粮,一边往外侧张望,官道右侧的田野中有几匹架梁马,他们在侧翼的远端负责警戒,但因为数量太少,仅能预警大股的敌军,此时大队停下,他们便留在原地让马喝水吃豆,对于田野中散落的那些厮养,他们暂时也没有精力理会。
  随着距离二郎镇越来越近,遇到的流寇越来越多,右前方有一个马兵在逃跑,官道附近则有十多个厮养,最近的两个距离唐二栓只有二十步,他们两人在一个种鱼塘里面抓鱼,岸上的人撒腿跑了,下塘的那人刚刚露头,半截身子扑在田埂上呆望着陆战司,似乎被眼前的景象惊吓到了。
  守备营的皮甲都刷着红色,盾牌则参照北方边军涂上猛兽的图案,庞雨给陆战司选择的是大张着嘴的鳄鱼头,虽然士兵和流寇都不认识,但从那满口利齿也知道不是善类,此时的官道上庞大的红色背景中,夹杂着利刃和成排的猛兽,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
  那流寇好半晌才爬上来站在田埂上,他满头满身的泥水,眨眼时的两个眼白特别显眼,他既不跑也不投降,只是全身不停抖动,身体上的泥水随着抖动淅沥沥的滴落。
  官道上大吃大嚼的陆战兵也在看着他,大家都知道这是一个流寇,但因为没有命令,所以并没有人去杀他。
  这流寇全身没有武器,对军队没有任何威胁,军官大约不想浪费箭支和箭手的体力,中间又隔着一个水田,连负责警戒的游兵也没有去打杀,双方就这般互相无言的对望,气氛怪异中又有点紧张。
  “作孽哟。”
  在把最后一点白面蒸饼塞进嘴里前,唐二栓嘟哝道,“逃命去,去。”
  那流寇似乎听到了,他终于抖动着走了两步,然后又停下看看这边的陆战兵,见没有动静又继续走了两步。
  “走你的,咕”唐二栓边仰头喝水,眼睛仍盯着那流寇。
  此时百总已经开完会返回,他沿着队列大步走来,看也没看那奇怪的流寇,对着旗总大声道,“还是原来那般,我们第一局沿官道杀进镇里面,左边是第三局,右边是第二局,把总只改了一处,不管有没有遇到大股贼子,都要等炮兵的炮响过再看旗号。”
  旗总大声答应,赶紧回头跟三个队长交代,唐二栓的队长飞快的跑了过去,就是以前他手下的鲁先丰,唐二栓被降职之后由他接任,这在全营目前也只有这么一例。
  鲁先丰作为新升的队长,必然表现出不同,分配甲胄的时候发扬风格,将皮甲都分给了士兵,自己穿的是棉甲,这棉甲在四月份的长江边是不受欢迎的,既闷热又不易晾干,鲁先丰自然吃了苦头,路上一直都在喝水,刚才椰瓢已经空了,现在又不准离队打井水,田里的水不许喝,唐二栓正在考虑要不要分给他一些,但自己也不多了。
  还没想好时,前方一声变令炮,把总认旗开始点旗,各局应旗之后一声螺号声,旗总大声叫喊,唐二栓跟着大家一起站起,田埂上的流寇被惊吓,又停下不敢动弹,心惊胆战的看着官兵。
  队列依次前行,恢复快步行进的速度,轮到他的旗队时,唐二栓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流寇,只见他还在田埂上,一会大军离开,他大概可以保住性命。
  突然崩一声闷响,后队飞出一支轻箭,尖利的箭头轻松的切开那流寇胸前的破烂外衣、泥水和肌肉,深深没入他胸膛,流寇全身停止颤抖,白眼仁眨动两下,整个人向后倒入种鱼塘,嘭地溅起一大片水花。
  “作孽哟。”
  唐二栓摇摇头,跟着队伍往前走去,他也打过了两次大战,清流河边甚至砸烂了一个马兵的脑袋,后来并记不起那些景象,但现在脑中始终都是那眨动的白眼仁。
  闷着头不知又走了多久,不但忘了借水给鲁先丰,连疲惫的感觉也忘了,直到听见旗总的声音,“遭遇流寇,全体披甲!”
  唐二栓全身一个激灵,从白眼仁的景象中惊醒过来,不等队长催促,赶紧伸手去摸背后的挂钩,抽空往外看了看,只见一个架梁马举起了黄绿两种三角小旗,示意出现小股敌情。
  手中摸到了挂钩,唐二栓将那上半截皮甲扶起压在胸前,将挂钩拉到前面,这种皮甲是用铁屑浸入牛皮打实,上半截是一个整块,腹部用六排或七排小片牛皮组成,肩部则是空的,行军时可以敞开上身,便于散热避免士兵中暑,更适合江南地区使用,遇敌时用挂钩从肩部固定,成为完整贴身的铠甲。
  (注:所载皮甲:“用钩挂之则卷舒自由也”)整个过程很简单,只需要自己就可以做好,队伍甚至没有任何停顿,唐二栓在行进中完成了披甲,皮甲固定完毕,又将藤牌套在左臂上,进入随时可以作战的状态。
  武备齐具,唐二栓心中安定了不少,此时抬头看去,周围田野中到处都是逃窜的人影,这些人影之外出现了流寇马兵,他们大声怪叫,数量不少却不成阵型,队伍的正前方,二郎镇的轮廓出现在远处地平线上。

第三百二十章 镇内
  二郎镇内外叫喊震天,到处都是奔跑的人群,穿红衣的管队在各处打骂,制止那些惊慌的厮养乱窜,镇内街道上堵满了车架,各种牲口感受到周围惊恐的氛围,不停的在路中嚎叫,镇南营地中一些遗留的火源无人看管,已经引起数起火灾,冒起的浓烟远近可见。
  一队骑兵从隘口方向而来,挤开路面上的人群,艰难的往镇南前进,小娃子紧张的拉着缰绳,周围尖叫的拥挤人群让马匹十分惊慌,不停的转动着方向,小娃子需要全神贯注,才能保持正确的方向,前方开路的马兵不停挥舞着兵器,驱赶那些慌不择路的厮养,好让刘文秀尽快穿过市镇。
  刘文秀的旗帜就在身前几步,小娃子在隘口到陈汉庄的路上找到了这位长家,第一个报告了官兵登陆的消息,并且提醒官兵甚有可能来攻打二郎镇,抓宝纛旗的人可能就是这支官兵的夜不收。
  与那些马兵的懵懂不同,接到消息的刘文秀极度紧张,他在隘口本是接应老回回马守应的营头,听小娃子说完之后一刻不敢耽搁,立刻往二郎镇急奔,沿途搜罗了部分马兵,此时才赶到二郎镇外。
  但消息传递用了太多时间,自守备营清晨在长安埠登陆,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时辰,刚才一名报信的掌盘子赶过来,称官兵已在二郎镇七里之外。
  “再派人去报八老爷,请他务必速发援兵,要老营!路上遇到张老爷时,请他回军相助。”
  小娃子此时勒住了马,回头去看怒喝的刘文秀,这位老爷平时颇为从容,此时却明显的露出了慌乱,似乎他比小娃子更担心二郎镇的安危。
  安排了前往酆家铺的马兵后,他再次派骑向即将赶到隘口的老回回求援。
  刘文秀不断派人告急,从隘口到此地,随着消息越来越急,他已派出六批共十名马兵,光前往酆家铺的就有三批,一边沿途收拢马兵,又不停放出马兵去组织步卒,手中掌握的骑兵并未增加多少,显然是失了方寸。
  找到刘文秀之后,小娃子原本已经心中大定,这长家待他颇为赏识,过些时日怕是能当掌盘子,他初时担心自己这个哨被官兵合围在二郎镇,现在只要刘文秀回来,大家打不过就往前面八老爷那里跑,最多丢掉厮养,只要这个长家还在,小娃子并不担忧前途。
  但现在看刘文秀的安排,既要向八老爷求援,又要请刚通过不久的的扫地王回军,同时还要请马守应从隘口速速赶来,并不是要尽快远离官兵,而是要死保二郎镇,似乎这里是个要命的地方。
  这在以往十分罕见,因为各家营头都主要靠流动保命,没有哪里是不可以放弃的,几乎从未与官兵因为某处要地搏命争夺过。
  小娃子还不能理解其中的原因,除了这座桥之外,周围地形并无让他惊恐的因素,往东沿着驿道方向,虽不说一马平川,但也十分开阔,官兵坐船来的,大部分都是步兵,即便打不过他们,官兵也绝追不上自己,看不出要在二郎镇与官兵硬拼的道理。
  前方阵阵惨叫,开路的马兵挥舞大刀,又砍死几个堵住道路的人,也顾不得是厮养还是家眷了,引起周围的人尖叫逃窜,即便如此,刘文秀还在不停催促,让马兵加速开路。
  终于到了市镇中心的十字路,前方这条驿路从黄梅方向而来,横穿整个二郎镇,是各家行军必经之处,此时路上堵满了车架,一个车架翻倒在地,几匹受惊的骡子拼命挣扎,后蹄四处乱蹬,马夫根本没法控制,道路上混乱不堪,那些马兵不得不下马,准备先杀死那些骡子,否则没法通过这个十字路口。
  刘文秀心急如焚,从小娃子最先报信之后,陆续接到更多的马兵告急,官兵确实在往二郎镇而来,最近的一个汇报说距离只有七里,距离现在又过去一些时间,官兵已经很接近二郎镇。
  在这支官兵出现之前,二郎镇确实并不重要,跟寻常的市镇没有什么区别,更不是刘文秀不能放弃的,但接到消息的时候,刘文秀立刻就知道二郎镇绝不能丢,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前面这个十字路口。
  黄梅和广济两个方向道路在此交汇,各家正处在合营的过程中,队形蔓延数十里,从酆家铺到黄梅都有营地,精锐在酆家铺围攻,剩余的部分精锐分散在这数十里途中,虽然兵力十分庞大,但都不是短时间能集结起来的,二郎镇既重要又十分虚弱。
  前方酆家铺的官兵虽然是较弱的江南兵,但数量多达数千人,八老爷计划要围攻四天,今天才是第一天,不太可能就攻破酆家铺,就是说前方的路没有打通。
  刘文秀来过宿松一次,对此地不像山陕河南那么熟悉,但知道与北方地形仍是大有不同,途中河流众多,这股官兵突袭二郎镇,最怕枫香驿方向另有官兵援军,如果二郎镇一丢,西营就尽数被围困在这二三十里官道上,以往可以丢掉厮养逃命,可一旦被官兵借河流拦截,就一个都逃不掉。
  他带的这个哨是老营之一,马兵都是久经战阵的老手或新锐,但人数不过百余,只是因为独守二郎镇需要频繁的前后联络,张献忠多给他留了七十名马兵,总数有两百出头。
  厮养中稍能战的步卒约有五六百人,比普通的哨更强,用的都是官造兵器,但经不得硬仗,真要决胜还是只能靠那些管队。
  对于拥有众多骑兵的西营来说,在中途拦截是最能发挥优势的,即便消灭不了那些官兵,也能让他们行军缓慢,拖到天黑时官兵将失去进攻的良机,至少今天能保住二郎镇,只要前方的精锐回援,主动权就又回到了骑兵众多流寇的一方。
  现在安庆守备营用迅速果断的行军,压缩了骑兵的活动空间,二郎镇周围的河流、水田、鱼塘对骑兵颇多限制,更重要的是,没给他留下集结人马的时间。
  刘文秀同样确定来的是安庆守备营,这次的突袭与浦子口的猛虎桥如出一辙,那个守备官的胃口每次都不小,选定的目标都让刘文秀十分难受。
  二郎镇是绝不能丢的,无论刘文秀怎么不愿意,对手已经将他逼到了最不擅长的城镇防御作战,还连一道城墙都没有,现在能指望的,就是各家的精锐尽快回援。
  周围全是嘈杂的人喊马嘶,开路的管队们用长矛桶杀受惊的骡子,这些生命力顽强的牲口挣扎中发出惨嘶,死前爆发出恐怕的力量,拖着破烂车架直接撞入了旁边的门市里。
  一阵混乱之后,道路终于清开,刘文秀一刻也不耽搁,打马通过路口,先前几名管队步行提前清路,前方顺畅了许多,穿出市镇之后视线顿时开阔许多。
  二郎镇以南的荒野之上布满营地,几道黑烟挂在天际,窝棚间无数厮养在胡乱跑动,叫喊着寻找自己的亲友,有部分厮养已经离开营地,背着大包小包的家当往镇内逃窜。
  刘文秀此时没有功夫理会这些厮养,让他稍稍宽心的,是看到有拿着兵器的步卒在往南赶,一些红衣的管队在带领他们,显然是去迎击官兵的,不过只要那些管队稍有疏忽,就有步卒丢弃兵器逃走。
  “营地在此的掌盘子速去调来步卒,必须守住此地。”
  刘文秀说罢又喝道,“各家的掌盘子都跟着我,派人去调步卒。”
  二蝗虫原本已打算离开,听到后面的话只得停下,他转头看看此时在身后的自家三个管队,稍稍一想叫过小娃子。
  “你去调步卒。”
  二蝗虫靠近过去低声道,“怕是要糟,跟我的管家说,把余马收拾妥当,只带贵重的物件都放马上,把那个黄梅掳的张婆姨带上,其他女人不要。”
  小娃子点点头,他的流寇生涯中已经不是首次遇袭,这种情况最要紧的是马,然后才是财物和女人。
  刘文秀分派完毕,又打马前行,二蝗虫的营地在相同方向,小娃子跟着大队又走了一段,沿着官道奔出接近两里,各种窝棚逐渐减少,前方原野上的马兵越来越多,还有正在集结的步卒,小娃子粗略估计步卒大约有两百人,身后一阵蹄声,又从镇内过来数十马兵,大部分穿的是紫衣,显然是另一个营头的,大概是正好经过此处,过来帮忙的。
  接着小娃子就看到了那支官兵,南边的大道上一片红色,官兵的队列中分出队伍,离开大道向东侧扩大阵线,目前所见约千人左右,随着他们的阵线展开,红色的面积越来越大,隐约可见其中有许多怪兽的头。
  刘文秀竖起大旗,附近马兵齐声怪叫,士气略有升高。
  前方马兵在用弓箭攻击,试图扰乱官兵的调动,但有些持弓箭的官兵对射,官兵旗帜号角呼应,仍在在继续部署。
  官兵的队列沉默而熟练,小娃子顿时感受到了压力,心中的紧张陡然提升。
  二蝗虫的营地就在这附近,小娃子正要离开大队去调步卒,突然又看到一样东西。
  一门小炮出现在大道边缘,接着又出现了第二门。
  “真有炮!”
  小娃子转头看向二蝗虫。
  “去调人来。”
  二蝗虫咬咬牙,“告诉管家,那张婆姨不要了。”
  小娃子也不多说,打马赶回营地,因为距离官兵太近,里面已经一片狼藉。
  因为管队纷纷离营作战,又遭受官兵的压力,营内秩序接近崩溃,厮养们为抢夺资财互相厮打,甚至还有厮养骑马往外逃去。
  小娃子没空去阻拦,先往二蝗虫的帐篷去寻找他的管家,流寇都喜欢以老爷自居,下面管厮养的头子就叫做管家,是厮养中地位高的,一般也有兵器能用来作战。
  但二蝗虫的管家根本不在,马就更不用说了,原本二蝗虫有两匹马和两匹骡子,现在除了他自己骑的那匹,其他都不见了,一些厮养和女人在帐外厮打,争抢发现的财物。
  南边传来一声铳响,小娃子对官兵比较了解,知道是变令炮,一般是有命令下发,哪有功夫理会这些厮养,调头回自己帐篷,自家的厮养还有六七个,但同样在地上争抢仅有的粮食,只有那汪大善缩在帐篷边,抱着自己的女人哇哇大哭。
  小娃子跳下马来,对着地上的厮养踢打过去,好容易吓住众人,这才准备进帐篷里检查贵重品,刚到门前营门就出来一人,他左肩上搭着一件带祥云纹饰和珍珠的云肩披风。
  “老爷,我”那厮养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小娃子猛地抽出刀来,要一刀砍死这个可恶的厮养,此时突然一声巨响。
  闷雷般的轰鸣声震原野,二郎镇以南各处营地中惊叫四起,厮养最后的秩序彻底消失,他们也顾不得再争抢,发疯一般往北逃跑,推倒所有路上阻挡的东西,不管是窝棚还是人。

第二百三十一章 选择
  “打点江南兵,把炮都用上了。”
  宿松墨烟铺外,道路上挤满了行进的人群和车架,远处隐约传来两声炮响,引起周围厮养一阵骚动,管队们叫骂着,让厮养继续前进。
  扫地王张一川背负着手站在驿路上,周围是手下几个哨的将官,其中一个仔细听了片刻道,“老爷,这炮有点怪,一会在前面一会在后面。”
  “驴球子的是怪,一边打炮两头响。”
  张一川挥挥手,让周围人别说话,果然又有一声炮响,确实是从西面来的,西面是他们来的方向,刚刚经过不久,估计厮养的队尾都还没过完那二郎镇,不知为何会放炮张一川偏头道,“莫不是谁在放炮仗?”
  那第二哨的将官皱眉想了想,“又不过年的,谁在放炮仗?”
  扫地王停顿片刻道,“想不出来就派人去看,把上一哨归拢,派五个老管队去方才那镇上看看。”
  上一哨就是他的老营,也是保命的依仗,此时就跟在身边,要集结也是最快的,将官还未离开,就有数骑急奔而来,领头的是一名老营的掌盘子,身后的骑手一脸焦急,马身上跑出了汗,那将官一看是从西面来的,便知道那镇上果真有情况,当即停下等待消息。
  带路的掌盘子大声道,“这两个西营刘文秀派来的管队,说有官兵打到了方才那镇上,从宿松县城那边来的,请老爷回兵救援。”
  “宿松县城不是早被老爷我扫了个干净,怎地窜出来的官兵。”
  扫地王摸摸下巴,崇祯八年初时,他就轻松攻克了没有城墙的宿松县城,各处打扫得干干净净,还顺路击败了从安庆来援的潘可大。
  他看向后面刘文秀的马兵,“老爷来问你,宿松的官兵从哪里来的?”
  那马兵满头的汗水,“刘老爷说是安庆守备营,没说从何处来的。”
  扫地王听到安庆守备营几个字皱皱眉头,但也没有惊慌,“让人家打到跟前了才来求救,你们的哨马怎地在打探?”
  那传信的马兵回答不上来,刘文秀当时第一批就派遣的他,什么也没细说,只叫他赶紧通知八老爷,可能是安庆守备营,甚至连坐船来的也没说及。
  现在扫地王问起来,他只以为是自家的哨马大意。
  “那守备营来了多少兵马,怎地有炮响?”
  那马兵又呆呆的,他出来的时候也经过镇上,但急着传令,根本都没看到官兵。
  扫地王一把抽出马鞭,朝着那马兵劈头就是一下,“入你妈的毛,啥都不知道救的个驴球子!”
  那马兵赶紧用手挡住,袖子顿时被打得裂开,手臂上皮开肉绽,连忙勒马退开几步,口中连声惨叫。
  “小人还要给八老爷传信。”
  这里全是扫地王的手下,那马兵不敢争执,赶紧拉马就跑,就当白挨了一鞭。
  扫地王狠狠瞪着那马兵,待他跑远之后才转向几个将官,“老八打的是何道理,到底是打哪边的官兵,咱们是不是走错路了,就该在方才那镇的南边围剿江南兵?”
  这一句连问几个问题,几个将官自然答不出来,老营的将官是个干练的三十左右老贼,他看看周围道,“老爷,路怕是没走错,刘文秀派人领的,这路咱们前年走过,不是驿路没这般的路面,就是往太湖去的。
  八老爷说是咱们一起去前边围攻官兵,眼下后边镇上反倒有官兵来,咱们现下得先弄明白,到底是咱们围攻官兵,还是官兵在围攻咱们。”
  “前后都有官兵,又不知来的有多少,他刘文秀一句话倒是容易,总不好这般就打过去”扫地王神色变幻,迟疑片刻之后目光落在驿路上,眼神不停转动,这次合营规模庞大,是八大王挑的头,各家的厮养和家眷人数太多,不可能都到酆家铺那附近,刘文秀为了安排营地,也是费了一番苦心。
  曹操的规模最大,又是先来的便安排在隘口,占了那处平坦地方,墨烟铺已有闯塌天的营地,刘文秀便安排扫地王去车马河,距离墨烟铺还有几里路。
  此处距离酆家铺只有十几里,扫地王打算明日一早带领精锐去参与围攻,因为有西营和闯塌天在前,今日行军完全没有戒备,队伍拉得很长,作战的马兵处于分散行军状态,聚拢十分费时,又耽搁行军,让他颇为为难。
  “那镇上的桥咱老子走过,往来黄梅只有这一道桥,官兵打此处地方,难道这宿松是个圈套?”
  老营将官靠近道,“老爷担心的是,你看这前后都有官兵,刘文秀既然求救,来的必定不少,堵住就不美了,咱们好歹要有个预备。”
  扫地王抬头看了看,流寇的行军队列庞大又杂乱,马兵都有各自的厮养,行军时厮养随自家管队老爷行走,为马兵提供马匹保养、煮饭、砍柴、扎营等后勤支持,行军状态下队列杂乱,没有任何战斗力,所以极度重视前后的哨骑侦查,以便获得及时的战场情报,好聚拢马兵交战。
  随着流寇战法成熟,这样蓦然被官兵出现在几里之外的情况已极为少见,因为此次是前来合营,前后都是流寇自家营头,扫地王自然就没有放出哨马,只是派出少许马兵跟西营联络,谁知能从后面冒出一支官兵来。
  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让大家都有些措手不及。
  “把步卒都汇集起来,老营和各哨的,掌盘子管队都把常坐的马骑上,调到一起好干仗,备用的马让自家婆姨骑着跟在身边,管家把厮养看管好了。”
  几个哨的将官立刻各自去传令,收拢各部的马兵和步卒,形成可以作战的力量,而这往往费时不短。
  扫地王回头对自己的老营掌哨道,“把兵马收拢咯,等老八定下章程,但也不要干等着,咱们走遍天下,靠的是个小心,自己得有底,没探明白的不要蒙头去打。
  派一队可靠的老管队去那镇上,看看到底多少官兵,再派几个人去前面老八那里,看看围攻的是何情形,到底都有谁家官兵来了。”
  众手下纷纷离开,片刻后最近的老营开始吹起螺号,红衣的老营马兵从前后同时向宝纛旗下汇聚,此时西面又一声炮响远远传来。
  二郎镇外震耳的炮声仍在回响,一枚炮弹刚刚打向步卒的集结地,小娃子抬头往那边看去,只见人群中飞起两截长矛,步卒阵内一片惊叫随即溃散,步卒丢下兵器朝着镇内落荒而逃。
  小娃子张口结舌,没想到步卒败得这么快,他们几乎刚刚才到达战场,在开始炮击之后,周围的厮养精神崩溃,惊叫声充斥荒野,步卒本就仓促组织,根本没有形成阵型,尚在人心惶惶之际,这两轮炮击之下,阵型顿时溃散,约束阵型的马兵砍杀十余人,仍无法阻挡逃窜,随即放弃了努力,有马兵随着步卒一起逃走。
  回头往南边看了一眼,官兵的阵线朝着镇内快步推进,官道上的那一股步兵攻得特别快,已经脱离了官兵的阵型,就像浦子口那支夺桥的骑兵,不管不顾的直扑市镇。
  刘文秀的旗帜还在,周围的马兵仍在抵挡,但显然已经士气低落,人人都不愿拼力死战,根本挡不住那支气势如虹的步兵,只能稍稍延缓他们的速度。
  虽然还没有交战,但小娃子知道已经败了,按照官兵推进的速度,他的营地很快就要陷落,时间所剩不多,小娃子丢下手中的人头,从尸体身上一把扯回带珠宝云肩的披风,窜入帐中翻找,左手中一直牢牢拉着马匹的缰绳,此时什么都比不过马匹,是万万丢不得的。
  金银丢了多半,珠宝也散落一地,喂马的黑豆只剩下半包,当下顾不得金银,没有多想匆匆将黑豆提起搭在背上。
  外边又一声炮响,小娃子单手不便,不及收拾遗落的珠宝,快步跑出帐篷,自家的厮养只剩下五个,都在地上抱头尖叫,其余的则不知所踪,其中包括他的管家。
  半年收拢的厮养少了一半,小娃子口中怒吼一声,发泄了憋在心中的闷气,今日原本是个好日子,前方八老爷开始围攻官兵,打通了官道之后就能在安庆获得补给,此番各营汇集,说不定能一口气攻下那桐城,给他哥哥报仇。
  没曾想风云突变,安庆守备营又象浦子口一样乘船而来,毫不耽搁的直扑二郎镇,甚至没有作任何侦察和试探。
  各营空有大量马兵,却没有时间集结起来,生生让一支步兵突袭到了大营。
  正要去踢打地上哭叫的厮养,外边几声惊叫,接着蹄声急促起来,小娃子探头一看,官兵步阵的右翼出现一支骑兵,人数大概只有五十上下,但这支骑兵彻底击溃了流寇的意志,无论掌盘子还是管队,都放弃了抵抗,一窝蜂的往北逃窜。
  “想要活命的都跟着老爷我。”
  小娃子拉起地上一个痛哭的厮养,那厮养双手乱挥,根本已经失去理智。
  小娃子猛一挥刀,腰刀砍入那厮养的颈侧,鲜血飙飞之中那厮养的哭声顿止,胸口还在起伏,但只能从颈项的创口中喷出带血的气泡。
  “你们被官兵逮着,都要被砍了脑袋给他们记功,一个也活不了。”
  小娃子一把抓起靠在帐篷边的汪大善。
  汪大善已面无人色,他下意识的抓住小娃子的手。
  “官军抓着你,先就要剖了你媳妇的肚子,将你的娃烤了吃。”
  “小,小,小人求老爷救”“官兵对着镇子去的,往东走!”
  小娃子丢下他,朝其他几个厮养道,“想活命的都跟老爷往东走。”
  他说罢也顾不得厮养,径自上马逃走,眼前不时有马兵身影一闪而过,却是往镇里逃窜,小娃子心头紧张,一边策马一边偏头看向南边,红色的官兵人潮已经扑进镇外的营区,官道上的那支步兵快要到达市镇。
  开始侧翼的那支骑兵没有再往外围扩大,只是护着步兵的侧翼,官兵的目标的确是二郎镇。
  小娃子确定自己逃对了方向,他方才从市镇通过,那里的街道此时必定仍是挤满人马车架,绝不是逃命的好去处,往西是河流是不可能去的,只有往东是八老爷所在,又能躲开拥挤的市镇。
  急奔一段之后,脱离了官兵的兵锋,小娃子甚至停下来,仔细观察进攻的官兵。
  四散而逃的人潮中,汪大善扶着自己的媳妇,周围喊杀声震天,还有些没听过的号鼓喇叭声,每一样都让他惊恐不已,头脑中几乎一片空白,毫无思考能力,两人一边哭泣一边无助的往东走,连这个方向也是下意识的选择。
  走出营区之时附近有隆隆的马蹄声,汪大善茫然抬头,刚好见到一名官军骑兵在前方呼啸而过,一名逃命的厮养身上喷出一蓬血雨,随即栽倒在地上。
  汪大善除了啊啊的哀嚎,已发不出任何其他叫喊,他媳妇披散了头发,几乎要瘫软在地上,周遭奔逃的人影中,官军骑兵不停经过,砍杀一个又一个遇到的人,有人已经跪在地上磕头求饶,汪大善不知该往何处去,就这般呆立在营区的边缘。
  惊恐的四顾之时,汪大善突然见到了小娃子立马的身影,他大张着口喘息几声,拖着瘫软的媳妇,向那个原本陌生此时却唯一熟悉的身影艰难的走去。

第二百三十二章 人山
  官道上的唐二栓紧张的奔跑着,官道两侧的田野中全是流寇的营地,混乱的帐篷和窝棚遮蔽了田野,其中数不清的流寇同样在朝着镇内逃窜。附近的军官都在叫喊,周遭的流寇的叫喊声太过庞大,唐二栓根本听不清军官在喊什么,只知道跟着其他士兵一起前进,由于队形太过密集,他不敢抽出四尺长
  的腰刀,只把短柄斧提在手中。右侧的田野中是规模最大的流寇营地,厮养们发疯一般逃窜,推倒面前遇到的帐篷、锅架,体弱者在混乱中跌倒,立刻被无数脚踩过,被堵截的马兵疯狂的挥刀
  砍杀面前的厮养。一群厮养失了心智,不辨方向的朝着官道跑来,正对着唐二栓的位置,还不等他到队列前,侧面冲来一个持镋钯的游兵,中锋将当先一名厮养胸膛刺穿,将他钉
  在地上,其他厮养一哄而散,游兵用脚踩上厮养的心窝,作势要抽出镋钯时,已经离开了唐二栓的视野。
  “作孽哟!”唐二栓握了握斧头。守备营在滁州被曹操的马兵打得灰头土脸,唐二栓亲自经历了那一战,这次据说又有曹操,他原本想着会不会被马兵逼得再来一次横渡二郎河,这片营地他在侦
  察时多次看到过,没想到真进攻的时候这么容易就打到了这里。陆战司沿着官道疾行,跑到了逃窜的流寇前面,仿佛在疯狂的人潮中穿行,偶尔有箭矢飞入落在队列中,有几个陆战兵受伤,但仍在坚持前进,没有人停下去反
  击,一片混乱中也不知是哪个流寇射的。虽然历经数次大战,但唐二栓心头仍有些惊恐,军官的吼叫在一片疯狂的嘶喊中几乎听不到,不过唐二栓反正知道怎么打,按照最后一次百总传达的命令,陆战
  司的职责是夺取二郎镇,清除镇内所有流寇,之后由骑兵向北突击,第一司和陆战司视情配合。
  百总的背影在前面,他脚步减缓,对着经过的队列依次吼叫,唐二栓从他身边跑过时,终于听清楚了。
  “不准离开道路!打穿镇子!”
  复杂的命令唐二栓不太能理解,百总喊的倒是很明白,跟着官道一路攻过去便是。
  唐二栓跑动中匆忙往前看了一眼,队列即将到达市镇,只要进到镇子里面,唐二栓就不怕马兵了, 前方晃动的视野之中都是陆战兵耸动的头盔,众人都在喘气,皮甲下闷热难耐,前方惨叫连连,前锋在砍杀挡路的流寇,步战游兵在官道外截杀,唐二栓经过的
  路边已经倒满尸体,垂死的人在翻动惨叫。前排一阵混乱,连串士兵的身影往前扑倒,唐二栓飞快的往外一跳,跑出了官道外,唐二栓也来不及去看到底是谁先摔倒,后面的陆战兵也纷纷离开大道,绕过
  混乱路段后重新回到官道上,唐二栓才发现周围都是第一旗队的人,队形已经打乱。前后都有军官在督促,队列一刻不能停下,唐二栓没办法离队,只能跟着队列继续向前,路上和周围的尸体越来越多,都是被前锋追上的流寇,未死的还在地上
  惨叫着爬动,唐二栓偷空看去时,路边已经出现了房屋。道路前方一阵呐喊,有人在齐声呼“护”,是陆战兵接战前的惯例,周围士兵纷纷呼应,唐二栓赶紧跟着喊了一声,接着就听到第一旗队的小队长们大喊,队形分
  散开来。唐二栓不属于第一旗队,本想此时停下等自己的旗队,但被身边人一挤,被拥着向右进入了一个房屋的废墟,从破败的后墙进入一条小巷,队伍变成一列纵队,
  唐二栓被夹在中间,他没想明白为啥要离开大道,但此时只得继续跟着眼前的背影。前面不停的传来尖叫和惨嘶,队伍踩着地上的尸体转过两个弯,出现了又一条巷道,巷道中挤满了人,左侧是一道倾塌后剩下半截的砖墙,一群流寇正在翻越,他们抬头看到陆战兵还愣了一下,此时的陆战兵都穿了皮甲,只有手臂露在外边,那些流寇还没分辨出来,带头的伍长上去就砍,当面的那名流寇转身就要逃,
  却被后面的人堵住了去路。伍长的腰刀带起一蓬蓬血雨,当先的厮养倒下,其余人尖叫着往后逃窜,但巷道后方已经被人群堵满,前面的人挤在一起进退不得,一个镋钯手配合着伍长,沿
  着巷道一个个的砍杀过去,几乎是踩着尸体前进,整个巷道中充斥着绝望的惨嚎声。
  小队的队长见巷道无法通过,朝着砖墙一指,“走这边!”唐二栓现在连方向都弄不清楚,巷道中尖利的惨叫声让他头晕脑胀,不知被谁推了一把,就这样过了那砖墙,里面是一个院子,带着左右厢房,原本该是个殷实
  人家,此时里面却一片混乱,到处丢满了被褥锅碗,还有各种衣物家什,看样子是住满了流寇,几个背影刚刚从院门逃出。
  “流寇都杀了!”
  那队长叫嚷一声,陆战兵飞快的追出院门,外边又是一个院子,同样满地狼藉,尽头是一栋两层木楼,几个流寇正沿着楼梯往二楼逃窜。
  “你去楼上!”那队长朝着唐二栓喊了一声,带着其他士兵冲入一楼,里面很快传来惨叫声。唐二栓仍提着斧头,咚咚咚的踏上楼梯,到了二楼之后紧张的寻找那几个流寇,连周围异常的杂音也没留意,追到第二间屋子时,唐二栓看到了一个厮养,他惊
  慌的从窗前向返回门口,见到唐二栓进来,立刻又倒退回去,直到背脊碰到窗沿。
  这人大约三十四岁,长满皱纹的脸上涕泪横流,右手在窗沿上使劲的摩擦,口中发出绝望的啊啊声音。
  这个人没有武器,唐二栓提着斧头左右看了看,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砍这人,此时他终于留意到,窗外传来的异常的声响。
  唐二栓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那厮养尖叫一声,翻身从窗沿跳了下去。
  “你……”唐二栓抬抬手,见他消失在窗外,又放了下来,窗外的声响越发激烈,唐二栓小心的凑到窗前,往下面的街道看去。二郎镇残破的市镇内,争抢道路的流寇拥挤在一起,丢弃在街道中的车架堵截了交通,人群拥挤在车架和房屋间的空隙中,将街道堵得完全无法走动,身强力壮的厮养爬到了人群之上,已经堆成了人山,后面逃入的厮养仍在源源不断的涌入街道,拼命向人山上攀爬,不时引起人山部分的垮塌,无数的人惨叫着翻落下来
  ,变成人山底座的一部分,又成为新来的人的垫脚石。唐二栓愣在窗前,他从来没想象过人会堆成一座山,刚才跳下的那名流寇此时已经快被人压到下面,他的旁边还有一个马头,那马被人群压在下面,只有马头还
  能动弹。
  从二楼看下去,完全见不到路面,只有无数的躯体和手脚在翻滚蠕动,尖叫声震耳欲聋。
  唐二栓举举短柄斧,呆看着眼前地狱般的景象喃喃道,“砍……作孽哟。”
  ……
  二郎镇外,第一司的队列刚刚赶到,姚动山喘着气,举起远镜往东看去,远镜的视野中烟雾滚滚,流寇营地各处起火,正在四处蔓延。
  目前第一司中仍有部分铁甲,陆战司基本装备皮甲,行军速度超过第一司,所以此时陆战司已经完全投入二郎镇,第一司才刚刚赶到。从陆战司刚刚送来的口信看,流寇的抵抗很微弱,但要完全控制二郎镇却不易,流寇的数量极为庞大,而且守备营攻击的时间刚好遇到流寇行军,大量的车架和
  尸体遗留在路面,清理路面需要不短的时间,陆战司现在还没有通过那个关键的十字路口。
  按照原计划,步兵攻克二郎镇之后,由骑兵向北攻击隘口,如攻击顺利,则留下陆战司守卫二郎镇,第一司向东攻击墨烟铺,尽量压缩流寇的腾挪空间。
  战场越狭窄,流寇的骑兵优势就越小,尤其墨烟铺至酆家店之间还有水量丰富的车马河,周围遍布稻田和种鱼塘,很多地形上骑兵甚至处于劣势。姚动山没有打算去救火,但营地和烟雾阻挡了他的视线,庞雨指定他当前锋主将,他一路想的都是怎么对付骑兵和怎么打二郎镇,此时能够打到二郎镇,已经算
  是成功,但现在军队迟迟无法通过二郎镇,又缺乏隘口和墨烟铺的情报,下一步怎么打却破费计较。“陆战司的哨骑呢,怎么不哨探东面了回报?”姚动山不满的将远镜转向二郎镇,官道上还有陆战司的队列,估计有一个局还没有进入镇内,但把总认旗已不在官
  道上,应该已经进入市镇。
  身后马蹄声响,姚动山回头看时,陈如烈已经来到身边下了马,身后还有几十名骑兵,马身上有汗,看得出是拼命赶来的。骑兵司受了庞雨严令,陈如烈只能将马力最好的抽调出来六七十,亲自带领他们一路疾驰追赶前锋,途中这六七十骑兵又分出了差别,大约有二十骑最为出色,
  赶上陆战司参与了进攻,在侧翼发挥了重要作用,陈如烈带的这一部分,则要稍差一些,但仍超过骑兵司大部分马匹。看到顺利到达二郎镇,陈如烈松了一口气,姚动山简单跟他说了一番情形,说完之后看看陈如烈道,“庞大人交代让骑兵打隘口,但铁匠说一时半会过不去,路上
  全是车架,去隘口不那么方便。”陈如烈点点头,姚动山指指东面,“西、北、东三面都是流贼,西面可以守桥,往北被镇里面堵着,步兵都过不去,你骑兵到齐了也耽搁在此处,你便领先到的这些往东,那些贼子破了胆,追过去先把墨烟铺打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