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章 墨烟铺
类别:
历史小说
作者:
柯山梦字数:6656更新时间:25/01/15 14:49:28
第三百三十三章 墨烟铺
陈如烈策马冲上丘顶,旁边残破的烟墩无人驻守,东侧百步外就是墨烟铺,周边漫野都是逃窜的厮养。这里是墨烟铺西侧的烟墩岭,因他身边这个烽火台而得名
,百余步外的墨烟铺名称也是因此而来。绕过混乱的二郎镇之后,陈如烈带着这五十名骑兵一路往东,路上几乎没有战斗,混乱已经沿着驿路传递,山丘下的驿路上满是丢弃的车架辎重和尸体,守备营
的骑兵只能从田野通过。
与驿路上其他市镇相似,墨烟铺在崇祯八年初的入寇中被毁,但残留的废墟在周围平坦的地形中仍是防守的有利位置,陈如烈已经看到铺中有上百的红衣流寇。墨烟铺内号角声连响,镇内有一面大红旗在挥动,左右各有一面宝纛旗,镇北有一个高照,大灯笼下面串着三个小灯笼,样式与普通的流寇高照不同,应是大贼
的老营一类。对面大红旗耷拉着,看不清楚字号,路上抓的俘虏说了两种不同的口供,分别是油里滑、扫地王,但陈如烈记得油里滑是小营头,遭遇袭击后不可能汇集起这么
多马兵,所以是扫地王的可能更大。往墨烟铺以东的地方看去,还能看到驿路上有成片的红衣身影,大约在三四百人,说明还有其他流寇精锐,以陈如烈手上这五十名骑兵,不可能攻克这么多流寇
驻守的墨烟铺。
陈如烈回头看了一眼,带来的骑兵正陆续上坡,半年来的频繁调动让马匹的膘基本都掉了,今天一整天的奔袭十分消耗马力,不少坐骑疲态尽露。
墨烟铺里一阵号声,北侧的高照晃动几下,很快有几十名马兵从房舍后出现,然后是百余名步卒,绕过一片稻田之后缓缓向烟墩岭靠过来。
旁边随来的游骑旗总靠过来道,“把总,这里至少有五六百老贼,要不要退回去。”陈如烈轻轻摇头,“这股贼子调度得法,一会功夫已经在墨烟铺设防,止住了败退之势。二郎镇到此处两里路程,咱们此时退了,贼子马兵就会控制此段一路,牵
制我步兵进攻,若是拖到天黑,今日夺取墨烟铺便难了。”
“那咱们下马步战。”
陈如烈肯定的点点头,骑兵作战最依靠速度,在防御中作用反不如步兵,特别这里是一个小丘,流寇如果仰攻上来,他们也会放弃骑马。“贼子乍然遇袭,比咱们更怕,这些人不过试探。。”陈如烈指一指对面,“贼首仍留在铺内,但厮养和步卒都未设防,不过是守在那里,待庞大人带领步兵一到
,这些贼子便守不住。下马,派人请姚把总派步兵支援。”
旗总大声喝令,守备营骑兵纷纷下马,陈如烈取出自己的步弓,取出各自弓箭,凝神看着山下逐渐接近的流寇。
突然头盔上传来啪一声轻响,陈如烈仰头向上看去,密集的雨点正从天而降。(注:酆家店之战四月二十三日大雨。)
……
酆家店的大雨滂沱,天地间茫茫一片,山坡下尸横遍野,雨点在密布的尸体边溅起片片水雾,当当当的锣声急促的响着,交战的双方各自朝己方撤退。
战场不远处,一张带流苏的华盖移过来,遮住了张献忠头顶的天空,也不知是抢的哪位官员的仪仗,成串的水滴沿着华盖的边缘落下,犹如一道环状的珠联。
八大王偏偏脑袋,眼睛直直的盯着地面,带着血色的积水在脚下流动,八大王抬起脚猛地踏下,溅起一片水花。
“下个驴球子,要这许多水作甚。”他一边骂一边踩,脚下水花四射,旁边几个护卫不敢躲避,呆呆站在原地。
“老八,西边来了狗官兵,要不要撤了东边拦路的人,让这帮残兵退走便是。”
张献忠抬起头,来的是曹操罗汝才,后面跟着闯塌天刘国能,额头上的伤疤抽动了两下,“老七你慢慢说。”
罗汝才身上淋了些雨,他随手抖了几下,不紧不慢的道,“你领头合的营,你来定章程。”
张献忠嘿嘿笑了两声,“是不是你营盘在二郎镇,丢了痛心得紧?”“都是自家兄弟,老八你要说丢了,那便丢了去。”罗汝才咳嗽一声,脸上带笑看着张献忠,“丢也不是没丢过,不过老营的家眷在里边,许多老兄弟的心思,能
照料还是要照料的。”
张献忠挤出点笑,又往闯塌天看去,他虽然与刘国能常有吵闹,但各营之间总是如此,不吵闹的几乎没有,“刘兄弟觉着怎生打的好?”刘国能偏着头没说话,今日他们围攻颇有成效,已经多次攻破官兵防线,罗汝才的兵马甚至攻上山坡一次,官兵越战越弱,以他这些年的经验,最迟两天就能攻
破,偏偏此时来了坏消息。午前便陆续有马兵从车马河过来,说县城南边发现了官兵从湖上登岸,但规模数量并不清晰,距离也尚远,三人见惯场面,除了派哨马查探外并未在意,接着收
到消息是官兵在往县城前进,规模约有两三千。这种规模便不可等闲视之,三人都经历过浦子口之战,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安庆守备营,他们都认为是来救酆家铺官兵的,午后便减少了攻山的人马,收拢了各自
老营准备应付救援,又往各条大路派出哨马,要确定官兵的行踪。
但还没等回哨马的消息,刘文秀就传来消息,官兵已经快要赶到二郎镇,估摸着现在已经占据二郎镇了,同时宿松县城还有官兵。三人刀口舔血多年,立刻知道形势严峻,已经从围剿官兵变成了被官兵围剿,三个营头的兵力都在酆家店,前后两面必须选一面打通。刘国能来得最早,营盘就在凤凰铺西侧,张献忠的营地大多在车马河一段,距离二郎镇也不过十来里,如果西边官兵一路打过来,也用不了多久。虽然不像曹操那样危急,但也同处危险
之中。抽调兵马时有些混乱,山上官兵乘机突围,在东面南面都打了一通,这次突围颇为猛烈,前锋都是家丁,费尽力气才挡住,正好下起雨来,双方各自退兵,但抽
调的兵力又被派了出去,再要集结又是一番功夫。雨声还在轰轰的持续,刘国能摸摸下巴道,“西边那股子官兵去了二郎镇,我等已经前后受敌,这坡上的官兵真是要走也罢了,咱们便由得他们去,好回头去剿了西面那股,不过咱老子记得,往枫香驿路上还有河有桥,这股子官兵让他们逃去,万一守住了那座桥,二郎镇的桥也不通,咱们便堵死在这路上,总得选一头,
实在卖出力气灭了才行。”
张献忠嘿嘿笑一声道,“山上这伙冲了这一阵,能打的都死伤了,咱们拼死力再攻一阵,剿干净了再回去二郎镇如何。”罗汝才听完道,“一阵怕是打不下来,偏还在下雨,倒是西边那支兵马,说不得便是浦子口那支,来的可不是善茬,刘文秀已是派了两次人来告急,可见来得凶恶。这山上不过是些残兵,你放开让他们跑,留一支马兵追赶,一股脑夺了前面那桥便是。西边那安庆营,打起来可不比一般官军,清流河边大冬天过河打溃了老
闯王,没准现下已经往这边来了,万一没打下山上这伙,人家就到了。”
张献忠揉揉额头上的伤疤,“老七你意思,还是回头去打杀那安庆营?”
罗汝才一摆手,“你领头合营的,自然是你拿章程,听你的便是。”刘国能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游动片刻,罗汝才的营盘就在二郎镇以北的隘口,这一年抢的子女财货都在其中,说不心痛是假的,他话里话外就是回头打西边,张献
忠有先打酆家店的意思,毕竟不用来回调动折腾,打下来至少能有个退路。
此时外边风雨中一阵马蹄声响,两个马兵穿过雨幕,急急跳下马来,外边的护卫问过之后带了过来,一见三人立刻跪在水中。“小人是扫地王张老爷麾下,二郎镇被那官兵占了,路上人踩死无数,刘文秀往北退了,老回回马老爷在隘口,那边定是起火了,烟起得老高,革里眼还未过二郎
桥,我家张老爷守在镇东边一个铺舍里边,暂且挡住狗官兵,到底如何打,要请八老爷拿个章程。”曹操听到隘口起火,脸色更是阴沉,刘国能探头看看天色,雨天本就暗,看起来马上就要天黑,晚上很难进行兵力调动,转头对八大王道,“两位哥哥要快些,前
后总要选一股来打。”
曹操点点头看着张献忠,“你领头合的营,主意你来拿。”
张献忠嘴角咧了一下,伸手又摸向额头。
……
二郎镇外,庞雨迎着风雨骑马接近二郎镇,身后是守备营的步兵主力队列,路边有成堆的尸体,大批被俘的厮养蹲在地上,在雨中瑟瑟发抖。很快到了驿路交汇的十字路口,庞雨就在中央停下,这里还没清理完,一些士兵还在搬运破损的车架,此时风雨不减,旁边护卫赶紧过来递上蓑衣,庞雨挥手拒
绝后跳下马来。
这个路口就是二郎镇最重要的节点,他能站在此处,突袭二郎镇已经成功,守备营登陆奇袭,一举破入流寇腹心,想到这里有些激动。
姚动山从东面赶过来,很快到了庞雨面前,庞雨直接对他道,“周围敌情是否探明?”“二郎镇中除了刘文秀所部,还有当时正走到此处的油里滑,皆被我军一战击溃。交战之后,隘口方向有归属数个贼首的营地,其中大多是厮养,可战者唯有老回回马守应所部,他们刚从广济到达隘口,属下清理往北道路后派陆战司进攻隘口,贼子烧了南边一片营地,被火势挡住了。东面墨烟铺是扫地王,马兵精锐皆在,陈如烈守在烟墩岭上,属下派遣后到的骑营援助,眼下守住了烟墩岭,墨烟铺尚未夺下,第一司在镇内清理道路看押俘虏,黄梅方向两里外有贼子马兵百余,
还不知是哪个营头。”“也就是说隘口方向马守应稳住了阵脚,咱们不好进攻,黄梅方向有大股贼子,墨烟铺方向正在对峙,贼子为扫地王。”庞雨简短的总结完道,“隘口既是有火,
那贼子也过不来,撤回陆战司,第一司人马不得清理道路,负责二郎镇防守。”
姚动山赶紧应承,派出自己的塘马去传令。“既然这些东西阻挡了道路,那就让它们留在那里,本官不想打马守应和革里眼,我要八贼和扫地王。让俘虏把镇内车架尸体堆积到各个路口,北边往隘口的道路
不得清理,南边营地里面的那些物件,都堆到北面各个街口,第一司今日负责守卫二郎镇。第二司,王增禄!”
浑身滴水的王增禄立刻赶到身边,“大人。”“咱们在群贼腹心之中,前面墨烟铺有小路通隘口,拿下了那里,咱们才能往前控制道路,阻住几股贼子晚间互通消息。”庞雨看着他道,“所以本官说了今日要
墨烟铺,但现在又刮风又下雨,火炮用不了,第二司能不能进攻?”
“回大人话,下刀子也能。”庞雨点点头,“别的兵马不能,但咱们守备营能,带第二司进攻,天黑之前,本官就要站在墨烟铺里。”
第三百二十四章 包围
烟墩岭上雨势略减,暴雨之后,北方隘口方向的浓烟只剩下淡淡的印迹,雨云逐渐往南移动,西面出现了阳光,夕阳给大地涂抹上昏黄的颜色。夕照下的残破烟墩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顶部刚好在陈如烈的脚下,陈如烈提了一下脚,里面滑腻腻的,烟墩岭上到处都是稀泥,双方的行动都受到极大限制
,试探的那一队流寇甚至没有攻击,在烟墩岭下转了半圈,雨势越来越大之后,很快就缩了回去。陈如烈也没办法追赶,双方在雨中对峙,直到后续的守备营骑兵赶到。一天的奔袭下来,各局百总报来人数,因马匹劳损、生病等原因,四百人的骑兵司只有两
百四十七名来到墨烟铺,减员多达四成。暴雨之后墨烟铺周围一片泽国,能供行军的只有石板铺就的驿路,流寇在墨烟铺入口重兵设防,靠骑兵是攻不进去的,双方继续在风雨中对峙,陈如烈需要拖住
流寇,不让他们去路上拦截步兵,流寇则要挡住守备营,不让他们长驱直入。
流寇还有个废墟避雨,守备营骑兵只有部分携带了蓑衣,其余的都只能暴露在大雨下,陈如烈估计明天还会有不少的因病减员。
想到这里他有些不满的道,“就这么两里路,姚把总怎么还没派步兵来,再去催他!”
旁边的副把总回道,“姚把总把陆战司派去隘口了,第一司要留守二郎镇。”
“要么多人守二郎镇作甚,就那么一座桥,一个局都够了!”陈如烈往北看了看,“开始便不该听他的,咱们骑兵还是该奔袭隘口,流寇就没时间这把火。”
“这么大雨,火怕是早熄了,陆战司还是打不过去。”陈如烈举起手中的远镜,口中一边说道,“方才哨马怎说的,隘口是老回回的好几百马兵,那地方利骑兵,陆战司自然打不过去,庞大人计划的本是对的,隘口虽
乱但地势平坦,比这墨烟铺更适合骑兵,他姚动山这是全用反了。”
“大人,步兵来了。”
陈如烈回头去看,只见驿路上一长列步兵开来,看旗帜是第二司,但是没有带炮,陈如烈本也没指望,现在雨虽然小了,但炮兵恐怕也用不起来。第二司走得很快,陈如烈叫过自己的赞画,让他们去跟步兵接洽,指点附近还能走的田地,自己则派出塘马通知各个百总让开大路,准备在步兵夺取墨烟铺之后
追击。
步兵在距离墨烟铺百步时停下,墨烟铺里面的流寇有些骚动,入口位置的马兵接近
驿路上整顿了一会,一些士兵散入周围田地查看地形,陈如烈看到他们走动颇为吃力,满脚都是泥浆。
不久后赞画返回,说田地行走艰难,但王增禄还是打算派一个局从南边包抄,两个局从驿路助攻,让骑兵准备协助。步骑合练次数不少,陈如烈没有多说,王增禄的打法也没有问题,田地里的烂泥路虽然难走,但步兵还是可以行动,骑兵则根本没有可能,这样守备营步兵就能
从侧后威胁流寇,做出包围墨烟铺的形势,逼迫流寇撤退。很快步兵那边开始行动,百余名轻甲的步兵下了驿路,往南边田野绕去,不时有人摔倒,需要周围人帮助站起,因为要避开墨烟铺里的弓箭射程,步兵需要绕一个大圈,走得又很慢,按速度是绝堵不住骑兵的,但目标是针对骑兵的退路,更多是针对流寇马兵的心理,墨烟铺周围遍布水田,现在又是雨后,如果驿路被截
断,骑兵在烂泥里绝难逃走。所以步兵虽然刚刚出发,却立刻引起了流寇的反应。
陈如烈在远镜中看到铺中的流寇仓促调动,马兵在狭窄的街道调转马头,有些步卒在堆叠杂物,应当是阻挡追击的,看样子是要撤退。山下一声喇叭,第二司的步兵开始前进,前排都是重甲长枪,在驿路这种狭窄正面交战,能完全压制骑兵,他们沿着驿路稳步推进,铺中的红旗和高照开始移动
,当当的锣声响个不停,流寇的撤退渐趋混乱。
“流寇守不住了,这么打才对。”陈如烈一拉马头,“准备追击。”
渐弱的微雨之中,守备营步兵沿着驿路滚滚向前,在夕阳余晖照耀下涌入墨烟铺。
……
西边云层之下,夕阳的余晖只剩下一条缝隙,旧县桥上摆满路障,两头已经点起火把和灯笼,旧县河里水位上涨,但雨势已经停了。
轰一声巨响,旧县桥的东侧火光刺眼,一颗铁弹在暮色中一闪,飞过旧县河上空,片刻后对面传回一阵哗哗的水声,不知道打中了哪块水田。
“大人你看,这声响足可传二十里,想来可以让那贼子丧胆了。”一身戎装的许自强转过身来,对着身后一身戎装的史可法恭敬的道。原本便黑瘦的史可法此时更显憔悴,他满脸焦虑的道,“我大军被困于酆家店,今日逃返的散兵皆言流贼攻势凶猛,几要攻破营寨,这火炮虽能壮声威,但要退悍
贼恐有不逮。”许自强闻言连连点头,这几天他连番调动,从太湖赶到旧县里,就遇到大军被围困于酆家店,听闻流贼数万,其中更有恶名昭彰的八大王、曹操、闯塌天。酆家
店也就罢了,左右自己不再那里,但巨贼距离这旧县里不足十里,这就让许自强很是担忧,两日间吃睡不香,眼看着就瘦了一圈。“道台大人说的是,你说那庞守备怎地这么不省心,大人分明让他赶来太湖,与下官合兵一处自然声势大振,救下程副将不在话下,他却要从宿松来,所谓合则强
分则弱,这自古以来分兵便是大忌,弄得如今这般难为,少年人还是冒失,冒失了。”
许自强痛心疾首,史可法叹着气摆摆手,他派许自强去救援,没到半路就被流寇马兵打回来,靠这位总镇是靠不住的。今日不断有酆家店的逃兵跑回旧县里,程龙的形势十分不妙,流寇多次攻上酆家铺的山坡,最后都靠将领和家丁拼死反扑才打退,下雨前程龙带头突围,又被流
寇挡住,营中士气低落,逃散士兵越来越多,各将领只有家丁可用。史可法试图将守备营到达的消息送过去,派了两拨人都没能完成,只说流寇封路严密。看眼前这势头,恐怕坚持不过明日,如果酆家店的程龙所部被围歼,张国维从整个江南地区收罗来的机动兵力便就此消失,只剩下守备营可用,最多能守住几个
城池,安庆必然遭受荼毒,也再无余力救援浦口六合。想到这个结果史可法便头皮发麻,午前他已经先向张国维告急,需要预备程龙覆灭的救援,在原本的历史上,酆家店之战就是江北战场的转折点,江南官兵主力
尽失,直到明朝灭亡,再没有建立起一支能对抗流寇的常驻官军,从此安庆地区成为流寇盘踞所在。好在庞雨从宿松县城派来的塘马在午后赶到旧县里,带来了守备营的塘报,上面汇报说因追击流寇,遂由宿松赶往太湖,途中收复县城,又发现流贼主力在二郎
镇,将前往攻击,然后由西向东救援酆家店,围歼八大王所部。这个消息对史可法喜忧参半,喜的是庞雨总算来了,还有望取得大捷,忧的是中间隔着流寇,不知酆家店会不会先被围歼,甚至于以前还能指望保住的守备营也
身陷流寇重围。现在既指望庞雨攻击顺利,又要盼着程龙能守住。白天酆家店方向还时有炮声,流寇没有炮,所以程龙所部应当还在坚守,但天黑前后已经听不到炮声,不知道是否已经覆灭,这让史可法更是心神不宁,只能让
许自强发炮声援,同时也是用炮声和程龙联络,希望收到回音。此时火炮又发射一次,对面的水田再次遭殃,炮焰照亮了夜空,印出了天上乌云的轮廓,史可法仰头看了片刻,突然转头道,“许总镇,我等深受国恩,不可坐视
程副镇败亡,你点起兵马与本官奋身一搏,拼了这条性命,为朝廷保住这江南劲锐!”“这……”许自强张张嘴,赶紧一躬身道,“大人有令,下官何惜此身,不过下官斗胆说一句,庞守备塘报中再三请求大人守住旧县里,小人以为有些道理,大人不
可因小失大。”
史可法严肃的看着许自强,“你方才不是说庞守备冒失。”“庞守备已然冒失了,但少年人也有锐气,只要大人守住这旧县里,那庞参将英武不凡,万一真的聚歼了这几营大贼,那大人必定名动天下,说个简在帝心必是少
不了的。但大人若此时去救程龙,那贼子最是奸狡,万一中个埋伏啥的,小人死不足惜,就怕误了这聚歼的良机,误了皇上的大事。”
史可法又皱起眉头,“这简在帝心什么的,本官是不在乎的,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但这般放着程副镇不管,总也是不妥的……”许自强眼睛转转又道,“下官以为,程副镇久经沙场,一众将官都是善武良家子,这报国之心是不输下官的,又皆善战之辈,必不会让贼子破了酆家店,大人便按
庞守备说的守住旧县里,到明日此时,必已为朝廷立下大功,张都爷定然也振奋得紧。”
史可法在原地踱步,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许自强提心吊胆的等着,他想到的说辞都说光了,不知道能否劝住这个上官。
正在此时,对岸远处传来喧哗和马蹄声,桥上的官兵一阵混乱,当即便有士兵撒腿就跑,许自强赶紧派去家丁,对守桥的士兵连打带骂,好容易才稳住形势。
马蹄声越来越近,黑暗中看不清来人,许自强也觉得口干舌燥,终于对面一声“大人”,许自强呼的大出一口气,是他派去的伏路兵。
“狗日的跑什么跑,要吓死人么。”
许自强骂完时,那伏路兵已经跑到桥头,士兵连忙放开路障让他过来。
“流贼撤走了,程副镇约束不住,兵将都往这边跑了,小人拦住了几个,后面跟来的数也数不过来,拦他还挥刀砍人,小人挡不住,先来报信。”
“好啊。”许自强赶紧转头看着史可法,“程副将脱困,咱们赶紧撤吧。”
史可法呆了片刻,突然大笑一声,“甚好,甚好,许总镇速速发兵接应,与程副镇合兵一处守这旧县里,必能与庞守备围歼巨贼。”
“这,下官以为还是程副镇领兵的好,道台大人你看……”
话尚未说完,酆家店方向火光一闪,片刻后传来一声沉闷的炮声,紧接着又是一声炮响。
许自强看了片刻惊道,“那贼子果然奸狡,必是假作退走,等程副镇乱了阵脚,此时定然是又杀来了。”史可法一把抓住许自强衣袖,“那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