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7章
类别:
玄幻小说
作者:
会说话的肘子字数:404010更新时间:25/01/15 14:50:26
第897章
她知道方之鸣想要报仇,也知道方之鸣有利用她的嫌疑,但是,似乎事情远不止于此......
到底是什么,苏曼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目前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就是和顾子恒的“赌约”。
某天。
黄昏时分。
顾子恒和苏曼相约在了一家空中餐厅见面。
苏曼来得早了些,她靠在玻璃栏杆上,眺望着不远处的江畔。
江风吹拂而来,分外宜人。
似乎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苏曼倏地回头,就看到刚来的顾子恒,傻站在楼梯拐角处,盯着她发呆。
被苏曼抓包,他的脸蹭地红了。
硬着头皮朝苏曼走过来,他拧起眉,一副有些生气的样子:“不是约了六点半,你怎么还提前来!”
苏曼不知道他怎么又犯少爷脾气了,问:
“提前来,有什么不好吗?”
“你提前来,显得我很没有绅士风度!”
苏曼噗嗤一笑,看了眼手表,说:“现在是六点三十分,你来得很准时,很有绅士风度。”
顾子恒的毛稍微被捋顺了,在位置上坐了下来,但是还有些不情不愿。
苏曼又继续夸:“这个位置选得真好,风景很好,还能看到江面。”
顾子恒骄傲道:“你也不看看他们家多火爆,这位置,这个时间点,可是提前了几个月预约到的......”
到这时,顾子恒的心里已经完全舒坦了。
没有白付出,都被看到了,还得到了夸奖。
苏曼还看得出来,顾子恒为了今天跟她吃饭,还精心打扮了一番。
但是这个不能戳穿。
因为顾子恒自尊心强,要面子。
这个也夸,反而适得其反。
怎么顺着顾子恒的毛捋,苏曼太了解了,几乎信手拈来。
点了菜后,苏曼开始进入主题:
“这些天,你有按照我说的,跟洛颜假装抱怨和我关系不和吗?”
“有啊,我天天找她做我的心理咨询师,前两天还是我主动找她,后来她就每天主动来问我,跟你怎么样了,准时准点,跟打卡一样。”
“她给你出了不少主意把?”
顾子恒点点头,“她挺热心,还让我好好对你,她是真的希望咱俩能好。苏曼,你是不是对她误解太大了,洛颜姐人没那么坏。”
苏曼轻轻笑了一声,唇角勾着讥嘲的弧度。
“现在,用你的手机给她发个信息,就说,现在看到我和别的男人单独在外面约会,还去了酒店,好像是要准备开房。”
“你他妈疯了!”顾子恒大骂一声。
这一声,引来不少其他桌客人的侧目。
苏曼倒是很淡然,笃定又恬静地望着顾子恒。
顾子恒咽了口口水,问:“真要这么做?”
苏曼点点头,那双水光盈盈的澄澈眸子,如撩人秋水。
看着这双眼睛,顾子恒心头微动。
他嘴上抱怨,说什么刚刚和好,就被绿,多丢人啊之类的话,但是最后,还是听从苏曼的话,拿起手机,给洛颜发了个信息。
“之后怎么做?”顾子恒问。
39、栽赃
从靖王府出来时,已是傍晚。
喜饼站在王府门内与他挥手告别,陈迹则站在安西街上心事沉重。
他走在余晖之中,闻见街道旁家家户户做饭时飘出的香味,这才觉得松了口气。
乌云在屋檐上探出脑袋,隔空跳入他怀里:“白般若谁揍的?我可没揍它!”
陈迹笑着摸摸它脑袋:“没人揍它,不过是云妃想要召我进王府的一个理由。”
他喃喃自语:“当时云妃说,静妃那只铅钡玻璃杯是她娘家人送给她的,我便没再多想。但现在看静妃和刘家人的关系,搞不好是有人故意为之……她最近有诅咒过刘家人吗?”
“有,诅咒过她哥哥刘明显,骂得可脏了。”
“这就对了。”陈迹有些感慨:“我当时只顾着推理逻辑了,却没把人性往深处再想想,果然人性是不能以常理来判断的。可刘老太爷不是我气死的、杯子不是我送的、刘什鱼不是我杀的,她不去报复刘家和密谍司,针对我干嘛……嘶,刘什鱼也是刘家杀人灭口,这刘家有个狠人啊!”
陈迹倒吸一口冷气,他回顾所有线索,忽然发现刘家做事异常凶狠,对自己人竟也丝毫不顾亲情:“棺椁里的刘老太爷,不会也是现杀的吧?!”
乌云肃然起敬:“猛猛的!”
这种凶狠有没有用?自然有用,若不是这么狠,云羊与皎兔也不会锒铛入狱,反倒是刘家会犯下欺君之罪。
回到医馆中,姚老头正在柜台后面,一边看着账册,一边拨拉着算盘,颇有一种老谋深算又算不明白的感觉……
陈迹笑着调侃道:“师父,您直接掷铜钱算一下账目不就完事了吗?”
姚老头瞪他一眼:“少说这种屁话,我看你是皮痒了,算卦只能算方向,哪能算锱铢数目?”
“师兄们呢?”陈迹好奇问道。
“后院做饭去了。”姚老头斜睨着他:“不是给猫诊病去了吗,没开点药给它治治?”
“没有……”
姚老头冷笑一声:“还当你做事多谨慎,就算它没伤没病,你也得开点便宜的创伤药给它送进王府去,做戏要做足,不然早晚会被人发现。”
陈迹怔了一下:“谢谢师父提醒,姜还是老的辣,明日我便送点蛇床子去。”
他往后院走去,厨房里只有刘曲星在淘米煮粥,没看见佘登科。
正当陈迹要往学徒寝房去时,却见佘登科正推门出来。
佘登科见到陈迹吓了一跳:“咦,你不是去王府了吗?”
陈迹说道:“那只白猫伤势不重,我瞧瞧便回来了,佘师兄刚刚在屋里干嘛呢?”
“我就换身衣服,走,帮着择菜,一会儿做饭慢了又要挨师父的骂,”佘登科拉着陈迹往厨房走去。
然而就在此时,医馆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还有侍卫行走时,铁甲鳞片撞击在一起的哗哗声响。
陈迹察觉到,佘登科捏着自己胳膊的手突然攥紧,手心里的汗,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
姚老头走至门口,皱着眉头说道:“春华姑娘,王将军,堵住我太平医馆大门是要做什么?”
陈迹挣脱佘登科的手往外走去,刘曲星也拎着勺子从厨房钻出来:“怎么了怎么了?”
太平医馆门外,春华今天格外朴素,只是穿着淡绿色襦裙,身上一件首饰都没有,头发也只是用一支木簪子挽着。
春华一副忐忑的模样欲言又止,她身旁,王府侍卫人人手持长戟,披挂着沉重的铁甲,为首之人虎步鹰视,目光锐利。
陈迹笑问:“春华姑娘,这是做什么?”
却听春华对那王府侍卫长说道:“王将军,前些日子里我家夫人丢了王爷送她的那枚南海珍珠,我们先查了查自家晚星苑的婢女,没有发现珍珠的去向。后来想了想,也只有这位名叫陈迹的医馆学徒曾出入过晚星苑,还翻动过我家夫人的东西!”
陈迹皱起眉头,静妃!
这位静妃丧子丧侄之后,报复来得又快又急,竟是不隔夜的!
王将军冷漠的注视着陈迹:“你有什么话说,可能自证清白?”
陈迹沉默片刻,平静道:“别人污我偷了东西,这种事情很难自证清白。”
安西街上,一个个店铺的掌柜、伙计都扒着门张望,原本都要打烊了,却没想到吃了个大瓜。
有人低声道:“太平医馆里的小陈大夫偷了王府的东西?”
“据说还是靖王送给王妃的南海珍珠,我听说过这玩意,一枚珍珠有桂圆那么大,一颗便能卖数百两银子!”
……
……
陈迹听着周遭的议论,面色没有变化。
王将军凝视他良久,最终阴沉说道:“将这学徒控制起来,进去搜!”
说罢,两名侍卫一左一右架起陈迹的胳膊,侍卫胳膊如铁环一般,紧紧箍着陈迹的双臂使他动弹不得,勒得生疼。
春华跟着侍卫们进了医馆:“王将军,我也跟着找找,我见过那枚珍珠,好辨认。”
陈迹看着她进入医馆,一个个拉开药柜抽屉,将药材都翻乱了。
姚老头冷冷的看着:“王将军,若真是我太平医馆出了贼,老夫便辞官回乡,以后再也不踏入洛城。可若我太平医馆没有出贼,你该怎么说?”
王将军对他隔空拱了拱手:“姚太医,本官也是奉命行事,春华姑娘拿了静妃的腰牌来,我必须奉命缉贼。再者,人心隔肚皮,您怎知道自己这学徒是不是贼?”
姚老头忽然怒哼一声:“我就敢肯定他不是!”
陈迹诧异的看向姚老头,却没想到,对方竟会在这个时候出来替自己说话。
说话间,春华已经进了后院,她先是翻了翻厨房,紧跟着又进了学徒寝房。
却见她在床榻上一阵翻找,最终盯上了学徒们的衣柜。
陈迹明白,对方先前翻其他地方都是装模作样,这里才是她真正的目标。
春华一开始便知道珍珠在这里!
陈迹看向佘登科,却见对方高壮的身形紧张不安着,双手拧在一起,嘴唇上没有半点血色。
佘登科见陈迹看来,慌忙撇过目光不敢对视。
这是佘登科与春华有预谋的陷害!
陈迹皱起眉头,可是佘登科分明没有出过医馆,今日春华也没来过医馆,他们是怎么传递信息与珍珠的呢?
陈迹打量着周围,这医馆后院与王府只有一墙之隔,墙对面说话,后院便能听到。
院墙不高,扔一枚珍珠过来也并非难事。
陈迹忽然问道:“佘师兄,你喜欢春华?”
佘登科愣了一下,下意识退开一步:“啊?你说什么,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陈迹摇摇头:“没事……”
一旁刘曲星看向陈迹,担忧道:“你不会真偷东西了吧?”
陈迹否认道:“没有,我这辈子都不会做这种小偷小摸的事情。”
刘曲星见他这么说便相信了,可刘曲星分明感觉春华胸有成竹,非常笃定。
他又看向师父:“师父,您赶紧说句话啊。”
姚老头却沉默着一言不发,真要搜出罪证来,谁也帮不了陈迹。
此时,侍卫们从姚老头的正屋出来,对王将军摇摇头。
所有人目光看向学徒寝房里的春华,春华则疯了似的翻找着衣柜,最终呆呆的站在衣柜前伫立不动,背着众人的身子颤抖起来,哭出声来。
40、翻墙
王将军沉声问道:“春华姑娘,可有发现?”
春华压抑着哭腔:“没有……”
她转过身来,红着眼睛难以置信的看向佘登科,而佘登科眼中有几分疑惑,也有几分释然。
王将军看了看春华,又看了看佘登科,声音渐冷:“望春华姑娘下次有确凿证据再喊我们,吾等千岁军是王爷的护卫,可不是找鸡寻狗的小捕快,走。”
侍卫们要走,却不防姚老头挡在了他们面前,轻描淡写道:“道歉。”
王将军沉默片刻,转头看向陈迹:“抱歉,多有得罪!”
陈迹缓缓说道:“劳烦王将军在门口为我澄清一下,不然街坊邻居今后不与我来往了。”
王将军摇摇头:“这我做不到,走!”
王府侍卫来得快,走得也快,春华看着佘登科欲言又止,最终红了眼眶转身离去:“你要害死我了!”
“慢着!”陈迹说道。
春华停下脚步,回身看向陈迹,有些许畏惧道:“你要做什么?我也不想的,可我没办法。”
“借一步说话。”
陈迹领着春华来到门口,轻声说道:“回去劳烦告诉静妃,我与她本不用成为敌人的,刘什鱼不是我杀的,也不是密谍司杀的,是被刘家灭口了。既然我上次可以帮她找出铅钡玻璃杯,那么这次也能帮她报仇。回去吧,这句话带到,你应无事。”
春华怔了一下,转身离开。
陈迹站在医馆门前,听着周遭的议论声,看着春华离去的身影。
夕阳西落,橙红色的光芒从他身上一点点褪去,直到被夜晚笼罩。
密谍司、军情司、静妃、云妃,这些人每一个都是这世间的庞然大物,似乎抬手间便能将他碾死。
陈迹的命运不随自己掌控,初来乍到的他只能在夹缝中生存。
可如今他的面前也有一张棋盘,他轻轻在边缘‘春角’落下一子,也许定不了胜负,但他下棋时向来剑走偏锋,从不走俗手。
他回到医馆内,却见姚老头正瞪着佘登科:“翅膀硬了?跪下!”
佘登科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师父,我也没想到是这样,春华说是静妃让她这么做的,不然今晚就杀了她。春华给我说,只需要藏个珠子到陈迹衣服里,将陈迹撵出太医馆即可,她将自己好些年的积蓄都拿出来,说是要补偿陈迹,陈迹离了医馆也可以做个小买卖。”
说着,佘登科从怀里掏出三枚银锭,还有两枚银簪子,两只银镯子,三十六枚铜钱。
姚老头转头看向陈迹:“这是你的事,你怎么说?”
陈迹默然而立。
春华本可以给十两银子、五十两银子、五百两银子,但偏偏给的是三十两银子零三十六枚铜钱,因为春华只有这么多。
但自己能原谅吗?原谅不了。
他知道在这个时代里,春华这样的姑娘别无选择,若她不做,静妃真的会杀她。
可如果自己真的被构陷,下场只是被撵出太医馆那么简单?不,自己一定会被春容带着健仆杖毙。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把医馆当做自己家,师兄弟也都可以成为自己的家人,但现实永远不会按照你预想的发生。
这个世界最操蛋的地方就在于,它不会因为你是个好人就放过你。
陈迹也不是好人。
他将地上的银子、镯子、簪子、铜钱都拾起来:“这些东西我收下了,但佘师兄,你和春华一人欠我一条命,我让你什么时候还,你就得什么时候还,可以么?”
佘登科疯狂点头:“可以!可以!”
陈迹转身回了医馆正堂,刘曲星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只觉得现在好像说什么都不管用了。
姚老头低头看向跪着的佘登科:“被女人迷了心窍的东西,进屋里跪着去,别在这碍眼。陈迹虽不追究,但再有此事,这医馆也容不下你了。”
……
……
夜晚,太平医馆安静下来,仿佛白天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陈迹站在柜台后面撑着下巴。
乌云从阴影里走出来,轻轻的跳在柜台上坐下,在陈迹手心里吐出一枚浑圆的珍珠来。
它喵了一声:“别难过,别生气。”
陈迹将珍珠藏在袖子里:“我不难过,也不愤怒。难过和愤怒是一种弱者无用的情绪……说点开心的,算算账吧!”
“我现在总共点燃十六盏炉火,感觉打个密谍不成问题,今天被王府侍卫禁锢着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完全可以挣脱他们,也不知道点燃多少盏炉火才能打赢司曹、林朝青、云羊、皎兔……”
“珍珠现在不能卖,以后去其他城市再出手。先前在百鹿阁买了六支人参,一支还给姚老头,剩余五支共花费一百九十五两白银……算上床底的五十两,还有春华补偿我的钱,咱们还剩八十五两白银,一百二十一枚铜钱。”
乌云疑惑:“能买多少烧鸡?”
陈迹算了半天也没算明白:“……总之很多!买人参的时候,那个司曹真是一点都没给便宜啊,你说我要不要想办法混成军情司在洛城的海东青,去百鹿阁当个掌柜?正好我学中医的,专业也对口……”
如果能掌管百鹿阁,自己就算不贪墨财物,也可以进货价买人参吧?!
这时,乌云竖起耳朵,它听见门外传来轻微却凌乱的脚步声,正有数人朝医馆靠了过来。
“陈迹,有人过来了,好几个!”
“呼,”陈迹吹灭了油渣灯,轻轻的来到门板后面听着。
会是谁?
宁朝密谍司还是景朝军情司?亦或是静妃不死心,又遣人来杀自己了?
这便是多重身份的处境,当有人袭杀而来的时候,陈迹甚至没法判断到底是谁出的手。
然而还没等他想清楚,却听后院传来声音:“快点,动作轻一些!”
陈迹豁然回头,通过正堂与后院之间的走廊看去,却见一个高高的人影翻进院子里来!
被包围了!
他给乌云打了个手势,让乌云藏在暗处,自己则从柜台后面抽出一柄裁药用的短刀来,悄悄掩杀过去。
陈迹手心里微微渗出汗来,前后十数人包夹,如此兴师动众的围杀,绝不是他能应付的。
可还没等他走到后院,便看见医馆与王府隔着的那道围墙上,又爬上来个小和尚!
小和尚的脑袋在月光下光滑锃亮,正吭哧吭哧费劲的翻进院墙,而已经爬过来的那个,陈迹定睛一看,不正是白日里鲜衣怒马的靖王府世子吗?
惊愕间,医馆门外的安西街上传来声音:“大家稍安勿躁,世子马上出来!”
陈迹回头看看正门,又看看院子里的世子与小和尚,还有正在翻墙过来的……白鲤郡主。
陈迹:啊?
这大半夜的,他还以为静妃派了十多人来暗杀自己,却没想到闹了个乌龙。
陈迹一巴掌拍在小和尚的光头上,没好气道:“喂,你们干嘛呢?”
此话一出,小和尚与世子吓了一跳,正在翻墙的白鲤郡主赶忙缩回了脑袋,片刻后才又偷偷摸摸探出头来,往医馆后院张望。
月光下,陈迹持着刀,窈窕的少女扒着墙,世子与小和尚像做贼一样心虚着,谁也没想到大家会这样见了面。
就像所有故事开始时的模样,人与人相遇时有些猝不及防。
陈迹挑眉问道:“世子,大半夜的,这样翻别人院墙不太好吧?”
世子疑惑:“你认识我?”
陈迹冷笑:“认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世子:“……”
扒在墙头的朱白鲤哈哈笑了起来:“哥,他损你呢。”
“小声点,”世子低喝:“别把侍卫招来了!”
世子看着面前的医馆学徒也不生气,笑嘻嘻的过来想要勾肩搭背,却在看到陈迹手里的短刀后,悻悻的退了回去:“是这样的小兄弟,你也知道我们是谁,王府晚上宵禁,不允许自由出入,所以我们就从你们医馆借个道,放心,绝对不会损坏任何财物!”
王府宵禁?陈迹没有听说过,但他结合世子白日所说“老爷子管得严”,也许这宵禁是专门针对世子与郡主的。
所以对方放着王府正门不走,偏偏翻医馆的墙。
思索间,小和尚借着月光打量陈迹,眼睛顿时一亮:“原来是你,你在这个医馆吗?”
世子疑惑,小声问道:“你们认识?”
小和尚笑着说道:“认识啊,白天见过呢,是个很厉害的人。原本还想请教一下的,他却消失在人潮里不见了。”
41、佛子
模样俊秀的小和尚身披白色僧衣,站在月光下不喜不悲,有了佛相。
小和尚看着陈迹说道:“我叫罗追萨迦,不过大家都喜欢叫我小和尚,你也可以叫我小和尚。”
白鲤郡主扒在墙头,看向陈迹介绍道:“小和尚可是转世佛子,很厉害的!他说你很厉害,那你一定很厉害!”
陈迹迟疑片刻:“转世佛子翻个墙都这么费劲吗?”
小和尚有些尴尬:“我还没修成呢,上师叮嘱我念十万遍地藏菩萨本愿经,我刚刚念到七万多遍,发的宏愿也还没完成……”
陈迹思索,小和尚这句话里透露了许多信息:对方修行门径便是念经和完成宏愿,念十万遍是一个坎儿,念完十万遍应该会变得厉害一些。
对方就这么将自己修行门径说出来,倒是挺坦诚。
此时,世子好奇的打量着陈迹:“小和尚,你说他很厉害吗?看着不像啊。”
世子没再穿白日里的貂裘,而是换了件黑色的交领长襟,布料上绣着银色的荷花,看起来有些素雅,却和这位稍显浮夸的世子不太搭。
小和尚拂了拂僧衣上的灰尘,十四五岁的模样清澈,他指着自己心口说道:“我说的厉害不是指实力,而是指心。人人心中有三贼,贪、嗔、痴。而这位小哥儿心中贪、嗔已去,只剩下个痴字,已经很厉害了。”
“贪为不堪的欲念,这世上多少祸事因贪字而起,不贪不是不爱财,而是懂得克制。”
“嗔为不智的愤怒,若一个人还有愤怒,便不可称智者,因为愤怒会蒙蔽心智。”
陈迹若有所思:“那么痴呢?”
小和尚笑道:“痴为执念,有了执念,无法解脱。”
白鲤郡主骑在墙头,一身男人似的干练打扮,白色的长衫、白色的裤子、白色的靴子、白玉的簪子,唯独领坠是一件红玉,如白色锦鲤额顶的那一抹红色。
她撑着下巴好奇问道:“小和尚,你说得这么玄乎,那你自己斩了几贼啊?”
小和尚想了想:“我也一样,只剩一个痴字。”
白鲤郡主追问:“剩下一个痴字为何不斩?”
“不是不斩,而是没有,”小和尚解释道:“我还有没‘痴’,所以就无法斩去。上师此番让我来中原,本也是想让我找到‘痴’,再斩去。我现在还没找到,也不知道‘痴’为何物,但上师说,遇到的那一天,自然会知晓。”
“咦,以前倒没听你说过……可没有‘痴’不是更好?还找什么,岂不是多此一举?”白鲤疑惑。
小和尚摇摇头:“这是一劫,不历劫,不成佛。”
一旁世子靠在墙上百无聊赖:“你们出家人慈悲为怀,怎么老是斩啊斩的,打打杀杀的不好!”
小和尚摇摇头:“我葛宁派从不讲慈悲。”
“哦?那你们讲什么。”
“大无畏。”
白鲤郡主骑在墙头上,跨过腿来横坐着:“哥,先别聊了,接我一下。”
“诶,来了,”世子来到墙边,让妹妹踩在自己肩上跳下了围墙。
陈迹默默看着,世子与白鲤郡主并非同一个生母,关系却好得离谱。
而这位世子,明明都已经二十岁了,却还没个正形……
等等,乌云说过,王府里应该还有一个静妃所生的灵韵郡主,怎么没见和他们一起?
此时,世子看向陈迹:“这位……”
“陈迹。”
世子笑了起来:“陈迹啊,我看你也是一表人才,往后我们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但今天来不及闲聊了,门口还有好些朋友等着,我们先走,大家江湖儿女,有缘再见!”
朱白鲤也赶忙说道:“对对对,早上回来的时候给你带马家的驴肉火烧!”
说着,世子领着小和尚与白鲤郡主要走。
陈迹抬起胳膊挡住去路:“稍等一下。”
“啊?”世子往后退了一步:“干嘛?”
陈迹说道:“封口费,一人十两银子,不然我喊王府侍卫了。”
世子怪叫起来:“哇,你当我们不知道外面的物价是吧,十两银子都能在城郊买个宅子了,你怎么不去抢……小和尚,你不是说他已经斩去贪字了吗?!”
小和尚迟疑片刻:“这说明他已经很克制了。”
世子:“?”
白鲤郡主看向陈迹:“一次一两银子,以后我们还要过很多次呢,你也得讲究个细水长流,不然以后不从你这里过了!”
陈迹:“行!”
白鲤无助的看向世子:“哥,他答应这么快,我是不是砍少了?”
“好像是。”
陈迹说道:“一人、一次、一两,你们这次是三个人,要给三两。”
这时,门外有人透着门缝喊道:“世子,郡主,出来了吗?”
世子看向白鲤郡主:“给钱吧,外面的人都等不及了。”
朱白鲤不情不愿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素色小香包,从里面取了三枚‘银花生’,拍在陈迹的手心里:“给你!现在可以走了吧?”
陈迹让开一个身位,笑着说道:“承蒙惠顾,祝各位晚上玩得开心。”
世子赶忙跑去拉开正堂大门,却见门外十多个人等着,腰间还有佩刀和佩剑,像是一个个江湖人士。
陈迹在人群中还看见了梁狗儿与梁猫儿。
世子在门口问道:“咱们去哪玩?”
却听梁狗儿笑眯眯说道:“洛城的夜晚只有一个地方热闹,那便是东市,要说东市里最好玩的地方,当属红衣巷!走,世子领我们去红衣巷喝酒!”
陈迹惊愕。
郡主、和尚,去红衣巷?!
此时,白鲤郡主正小心翼翼将医馆大门合上,还剩一条缝隙时,她见陈迹遥遥看来,便皱着鼻子冷哼一声,快速将门关上。
陈迹掂了掂手里的银花生,乌云爬上杏树,揣着两只爪子卧在树枝上。
乌云喵了一声:“他们人还不错诶。”
陈迹笑了笑:“身为世子和郡主,被我拦住去路也不生气,从始至终没拿身份压人,确实已经是非常好的人了。”
42、技与道
清晨,姚老头从床榻起身,慢悠悠走进院子。
水缸已经挑满,院子的地面也打扫干净,陈迹却不见了踪影。
姚老头抬头看了看杏树上的乌鸦,乌鸦用羽翼指了指门外。
他的目光穿过走廊看向医馆外,正看到陈迹拿着一支长长的竹扫把,清扫医馆门前的石板路。
昨日重阳节,安西街上满地的茱萸与垃圾,唯有太平医馆门前干干净净。
他疑惑问道:“这小子什么时辰起来的?”
乌鸦嘎了一声。
“寅时三刻?还真是起的比鸡都早,”姚老头环顾四周:“干活干得这么利索,想抽他一顿都不好找理由。”
乌鸦嘎了一声。
姚老头点点头:“他确实懂事……你也不用变着法子的夸他,我心里有数。”
他走到门口,斜眼看着陈迹说道:“你小子勤快得让我有点心慌啊,今日也不该你干活,怎么把活都干了?”
陈迹拄着硕大的竹扫把,笑着说道:“闲着也是闲着,总归是自己家,打扫干净了也爽利些。”
姚老头疑惑的打量着陈迹:“你小子昨天还跟我客客气气的,今儿怎么就主动套近乎了?”
陈迹回应道:“总要有些新的改变。”
姚老头沉默许久:“佘登科的事,你有什么打算?”
陈迹一边扫着地,一边回应道:“总不能真就杀了他吧……师父,您觉得佘师兄是坏人吗?”
“不是。”
“对啊,您也觉得他不是坏人,”陈迹叹息一声:“我当然会把这件事记在心里,可让我真的杀了他,也未必下得去手。”
姚老头平静道:“你不是一个好人,也不是一个坏人,你这样的人在这江湖上未必活得久,山君这门传承,可能要断在你手上了。”
正说着,安西街尽头传来马蹄声。
姚老头与陈迹转头看去,赫然见到一辆马车快速驶来。
马车来到医馆门口,白鲤郡主、小和尚、世子相继跳下马车,世子脸上还留着几个胭脂印子,满身的酒气。
三人低着头便往太平医馆里跑,跑的时候还不忘跟姚老头打招呼:“姚太医早上好!”
“姚太医早上好!”
白鲤郡主跑到一半,竟又拐回来,将一个油纸包塞进陈迹手里:“给,答应你的,走了!”
却见三人慌慌张张、跌跌撞撞来到后院,世子喊道:“小和尚,这次换你踩我上去……咦,不用了!”
世子看着那堵墙下,不知何时竟架好了一张木梯子。
他小声嘀咕道:“过路费倒是没有白交,这小子人挺地道,看来也是我江湖儿女!”
白鲤郡主回头看了一眼街上的陈迹,转身爬着梯子翻进王府里:“快快快,王先生的早课要开始了。”
姚太医怔怔的看着这三人翻进了王府,转头看向陈迹:“梯子你放的?”
陈迹点点头:“我收了他们的钱,提供些方便。”
姚太医面无表情:“太平医馆有了你,真是越来越不太平了。”
此时,却听安西街尽头传来醉骂声:“红衣巷里尽是些白眼狼,有钱的时候管我叫狗爷,没钱的时候管我叫梁狗,先前只是三次没付银子,就将我撵出来了!现在我带着世子过去,他们还不是点头哈腰?”
另一个声音沉闷道:“哥,你本来就叫梁狗儿,人家也没叫错。”
“世子也真是的,他们坐马车回来,也不知道捎上咱们。还有,也不知道给我安排个住处。”
梁猫儿憋着闷气:“哥,你就踏踏实实在刘家做事不行吗,人家给的很多了。”
“那不行……我这人有三不帮,喝酒偷奸耍滑的不帮,阉党不帮,和阉党对着干的也不帮……那群老小子心黑,手更黑,我整不过他们。”
陈迹转头看去,赫然是胖胖的梁猫儿背着梁狗儿。
“师父,您认识梁狗儿吗?”陈迹好奇问道。
“认识,”姚老头嗤笑一声:“江湖人称秋风刀客,梁狗儿是也。”
“秋风刀客?因为他练的是秋风刀法?”
“不,是因为他喜欢到处打秋风。”
陈迹:啊?
“师父,梁狗儿是行官吗?”陈迹好奇问道:“他为什么要依附于刘家?”
“修行讲究财侣法地,如你修行需要人参一样,武人修行也需药物打熬自身,”姚老头平静道:“天底下大多修行门径都一样,烧钱如流水,没有依傍,自己练不成势。”
“梁狗儿已如此厉害,为何不抢了刘家?”陈迹问道。
姚老头嗤笑道:“天下资源皆在官家、世家、道家、佛家手中,少数散落在罗天宗这样的宗门手里。梁狗儿便是再厉害,也抵不住三千骑兵精锐一次冲杀。刘家在豫州大营养着四万余精锐,只听刘阁老一人命令……梁狗儿有几个脑袋敢去抢刘家?”
梁猫儿已背着梁狗儿走近了。
梁狗儿醉醺醺的睁开眼,指着太平医馆道:“我们就住这里,这里离世子近,他出去玩的时候肯定得带上我!”
梁猫儿讪讪的看向姚老头:“不好意思啊,我哥说胡话呢。”
“我没说胡话!”衣衫不整的梁狗儿从梁猫儿背上跳下来,大大咧咧的便要往医馆里闯。
姚老头抬手拦住他:“慢着。”
梁狗儿睁眼,摇摇晃晃的打量着姚老头,许久后惊讶道:“姚太医……老熟人啊,那更好了,我们住姚太医家!”
姚老头沉默不语。
陈迹有些紧张,他是见过梁狗儿出刀的,那一刀妙到毫巅的切开林朝青的斗笠,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他有些担心这样的行官被师父拒绝后胡搅蛮缠,万一伤到师父就不好了。
然而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办,却见姚老头看了陈迹一眼,然后对梁狗儿缓缓说道:“住医馆倒也不是不行,但你得教我徒弟练刀。教得好,太平医馆不光让你们住,还管你们的饭。”
陈迹怔住。
这还是自己那个抠门的师父?
梁狗儿嬉笑调侃道:“姚太医,你是开医馆的,你徒弟学刀做什么?难道是最近生意差了,想要制造点伤患?”
姚老头慢条斯理道:“你只管教,其余不用管。”
却见梁狗儿突然严肃起来:“老头,我只是喝多了,不是喝傻了,我梁家刀道不外传。”
姚太医平静道:“我让你教的是刀技,不是你家的刀道。”
梁狗儿若有所思,继而哈哈大笑:“成交!走了走了,梁猫儿,咱们有地方住了,进去先找点吃的!不就是教点刀法嘛,这天底下还没有我梁狗儿教不会的刀!”
43、没开刃的刀
太平医馆向来与世无争,安西街上,不论多少商贩走的走、来的来,春去秋来,冬至夏至,医馆始终在这,让人看着安心。
但太平医馆忽然热闹起来了。
世子与郡主翻墙而过,梁狗儿梁猫儿借宿于此,笑声,灶火,络绎不绝的江湖客……
陈迹站在门外,神色复杂的看向姚老头:“师父,您是为了让他教我刀技?”
姚老头背着双手站于门外,不咸不淡道:“梁家刀道冠绝豫州,这世上有技者多、问道者寡,好好学。”
陈迹好奇:“技与道有何区别?”
姚老头慢悠悠解答:“道是虚无的方向,技是脚下的路,记住,以道驭技,技必成;以技驭道,技必衰。”
“那您还让我先学刀技?”
“先学着,如何由刀技入刀道,是梁家自己的不传之秘,可他梁家现在无后,这门本事不定什么时候就失传了,万一梁狗儿心血来潮就传给你了呢……对了,你最近赚不少钱,梁家这两人的伙食费你掏。”
陈迹警惕起来:“您还惦记我这仨瓜俩枣?”
姚老头:“惦记。”
陈迹:“……”
此时,后院里响起梁猫儿的声音:“请问一下……我们睡哪里啊?”
陈迹赶忙走进去:“睡学徒寝房吧,我们通铺够睡五个人。”
梁猫儿赶忙说道:“不用不用,这通铺睡五个人有点挤,我哥睡这里就可以了,我睡厨房。”
陈迹笑道:“没事,挤一挤也无妨,马上就要入冬了,厨房能冻死人。”
“好吧……”
梁狗儿已呼呼大睡,梁猫儿将他轻手轻脚的放于床榻上,为他脱去鞋袜。
然而梁猫儿做好这一切之后,自己却不睡,只是转头看向陈迹,小心翼翼说道:“那个……我可以帮忙干活的,打扫卫生、做饭洗衣都可以,我不怕累。”
还未等陈迹答话,梁猫儿竟取了木盆,将学徒寝房里的脏衣服、脏袜子拿走,又去厨房灶台下取了一些草木灰,蹲在院子里舀了几瓢水搓洗起来,似是生怕医馆反悔,不愿再收留他们哥俩。
草木灰和皂角便是这个时代天然的去污剂,有条件的人家还会加些薄荷、黄岑、荷叶揉搓,洗完后衣服会有淡淡的香气。
梁猫儿胖胖的,蹲在地上有些吃力,陈迹思索片刻为他搬来一张小椅子:“坐着洗吧。”
梁猫儿抬头笑道:“谢谢……不好意思啊,给你们添麻烦了。”
陈迹打量着对方,若没有梁狗儿在旁边,这位梁猫儿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江湖上的人物,更像是某个饭铺里,踏踏实实干活的伙计。
“你们一点钱都没有了吗?”陈迹疑惑。
“其实我还偷偷存了点,但不能让我哥知道,”梁猫儿憨厚笑道:“我打算攒够钱就去洛城乡下置几亩地,这样我哥就算不给富贵人家卖命,我俩也能活得下去。”
“那可不够你哥的酒钱。”
“到时候再说吧……”
待到梁猫儿将刘曲星、佘登科累积的衣服全洗完,肚子里忽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梁猫儿面色尴尬:“那个……医馆里有吃的吗?随便什么都行,我不挑食的。”
陈迹给梁猫儿拿来昨夜剩下的一大盆玉米糁粥、一碟子咸菜、四个杂粮饼子。
却见梁猫儿一口气吃完,抹了抹嘴,又无声的看向他。
陈迹深吸一口气,又取来四个杂粮饼子和一碟子咸菜……
待梁猫儿吃完,陈迹幽幽道:“你哥得赶紧教我刀术了。”
“啊?这么急吗,”梁猫儿怔了一下。
陈迹认真说道:“你哥再不教,我怕我要反悔了……”
梁猫儿赶忙问道:“你以前练过刀吗?”
“没练过。”
梁猫儿想了想:“那可以让我先教你啊,基础刀技我都会。”
说着,他挺着胖胖的身子挥舞了两下:“我爹教我哥练刀的时候,也有让我跟着学的,就是我天赋不好,学不会。”
陈迹看着梁猫儿那蹩脚的几下子,挑了挑眉头转移话题:“你哥哥以前就这样吗?”
“不这样的,”梁猫儿赶忙说道:“我哥以前不喝酒,也不去那种烟花之地。那会儿我哥是冠绝豫州的大刀客,一个人一柄刀杀了三座山的土匪,寻常江湖人来洛城都得先找他拜码头。”
梁猫儿说起哥哥以前的风光,眼里都是回忆与神往。
陈迹好奇道:“后来呢?”
梁猫儿语气低落下来:“后来我嫂子出现了,她长得很美很温柔,对我哥很好,对我也很好。嫂子见我哥练刀,便缠着他想要学刀,可学完之后,她就不见了。从那以后,我哥不再练刀,喜欢上了喝酒。”
梁家刀术不外传,这不仅是梁家祖训,也是梁家人清楚知道修行之秘,一道不可同修。
然而梁狗儿将刀术外传,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陈迹好奇问道:“你嫂子再也没出现过吗?”
梁猫儿想了想:“我哥说,她可能回了北方景朝……”
话音未落,却见梁狗儿醉醺醺的扶着门框怒道:“我说过,不要再提这件事!”
梁猫儿缩了缩脖子:“不提了,不提了。”
梁狗儿斜眼看向陈迹:“你很想学刀?”
“想,”陈迹诚恳道。
“那我问你,想学刀做什么?”梁狗儿又问。
“自保。”
梁狗儿哈哈大笑起来:“那你不该学刀!刀术大开大合,学刀之人要先有劈开山峦的自信,而不是扯什么自保。想要自保的时候,你就已经放弃你的刀了!”
陈迹想了想:“那我该学什么?”
梁狗儿将自己佩刀抛给陈迹,指着厨房:“拿根木柴来,一刀劈下去我就知道你该学什么了。”
陈迹去取来一根木柴立于院中,抽刀而出,一刀顺着木柴裂开的纹路劈了下去。
长刀卡在木柴表面,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梁狗儿的刀竟是没开刃的!
怎么可能?一柄没开刃的刀,都能凌空劈开林朝青的斗笠?
他看向梁狗儿:“这刀怎么没开刃?”
梁狗儿大大咧咧道:“因为没必要。”
陈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梁狗儿在‘最正经’和‘最不正经’的回答之间,选择了最装的。
此时,刘曲星和佘登科也被惊醒,他们扒在门框往外偷看。
却见梁狗儿仔细打量着陈迹的劈痕,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一言不发的从陈迹手中接过长刀,随手一挥,那立于院子当中的木柴一分为二,切面光滑。
梁狗儿转头看向陈迹:“刀是霸道,我梁家的刀术便是不偏不避,管你有没有破绽,我一刀斩过去,你浑身都是破绽。刀在你手里便不像是刀了,更像是专挑破绽、剑走偏锋的剑,所以你不该练刀,得找人学剑。”
“性格决定了自己的道吗?”陈迹若有所思。
“心与意合,若你走的道和你的心不相符,你便走不远,”梁狗儿解释道。
一旁梁猫儿疑惑:“哥,你先前说剑是王道,与咱家刀术很像。”
梁狗儿看向陈迹,意味深长道:“我说的剑,可不是腰间长剑,而是景朝武庙里的剑种。所以你不该找我学刀,该去景朝武庙学剑。”
陈迹怔了一下。
他曾被冰流带入那古老的战场,而那战场之中的人曾问他:何人窃吾剑种?
对方说的剑种,与景朝武庙的剑种可有关联?
陈迹问道:“只能去景朝武庙学吗?”
梁狗儿想了想:“宁朝应该也有人在修,但对方上次出手还是十多年前,见过他出手的人也都死了。”
陈迹陷入沉思。
若真要去景朝武庙才能修,那是不是自己得在宁朝立个大功,一步步晋升,最终被调回景朝去?
可那得等什么时候了。
梁狗儿看着他说道:“别练刀了,如今练刀只会让你练歪,以后再想正过来可不容易。”
梁猫儿小声嘀咕道:“哥,可他不练的话,咱们住哪?吃什么……”
梁狗儿马上改口:“可以先练桩,练步!俗话说的好,教拳不教步,教步打师父!步伐是浑身使力的根基,不练步伐的话,你挥拳只用一臂之力,可一条胳膊才多大的力气?练步伐的话,力量由腿及胯,由胯及腰,由腰及臂,这样全身力量汇集于一点,才能……”
话未说完,却听有人在医馆门口喊道:“陈迹,陈迹!”
佘登科骤然望去,陈迹则皱起眉头,他们俩都听出来,那是春华的声音。
佘登科犹豫再三,终究是没有踏出房门,陈迹来到医馆门口好奇问道:“春华姑娘,有事吗?”
春华眼眶还是哭肿的样子,她拿出一张请柬低声道:“我家夫人邀请医馆所有人去参加王府下午的文会,说有要事与你详谈。”
陈迹翻开红色的请柬,上写:欲九月十日晚间备宴,邀洛城文人雅士,款契阔,敢幸不外,他迟面尽。
————靖王府朱云溪。
文会是世子办的,而静妃要借这场文会与自己详谈刘家的事情?
春华眼巴巴的看着陈迹,轻轻掀开自己的袖子,却见上面全是藤条抽打的鞭痕。
陈迹摇摇头:“春华姑娘,给我看这个没用,若我不想去,你便是再被人抽一顿,也与我无关。”
春华急了。
却听陈迹话锋一转:“不过转告静妃,我会去的。”
……
今天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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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世,林栋要成为背后的推手,享受顶级富二代的生活。
44、文会
红色的请柬,以明黄色的璎珞绳子扎着,内里用金箔贴着祥云图案,多了几分豪气,却又少了几分文人的雅气。
这位世子,真的很爱宴请宾朋啊,昨天才办公一场文会,今日又办。
陈迹拿着请柬回到医馆,刘曲星凑过来:“好漂亮的请柬……可春华给你的请柬,最好还是别去了吧。”
说着,他下意识看了佘登科一眼,小声嘀咕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提醒陈迹可能有危险。”
佘登科低着头一言不发。
此时,梁狗儿也凑过来,稍一靠近,一身的酒气:“是今天下午的文会啊……怎么今天早上才给你发请柬?”
佘登科瓮声瓮气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梁狗儿得意洋洋的解释道:“当然有问题,摆宴讲究‘三请’。第一请,要在宴席的三天之前,发第一次请柬;第二请,要在摆宴当天早上下第二次请柬;第三请,要在宴席开始前一个时辰,下最后一次请柬。提前三天下请柬的那叫‘请客’,当天请的那叫‘抓客’,说明你只是这文会里的陪衬!”
“噢,”陈迹点点头,却并不在意。
梁狗儿马上补充道:“这种临时‘抓客’的宴席,你去了反而让人瞧不起你,不如我替你去吧!”
陈迹:“……你这算盘珠子崩我脸上了。”
他看向刘曲星和佘登科:“如刘师兄所说,我先前在晚星苑问诊时冒犯了静妃,这次要去与她解开误会。你们就别去了,我一个人去就好。”
后院里安静下来,刘曲星心生退意,佘登科却往前走了一步:“我跟你一起去,真有什么事也好帮衬一下。”
说罢,佘登科还转头看向刘曲星:“你去不去?”
刘曲星眼神飘来飘去:“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我肯定去,搞得好像就你仗义似的。只是咱也没有适合参加宴席的体面衣服啊,人家都是文人墨客、达官显贵,咱就这么去了多寒碜……我不是找借口啊,我是说咱们上午先去买身衣服,去也得体体面面的去。”
佘登科沉闷道:“我没钱。”
刘曲星咬咬牙:“我先借你,下月你还我!”
梁狗儿在一旁啧啧称奇:“三兄弟同进同退,我竟在你们身上看到了江湖气,难得难得。”
梁猫儿一心只怕陈迹不愿学刀了,赶忙补充道:“好好跟着我哥练刀,往后江湖上说不定也会有你们的传说。”
然而梁狗儿却嬉笑着拆台:“猫儿啊,你这话可不吉利,江湖上哪有活着的传说?死了,才能成为传说。少年郎,这江湖的侠气已经被打折了脊梁,你们可别听我弟胡说。”
梁猫儿推搡着梁狗儿进屋:“哥你快少说两句吧!”
……
……
下午申时,刘曲星一身妥帖的青色长衫,头发以网巾拢住让发丝不乱,头戴樱子瓦楞帽,脚踩陈桥鞋。
陈迹打量着对方,这套行头竟被贼眉鼠眼的刘曲星穿出了一副官相,尤其是头顶那乌纱,格外登对。
佘登科穿着便简单些,与陈迹一样,头顶只插了根发簪,衣服也只是新买的布衣。
三人来到王府侧门递帖子,健仆见了帖子,立马毕恭毕敬的领路,往后花园的飞白池走去。
路上,健仆叮嘱着:“望客人只在后花园活动,莫要擅闯女眷后宅。”
刘曲星赶忙回应道:“嬷嬷放心,不会的。”
再往花园深处走,三人远远便听见文人雅客在丝竹声里高谈阔论。
一人朗声说道:“要我说,景朝骑兵不足为惧,如今已然入秋,他们拖到现在还破不了崇礼的关口,已是人困马乏,不日即将退兵。真要闯关,我大宁火炮与火器,也定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没错,要说对江山社稷危害最大的并不是景朝,而是阉党!我此次若科举高中,到了殿前必向陛下阐明阉党干政之弊病!”
“以林兄大才,此次乡试定能高中解元,殿试时再中状元!”
先前那声音赶忙谦虚道:“今年解元非陈问宗莫属,这三年在东林书院,他可是先生们手心里的宝贝啊。”
刘曲星小声嘀咕道:“真他娘的能吹牛逼,一个个不是解元就是状元,够你们分嘛?”
却见飞白池旁已摆着数十张案几,地上铺了竹席,文人雅士皆席地而坐。
不远处,还搭着六个小小的木凉亭,凉亭垂着帘子隔开众人目光,想来是有女眷坐于其中。
刘曲星小声问那带路的健仆:“敢问嬷嬷,今日可有哪家小姐来了吗?”
健仆回答:“好叫大人知晓,来了七八家贵女呢。”
刘曲星被称了‘大人’,当即挺直腰背,又整了整身上的衣服,这才到一张空案几前落座。
他低声说道:“我娘给我说过,一般办这种文会的时候,各家大人都会让自家夫人带着适龄的女儿来,隔帘看看有没有中意的人选。若真被人家挑中,便少走十年弯路。”
陈迹感慨:“刘师兄,你真是一点弯路都不想走啊。”
案几摆了三排,似是按身份高低来决定谁坐中间、谁坐后面。
三人并排坐在最后,佘登科四处张望,寻找着春华的身影,而刘曲星悄悄用手指戳了戳陈迹:“看对面第一排,你那两位嫡亲兄长。”
陈迹看去,赫然见到陈问宗端坐着与众人谈着自己的主张,希望朝廷广开言路、振兴吏治。
对方坐在人群中,哪怕周围都是文人才子,也如一颗明珠似的能被人一眼挑中。
再看凉亭那边,似有好几个女孩正隔着帘子朝陈问宗张望着。
再看另一位嫡兄,陈问孝歪坐着,目光不知道飘去了何处。先前对方骑在马上时还不觉得有什么,此时却被陈问宗比了下去。
正打量着,陈问宗与陈迹目光交汇,对方微笑着点头示意,只当他是个一同来参加文会的普通宾客,并没有过多在意。
45、满饮
宴席上首处,世子、白鲤郡主坐于案几之后,只是听着众人聊天,并不插话。两人窃窃私语着,不知道在交谈什么。
陈迹看着这文会里的众生相,只觉得有些格格不入,也不知道静妃准备何时找自己聊事情。
此时,春华悄然来他身旁,弯腰低声道:“我家夫人请你过去说话。”
陈迹打量着文会现场,确定云妃没来参加文会才松了口气。
如今,在静妃面前他是密谍司的人,在云妃面前他是景朝军情司的人,颇有种万米高空之上走钢丝的紧张感。
他起身随着春华来到一处凉亭之前,他隔着竹帘往里面看去,只能看见静妃模糊的身影。
春华退去,这凉亭里外只余陈迹与静妃二人,一帘之隔。
静妃许久没有说话,陈迹也就这么站着,两人仿佛都是来专心参加文会的。
不知过了多久,静妃平缓问道:“人人都说刘什鱼是被密谍司逼死的,为何你说他是被杀人灭口而死?”
陈迹缓缓说道:“是我验的尸,有人串通內狱狱卒,将他伪装成上吊自缢的死状,但实际是被人勒死的,此事密谍司有卷宗可查。”
静妃皱眉:“密谍司的卷宗我如何能查?我怎知你是不是在糊弄我?”
陈迹站在凉亭之外,思索片刻说道:“您其实知道我说的就是真相,刘家既然能送您那只杯子,自然也不会吝惜刘什鱼这一条人命。我也只是一个为密谍司做事的小人物而已,静妃您的仇不该来找我。”
静妃凝声道:“别以为你便脱得了干系,有人给我说,若不是你的话,密谍司也找不到刘什鱼的把柄!你既然让春华带话给我,那便告诉我该如何报仇,不然你也得死!”
陈迹看着面前的文人雅士,别人谈论风花雪月与政治理想,他却在另一个世界里谈论生死:“夫人,刘家如今谁在洛城主事,是刘明显吗?”
听到这名字,静妃语气里明显怨毒起来:“就是他!”
静妃压抑着的语气里有些癫狂,先是丧子,隔天又失去了亲近的侄子,接连悲恸已经让她处在失控的边缘。
陈迹在心中称赞刘明显的好演技,对方包围周府的当晚披麻戴孝,眼眶通红、神情疲惫,怎么看都是个大孝子:“您想怎么报复?”
“我要他不得好死!”
陈迹舒了口气,仇恨已转移至刘明显身上:“他什么时候赠予您杯子的?”
“开春时!”
陈迹再问:“当时,必然是他让您做什么事情,您没有答应,所以他才会想要送您这支杯子来报复您。我想问问,那时候他到底托您办什么事情?”
“你问这些做什么?”
陈迹回应道:“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又如何报复他呢?”
静妃沉思片刻:“那时,王爷的一名旧部将升任提督,提领两千兵马驻守洛城匠作监。刘明显要我以王爷的名义,帮他联系一下这名旧部……”
陈迹怔了一下。
周成义安排瘦马翠环是为了接近匠作监,刘明显委托静妃之事,也是为了接近驻守匠作监的领兵提督。
匠作监为何如此重要,需要军情司与刘家如此煞费苦心?而且这宁朝的匠作监为何需要两千精兵驻守?!
等等。
方才还有文人曾说,若有景朝骑兵逼近崇礼关,宁朝守将便可用火炮、火器将对方击退。
陈迹脑海中如一线光亮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景朝军情司想要宁朝的火器制造秘方!
这就是军情司司主向刘家索要的诚意!
而刘家已与云妃合作,拿到了火器,那只杯子便不只是想要杀掉孩子这么简单……
云妃的合作条件,恐怕就是要刘家杀了不听话的静妃、帮自己成为正妃,作为投名状。
不然云妃怎么会站在刘家这一边?
……
……
正思索间,陈迹听到席间有人高声问道:“问宗兄,陈家一门双杰,今年乡试都有夺解元之相。可前阵子我听说你们还有个弟弟,为何一直没有见过啊。”
“不对吧,我记得家父曾问过陈伯父家中有几个孩子,伯父当时说两儿一女!”
陈迹抬眼看去,自己那两位嫡兄如人中龙凤,是一众文人的焦点,家事自然也被人关注着。
最先问起此事之人疑惑道:“问宗兄,难道是我听错了?”
一旁的陈问孝开口道:“我们那弟弟品行不良,所以家父只当陈家没有他。”
肥头大耳的胖子来了兴致:“怎么说,难道还有隐情?”
陈问宗瞪了陈问孝一眼:“此为家丑,休要再提。”
陈问孝却不管那么多,自顾自说道:“我那弟弟陈迹幼时便沉迷烟花之地,还是红衣巷里的赌坊常客。三年前,家父本打算让他也去东林书院念书的,却没想到,赌坊拿着一张借据来讨赌债,足足六百两之多!”
“什么?”
“六百两!”
陈问宗皱眉看向陈问孝:“莫要再说了,污了自家的门楣,徒给他人增添笑柄!”
陈问孝大大咧咧的拿起酒杯,饮了一口酒:“那小子劣迹斑斑,瞒又怎么瞒得住?兄长不要自欺欺人了。”
他看向众人:“家父得知此事之后,便令管家带着家仆去查,结果发现他不单单在那一家欠了赌账,红衣巷里合计六家赌坊,他家家欠债。”
“然后呢?”
“然后?家父当即便要打杀他,还是我母亲心慈拦了一下,说给他找个营生自生自灭。家母先是让他去药店当了伙计,后来他嫌药店当伙计太累,又求我母亲给他捐了点银子,送去太医馆当学徒,如今已不知身在何处。”
席间,有人感慨:“啧啧,出了赌徒,真是家门不幸啊。”
然而却听砰的一声,只见佘登科掀桌而起:“放屁,陈迹不是那样的人,他不是赌徒,也没有好吃懒做!”
案几上的食物撒了一地,连同酒水也泼在前桌文人身上。
众人朝佘登科看来,陈问孝疑惑的看向世子:“世子,这位是?”
世子也有点懵,这不是自己请的人啊。
佘登科自报家门:“我是太医馆的学徒佘登科,与陈迹同窗两年,他绝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陈问孝眯起眼睛:“陈迹是我弟弟,我当然更了解他。”
佘登科气的脸色涨红:“你了解个……”
“登科?进士登科、状元及第?哈哈哈!”忽然有人笑了起来:“起这等远大的名字,怎的不去参加科举,却去医馆当了学徒?”
“还有这身布衣,怎么好意思来参加文会?”
刘曲星也听不下去了,顿时站起身来怒道:“穿什么衣服跟文会有什么关系?我们与陈迹相识两年,他绝不是你们口中说的那种人。”
“哟,你们瞧他倒是穿得像模像样,只是我看着樱子瓦楞帽不像是李记做的,倒像是小工坊仿造的。”
刘曲星语塞,他确实图便宜买了仿的。
然而就在此时,却见白鲤郡主站起身来大声问道:“书院先生便是教你们这样以貌取人的吗?他穿什么做什么,与他说的有何干系?诸位应该都没见过那个所谓的陈迹吧,我也没见过,但这两人赌上面子也要帮忙说说话的人,在我看来应该不会太差。”
世子哈哈大笑起来:“白鲤说的有道理啊,我且问问诸位,若有人在外诬陷你时,可有一人会为你辩白?诸位身旁,可有这样的朋友?”
说着,世子竟遥遥对佘登科与刘曲星举起杯子:“钦佩,满饮!”
46、艺术
宴席上,众人沉默,连抚琴声都断了。
他们不好再讥笑佘登科、刘曲星的名字与穿着,也不禁反思,若是自己被人污蔑,又有几人愿意站出来替自己鸣不平?
寻常人听到你的谣言,只会学了别人的三言两语来讲给你听。
可你未必在意别人怎么说,你或许更在意,别人说你谣言的时候,你的朋友有没有替你说什么。
陈迹没想到佘登科与刘曲星会站出来为自己说话,正是因为没想到,才会意外。
此时,世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王府中的酒杯略小,他嫌不过瘾,便想唤人换一只大些的酒碗。
然而被白鲤郡主瞪了一眼,只好作罢。
江湖气,自然是与文人雅会格格不入的。
只是,世子小声嘀咕道:“这帮文人,终究不如江湖人有趣……陈迹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听过?”
此时,白鲤郡主看向陈问孝:“请问一下,你那弟弟的借据可属实?”
陈问孝敛起袖子正襟危坐:“吾弟陈迹好赌,欠七家赌坊合计一千二百三十一两白银,以上句句属实。”
一位文人向郡主拱手道:“问孝人品贵重,断然不会在此事上撒谎的。”
“好吧,”白鲤郡主泄了口气。
陈迹在凉亭旁边默默听着,他也在思考曾经的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真的是个赌徒么?
有可能,毕竟赌坊那一张张借据做不了假,这种事情很好查证。
但那些事跟自己没关系,已经过去了。
竹帘后的静妃,隐约朝陈迹看来:“你家人不知道你是密谍司的人吗?”
陈迹回答道:“回禀夫人,我不是密谍司的人,最多算是密谍司的鹞隼,连密谍都不是。”
“哦?”静妃有些疑惑:“你是为了什么给密谍司卖命的?”
陈迹坦然回答:“为了钱,帮他们找一次线索便给我五十两银子。”
静妃怔了一下:“才五十两?为了五十两银子,你就豁出命给密谍司做事了?”
此时,她已然信了陈问孝所言,这医馆学徒果然是个赌徒,为了钱连命都不要了。
然而陈迹心说这就是世界的参差吧,自己累死累活才赚五十两,结果这点小钱放静妃、云妃眼里,根本就不算事。
静妃在竹帘后,缓缓靠在自己的软榻上:“帮我报仇,事成给你一千两白银。”
陈迹想了想:“您是要刘明显死?”
“没错。”
“刘大人身边有潜藏的高手,平日又深居简出,杀他不易;若借密谍司之手,云羊与皎兔都被他整倒了,更是难上加难……您想报仇,得五千两。”
“两千两,不可再多。”
“成交。”
陈迹松了口气,果然还是有钱人的钱好赚!
有这两千两银子傍身,他就敢再探內狱,将所有冰流收完,点燃上百盏炉火。
到时候,只要没有行官出手,寻常三五个密谍休想将自己怎么样。
正思索间,静妃忽然问道:“你觉得春华如何?桃李年华,正是可人的时候,虽比你大些,但知道疼人。当初从扬州买她,可是花了我一百两银子。”
陈迹赶忙回道:“夫人还是别乱点鸳鸯谱了,给钱足矣。”
……
……
宴席间。
陈问宗看向佘登科与刘曲星二人,探寻道:“你们是我弟弟的同僚吗,他近来可好?今天有没有来?”
“来了,他最近过得好不好,你个做哥哥的不去问他,问我作甚,”佘登科沉闷回应。
陈问宗面露尴尬:“说得也是。”
陈问孝面色一沉:“他自己做下那种事,我们为何还要关心他?”
宁朝以纲常伦理治国,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一套便是约束整个社会的秩序,可是,大家虽然嘴上说着母慈子孝、兄友弟恭,但这天下间有几个非亲生的父母,真能将妾室的孩子视若己出?
不过是做做面子罢了。
刘曲星刚要张嘴反驳,却被人拍了拍肩膀,他转身看去,陈迹不知何时已经回到席间。
陈迹隔空朝陈问宗、陈问孝拱了拱手:“两位兄长,今日久别重逢,没想到会闹成这样。不若就这么算了吧,毕竟这是世子办的文会,不要惊扰了其他宾客的文会。”
白鲤看见陈迹出现,赶忙拽了拽世子的胳膊:“哥,是他诶,收咱们过路费,给咱们架梯子的那个,早知道不帮他说话了!”
世子哈哈一笑:“我倒觉得没有白帮,你不觉得他很有意思吗,他连靖王世子的过路费都敢收啊!”
白鲤撇撇嘴:“一次收三两银子,心都是黑的。不过……虽然他这人很恶劣,但我感觉不像是赌徒啊。”
世子笑道:“你见过赌徒是什么样子?”
白鲤回忆思索:“我跟着你去赌坊时见过啊,赌坊里的赌徒一个个失了心智,对赌以外的事情毫不上心,眼里全是血丝,衣服脏脏的,指甲缝里都是泥……可他很干净,精气神很足。”
赌徒心里只有赌,醒了就赌,赌完了就睡,哪有功夫注意自己的仪貌?
世子点点头:“确实不像。反正小和尚说他已经戒掉贪与嗔,我信小和尚的。”
“他哪里改过自新了,就算不赌了,也还是很恶劣!”白鲤闷气道。
世子笑着安抚道:“好了好了,三两银子也不过是你的一盒胭脂水粉而已。”
此时,陈问宗见陈迹有些面熟。
也是这一刻,陈问宗才想起,陈迹先前曾在席间注视过自己,自己竟没认出对方来。
当然,也是大家以前就不亲近的原因吧,母亲一直叮嘱自己不要与对方来往。
陈问宗起身:“先前是问孝不对,我代他向你赔个不是,千万别往心里去。”
陈迹笑了笑:“没事,嘴长在别人身上,怎么说也拦不住。”
陈问宗说道:“近来父亲都在家中,你有空也回来尽尽孝道,他见你如今已改过自新、踏踏实实学医,必然是开心的。”
陈迹回答道:“太医馆学业也挺忙的,所以……不必了。”
他没有打算回陈家,甚至以后都不打算再回去了。如他对姚老头所说,他真的已经将医馆当做了家。
陈迹能理解,家里有个赌徒儿子,母亲身份还有嫌疑,自然是不受人待见的。
既然不受待见,那便不再往来了,也免得大家还需要逢场作戏。
此时,一人起身笑道:“所谓君臣父子,纲礼乱不得,或许你埋怨你父亲当初没有送你去东林书院,亦或是埋怨他冷落了你,但他终究是父亲,你终究是儿子,该尽的孝道,还是要尽的。”
陈迹看着对方的面容有些疑惑:“你是?”
说话之人风姿俊朗,一身蓝色儒衫,头戴一顶精致的乌纱帽,腰缠玉带,带子上还挂着一枚玉佩,价值不菲。
对方听陈迹问起,便傲然矜持道:“东林书院,林朝京。”
似乎只需要道出这个名字,陈迹就该知道他是谁了。
但陈迹注意力不在此,他只恍然于,难怪自己觉得对方眼熟!
这位林朝京竟与主刑司林朝青长得有八分相似,想来不是亲兄弟也是沾亲带故的。
可陈迹分明记得这个声音,便是这林朝京说要殿试时贬斥阉党……林朝青就是阉党的一员啊。
他不再多想,只是拍了拍刘曲星与佘登科:“我们走罢,这里不适合我们,抱歉还让你们为我受气。”
“嗯,走吧,”刘曲星吸了吸鼻子。
“稍等一下,”林朝京朗声道:“三位也是来参加文会的,想必也是心中有锦绣之人,方才大家都把自己新作拿出来诵读,却不知三位有何作品带来吗?”
陈迹直视着林朝京,沉默不语。
作品吗?他没有作品。
要抄自己曾经那个世界的作品吗?他也抄不来。
陈迹偏科严重,这些年来一直钻研理科、科普类、推理类、侦查和反侦察类的知识,即便钻研文科的一些内容,也只是学习密码学。
所以,你让他现在整出火药来问题不大,但背首诗实在是为难他……
真要背诗的话,大概也只能每首背个最出名的那一句。
例如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前后是什么,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
而且最重要的是,重阳节的典故压在陈迹心口,他还不知道这世界与自己那个世界到底有何联系,若背出来的诗是有人写过的,便闹笑话了。
等等!
陈迹脑中思绪忽然如拨云见日,万里晴空。
早先的烟霾,瞬间破散:火药?
火药!
自己固然不会背诗,可自己会制作火药啊。
诗词是艺术,难道爆炸就不是艺术了?
……
等会儿还有一章
47、人行天地间
有些学问,若无人点破时,你千辛万苦也未必能知道是什么,可一旦点破,它又无甚稀奇:例如火药配方。
就以最简便的口诀“一硝二磺三木炭,加点白糖大伊万”,土硝、硫磺、木炭,以这个时代十六两一斤的铜秤来配,便是16:2:3的配比。
加白糖是为了增加燃烧时的气体产量,这个火药配比在密闭空间里爆炸,堪比室内微型核弹,恐怕云羊、司曹这样的行官也扛不住。
硫磺,医馆就有。
木炭,也好制作。
所谓土硝,学名硝酸钾,其实就是土墙墙皮上的墙霜,古代人制作烟花爆竹时,便是“挖墙根”得来的土硝。
如今洛城还有极多砖土混建的房屋,陈迹印象里墙霜到处都是。
景朝军情司千辛万苦寻觅的火器秘方,与其去找刘家,倒还不如找陈迹!
即便是各式各样的前膛铳图纸,对陈迹来说又有何难?前膛铳由前膛、药室和尾銎构成。小到手铳,大到城门炮铳,陈迹都略通一二……
但最关键的还是,陈迹来这里之后,每每遇见云羊、皎兔、司曹这样的人物,都处处受制于人,只因为他没有反抗的能力。
可现在他有了。
下一刻,有人打断陈迹的思索:“敢问三位,可有何作品?怎么不说话了。”
刘曲星和佘登科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毕竟人家这是文会,自己什么作品也没有就来蹭吃蹭喝,确实不妥。
然而陈迹突然展颜笑道:“我们只是拿了王府给医馆的请柬来蹭吃蹭喝,并不擅长此道,所以各位尽兴,我们告辞了。佘师兄、刘师兄,听医馆对面饭铺伙计小张哥说,隔壁政和街上有家穆新斋刀削面做得极好,我请你们吃。”
说罢,他转身离去,并未有难堪神色,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不必为了面子逞强。
大家术业有专攻,你懂艺术,我也懂艺术……我的艺术,说不定还能送走你的艺术。
陈问宗、陈问孝看着陈迹的背影恬淡自得,与朋友说笑间,似乎完全没有受文会影响,也没将刚刚的事情放在心上。
他忽然觉得陈迹并不是在说气话,而是真的没有想过回到陈家。
可陈家那高大光鲜的门楣,难道不是人人都向往的吗,怎会有人主动割舍呢?
席间,白鲤郡主看向世子:“哥,是你邀请他来的吗?”
“不是啊,”世子摇摇头:“我也不记得给医馆送过请柬……不过不重要!”
白鲤郡主思索片刻,竟突然起身:“这里没意思,我出去走走!”
世子看着妹妹的背影欲言又止:“你……”
……
……
回去路上。
“佘师兄,为何替我出头?”陈迹好奇道。
佘登科走在路上,高壮的身影却因为低着头,显得不那么魁梧了,他低声道:“昨日差点害了你,对不起,我当时昏了头。咱们两年的交情,被我给毁了,我真该死。”
陈迹又问:“你当时只是为了救春华一命吗?”
“也有私心,春华说这件事情如果做成,她就去求静妃将她许配给我,往后我俩安心过日子。”
刘曲星讥讽道:“春华说什么你都信,你家那么穷,她能舍了王府的荣华富贵跟你?”
佘登科反驳道:“她不是那种人……陈迹,这件事能不能别给我哥和我爹说,他们知道了肯定打死我。”
“放心,不会的,”陈迹笑道。
一旁的刘曲星有些懊恼:“也不知道我爹怎么想的,给我取了这个名字。我也真是不争气,都文曲星下凡了,怎么就读不懂那些经义呢。现在出门自我介绍,都有点不好意思提自己的名字了。”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便是宁朝读书人最大的梦想。
可这不是陈迹的梦想。
他的梦想是什么?他曾经的梦想是做外交武官,可宁朝与景朝都不值得他卖命,于是他现在也就没了梦想。
没有想守护的人,没有想守护的地方,只能勉强自保,被这时代的洪流推着走。
今天,火药与剑种这两个词,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当这两样东西放上天平,也许代表命运的天平,就会向他倾斜了。
正思索着,身后有人喊道:“陈迹!”
陈迹回头看去,却见白鲤郡主追了上来,对方还是一副英姿飒爽的打扮,不变的是白衣与红坠。
不过,她今日头顶扎着银丝云髻,云髻之下则是一圈珠子璎珞,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
陈迹疑惑道:“郡主有事吗?”
白鲤也不说缘由,只是大手一挥:“走,请你们去政和街吃饭,就吃你说的那个刀削面!”
说罢,白鲤背着双手在前面带路,脚步一踮一踮的得意洋洋,陈迹看去,只觉得对方像一只自由的羚羊。
师兄弟三人相视一眼,陈迹忽然说道:“你们先去,我回医馆喊一下梁猫儿……”
两刻钟后,刀削面馆里,白鲤郡主胳膊放在桌面上撑着下巴,目瞪口呆的看着梁猫儿面前摞着高高的碗碟:“五碗、六碗、七碗……陈迹,你也太不是东西了!”
陈迹则笑着看向梁猫儿:“今晚吃饱了,明早可就不要吃这么多了哦。”
梁猫儿小心翼翼的看向白鲤:“郡主……我是不是太能吃了?”
陈迹严肃说道:“郡主侠义心肠,大家都是江湖儿女,怎会嫌你吃得多?”
“没事没事,一碗面才几个钱!”白鲤苦着小脸掏出荷包来:“不过你也太能吃了……难怪昨夜大家都在喝酒,只有你在旁边闷头狂吃。”
梁猫儿尴尬解释道:“我也不知道怎么的,从小就能吃,我哥十岁的时候我三岁,结果我吃得比他还多。”
白鲤不再计较此事,既然请客嘛,那就大大方方的请。
她将饭钱结了之后,转头看向陈迹好奇道:“先前他们在文会上那么说你,你怎么也不生气啊?”
“没什么好生气的。”
“那我帮你说话了,以后能不能不收我过路费?”
“不行。”
白鲤生气了:“以后再也不帮你说话了,就让他们把你骂臭!”
陈迹笑道:“他们想怎么说都行,但时间会证明一切。”
一旁刘曲星忽然说道:“陈迹,其实你会写诗,我见过。”
“嗯?”陈迹愣了一下。
刘曲星低声说道:“我见在你半夜偷偷学习的时候,在药方背面做摘抄,于是就趁你睡觉的时候偷偷拿来看你摘抄了什么,结果看到了半句诗。”
白鲤疑惑:“写的什么?”
“人行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白鲤只觉得这半句诗念出来,她宛如独自走在皑皑雪山中,黄昏笼罩,格外孤独。
那一天陈迹从黄昏中醒来,街上人来人往,自己却没有等到家人,夜里随手写下一句潦草的诗,却被刘曲星看到了。
白鲤缓缓看向陈迹:“这是你……”
还未等她说话,后面探出个脑袋惊诧道:“陈迹,这是你的诗吗?你既然会写,刚刚文会上为何不说?”
陈迹也怔住了,却见世子与小和尚就在身后,这位文会的主角,竟不知何时也偷偷跑了出来,这么草率的吗!?
而且有些奇怪,这世界没有这句诗吗?明明重阳节的典故都一模一样。
他不动声色的厚着脸皮回应道:“这半句偶得,想要全诗却是没有。另外,我也无意此道,诗书不是我的志向。”
世子憋了半天,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的搓着手笑道:“那个……你不是想赚钱吗,这半句诗能不能卖给我啊?”
陈迹:啊?
世子解释道:“在东林书院这三年,可把我憋死了,那些文人一天一首诗,看见荷花写一首,看见月色又写一首,我却连个屁都没有。我知道好些个文人在背后说我是草包世子来着,就一直想写首诗震震他们,但实在写不出来……要不这样,你这半句够厉害,十两银子卖给我,我有了面子,你有了银子,如何?”
“成交!”
写诗没必要,但卖半句诗的话……可以。
48、金猪
面馆里,硕大的灶台上搭着一口巨大的锅,蒸腾着白汽。
削面师父将面团一只手举于肩上,另一只手上,刀片削个不停,宛如江湖里藏于民间的刀客。
只见一条条面片子飞入锅中,薄厚适宜。
面盛入碗中,再捞出一勺肥嫩的牛肉与汤汁浇上,虽简单却美味。
灶火与炊烟,便是这人世间里最朴素的市井烟火气。
世子对面馆伙计招招手:“伙计,来一碗刀削面。”
伙计也是认得他的,当即笑道:“好嘞,世子您等好,马上就来!”
陈迹诧异:“世子,这里的伙计认识你啊。”
世子在面馆的木桌子旁坐下,随意的用面料精致的袖子擦了擦桌面:“没去东林书院的时候常来,在书院的时候就常常想这一口。”
“你身为世子,怎会来这小面馆吃东西?”
世子从桌上木桶里抽出一双筷子来:“在王府里,食物从膳房到屋里得走上足足一炷香的时间,饭端到你面前都凉了,我小时候说我想去厨房吃,他们又说我没规矩……不像这里,面端到你面前还是热腾腾的,加点醋,掰两瓣蒜,吃的舒服。”
“面馆伙计好像也不在意你世子的身份啊。”
“哈哈,”世子洋洋得意:“父亲教导我们与人为善,不可自持身份高高在上,你没看街坊邻居都喜欢我吗,这可是我父亲十多年在洛城积攒下的声望!”
陈迹不再追问,这样的世子和靖王,在一个人被分为三六九等的世界里,本就不寻常。
伙计将世子的刀削面端上桌,世子搓了搓筷子,一边往碗里倒醋,一边看向白鲤:“白鲤,给他十两银子吧,那半句诗归我了……白鲤?”
白鲤回过神来:“怎么了?”
世子好奇道:“你刚才想什么呢,都想出神了。”
“哦,”白鲤回应道:“我在想陈迹刚刚那半句诗……我也说不上哪里好,就觉得很有意境。”
世子笑道:“那咱俩一样,我也觉得好,但我说不出哪里好,付钱吧。”
白鲤郡主瞥了陈迹一眼,这次倒是没有不情愿,她干脆利落的打开荷包,从里面取了一枚金瓜子:“给你,足金足重,可以到钱庄换十两银子。”
陈迹觉得有趣,这位白鲤郡主的荷包里,不是金瓜子就是银花生,全是可以吃的。
世子看向他,好奇问道:“还有没有别的诗,统统拿出来卖给我,备用。”
“要那么多做什么?”陈迹疑惑。
世子笑道:“这你不懂了吧,一次一句不够过瘾,要一次十句、一次百句才能给那些文人一些震撼。”
陈迹想了想:“佳句天成,妙手偶得,写诗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得等。”
要背诵整首诗的话,他只会鹅鹅鹅、静夜思、悯农……但半句可就多了。
经历过九年义务教育,谁还不会个几十句?
但一次不能拿出太多,拿太多,可就不值钱了……
世子急了:“你以前写得应该还有吧,拿出来卖我呗!”
一旁白鲤郡主竟然帮着陈迹说话:“哥,写诗哪有那么容易,等他再有好句了吧,勉强出来的诗也没有意思。”
“行吧,”世子意犹未尽,他嘴中念着‘人行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只觉得越琢磨越有味道。
想到这句诗以后是自己的了,他当即从白鲤的荷包里取出一枚银花生拍在桌子上,大喊:“老板,今日本世子开心,来你店里吃面的客人,一律我请!”
陈迹挑了挑眉头,怎么没见世子自己付过钱,全是让白鲤郡主买单?
难怪这位世子去哪都要带着白鲤郡主,恐怕是靖王担心他学坏,所以不给零花钱,然后他就傍着自己妹妹的小金库?
可能,太有可能了!
这样看来,世子是假大款,白鲤郡主才是真正的小富婆!
佘登科提醒道:“陈迹,咱们该回去了,这会儿要打烊,师父一个人忙不过来。”
“好的,”陈迹起身向世子等人告别:“世子、郡主,我们先回去了,夜里会提前给各位准备好梯子。”
世子:“……地道,江湖儿女!”
待到陈迹等人走后,白鲤看向世子:“哥,我越来越觉得他不像赌徒。”
“确实不像。”世子看向一旁正在默默念经的小和尚:“小和尚,父亲说你有‘他心通’的神通,你怎么说?”
小和尚微笑道:“陈迹施主有赌性,赌性还很大,但他赌的不是钱,而是命。这种人,生来便是要游走在刀尖上的人物。”
白鲤嘀咕道:“越说越玄乎了,小和尚,改改你故弄玄虚的毛病!”
小和尚无奈:“我不是故弄玄虚,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与你们形容。”
白鲤不再理他,转头看向世子:“哥,你怎么也出来了?”
世子吞了口面,咬了口蒜,含糊不清说道:“没事,我就跟来看看。”
……
……
夜深人静,原本宽敞的通铺,却因梁狗儿和梁猫儿显得有些拥挤。
陈迹轻手轻脚起身,拿起一只竹筒和一支竹片来到院中,将墙皮上一层层白霜给拨了下来。
光是这一座小小四合院的积年累月的墙霜,便能装满半支竹筒,这偌大的洛城,还不知道能配出多少火药来……
今晚是云妃与景朝军情司交易货物的日子,陈迹已在上午去东市买衣服时,将情报传递给了百鹿阁后院里的那位司曹。
至于他们交易是否能成功,便不关陈迹的事了。
如今云羊与皎兔锒铛入狱,密谍司新的主事人还未到来,陈迹也有了难得的清闲好时光。
练练刀,做做炸药,像一个寻常老百姓似的惬意。
陈迹正拨刮着墙上的土硝,门外竟响起轻微的敲门声。
他皱起眉头,是等待世子出去玩的江湖人吗?可世子还没来呢。
陈迹将竹筒藏在水缸后面,轻轻靠近门边:“谁啊?”
门外有人和和气气说道:“金猪。”
陈迹心中一凛。
密谍司十二生肖,金猪?
怎么来得这么快!
原本他以为,新的洛城主事人起码要一个月之后才能抵达,他也有一个月的时间来慢慢准备。
但金猪来得很快,不仅超乎他的预料,恐怕也超乎军情司与刘家的预料!
陈迹思索片刻,深吸一口气,缓缓将医馆大门推开,笑脸相迎:“敢问是密谍司金猪大人?”
门外站着个胖胖的年轻人,脚踩草鞋,头戴斗笠,身上穿得是粗布衣,宛如刚从乡下田庄进城的佃户。
对方笑容和煦,完全没有云羊与皎兔的阴翳杀气:“是我,密谍司金猪,本名宋乾。我来洛城第一件事情,便是来找你。”
陈迹不动声色的让开身子:“怎么是金猪大人来了,云羊与皎兔大人呢。”
按照逻辑,他一个医馆学徒是不该知道这两人被主刑司抓走的,所以做戏要做足。
金猪走进医馆,一边打量着医馆正堂的环境,一边笑着回应:“云羊和皎兔闯了大祸,如今已锒铛入狱……没人来知会你一声吗?”
“没有,”陈迹摇摇头:“云羊与皎兔大人待我不错,他们为何入狱?”
金猪摇摇头:“你误会云羊与皎兔了,恐怕还不知道他们抢你功劳的事情,放心,这次我来,谁也抢不了你的功劳了。”
陈迹试探道:“金猪大人是从京城来的吗?”
“不是,云羊与皎兔到洛城的时候,我便已经洛城外的解烦卫孟津大营了。你别说,孟津地界的黄河大鲤鱼真的很好吃,尤其是当地的红烧浇头,香得很。”
陈迹惊讶:“金猪大人一直都在洛城?!”
49、上三位
金猪看向陈迹,笑眯眯说道:“内相大人运筹帷幄,他知云羊与皎兔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便让我早早在旁边等着,等他们阴沟里翻船时赶紧顶上。此时军情司与刘家恐怕都没想到我已经在洛城了,正是暗算……抓捕他们的好时机。”
陈迹心中危机感大增,这内相好深沉缜密的心思。
原来云羊与皎兔只是被推出来迷惑视线的,一旦云羊与皎兔翻船,敌人便会因短暂的胜利而松懈下来,此时再由金猪悄然入场,敌在明,我在暗,定然有所斩获。
恐怕提前半年提拔云羊和皎兔成为十二生肖,就是为了这一刻!
连自己人都算计得如此凶狠,也难怪外界都称其为“毒相”!
陈迹拱了拱手:“金猪大人,我并不是密谍司的人,还望大人不要将机密泄露给我。”
金猪走过来,亲昵的握住陈迹的手,笑容满面:“当然要告诉你了,我还指望你加入密谍司帮我立功呢!对了,还没告诉你好消息,内相大人有旨,特批你加入密谍司。往后咱们便是同僚了,以你的才智,必然青云直上。”
陈迹的手被金猪那肥硕的手掌握住,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赶忙谦卑道:“金猪大人过奖,我哪有那个本事。”
“你当然有!”金猪赞叹道:“我原本以为云羊在周成义那里就会翻船,只需一天便得灰溜溜的离开洛城。却没想到他们不仅找到了罪证,还钉死了刘什鱼,连刘家老太爷假死之事都调查出来了。当时我还纳闷,这俩货杀人倒是厉害,可何时又会其他本领了?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是因为你!”
“不是我,”陈迹摇头:“金猪大人,我不过是个医馆学徒。”
“别谦虚啦,林朝青已经将事情经过禀报内相大人,梦鸡也将梦中审讯你的事情报于内相大人,两件事对在一起,自然真相大白。”
陈迹恍然,难怪金猪会来找自己,原来内相已知晓自己的存在。
他好奇道:“我听闻云羊大人说,密谍遴选非常严格。”
金猪笑着拍了拍他肩膀:“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你在刘什鱼案里表现抢眼,令内相大人起了爱才之心,自然特事特办。”
“加入密谍司有什么好处吗?俸禄是多少啊,”陈迹问道。
“俸禄?”金猪哈哈一笑:“雀级一年俸禄二十四两白银,雉级二十六两。到了鸽级,一年俸禄二十八两白银,此时已可与大县县令平起平坐,再到海东青就更了不得,寻常知府见你都要客客气气。你可知海东青为何物?此獠天性凶柄,若是饿了,天上什么东西它都会攻击。”
“十二生肖呢?”陈迹又问道。
“你想当十二生肖?”金猪饶有兴致的打量陈迹,嘴上却不停:“十二生肖自然是比海东青更厉害一些,手持王令旗牌,遇事可先斩后奏……只是十二生肖之间也有不同。”
“啊?”
“十二生肖分为甲乙丙丁,丁三便是鼠、兔、羊。”
陈迹心中暗忖,原来云羊与皎兔在十二生肖里地位最低。
金猪继续说道:“接下来便是丙三,如今是金猪、宝猴、梦鸡。”
“乙三呢?”
“尸狗、山牛、玄蛇。”
“甲三呢?”
金猪笑道:“甲三可就厉害了,正所谓铁打的‘上三’,流水的‘下九’。这些年来其他生肖基本都换过人,唯有上三位如不倒翁般,从未办错过差事,从未换过人。”
“这三人便是白龙、天马、病虎!”
“上三位生肖的权柄自然也与我等不同,我们还需要向吴秀大人禀报,再由他转达。上三位却是直接向内相大人汇报事宜的,他们要做什么、在做什么,也不是我们可以打听的。若有调度,下九生肖必须无条件服从上三位。”
医馆里安静下来,直至此刻,陈迹才对密谍司有了一个完整的概念。
金猪不再说话,他摘下自己的斗笠放在柜台上,容陈迹消化这些内容。
陈迹在这宁谧的环境里迅速思索,对方为何要与自己说这么多?是因为城府不深吗,不会的。
若对方城府不深,也不会耐心等到此时才出现了。
这哪里是金猪,分明是个扮猪吃虎的主儿。
陈迹问道:“敢问……云羊和皎兔两位大人如今去哪了。”
金猪笑道:“原本是要押送京城听候发落的,结果内相大人的旨意来了,不用回京,直接发配岭南。”
陈迹摇摇头:“金猪大人,我可以不加入密谍司吗,连云羊与皎兔大人那么厉害的人物都落得个锒铛入狱,我的下场肯定也好不到哪去……”
“放心,我会保你的。”
就在此时,后院忽然传来动静。
陈迹往后院看了一眼,再回头时,金猪已然不见了!
他抬头向上看去,却见金猪那臃肿的身形不知何时跃上了房梁,蹲在上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陈迹:“……”
这位金猪,有点风吹草动真是躲得比谁都快啊!
金猪在房梁上微微眯着眼睛,如临大敌,他低声道:“小子,去查看一下。”
……
……
后院院墙处,白鲤的脑袋从后面露了出来,小心打量着院子,当她看见陈迹时,忽的气馁了。
她还以为今天出来得晚,等陈迹睡了就可以省一笔过路费,却没想到这医馆学徒竟是不用睡觉似的!
白鲤扒着院墙看向陈迹,好奇道:“喂,你大半夜的在院子里干嘛呢?”
陈迹理直气壮道:“收过路费啊。”
白鲤更生气了,她翻过院墙,顺着梯子爬了下来,气鼓鼓的从荷包里掏出四枚银花生,狠狠地拍在陈迹手心里:“你以后别叫陈迹了,叫陈黑心吧!”
“咦,怎么是四枚?”陈迹疑惑。
此时,墙头又冒出个脑袋,是个陌生女孩。
白鲤对她招招手:“灵韵,里面有梯子,顺着梯子下来。”
却见女孩穿着一身藏青色衣服,头上插着一根青玉簪,做男孩打扮,轻巧的翻进院中。
世子与小和尚紧随其后。
名为灵韵的女孩,看着陈迹手心里的四枚银花生,奇怪道:“这是做什么。”
白鲤解释道:“这是给他的过路费呢。”
“过路费?”朱灵韵怔了一下,下意识便说道:“太医院不是咱们王府的吗,他不过是咱们王府养着的医馆学徒,为何还要给他过路费。”
陈迹看向白鲤:“这位是?”
“这位是我妹妹,朱灵韵,”白鲤笑着介绍道:“她以前都不怎么出门,这次带她出去玩玩,你别介意她说什么哈,她有些门第观念。”
却见朱灵韵惊诧:“白鲤,你怎么跟一个下人如此客气!”
白鲤小脸沉了下来:“什么下人不下人的,父亲一直叮嘱我们不要高高在上,你怎么老学你娘那一套。”
朱灵韵也不高兴了:“你竟然为了个外人跟我置气?我娘又怎么你了!”
白鲤不纠缠这些:“道歉,父亲教我们的你全都忘记了!”
“我凭什么道歉,他不就是个下人吗!”朱灵韵不服气。
一旁世子和小和尚看着这一幕,赶忙说和:“别吵了别吵了,有什么好吵的嘛……灵韵,你不该这么说陈迹。”
朱灵韵瞪着她大大的杏仁眼,难以置信的看向世子:“哥,你又帮着白鲤!?”
世子沉默片刻:“我不是帮谁,我只是就事论事。在东林书院的时候,福王世子朱玉天天趾高气扬,最后还不是被先生们撵走了?你可别在东林书院被那些文人捧久了,就忘了父亲的教诲。”
朱灵韵眼里蓄起了泪水,沉默半晌后,竟返身爬梯子回了王府:“你们去玩吧,我不去了!”
陈迹从始至终沉默着……
世子一声叹息,转头看向陈迹:“不好意思啊,让你看笑话了。灵韵其实人挺好的,就是有些小脾气。”
陈迹笑着回应:“无妨。”
他退还一枚银花生给白鲤,白鲤惊诧道:“到手的钱都可以吐出来?”
“不该赚的我不赚。”
世子竖起大拇指:“有原则!”
陈迹回到通铺,轻轻拍醒了梁猫儿:“喊着你哥跟世子喝酒去,记得去了红衣巷多吃点。”
梁狗儿忽然坐起,两眼冒着精光:“喝酒?去哪里喝酒?”
陈迹:“……”
梁猫儿:“……”
待到这些人离去,医馆重新恢复宁静。
金猪轻飘飘的跃下房梁,看向陈迹探寻道:“你似乎与世子、白鲤郡主关系很好?”
“不算好,”陈迹摇头。
金猪笑眯眯的说道:“刚才白鲤郡主维护你的话,我可都听到了。”
他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少年郎,入我密谍司好处多多,跟着内相大人做事永远输不了。从今日起你便是密谍了,先交给你个任务,跟着世子,他的所有行踪都要报备给我,走了。”
陈迹站在医馆的晦暗中,看着金猪离去的背影,轻声应了:“明白,金猪大人。”
随着医馆大门轻轻合上,他回到后院捡起竹筒,在这凉爽的秋夜里挽起袖子,认认真真的刮起墙霜来。
50、封口费
清晨的薄雾里,晨鸡报鸣,一架马车缓缓停在医馆门口。
白鲤掀开帘子跳下车来,伸了个懒腰。
她打量着四周,却未见那个扫地的瘦削身影。
奇怪,明明昨天这个时候,对方还在门口扫地来着,今天怎么不见了?
在睡觉吗?
此时,梁猫儿也背着梁狗儿慢吞吞跳下马车,往医馆里面走去。
梁狗儿身形高大,在梁猫儿身上却轻若无物,往日里他背着对方走十几里地,也跟没事人一样。
梁猫儿憨厚的笑着,与世子和白鲤郡主告别:“世子、郡主,感谢款待,我先带我哥回去睡觉了。”
世子笑着摆摆手:“去吧去吧。”
待到梁猫儿回学徒寝房的时候,白鲤踮着脚往寝房里瞟了一眼,仍旧没看到陈迹的身影:“奇怪,那个黑心人去哪了?”
陈迹并未在医馆,他正走在前往东市的青石板路上。
他在下面走,乌云则在他身旁的屋檐上轻盈跳跃。
一人一猫并行,屋顶的黑猫,就像是默默守护着陈迹的精灵。
东市已热闹起来,南来北往的货物在此集散,一个个肌肉虬结的工人扛着麻包,往来络绎不绝。
陈迹寻了个早餐铺子,在店外的小木桌坐下,乌云轻盈的跳进他怀中,藏在衣服里,只从领口探出个脑袋来。
“陈迹,包子!”
陈迹笑着跟伙计招招手:“伙计,两笼酱肉包子,一碗热豆浆!”
“好嘞!客官你稍坐片刻,包子马上就来!”
待到包子上桌,陈迹右手捏着包子大口咬下,左手则拿着一枚包子递到胸前,由着乌云一口口吃掉。
他吃的很慢,默默等待着。
就在他吃完第二个包子时,隔壁杂货铺来了位中年客人:“老板,土硝怎么卖啊?”
老板坐在店里翘着二郎腿:“三百文一斗,三里内可以让伙计运到您指定的地方……客官,您买土硝做什么?”
那位顾客笑着回应道:“我家是做火寸条的,每天都少不了土硝,原本每天都是去老李家进货,可不知道怎么的,他家今早竟没有开门。老板,三百文一斗有点贵,能不能便宜些?”
然而老板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说道:“爱买不买。”
顾客沉下脸来,甩袖就走:“你这人怎么做生意的,会不会说话?东市里好些个卖土硝的,又不是非买你家!”
老板翘着二郎腿嗑瓜子,浑不在意:“那你去别的地方买。”
陈迹看着那位客人离去,紧接着,早餐铺子里一名‘纤夫’打扮的年轻人,连饭都不吃了,立马放下筷子,起身缀在那位顾客身后。
双方隔了十多步,盯梢的年轻纤夫就在人群中,死死的盯着那位顾客。
经过陈迹身旁时,他看见年轻人右手虎口处长着厚厚的茧子,那是常年手握兵器才会留下的痕迹。
陈迹心中明悟:金猪已然出手。
这位金猪比想象中还要聪明与低调,对方料到景朝最想得到的就是火器,所以对方来到洛城后不动声色的布局,收铺子、安插密谍假扮货商,追查每一个想要购买土硝的人!
金猪藏在这洛城的暗处,如一只蜘蛛,趁着景朝军情司放松警惕的时机,织出了一张大网。
云妃交出的军火,应是有人里应外合,从匠作监库存里偷出来的。
如果金猪足够聪明,恐怕已经开始清点库存,追缴丢失的赃物……不知道云妃和刘家,是否经得起金猪追查?
景朝军情司与刘家,终于迎来了真正的对手。
陈迹不动声色的低头吃包子,他和乌云足足将两笼包子吃完才起身离开,一人一猫同时打了个饱嗝:“真满足啊!”
陈迹在东市上晃晃悠悠,路过糖铺时,他快速用余光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老板是认认真真在卖红糖、白糖的,有达官显贵的仆人买走红糖、白糖,也并未有人跟踪监视。
观察许久,他走到摊位前询问:“老板,红糖和白糖分别怎么卖啊?”
老板笑着回答:“客官,红糖八十文一斤,这白色的糖霜嘛,十两银子一斤。”
陈迹瞠目结舌,这白糖简直贵得离谱!
不过他很快便想通了:这个时代大多数人家用的还是红糖,而制作白糖的方法已是各家之秘,绝不外传的东西。
如今,只有达官显贵才能吃上白色“高雅”的糖霜,属于真正的奢侈品。
陈迹心里嘀咕,要不要自己制作一些白糖?
做不了。
《天工开物》中有记载过黄泥淋水脱色的方法,也就是将黄泥水淋在红糖上,由此制得白糖。
可实际上,陈迹所生活的那个时代里,从未有人成功复刻过“黄泥淋水脱色法”,这一门技术已然失传。
陈迹掏出一枚碎银子来:“老板,买一两糖霜,只要一两。”
他拎着牛皮纸包,又买了一竹筒烧刀子酒,至此,制作火药的材料齐全了。
陈迹走在人群中,如今他已不再像是一个外来客,更像是这洛城土生土长、来赶集的少年郎。
……
……
夜晚。
世子与白鲤郡主许是玩腻了,今天没有再翻墙出去。
陈迹等到所有人都睡熟,这才取出装着土硝的竹筒来到正堂。
然而制作火药的第一步,并不是简单的将土硝、硫磺、木炭按比例混合在一起,而是材料提纯。
这也是陈迹坚信,自己的火药,一定比宁朝火药威力大的原因:宁朝化工学科不够发达,恐怕压根不知道怎么提纯这些材料,只能依靠土法。
陈迹取来一只稍大些的陶碗,小心翼翼的架在油渣灯上方。
乌云蹲在柜台上,歪着脑袋,好奇的喵了一声:“陈迹,你这是做什么?”
陈迹一边准备材料,一边回答道:“在成为真正的行官之前,制作一些自保的手段……乌云,你听力好,只要听见有人靠近正堂就立马告诉我。”
他知道,这世界上恐怕存在着连火药都不怕的大行官,例如金猪所说的白龙、天马、病虎,对方只要速度够快,还没等你火药爆炸就能早早躲开。
但自己并不用跟这些人打交道,火药够用。
只是,正当他准备将竹筒里的土硝倒入陶碗……医馆正堂里忽然飞进了一只乌鸦!
陈迹和乌云同时僵住,一人一猫眼神交流了半天也没交流明白。
乌云喵了一声:“它会不会把这些事告诉你师父?”
陈迹一边默默地将竹筒重新合上,一边心中快速思索着对策,如今他在制作火药,此乃宁朝匠作监需要用两千精兵驻守的秘密。
哪怕被人发现自己在偷偷收集土硝,恐怕都会惹上大麻烦。
乌云看向陈迹:“要不我把它抓住?杀鸟灭口!”
下一刻,乌鸦用翅膀指着乌云嘎嘎大笑起来,讥讽意味十足。
乌云不服气的跳去抓它,可乌云快,乌鸦更快。
只见两团黑乎乎的东西在医馆正堂里上下腾挪,陈迹已点燃十六盏炉火,乌云身影在正堂里穿梭,几乎看不清身影。
可就是这么快的速度,却连乌鸦的一根羽毛都碰不到!
这乌鸦也不知随姚老头修行了多久,已然成了精!
正当陈迹想要喊住乌云的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行了,大半夜的都不睡觉,在这里闹腾什么?”
陈迹僵住,他缓缓看向姚老头:“师父……”
姚老头瞥陈迹一眼,却见他缓缓走到柜台旁,好奇的打量着油渣灯、竹筒、陶碗,总觉得有些古怪。
可饶是他见多识广,也没看明白陈迹在做什么……
他皱眉问道:“你把厨房的陶碗拿到这里做什么?”
陈迹说道:“没做什么啊师父,这陶碗是我刚刚用来盛水喝的。”
“哦,这样吗……”
正当陈迹松了口气时,却见姚老头又从袖子里取出六枚铜钱,掷于桌上。
铛啷啷声响里,六枚铜钱落定。
陈迹心里一惊,虽然姚老头看不出自己做什么,但对方可以算卦!
姚老头念念有词的解卦,陈迹心中忐忑,如等待审判,不知对方能算出什么来。
片刻后,姚老头摇了摇头:“奇怪,怎么看不出来?”
说罢,他竟又来到窗边,推开窗户,手扶窗棂,探头朝夜中星空看去,嘴里念念有词:“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
下一刻。
姚老头豁然回身望向陈迹:“何物如此刚健霸道!”
陈迹:啊?
不是,老头你真的有挂?!
陈迹不知此卦何解,可姚老头说“刚健霸道”,可不就是火药的特点?
姚老头直勾勾盯着陈迹:“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本领,竟能做出这种东西。你做这东西干什么,想要谋反?!”
陈迹赶忙说道:“没有没有!”
却听姚老头说道:“你知不知道,此事若是捅出去,你便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别说我不保你,便是这宁朝天下也容不得你。”
陈迹沉默,他不确定姚老头到底是什么立场,如果对方真的要举报自己,那自己只能逃。
可惜,他才刚刚在这医馆站住脚,还以为能在这里安身立命。
陈迹抬头说道:“师父,我没想……”
姚老头打断道:“封口费,六两。”
陈迹:“?”
……
……
医馆正堂里昏暗,有秋夜凉风从窗户中卷入,卷得油渣灯焰苗一阵晃动,光影投在陈迹脸庞上明灭不定。
“合着您老人家说那么多,就是为了封口费?”陈迹凝声道。
“也不是,”姚老头好整以暇道:“我可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救你的命。”
陈迹痛心疾首:“您知不知道,六两银子可以买很多东西了?”
姚老头捋了捋胡子:“知道,可以买你给白鲤郡主架梯子。”
陈迹:“……”
合着人家什么都知道,难怪连金额都和两次过路费一模一样!
姚老头冷笑道:“医馆是我的医馆,世子和郡主从我这里过,过路费交给我有什么不对的吗?”
陈迹说道:“那我也付出劳动了啊,我给他们搬梯子了!”
却见姚老头返身回到正屋,竟直接搬了一张竹躺椅出来,搁在正堂与后院之间的走廊上:“我在这里给你放风,我也付出劳动了。付我六两,你安心做你要做的事,有我守着,谁也发现不了。”
硕大的竹躺椅,在九十二岁高龄的老头手里,轻得像玩具一样。
陈迹:“……还可以这样?!”
姚老头却不管那么多,只是坚定的伸出手来:“银花生呢。”
陈迹心痛的从袖中取出那六枚银花生,拍在了姚老头手上。
姚老头乐呵呵揣进袖子里,哼着小曲躺在了竹躺椅上闭目养神:“守法朝朝忧闷,强梁夜夜欢歌……”
陈迹看着对方沉默半晌,愣是不知道该拿这老头怎么办才好。
最终,他咬咬牙道:“师父,别说我没提醒过,您收了钱,往后可就是共犯!”
姚老头轻呵一声:“威胁我?你还嫩着呢,我倒要看看你能做出什么东西来。”
陈迹不再说话,他在陶碗里加入白水,架于油渣灯上慢慢升温,直到水温升至七十五度左右。
这个时代没有正式测温的方法,陈迹只知道水煮到八十度的时候,碗底会开始冒泡,一旦开始冒泡便将油渣灯移开,等待水温慢慢冷却五分钟,便是他想要的温度。
陈迹又取来土硝和草木灰,以8:1的比例置于陶碗,用竹签缓缓搅拌一刻钟,再以宣纸缓缓过滤。
姚老头不知何时起身,竟站在一旁聚精会神的观看。
陈迹没管他,只再次煮沸土硝水,直到碗中水只剩下三分之一。
他移开油渣灯,专注的等待碗中浓稠的液体缓缓降温。
待到陶碗中的液体降至人体腋温之下时,陈迹以竹签取了一滴碗中液体,轻轻点在柜台上。
却见那滴液体遇到凉冰冰的柜台,瞬间凝结成透明晶体,宛如点水成冰!
姚老头眼睛骤然瞪大。
陈迹长长的舒了口气:成了!
……
今日一章
51、往事
姚老头活了一辈子,自诩见过大风大浪,可偏偏就是没有见过沸水成冰之术。
房梁上,乌鸦遥遥看了半天,最终也忍不住飞到柜台上端详。
乌云想要趁机扑它,却被乌鸦轻描淡写的用翅膀挥开了。
姚老头抬头看向陈迹:“这是何道理啊?”
陈迹为难。
饱和溶液在温度下降时,溶解度降低,析出结晶。
这对他来说是一句很简单的话,但他想要给宁朝人解释这句话,恐怕要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讲起。
姚老头拨动着那枚小小的晶体,怎么一碗水煮来煮去,最后竟煮成了冰?可摸着也不冰冷啊。
“小子,这是什么东西?”姚老头疑惑道。
陈迹笑道:“便是您刚刚所说,刚健霸道之物。”
姚老头更疑惑了:“你从哪学来的炼金方术,黄山还是老君山?可那群道士也不会外传这种东西啊……难道是无极山和太极山?”
陈迹沉默,他没法解释自己从哪学来的。
姚老头嗤笑:“行吧,不说就不说吧……我只问你,这玩意威力能有多大?”
陈迹思索片刻,保守道:“……目前还没制成,如果制成的话,毁一栋楼应该没问题吧?”
姚老头捋着胡子,似在斟酌着语气劝诫道:“你我这一门虽说又被称作‘吞龙’,可也得缓缓图之,不可操之过急。待你学了医术,大把的官员会在临终时请你登门问诊。切忌急功冒进,须知贪多必失。”
陈迹懂了,师父这是担心自己丧心病狂,用这玩意去谋杀宁朝官员获得冰流……
他赶忙说道:“师父,我不是为了加快修行速度,我是为了自保。”
“哦……”姚老头点点头,躺回了竹椅上:“那就好,你继续吧。”
正堂里,屋里躺椅上悠哉的老人,挽着袖子干活的少年,追逐打闹的乌鸦与猫,安安静静的。
陈迹忽然说道:“师父,谢谢您。”
“谢我?”姚老头挑挑眉头:“收你六两银子把你给收傻了?你可不要大半夜的发癫啊,钱到我手里是不会退的,不要打感情牌。”
陈迹笑着问道:“师父,天造草昧,刚柔始交而难生,动乎险中,水雷屯。这一卦,到底如何解?”
这是陈迹去晚星苑前,姚老头卜的那一卦。
姚老头躺在竹椅上晃啊晃的闭着眼睛,许久之后才说道:“绝境中孕育新机,得此卦者,向死而生。”
陈迹点点头:“所以,那天晚上去晚星苑,不是您怕危险,是您卜出来那一趟能收获冰流。”
姚老头没有回答。
陈迹继续说道:“您嘴上说着危险别来沾边,但我在周成义府上那晚,您还是来救我了。”
而且,这位师父面冷心热,若对方真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又怎会允许梁狗儿住在医馆里教自己练刀呢?
医馆里安静宁谧,乌鸦静静地看着陈迹,眼神中似有赞许。
可姚老头却开口道:“这都是你自己瞎猜的,不要年纪轻轻整天胡思乱想。”
陈迹认真道:“不管您怎么说,还是谢谢您。”
“谢我做什么?以后别恨我就好喽,”姚老头沧桑道。
“恨您?”
姚老头呵呵一笑:“你以为我予你修行门径就是好事吗,大家年轻的时候都以为,只要自己拥有了超脱人间凡俗的能力,就能成为这江湖里了不起的大英雄。可你以为修行门径是什么?那是困住天下行官的诅咒与牢笼。”
陈迹默然不语。
姚老头感慨道:“有了修行门径之后,师要防徒,父要防子,兄要防弟,好好的一家人给弄得分崩离析。你瞧梁狗儿快乐吗?若快乐,他也不需要喝酒了……而且,你现在应该担心的是,若再遇到其他修行‘山君’门径的行官该怎么办。”
陈迹小声嘀咕道:“您也不说把他们杀完了再传给我,还留点后遗症……”
姚老头瞪眼:“这还怪我了?那怎么办,现在你给我十万两银子,我去替你把他杀了!”
陈迹转移话题:“您觉得外面还有几个山君?”
姚老头若有所思:“现在你用一支人参能点燃几盏炉火?”
“两盏。”
姚老头在躺椅上闭着眼睛轻飘飘说道:“这个很好推算,在你成为山君之前,我用一支人参能点燃三盏炉火……那么,外面应该就只剩下一个山君了。待到我死后,你用一支人参便能点燃三盏炉火;若把另外一个山君也杀了,你用一支人参便可以点燃六盏炉火,动心吗?”
原来,人数增减对于修行的影响竟如此直观。
想到这里时,姚老头缓缓坐起身来,惊疑不定的看着陈迹:“你制这刚健霸道之物,不是用来对付我的吧?!”
陈迹哭笑不得:“您想什么呢,我肯定不会背刺您的,放心吧。”
姚老头不置可否:“人心隔肚皮,你心里想的什么,只有你自己知道。”
陈迹靠在柜台上一边提纯土硝,一边思索着,自己这位师父其实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冷漠,可是不管谁想接近,对方都会主动拒人于千里之外。
“师父,您是不是亲手……”陈迹话到一半,不再说了,因为他不知道能不能问。
却听姚老头平静道:“你是想问我,是不是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是。这问题憋在心里很久了吧,终于忍不住问我。”
“您为什么杀他?”
姚老头森然冷笑:“因为我嫌他耽误我修行进度,太医虽不靠俸禄活着,每年光是达官贵人的诊金都能收个几百两银子,但哪架得住山君门径这么烧钱?少一个同修者,自然少花一点钱。所以,我就亲手把他给杀了。”
陈迹此时刚将所有土硝提纯完毕,他拿起抹布擦了擦手,随手将抹布丢在柜台上:“您也不用吓唬我,若您是这种人,也不会早早就将传承传给他了。”
……
……
姚老头闭着眼睛沉默许久:“我这一生无妻、无儿、无女,正德十四年腊月,我从太医院下值回家,正走在路上,天上下起大雪。我见一小乞儿冻倒在屋檐下,那时我还心善,便从家里烧了碗热姜汤端给他。”
“小乞儿醒来求我收留,我便问他是如何变成乞儿的。他说父母死于徭役,自己被叔叔婶婶撵出了家门。”
“我当时尚未婚配,收留个乞儿算怎么回事,所以犹豫不决。那时我初学卦术,卜了十次都是下下,但我想应是自己学艺不精吧,便没有信。最终,我决定赌一下缘分,问他生辰八字。”
“正德四年,腊月十二日,夜里丑时三刻生,”姚老头似有感慨:“偏偏就那么巧,生在了山君门径的传承之时,我当时想,这恐怕就是上天赐下的缘分,便将他当儿子来养。”
此时,陈迹已停下手中的事情,盘膝坐在摇椅旁边的地上,静静地听着,乌云蹲在他的肩膀上。
姚老头继续慢悠悠说道:“我无意求长生大道,于是早早在他十六岁时便传他山君门径,我记得他吸收的第一道龙气来自工部杨监丞。”
“孩子很聪明,学什么一点就通,从我这里学了一手好医术。京城达官显贵极多,我忙不过来的时候,就让他去给人问诊。可我渐渐发现,经他手治疗的病危官贵,竟是一个都没救回来。我开始心中起疑,夜里登门求证……督察院刘御史患肺气肿,明明能治,他却开了有毒的方子。”
“他太聪明了,聪明到把药理学得通透,即便开了相克的毒药方,其他大夫也发现不了。这人啊,一旦太聪明就容易走捷径……”
“我训斥了他,罚他跪在雪地里三天三夜。当时他跪着哭着认错,我以为他诚心悔过,便没有将他送去大理寺衙门。可就这么一心软,便犯下弥天大错。”
“往后一年里,他行事更加隐蔽,甚至偷偷在我膳食里下毒,我的第一只乌鸦便是被他药死了。”
说完,姚老头看向医馆里的那只乌鸦:“第一只陪了我二十一年,这是第二只,陪了我五十三年。”
乌鸦扇动着翅膀落在姚老头肩膀上,用自己的喙,轻轻帮姚老头梳理着白色的头发。乌云也跳上躺椅扶手,用毛茸茸的爪子拍了拍姚老头的手背。
陈迹好奇道:“后来呢,您中毒之后发生了什么?”
姚老头摇摇头:“不想再说了,乏了。”
姚老头没说他中毒后发生了什么,也没说他到底是怎么杀死那位养子的,似乎还藏着其他秘密。
陈迹忽然回想起,自己从周府出来的那天夜里,姚老头曾卜卦避开小乞儿,原是正德十四年十二月的那场大雪,将老人的心给凉透了。
这人世间的一腔热血和善心,似乎总会化为一声叹息。
姚老头睁开眼睛看向陈迹,沧桑平静的眼神里,他像是在透过陈迹看另一人,又像是在透过陈迹看曾经的自己。
姚老头缓缓起身回屋:“放心,我不会碍你事太久,你我也无需有师徒情谊。”
待到姚老头消失在正屋门里,乌云喵了一声:“他怕你是下一个小乞儿。”
陈迹嗯了一声:“不会的。”
姚老头带他来靖王府边上,既精心安排他收取冰流,又收留梁狗儿教他刀术,不管对方是何态度,陈迹都不会忘记对方为自己做了什么。
等等。
云羊说,姚老头在京城太医院德高望重,却突然选择来到洛城,住在了靖王府边上……
靖王府?!
陈迹忽然惊觉一件事:按照他推测,姚老头是想临终前再找一个徒弟,将山君门径传下去。
可怎么才能让自己徒弟快速成长呢?需要快速获得冰流。
若是其他人,那便只能碰运气,等待达官显贵死去。
可姚老头精通卦术,自然可以精准算出哪里会有灾祸,哪里可以吸收冰流!
姚老头突然辞官来洛城,必是对方算出,靖王府将有大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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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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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老头活了一辈子,自诩见过大风大浪,可偏偏就是没有见过沸水成冰之术。
房梁上,乌鸦遥遥看了半天,最终也忍不住飞到柜台上端详。
乌云想要趁机扑它,却被乌鸦轻描淡写的用翅膀挥开了。
姚老头抬头看向陈迹:“这是何道理啊?”
陈迹为难。
饱和溶液在温度下降时,溶解度降低,析出结晶。
这对他来说是一句很简单的话,但他想要给宁朝人解释这句话,恐怕要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讲起。
姚老头拨动着那枚小小的晶体,怎么一碗水煮来煮去,最后竟煮成了冰?可摸着也不冰冷啊。
“小子,这是什么东西?”姚老头疑惑道。
陈迹笑道:“便是您刚刚所说,刚健霸道之物。”
姚老头更疑惑了:“你从哪学来的炼金方术,黄山还是老君山?可那群道士也不会外传这种东西啊……难道是无极山和太极山?”
陈迹沉默,他没法解释自己从哪学来的。
姚老头嗤笑:“行吧,不说就不说吧……我只问你,这玩意威力能有多大?”
陈迹思索片刻,保守道:“……目前还没制成,如果制成的话,毁一栋楼应该没问题吧?”
姚老头捋着胡子,似在斟酌着语气劝诫道:“你我这一门虽说又被称作‘吞龙’,可也得缓缓图之,不可操之过急。待你学了医术,大把的官员会在临终时请你登门问诊。切忌急功冒进,须知贪多必失。”
陈迹懂了,师父这是担心自己丧心病狂,用这玩意去谋杀宁朝官员获得冰流……
他赶忙说道:“师父,我不是为了加快修行速度,我是为了自保。”
“哦……”姚老头点点头,躺回了竹椅上:“那就好,你继续吧。”
正堂里,屋里躺椅上悠哉的老人,挽着袖子干活的少年,追逐打闹的乌鸦与猫,安安静静的。
陈迹忽然说道:“师父,谢谢您。”
“谢我?”姚老头挑挑眉头:“收你六两银子把你给收傻了?你可不要大半夜的发癫啊,钱到我手里是不会退的,不要打感情牌。”
陈迹笑着问道:“师父,天造草昧,刚柔始交而难生,动乎险中,水雷屯。这一卦,到底如何解?”
这是陈迹去晚星苑前,姚老头卜的那一卦。
姚老头躺在竹椅上晃啊晃的闭着眼睛,许久之后才说道:“绝境中孕育新机,得此卦者,向死而生。”
陈迹点点头:“所以,那天晚上去晚星苑,不是您怕危险,是您卜出来那一趟能收获冰流。”
姚老头没有回答。
陈迹继续说道:“您嘴上说着危险别来沾边,但我在周成义府上那晚,您还是来救我了。”
而且,这位师父面冷心热,若对方真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又怎会允许梁狗儿住在医馆里教自己练刀呢?
医馆里安静宁谧,乌鸦静静地看着陈迹,眼神中似有赞许。
可姚老头却开口道:“这都是你自己瞎猜的,不要年纪轻轻整天胡思乱想。”
陈迹认真道:“不管您怎么说,还是谢谢您。”
“谢我做什么?以后别恨我就好喽,”姚老头沧桑道。
“恨您?”
姚老头呵呵一笑:“你以为我予你修行门径就是好事吗,大家年轻的时候都以为,只要自己拥有了超脱人间凡俗的能力,就能成为这江湖里了不起的大英雄。可你以为修行门径是什么?那是困住天下行官的诅咒与牢笼。”
陈迹默然不语。
姚老头感慨道:“有了修行门径之后,师要防徒,父要防子,兄要防弟,好好的一家人给弄得分崩离析。你瞧梁狗儿快乐吗?若快乐,他也不需要喝酒了……而且,你现在应该担心的是,若再遇到其他修行‘山君’门径的行官该怎么办。”
陈迹小声嘀咕道:“您也不说把他们杀完了再传给我,还留点后遗症……”
姚老头瞪眼:“这还怪我了?那怎么办,现在你给我十万两银子,我去替你把他杀了!”
陈迹转移话题:“您觉得外面还有几个山君?”
姚老头若有所思:“现在你用一支人参能点燃几盏炉火?”
“两盏。”
姚老头在躺椅上闭着眼睛轻飘飘说道:“这个很好推算,在你成为山君之前,我用一支人参能点燃三盏炉火……那么,外面应该就只剩下一个山君了。待到我死后,你用一支人参便能点燃三盏炉火;若把另外一个山君也杀了,你用一支人参便可以点燃六盏炉火,动心吗?”
原来,人数增减对于修行的影响竟如此直观。
想到这里时,姚老头缓缓坐起身来,惊疑不定的看着陈迹:“你制这刚健霸道之物,不是用来对付我的吧?!”
陈迹哭笑不得:“您想什么呢,我肯定不会背刺您的,放心吧。”
姚老头不置可否:“人心隔肚皮,你心里想的什么,只有你自己知道。”
陈迹靠在柜台上一边提纯土硝,一边思索着,自己这位师父其实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冷漠,可是不管谁想接近,对方都会主动拒人于千里之外。
“师父,您是不是亲手……”陈迹话到一半,不再说了,因为他不知道能不能问。
却听姚老头平静道:“你是想问我,是不是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是。这问题憋在心里很久了吧,终于忍不住问我。”
“您为什么杀他?”
姚老头森然冷笑:“因为我嫌他耽误我修行进度,太医虽不靠俸禄活着,每年光是达官贵人的诊金都能收个几百两银子,但哪架得住山君门径这么烧钱?少一个同修者,自然少花一点钱。所以,我就亲手把他给杀了。”
陈迹此时刚将所有土硝提纯完毕,他拿起抹布擦了擦手,随手将抹布丢在柜台上:“您也不用吓唬我,若您是这种人,也不会早早就将传承传给他了。”
……
……
姚老头闭着眼睛沉默许久:“我这一生无妻、无儿、无女,正德十四年腊月,我从太医院下值回家,正走在路上,天上下起大雪。我见一小乞儿冻倒在屋檐下,那时我还心善,便从家里烧了碗热姜汤端给他。”
“小乞儿醒来求我收留,我便问他是如何变成乞儿的。他说父母死于徭役,自己被叔叔婶婶撵出了家门。”
“我当时尚未婚配,收留个乞儿算怎么回事,所以犹豫不决。那时我初学卦术,卜了十次都是下下,但我想应是自己学艺不精吧,便没有信。最终,我决定赌一下缘分,问他生辰八字。”
“正德四年,腊月十二日,夜里丑时三刻生,”姚老头似有感慨:“偏偏就那么巧,生在了山君门径的传承之时,我当时想,这恐怕就是上天赐下的缘分,便将他当儿子来养。”
此时,陈迹已停下手中的事情,盘膝坐在摇椅旁边的地上,静静地听着,乌云蹲在他的肩膀上。
姚老头继续慢悠悠说道:“我无意求长生大道,于是早早在他十六岁时便传他山君门径,我记得他吸收的第一道龙气来自工部杨监丞。”
“孩子很聪明,学什么一点就通,从我这里学了一手好医术。京城达官显贵极多,我忙不过来的时候,就让他去给人问诊。可我渐渐发现,经他手治疗的病危官贵,竟是一个都没救回来。我开始心中起疑,夜里登门求证……督察院刘御史患肺气肿,明明能治,他却开了有毒的方子。”
“他太聪明了,聪明到把药理学得通透,即便开了相克的毒药方,其他大夫也发现不了。这人啊,一旦太聪明就容易走捷径……”
“我训斥了他,罚他跪在雪地里三天三夜。当时他跪着哭着认错,我以为他诚心悔过,便没有将他送去大理寺衙门。可就这么一心软,便犯下弥天大错。”
“往后一年里,他行事更加隐蔽,甚至偷偷在我膳食里下毒,我的第一只乌鸦便是被他药死了。”
说完,姚老头看向医馆里的那只乌鸦:“第一只陪了我二十一年,这是第二只,陪了我五十三年。”
乌鸦扇动着翅膀落在姚老头肩膀上,用自己的喙,轻轻帮姚老头梳理着白色的头发。乌云也跳上躺椅扶手,用毛茸茸的爪子拍了拍姚老头的手背。
陈迹好奇道:“后来呢,您中毒之后发生了什么?”
姚老头摇摇头:“不想再说了,乏了。”
姚老头没说他中毒后发生了什么,也没说他到底是怎么杀死那位养子的,似乎还藏着其他秘密。
陈迹忽然回想起,自己从周府出来的那天夜里,姚老头曾卜卦避开小乞儿,原是正德十四年十二月的那场大雪,将老人的心给凉透了。
这人世间的一腔热血和善心,似乎总会化为一声叹息。
姚老头睁开眼睛看向陈迹,沧桑平静的眼神里,他像是在透过陈迹看另一人,又像是在透过陈迹看曾经的自己。
姚老头缓缓起身回屋:“放心,我不会碍你事太久,你我也无需有师徒情谊。”
待到姚老头消失在正屋门里,乌云喵了一声:“他怕你是下一个小乞儿。”
陈迹嗯了一声:“不会的。”
姚老头带他来靖王府边上,既精心安排他收取冰流,又收留梁狗儿教他刀术,不管对方是何态度,陈迹都不会忘记对方为自己做了什么。
等等。
云羊说,姚老头在京城太医院德高望重,却突然选择来到洛城,住在了靖王府边上……
靖王府?!
陈迹忽然惊觉一件事:按照他推测,姚老头是想临终前再找一个徒弟,将山君门径传下去。
可怎么才能让自己徒弟快速成长呢?需要快速获得冰流。
若是其他人,那便只能碰运气,等待达官显贵死去。
可姚老头精通卦术,自然可以精准算出哪里会有灾祸,哪里可以吸收冰流!
姚老头突然辞官来洛城,必是对方算出,靖王府将有大祸!
……
今日一章
52、变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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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朱由孝。
母亲‘丽妃’早早去逝,年幼的靖王被收养在当今太后膝下,与宁帝一同长大,亲如同胞。
宁帝十一岁登基时,朱由孝十四岁,太后刘氏把持朝政。
六年时间里,朱由孝多方奔走,为宁帝拉拢北方文官及督察御史,削弱外戚力量。
宁帝十七岁终于亲政,二十一岁时封朱由孝为靖王。
原本一切风平浪静,只是这些年,靖王在宫外整顿吏治、修河赈灾、为边军筹备粮草,声望越来越高。
司礼监便开始想尽办法与靖王府过不去,靖王旧部中多人锒铛入狱,连靖王身边的大太监也都换成了司礼监新派的人。
有人说宁帝与靖王有了嫌隙,也有人说靖王渐渐起了不臣之心。
连去年宁帝四十二寿辰,靖王都因修河赈灾没有回京。
昔日的兄弟,忽然陌生起来。
就像说书先生的故事里,所有人一旦当了王,便会变得无趣。
陈迹想到师父那精湛的卦术,心中忽然升起深深的忧虑,若师父真是要借靖王府的龙气来培养徒弟,那靖王府这一劫,恐怕过不去了。
景朝军情司、宁朝密谍司、刘家,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要将靖王府卷入海底。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有灾祸的地方才有冰流,师父这哪是用卦术趋吉避凶,分明是在用卦术带着自己精准踩大坑!
乌云与陈迹道了晚安,翻墙回了晚星苑。
陈迹一个人站在柜台旁,静静地思索着眼下的处境。
正思索时,却听后院传来动静。
咚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
陈迹皱着眉头,已经是子时,再有两个多时辰便要天亮,怎么还有人登门?
是金猪吗,不知金猪此时来医馆有何意图?
他走去开门。
可是,当医馆正门被拉开的一瞬,陈迹竟一瞬间心悸,噔噔噔往后退了几步!
却见来得不是别人,赫然是已经死去的百鹿阁元掌柜!
元掌柜面目白皙,笑容诡异,浑身散发着森冷的气息。
陈迹曾亲眼所见,司曹捏着元掌柜的下颌,将刀子一寸寸插入对方的心脏里,将心脏整个拧碎。
可心脏碎掉的人,怎么能死而复生?!
轰隆隆,天上竟响起了沉闷的秋雷声,黑云不知何时笼罩洛城,飘起冰冷的雨。
这还是陈迹来到洛城后的第一场雨,不像秋雨连绵细密,反而又大又急。
在电闪雷鸣中,陈迹不再后退,他抽出不知何时藏在袖中的短刀,以短刀直刺元掌柜脖颈。
可刀还未至,却见元掌柜轻轻抬手,两根手指便捏住了刀尖,使陈迹寸进不得。
刀尖就这么停下了,如凝固了时空。
元掌柜笑道:“不用这么紧张,不是元掌柜的鬼魂来找你了,是我,军情司司曹。”
陈迹惊愕,他打量着面前的元掌柜,表情自然,没有半点异样,谁能想到这竟是一张人皮面具?
人皮面具?
这种东西,他只在故事里听说过。
先前他还在想,百鹿阁元掌柜无端死亡之后,掌柜会由谁来接替,没想到竟是司曹自己扮成了元掌柜的模样。
陈迹手上慢慢松下力气:“司曹大人,抱歉,我不知是你。”
却听司曹笑着安抚道:“有警惕心是好事,我怎会怪你?”
“司曹大人这么晚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要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司曹凝声道:“先前为了安排那些知道你存在的谍探撤回北方,导致一名鸽级谍探叛变。我们已找了他两天,但至今下落不明。我怀疑,他会变节投向宁朝密谍司……或者已经变节。”
陈迹心中一紧。
一个知道自己存在的景朝谍探变节了?这岂不是要自己死?
他凝声问道:“是哪位谍探,对方见过我吗?”
司曹走入医馆里,返身将医馆正门合上,这才缓缓说道:“他是周成义的下线,他在周成义府中见过你。”
见过我?
陈迹在脑海中快速思索着,如果对方在周成义府中见过自己,那对方也一定知道自己的医馆学徒身份。
此时,这位谍探应该还没有变节,如果真的变节了,恐怕金猪早就带人杀上门来。
可对方为何会叛逃呢?
陈迹故作疑惑:“安排撤退回北方景朝有何不好,不用在宁朝提心吊胆了,为何会导致他叛变?”
司曹解释道:“此人为我军情司最优秀的谍探之一,做事向来利落狠辣。我让人给他传话准备撤离,他却以为我要灭口,所以他杀掉传话之人,消失不见了。”
不不不,不会是这么简单。
陈迹皱眉。
以这位司曹的秉性,恐怕是真的要杀人灭口,但他派去的人没想到这位谍探会如此棘手,被人家反杀了。
“司曹大人,他知道您为何……安排他撤离吗?”陈迹问道。
“此事当然不会告知他,”司曹回答。
所以,叛变的那位谍探,还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被灭口。
但是,一旦对方真的倒向密谍司,一定会将自己知道的全都抖漏出来,届时……自己便危险了!
“司曹大人,敢问他有可能藏在何处……嗯?”陈迹察觉不对,飞速向后退去。
可他退的速度,哪有对方追击的速度快?
只是一个呼吸的功夫,陈迹便被对方单手掐住了咽喉,提在半空中。
司曹大人叹息道:“不要出声,不然我还得杀一整个院子的人。”
陈迹奋力挣扎着,脸憋得通红。
然而在司曹这种修行多年的行官面前,他这个初入门径的新手,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陈迹想高声呼叫,喊熟睡的梁狗儿出手,可他嗓子根本发不出声音。
他只能挣扎着用手指在对方手背上写道:为何杀我?
司曹不答,只是静静的注视着陈迹的瞳孔,像是在注视着死去的标本。
陈迹心念电闪,司曹之所以杀他,是因为对方要将那位叛逃密谍可能会抖出来的情报线彻底清洗。
这是所有情报机构惯用的清洗政策,情报工作非同寻常,一旦出现一个破绽,就需要整组人马全部撤离或清洗。
如果叛逃谍探供出陈迹,陈迹说不定就会供出百鹿阁。
百鹿阁作为景朝军情司在宁朝境内最大的财源之一,不容有失!
陈迹心中大急,他快速环顾四周,打量着可以自救的方法,但火药没有制作完成,就算完成了,现在这个距离也最多是和司曹同归于尽。
这世界最有重量的两个词汇,无非是权力与实力。
陈迹幻想过自己安安心心的住在医馆里当个太医,也幻想过浪迹江湖脱离密谍司和军情司,可这一切幻想没有实力和权力支撑,都是妄想。
修行!
修行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可现在怎么办?
就在此时,医馆竟又响起敲门声!
咚咚咚。
那声音在雨幕里显得有些沉闷,却格外突兀。
司曹瞳孔骤然收缩,他提着陈迹迅速来到正堂角落,眼神明灭不定,似乎在思索着要不要直接杀了陈迹,再闯出去。
他看向陈迹,陈迹快速以手指在他手背上写道:我来应付!
医馆内静了下来,只余下外面的雨幕声。
片刻后,司曹低声说道:“你知道该怎么做,若是求救,你必先死。”
陈迹挣扎着点了点头。
司曹将陈迹放下,缓缓松开了手。
陈迹揉了揉脖子,语气镇定问道:“谁啊?”
门外之人淡定说道:“金猪,开门吧,有事找你。与云羊、皎兔的约定一样,出手一次五十两银子。”
司曹与陈迹相视一眼,陈迹压低了声音快速说道:“他必然还没抓到叛变的密谍,不然说话不会如此客气。”
“那他来做什么?”
陈迹急促道:“必然是你们搜捕叛谍的动作惊扰了密谍司,他们恐怕想在你们之前找到这个人。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我可以借密谍司的手去找他,看看密谍司掌握了什么线索。”
司曹面色沉稳,看不出情绪,门外再次传来催促声:“小子,快开门。”
陈迹再次说道:“司曹大人,虽然云羊与皎兔已锒铛入狱,但我已获取金猪的信任,一样可以接近内相。我知道你关心百鹿阁,我与你一样关心,这便是我对景朝的忠诚。放心,我一定会找到这个叛谍,想办法除掉他!”
司曹微微眯眼:“做事前想好后果,你若向金猪求救,必然会暴露自己景朝谍探的身份。到时候,哪怕你投诚,金猪也必然不会放过你,你知道他们有多痛恨我们。”
“明白!”
司曹慢慢退入柜台后面蹲下,竖起耳朵听着。
陈迹则一边整理着领子掩盖掐痕,一边走向门口,拉开大门。
门外金猪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站在哗啦啦的雨幕里:“怎么磨蹭这么久?”
金猪身后,还有十多名谍探披着蓑衣肃然而立。
陈迹低声说道:“刚刚有人起夜尿尿,所以耽搁了……金猪大人登门何事?”
金猪说道:“跟我走,我们在红衣巷抓了个军情司的谍探,他们好像正在抓捕一个变节的谍探,我们得先一步找到这个人,这个人很重要!”
说罢,金猪让人扔给陈迹一套蓑衣。
陈迹一边披蓑衣,一边漫不经心的扫视医馆柜台。
他最终没有将司曹点出来,只是披好了蓑衣,转身走进大雨。
54、海东青
“功劳我一半,你一半,如何?”
原本热热闹闹的赌坊,此时安安静静。
花红锦绿的包间里,胖胖的金猪坐于圆桌边上。
圆桌之上,吊死的尸体在房梁上晃荡,金猪却笑眯眯的跟没事人一样,仿佛身边坐着个红衣巷里卖笑的姑娘。
陈迹在桌子对面坐下,好奇道:“金猪大人,若是今晚抓到景朝谍探,功劳可不小,你就这么让给我?”
金猪给陈迹倒了一杯热茶,慢条斯理道:“这些年呢,托内相大人信任,让我管理着密谍司的钱袋子。我一开始不太懂,什么粮油铺子啊、青楼啊、赌坊啊、成衣铺子啊,被人坑得踩了好多个坑,亏了不少钱。但内相也没说什么,只告诉我不用怕犯错。”
陈迹忽然意识到,这位金猪恐怕也是内相收养的孤儿。
对方年纪轻轻便手握密谍司财权,连亏钱都能被内相包容,双方必是有极深厚的关系。金猪几乎每句言语里,都透露着对内相的仰慕之情。
对外界来说那是毒相,但对金猪来说,那是父亲一样的人物。
金猪继续说道:“后来呢,我也确实有经商天赋,慢慢学会了生意里的门道。我发现啊,三流的投资是投力气,学人劳心劳力干个小买卖,如面馆;二流的投资是投技术,做别人做不了的,如糖霜;一流的投资是钱生钱,一本万利,如钱庄。可这些投资都不算最高明……”
陈迹若有所思:“那最高明的投资是什么?”
金猪笑道:“当然是投资‘人’。”
他感慨道:“这些年来啊,我最正确的投资,就是帮了天马。那会儿我还不是金猪,他也只是个小小的密谍,每次抓谍探的时候他都冲在最前面,干完活了甭管再累,请他吃一碗牛肉面就能抹抹嘴,开开心心的去睡觉。看他吃面的样子,仿佛牛肉面就是天下最好吃的东西一样。”
“后来我成了金猪,他还只是个小小的鸽级密谍,我便把自己的功劳都让给他,帮他换到了修行门径,成为如今的天马。这些年来,下九位如落花流水般来来去去,唯有我和玄蛇坐稳了没变过,玄蛇是因为白龙照拂,我呢就是因为天马了。”
一时间,陈迹竟在冰冷无情的密谍司里,感受到了一丝人情味。
他想象着笑里藏刀的金猪在抓捕谍探后,带着年轻的天马,坐在面馆里吃牛肉面是个什么画面,两人应该会一边剥蒜一边聊天,说一句‘刚才好险’。
怎么想,都觉得有点不真实。
也难怪对方明明只是下九位生肖,却比云羊、皎兔硬气许多。
“敢问金猪大人,升到什么级别才可以得到修行门径?”陈迹轻声问道。
金猪将盏中茶一饮而尽:“海东青,这是一个槛,等你成为海东青以后,可就不是小密谍了,连那些文官都不敢再俯瞰你。同时,你也将拥有窥探长生大道的机会,”
“那么,我若得到提拔,金猪大人需要我做什么?”陈迹好奇问道。
金猪笑道:“如今洛城‘海东青’的位置悬而未决,不知是内相大人有意留着,还是真的没有好人选,但总归是要有人顶上的。我麾下产业有不少在洛城,自然需要有人看顾一二。不用做别的事情,别让人骚扰就好。”
“大人有哪些产业?”陈迹好奇道。
金猪哈哈一笑:“刚刚才添了一家,正好也让你熟悉熟悉……把人带进来!”
……
……
两名密谍拖着一个瘦瘦矮矮的富商进来,让其跪在地上。
富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道:“大人啊,小人朝仓,一向本分经营,此赌坊与景朝谍探绝无关系啊!”
金猪蹲在他面前平静道:“伱说没关系就没关系?若无关系,景朝谍探为何会从你这里穿堂而过?又为何在你店里发生厮杀?老老实实的将房契签了,可免受皮肉之苦。若不然,全家抄斩或流放岭南……把纸和笔给他。”
密谍将写好的契约丢在地上,冷冰冰说道:“朝老板,签字按手印吧。”
陈迹:“……”
合着金猪名下的产业,都是这么来的?!
这哪是什么一本万利,明明是无本万利!
赌坊老板颤颤巍巍的,最终还是按上了手印,如一滩烂泥似的被人拖了下去。
陈迹疑惑问道:“金猪大人,这位生意人,应该不是景朝谍探……主刑司不管吗?”
金猪看了他一眼,苦口婆心道:“他当然不是,但我管着密谍司的钱袋子,那么多人需要养活,自然要想办法为内相大人开源节流,为他分忧。嘿嘿,主刑司林朝青今日不在洛城,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若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陈迹好奇道。
金猪起身拍了拍他肩膀:“赌坊害人不浅,那位朝老板罪孽深重,今晚便会畏罪自杀,放心,谁也发现不了。”
说到这里,他笑眯眯的看向陈迹:“我可是拿你当心腹才给你说这些话的,你该不会告发我吧?放心,跟着我,比跟着皎兔与云羊滋润多了,往后朝廷每年给你发二十四两银子俸禄,我这里还会再给你发二十四两,合计四十八两。”
陈迹心说,四十八两也不够自己修行烧钱的:“是只有少数人有,还是人人都有?”
金猪回应道:“人人都有。兄弟们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玩命,一年二十四两银子够干什么?文官限制我们的俸禄,内相大人自然有他的办法。许多人小瞧我这个位置,说我浑身上下只有铜臭味,可他们懂什么,密谍司内部的津贴与抚恤都由我管着,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不精打细算怎么行?”
他看着陈迹的神色,慢悠悠补充了一句:“待你成了海东青,有了修行门径,每月还会额外分你修行资源。”
陈迹探寻道:“寻常海东青能分到什么,分到多少?”
金猪想了想:“以寻常武人的修行门径来说,当月没有功劳的话大概分六支老山参,有功劳的话,功劳越多,分得越多。”
陈迹心中一动,原来这才是最重要的部分,宁朝十二州合计两百多座城市,也就是两百多位海东青,每月光分发修行资源便是天文数字!
仅仅这一个月发的六支人参,合计一百九十两左右,便是许多人十年都赚不来的钱了!
金猪直勾勾的看着陈迹,认真说道:“可你得记住,这是内相给你的,不是朝廷给你的。”
陈迹懂了,金猪掌管的并非是市舶、银场、织造等衙门,那些衙门赚来的钱是要给皇帝内廷用的。而金猪所掌管的,是内相自己的小金库。
他起身抱拳道:“金猪大人,属下必为内相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金猪笑了笑,起身拉着他的手:“今晚诱杀景朝谍探功劳是一件,若能抓捕到叛逃的那位谍探,又是大功一件。我知你聪明过人,此事还得靠你呢。”
陈迹思索片刻:“金猪大人,可有什么线索?”
事实上,这才是陈迹最关心的事情。
这个景朝谍探见过他的长相,他必须在密谍司之前将这个人找出来。
一天找不到,他就一天不踏实。
说起叛逃谍探的线索,金猪也骂骂咧咧起来:“这个谍探受了重伤,原本很好抓的,偏偏一场雨断掉了他的行迹。现在想要从洛城里找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时,窗外有猫叫声响起,无人在意,只当是个在屋檐下避雨的野猫。
陈迹拱了拱手说道:“那金猪大人继续在这里等待景朝谍探,我下去看看有没有那叛逃谍探的线索。”
说罢,他出了包间门,压低了自己的斗笠。
包间里,一位密谍说道:“大人,他已知晓我们的诱敌计划,是不是得小心他通风报信?”
金猪点点头:“看好他,不要让他有走出‘朝仓’的机会。虽然梦鸡测试过他不是景朝谍探,但小心使得万年船。”
……
……
陈迹从二楼往下走,一个个密谍手按腰刀把守着各个通道,几乎人人腰间都挎着一只手弩。
这种布控下,景朝军情司若要来杀人灭口,必然付出惨痛代价。
可这跟陈迹有什么关系,他只在意自己是否会暴露。
然而正当他下楼梯走到一半时,无意间向下望,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赫然便是他那位嫡亲二哥,陈问孝!
奇怪,陈问孝为何会半夜出现在赌坊?难道也与景朝谍探有关?
不对,对方面色虚浮,眼圈发黑,没了白日里那翩翩贵公子的模样,分明就是个真正的赌鬼!
陈迹忽然想起自己那赌鬼的传言,总觉得另有隐情。
正思索间,陈问孝悄悄抬头打量四周,陈迹压了压自己的斗笠,往别处走去。
赌坊里,铜币与银钱散落一地,一条血迹从门口滴到了后院,想必就是那位叛逃谍探的逃亡路线了。
陈迹顺着血迹往后院方向找去,楼上,金猪身旁的那位密谍扶着木栏杆,目光紧紧跟随着陈迹的脚步。
当他看到陈迹想要走出赌坊时,目光一紧,隔空对楼下两名密谍打了手势,示意跟上去。
然而陈迹在走出赌坊前停了下来,又拐到了另一个角落,密谍们这才放松下来。
陈迹来到某处角落,一边弯腰装作寻找线索,一边压低了声音说道:“乌云,乌云?”
角落的阴影里,乌云浑身湿透,喵了一声:“我在这呢!”
陈迹的表情都笼罩在斗笠之下,他低声问道:“你是怎么找来的?”
“我想去医馆跟你说,静妃打算让春华勾引你来着,结果发现你不在医馆里,”乌云回答道:“我一路上问了好多猫,才找到这里。”
陈迹惊愕间问道:“等等,你问了好多只猫?”
“对啊,”乌云有些不理解陈迹的惊愕:“你们人类会找人类问路,我们猫找猫问路有什么稀奇?”
“它们能回答问题吗……我是说,那些没开过灵智的也能回答你问题吗?”
“胖橘和奶牛猫肯定不行,它们不太聪明,问啥都白搭。但狸花猫们可以,它们比较聪明,很能打,管的地盘也大。但狸花猫有些不太好打交道,脾气差,”乌云回答道。
陈迹心中翻涌,这还是他从未设想过的展开方式,这洛城里流浪猫可遍地都是啊。
他快速问道:“那你能不能让它们帮我找个人?对方身受重伤,夜里从朝仓赌坊逃走后不知所踪了!”
“逃哪了?”
“不知道。”
“那不太好找……”乌云沉默片刻:“得找只三花才行,她们猫缘好,让她们去各个地盘找狸花猫问。”
“此事关乎我身家性命,一定要在密谍司之前,找到这个人!”
乌云团起爪子将自己胸口敲的邦邦响:“包在我身上,放心!”
……
今晚凌晨上架还有一章,稍后会有个短些的上架感言,可看可不看
上架感言
时隔一年半,重新回到起点开书,感觉像是又把自己重启了一次。
这一年半里我时常会想,干脆退休得了,旅旅游,养养猫,玩玩游戏,快乐的虚度这一生。
但总觉得还有故事没讲完,其中就包括陈迹的这个故事。
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幻想时,就脱离了我的舒适圈,因为我实在想写点和过去不一样的东西,至于能不能写好,另说。
在过去的创作里,我会经常忽略逻辑性的故事剧情,有些故事剧情过于刻意,然后显得有些尴尬。
为了爽而爽,为了热血而热血,为了搞笑而搞笑,等等等等问题。
这是一个创作者自身如何拿捏尺度的问题,很明显,我过去做的很差,这一本我想尝试着进步一下。
人总要进步的,哪怕很累也不能停下。
在过去的创作里,我会过于急于推进剧情,从而忽略细节的描写,以至于画面感不足。
当然这一本大家也看到了,我也在努力试着进步,我先用了几个月搜集大量资料,在自己的脑海里构建出这么一个扎扎实实的幻想中的洛城。
写得时候,我会尽量让自己沉浸在那个环境里,思考某个人物在那个环境会做怎样的动作,说怎样的话。
这部分还在学习,希望自己可以学的快一点。
在过去的创作里,我描写的人物有些投机取巧,重要的人物我会花很多笔墨去描写,例如影子、何今秋。
但在我创作目标里不是那么重要的人物,我会偷懒将他标签化,以至于人物细节描写不足。
我不去思考每个人物存在于当下时代里的成长经历,以及他们自身真正的诉求。
但这样是不对的。
在这一本里我尝试着做出改变,我希望这本书里每一个人物他都是鲜活明亮的,哪怕是前期只出场一次的袍哥与二刀,叔叔和婶婶。
这次的创作量非常庞大,以佘登科、刘曲星举例,虽然他们只是个小人物,但我也为他们写了人物小传,他们出生于什么家庭,有着怎样的人生经历,哪怕他是个小人物,也有他们的悲欢离合。
还有云羊、皎兔、金猪、病虎、天马……好多,几百个。
我希望他们“复杂”的生活在这个世界里,而不是为了我的创作目的来服务,为了推进某个剧情来服务。
这种工作量很大,但写这本书的时候我乐此不疲,也确实感受到了这种创作方式的乐趣。
在过去的创作里,我是没有完整清晰大纲的,只有细纲。
但这样一来,其实写着写着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要创作一个怎样的故事,定一个怎样的基调。
这就是夜的命名术和大王饶命面对的最大问题,所以我回到了第一序列的创作模式,先有了那个我最想要的结局,然后才有了大纲,有了这个故事。
可这样写也会有问题,就是创作者作为这个故事的旁观者,知道了太多事情,忍不住就会剧透一些后期才应该出现的剧情……
亦或者太渴望那个结局了,希望早一天抵达。
我也在慢慢适应,希望自己可以在这方面做得更好一些。
在过去的创作里,因为网文的特殊连载方式,读者朋友们对更新量有很高的要求。但这一本我想先跟大家聊聊这个问题。
在夜的命名术时,大家知道,我当了很长时间的榜一。
榜一是有一种魔力的,当你更新八千字的时候你就是榜一,更新四千字的时候你就是榜二了,当你掉到榜二的时候,就会拼了命的想要回去。
那段时间我日更一万二,感觉整个人都升华了……
但实际上,一个作者精力有限,一旦更新量卷上去,自然就会放弃对细节的把控,因为你没有时间去审视整个故事。
所以,这一本我从开书起没有求过一张月票,没有求过收藏,没有求过推荐,不去关注什么榜单,希望自己可以沉下心,写一个对得起自己的故事。
我不会刻意摆烂,只是每天写多少就发多少,保证写出来的质量是自己心里可以过得去的。
当然,如果写不好也是水平有限,我很羡慕那些天赋型的写手,他们的故事跌宕起伏、文字华丽,是我怎么学也学不会的。
我只能先学着做好自己。
这本书成绩目前和夜的命名术上架前差不多,还高了一些,这是我没想到的,毕竟主角生活一直很坎坷,更新也很慢……在此感谢所有看书的乡亲父老,希望我这次能写个对得起自己的结局。
感谢各位。
再次感谢。
今晚凌晨见,凌晨还有一章。
55、赌徒(完整版)
陈迹注视着乌云缓缓退入阴影,消失在赌坊里。
乌云钻入雨幕,不顾滂沱大雨浇在身上,一路朝红衣巷各个角落找去。
它翻入一个后院,轻轻掀开一只竹簸箕,显露出里面的胖橘猫来。
乌云见是橘猫,略微有些失望,但它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今晚有没有见过一个受伤的人类逃走?”
胖橘抬头喵了一声:“啊”
乌云重新把竹簸箕盖住:“我就多余问你”
它顶着大雨,重新爬上红衣巷最高的那栋楼宇“金坊”的屋顶。
它站在檐角上俯瞰着整条红衣巷,并快速分析着三花和狸猫可能。
然而乌云忽然看见,附近几条街道中,正有上百名密谍正披着蓑衣悄悄藏在暗处埋伏。
不仅如此,还有一些密谍扮做平民,正挨家挨户的搜查着。
虽然大雨冲刷之下,搜索那名叛逃谍探很困难,但金猪并没有真的放弃。
乌云心中急迫的跃下檐角,自己必须得在密谍司之前,找到那个人。
此时,陈迹透过赌坊后门,看着外面的黑夜,心中也有种危机正在逼近的忐忑。
即便陈迹再怎么擅长推理,也不可能在如今这种情况下,将那位叛逃谍探找出来。
好在乌云带来了转机。
就看乌云能不能在密谍司之前找到那个叛逃谍探了。
陈迹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蓑衣,压了压斗笠的帽檐,转身回到赌坊大厅。
他找到一名密谍,指了指人群中蹲着的陈问孝:“将他拖进屋子里吊起来,我有事情问他。”
陈问孝蹲在地上太久,以至于双腿发麻,不停的变换着姿势,宛如尿急。
正说着,一名密谍来到陈问孝身边,提起他的发鬓就走:“你,跟我来!”
陈问孝的头皮被揪的生疼,只能龇牙咧嘴的被拉到了楼上包间里,以绳索捆缚着吊于天花板上。
许久之后,密谍退了出去,陈迹带着斗笠走进来,缓缓问道:“姓名!”
“我父亲是洛城同知陈礼钦,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陈问孝怒吼着想要看清楚陈迹的长相。
可他在房梁上悬着,目光全被陈迹的斗笠所遮挡,根本看不清。
砰的一声。
陈迹用一根鸡毛掸子抽打在陈问孝身上,冷声道:“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陈问孝双手勒得生疼,再也没有了纵马洛城时的优雅。
“姓名!”
“陈问孝!”
陈迹问道:“为何勾连景朝?”
“啊?”陈问孝人傻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与这泼天大罪搅在一起。
陈问孝慌张道:“冤枉啊,我没有勾连景朝啊,我只是来赌坊玩的。”
“冤枉你?”陈迹冷笑问道:“那为何整条红衣巷的赌坊账册里,从来都没有你的借据和账目往来,你不是这的赌徒,分明是景朝谍探,来此接引同僚。”
陈问孝急了:“我刚从东林书院回来没几天啊,如何有账目往来和借据?”
陈迹阴沉道:“看来你没有证明自己的手段了,那便随我去内狱吧!”
陈问孝听见内狱一字吓得都要失禁了,这数年间,有几个人活着走出内狱?
别说他是五品官员之子了,连五品官员死在里面的都不知凡几。
他想了许久:“等等,我在去东林书院之前,都是用我弟弟陈迹的名字,从赌坊里借的钱,所以才没有我的名字!你可以翻翻各家账册,绝对能找到陈迹。”
陈问孝补充道:“这三年时间里,我每年春节都会回家探亲一个月,每年这个时候的账目上,绝对能找到陈迹这个名字。”
陈迹默然无语!
他有各赌坊的账册吗?
当然没有。
他只是根据自己的猜测,诈陈问孝而已。
曾几何时,他真的以为自己前身十个赌徒,陈家厌恶自己,也是因为自己真的有过恶劣行径。
可现在,陈迹忽然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低着头,轻声问道:“既然写的陈迹名字,那赌坊该找谁要账?”
陈问孝回答:“自然是找我父亲,我父亲不希望家丑外扬的话,只能将那张张借条给认下来。”
陈迹疑惑:“你父亲知道这是你的债务吗?”
“不知道,他以为是陈迹的!”
陈迹更疑惑:“难道陈迹自己不会辩驳吗?”
“他辩驳过,可他辩驳有何用,这些年他的名声早就被搞臭了,我父亲根本不信他的话啊,大人,求求您将我放下来吧,我真不是景朝谍探,吊在上面太难受了!”
陈迹轻轻舒了口气:“我现在还不确定你所言是否属实,看在陈大人的面子上,我可以暂且放过你,但你得将方才所说的都写下来,签字画押,若有不属实的地方,我密谍司还会去陈府找你!”
陈问孝喜极而泣:“大人放心,我说的句句属实,一定写得清清楚楚。”
陈迹走出包间,对密谍叮嘱了几句。
却见两名密谍走进包间,关上屋门,没过一会儿,其中一名密谍拿着一张写满了字的宣纸走出来递给陈迹:“他写好了!”
“谢谢!”陈迹点点头,转身往二楼走去,小心翼翼的将这份供状塞进怀里庇护在蓑衣之下。
“大……大人……”密谍不止陈迹品级,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但他见陈迹跟在金猪大人身旁,应该也是金猪的心腹人物:“屋里面的人该如何处置?”
陈迹踩着木楼梯拾级而上,声音轻飘飘的传过来:“继续吊着吧!”
正当陈迹上楼时,却见门外飞奔进来一名谍探,对方将满是雨水的蓑衣甩脱在地板上,按着腰刀便冲上二楼。
来到二楼包厢门前,密谍拱手对立面正在喝茶的金猪说道:“大人,幸不辱命,卑职终于找到了一名目击人证,人证乃是一位走街串巷的小贩,他于今日晚间看见一人捂着腰部伤口,往西边跑去。”
陈迹的心情渐渐沉入谷底,他没想到金猪表面说没法找,却还是安排了大量人手去摸排线索。
偏偏还真被找到了。
那位叛逃的谍探如今在哪,会不会还有其他人看见,对方被抓捕之后会交代什么?
陈迹一无所知。
陈迹镇定下来,看向金猪:“恭喜大人,功劳近在咫尺。”
金猪笑眯眯的站起身:“派人继续往西去找,他逃难之时,必然还被其他人看见了,将所有目击人证都摸排出来,景朝军情司派了这么多人抓捕他,此人身上必然藏着大秘密。今晚,无比找到他。”
密谍领命,匆匆下楼往门外走去。
然而,正当他走出赌坊大门时,却听轰隆一声,整个人倒飞回赌坊,压烂了赌的桌子。
锵的一声,所有密谍抽刀而出,将腰间手弩对准赌坊大门外的黑夜射去。
可来人身披一袭蓝色大氅,对方只是将大氅从领摘下,在面前抖手一卷,便将所有弩箭卷进了大氅之中,自己毫发无伤。
那泼天的雨幕落在他身周,竟像被磁铁推开似的,一滴都没有落在他身上。
陈迹听到身旁金猪冷笑一声:“这可不是景朝的谍探,看这出手更像是某位行官,早些年听说他隐姓埋名,归隐山林了,没想到今日重出江湖!动手,我要活的。”
下一刻,一名密谍掏出铜哨吹响。
红衣巷外传来喊杀声,上百名密谍从阴影里掩杀而至,将那位行官团团围住。
金猪从容不迫的走下楼梯,缓缓行走在包围圈外。
他手里掂着几枚铜钱,似乎随时准备脱手而出取人性命。
陈迹默默观察着局势,他根本不在乎这场厮杀是军情司胜利还是密谍司胜。
一声猫叫突兀响起,陈迹转头看向窗外,却见乌云正站在窗台上:“找到了,有狸花猫说看见对方逃到了安西街,就在那家刚刚搬走的布匹铺子后院里!”
陈迹皱起眉头,对方怎么好巧不巧的偏偏逃到了安西街?
安西街附近并非交通要道,也不如东市、西市鱼龙混杂方便藏身,反而因为靠近王府,连夜里巡逻的士兵都要多一些。
这位谍探是要去寻自己,还是真的恰巧逃到了安西街?
不可能这么巧。
越是擅长推理的人,就越不相信巧合。
陈迹知道,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停留了,他必须去解决这个谍探。
可是该怎么离开呢?
正思索时,头顶传来瓦片碎裂的声响。
陈迹抬头看去,那木顶木梁之上,似乎正有人踩着沉重的脚步来到房檐处!
不仅如此,其他方向也依次传来脚步声,奔向这赌坊二楼的一个个窗户。
门外那行官是用来调虎离山的,这些四面八方入侵进来的谍探,才是杀人灭口的。
呼的一声。
一名蒙面黑衣人由房顶倒翻进窗户,如一头鹰隼般,二话不说抽刀劈向陈迹。
狭窄的屋子里,陈迹拎起椅子超谍探砸去,自己则快速退出包间,来到二楼走廊高呼:“金猪大人,有人从楼上潜入!”
他这一声呼喊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金猪眉头一挑,转身便杀了回来。
就在这时,金猪看见一名谍探持刀追杀到了走廊上。
谍探刀法凌厉,劈砍之间,木屑翻飞,陈迹一个柔弱的医馆学徒,只能拼命的左躲右闪,毫无还手之力。
嘶的一声。
刀尖从陈迹胸前割过,将他身上的蓑衣豁出了一条巨大的口子,血液从衣服中渗透出来。
正当所有人以为陈迹要死时,却见陈迹不知道从哪爆发出来的勇气,竟怒吼一声,不退反进,一头撞进了景朝谍探的怀里。
奋力之下,陈迹用胳膊将谍探持刀的手箍于腋下,推着谍探重新撞回包间,一路上二楼窗户撞了出去。
金猪怔了一下,却见他双腿微用力,肥胖的身形却如羽毛般飘上了二楼。
他赶至窗户边上,正看到摔下楼去的那名景朝谍探,步履踉跄的追着重伤陈迹,杀入红衣巷外的黑夜雨幕中。
金猪帖在窗棕前,任由夜雨扫在自己身上,“奇怪,景朝暗探是来杀人灭口,为何其目标于不顾,反而去追杀陈迹?”
本章完。
54、海东青
“功劳我一半,你一半,如何?”
原本热热闹闹的赌坊,此时安安静静。
花红锦绿的包间里,胖胖的金猪坐于圆桌边上。
圆桌之上,吊死的尸体在房梁上晃荡,金猪却笑眯眯的跟没事人一样,仿佛身边坐着个红衣巷里卖笑的姑娘。
陈迹在桌子对面坐下,好奇道:“金猪大人,若是今晚抓到景朝谍探,功劳可不小,你就这么让给我?”
金猪给陈迹倒了一杯热茶,慢条斯理道:“这些年呢,托内相大人信任,让我管理着密谍司的钱袋子。我一开始不太懂,什么粮油铺子啊、青楼啊、赌坊啊、成衣铺子啊,被人坑得踩了好多个坑,亏了不少钱。但内相也没说什么,只告诉我不用怕犯错。”
陈迹忽然意识到,这位金猪恐怕也是内相收养的孤儿。
对方年纪轻轻便手握密谍司财权,连亏钱都能被内相包容,双方必是有极深厚的关系。金猪几乎每句言语里,都透露着对内相的仰慕之情。
对外界来说那是毒相,但对金猪来说,那是父亲一样的人物。
金猪继续说道:“后来呢,我也确实有经商天赋,慢慢学会了生意里的门道。我发现啊,三流的投资是投力气,学人劳心劳力干个小买卖,如面馆;二流的投资是投技术,做别人做不了的,如糖霜;一流的投资是钱生钱,一本万利,如钱庄。可这些投资都不算最高明……”
陈迹若有所思:“那最高明的投资是什么?”
金猪笑道:“当然是投资‘人’。”
他感慨道:“这些年来啊,我最正确的投资,就是帮了天马。那会儿我还不是金猪,他也只是個小小的密谍,每次抓谍探的时候他都冲在最前面,干完活了甭管再累,请他吃一碗牛肉面就能抹抹嘴,开开心心的去睡觉。看他吃面的样子,仿佛牛肉面就是天下最好吃的东西一样。”
“后来我成了金猪,他还只是个小小的鸽级密谍,我便把自己的功劳都让给他,帮他换到了修行门径,成为如今的天马。这些年来,下九位如落花流水般来来去去,唯有我和玄蛇坐稳了没变过,玄蛇是因为白龙照拂,我呢就是因为天马了。”
一时间,陈迹竟在冰冷无情的密谍司里,感受到了一丝人情味。
他想象着笑里藏刀的金猪在抓捕谍探后,带着年轻的天马,坐在面馆里吃牛肉面是个什么画面,两人应该会一边剥蒜一边聊天,说一句‘刚才好险’。
怎么想,都觉得有点不真实。
也难怪对方明明只是下九位生肖,却比云羊、皎兔硬气许多。
“敢问金猪大人,升到什么级别才可以得到修行门径?”陈迹轻声问道。
金猪将盏中茶一饮而尽:“海东青,这是一个槛,等你成为海东青以后,可就不是小密谍了,连那些文官都不敢再俯瞰你。同时,你也将拥有窥探长生大道的机会,”
“那么,我若得到提拔,金猪大人需要我做什么?”陈迹好奇问道。
金猪笑道:“如今洛城‘海东青’的位置悬而未决,不知是内相大人有意留着,还是真的没有好人选,但总归是要有人顶上的。我麾下产业有不少在洛城,自然需要有人看顾一二。不用做别的事情,别让人骚扰就好。”
“大人有哪些产业?”陈迹好奇道。
金猪哈哈一笑:“刚刚才添了一家,正好也让你熟悉熟悉……把人带进来!”
……
……
两名密谍拖着一个瘦瘦矮矮的富商进来,让其跪在地上。
富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道:“大人啊,小人朝仓,一向本分经营,此赌坊与景朝谍探绝无关系啊!”
金猪蹲在他面前平静道:“伱说没关系就没关系?若无关系,景朝谍探为何会从你这里穿堂而过?又为何在你店里发生厮杀?老老实实的将房契签了,可免受皮肉之苦。若不然,全家抄斩或流放岭南……把纸和笔给他。”
密谍将写好的契约丢在地上,冷冰冰说道:“朝老板,签字按手印吧。”
陈迹:“……”
合着金猪名下的产业,都是这么来的?!
这哪是什么一本万利,明明是无本万利!
赌坊老板颤颤巍巍的,最终还是按上了手印,如一滩烂泥似的被人拖了下去。
陈迹疑惑问道:“金猪大人,这位生意人,应该不是景朝谍探……主刑司不管吗?”
金猪看了他一眼,苦口婆心道:“他当然不是,但我管着密谍司的钱袋子,那么多人需要养活,自然要想办法为内相大人开源节流,为他分忧。嘿嘿,主刑司林朝青今日不在洛城,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若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陈迹好奇道。
金猪起身拍了拍他肩膀:“赌坊害人不浅,那位朝老板罪孽深重,今晚便会畏罪自杀,放心,谁也发现不了。”
说到这里,他笑眯眯的看向陈迹:“我可是拿你当心腹才给你说这些话的,你该不会告发我吧?放心,跟着我,比跟着皎兔与云羊滋润多了,往后朝廷每年给你发二十四两银子俸禄,我这里还会再给你发二十四两,合计四十八两。”
陈迹心说,四十八两也不够自己修行烧钱的:“是只有少数人有,还是人人都有?”
金猪回应道:“人人都有。兄弟们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玩命,一年二十四两银子够干什么?文官限制我们的俸禄,内相大人自然有他的办法。许多人小瞧我这个位置,说我浑身上下只有铜臭味,可他们懂什么,密谍司内部的津贴与抚恤都由我管着,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不精打细算怎么行?”
他看着陈迹的神色,慢悠悠补充了一句:“待你成了海东青,有了修行门径,每月还会额外分你修行资源。”
陈迹探寻道:“寻常海东青能分到什么,分到多少?”
金猪想了想:“以寻常武人的修行门径来说,当月没有功劳的话大概分六支老山参,有功劳的话,功劳越多,分得越多。”
陈迹心中一动,原来这才是最重要的部分,宁朝十二州合计两百多座城市,也就是两百多位海东青,每月光分发修行资源便是天文数字!
仅仅这一个月发的六支人参,合计一百九十两左右,便是许多人十年都赚不来的钱了!
金猪直勾勾的看着陈迹,认真说道:“可你得记住,这是内相给你的,不是朝廷给你的。”
陈迹懂了,金猪掌管的并非是市舶、银场、织造等衙门,那些衙门赚来的钱是要给皇帝内廷用的。而金猪所掌管的,是内相自己的小金库。
他起身抱拳道:“金猪大人,属下必为内相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金猪笑了笑,起身拉着他的手:“今晚诱杀景朝谍探功劳是一件,若能抓捕到叛逃的那位谍探,又是大功一件。我知你聪明过人,此事还得靠你呢。”
陈迹思索片刻:“金猪大人,可有什么线索?”
事实上,这才是陈迹最关心的事情。
这个景朝谍探见过他的长相,他必须在密谍司之前将这个人找出来。
一天找不到,他就一天不踏实。
说起叛逃谍探的线索,金猪也骂骂咧咧起来:“这个谍探受了重伤,原本很好抓的,偏偏一场雨断掉了他的行迹。现在想要从洛城里找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时,窗外有猫叫声响起,无人在意,只当是个在屋檐下避雨的野猫。
陈迹拱了拱手说道:“那金猪大人继续在这里等待景朝谍探,我下去看看有没有那叛逃谍探的线索。”
说罢,他出了包间门,压低了自己的斗笠。
包间里,一位密谍说道:“大人,他已知晓我们的诱敌计划,是不是得小心他通风报信?”
金猪点点头:“看好他,不要让他有走出‘朝仓’的机会。虽然梦鸡测试过他不是景朝谍探,但小心使得万年船。”
……
……
陈迹从二楼往下走,一个个密谍手按腰刀把守着各个通道,几乎人人腰间都挎着一只手弩。
这种布控下,景朝军情司若要来杀人灭口,必然付出惨痛代价。
可这跟陈迹有什么关系,他只在意自己是否会暴露。
然而正当他下楼梯走到一半时,无意间向下望,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赫然便是他那位嫡亲二哥,陈问孝!
奇怪,陈问孝为何会半夜出现在赌坊?难道也与景朝谍探有关?
不对,对方面色虚浮,眼圈发黑,没了白日里那翩翩贵公子的模样,分明就是个真正的赌鬼!
陈迹忽然想起自己那赌鬼的传言,总觉得另有隐情。
正思索间,陈问孝悄悄抬头打量四周,陈迹压了压自己的斗笠,往别处走去。
赌坊里,铜币与银钱散落一地,一条血迹从门口滴到了后院,想必就是那位叛逃谍探的逃亡路线了。
陈迹顺着血迹往后院方向找去,楼上,金猪身旁的那位密谍扶着木栏杆,目光紧紧跟随着陈迹的脚步。
当他看到陈迹想要走出赌坊时,目光一紧,隔空对楼下两名密谍打了手势,示意跟上去。
然而陈迹在走出赌坊前停了下来,又拐到了另一个角落,密谍们这才放松下来。
陈迹来到某处角落,一边弯腰装作寻找线索,一边压低了声音说道:“乌云,乌云?”
角落的阴影里,乌云浑身湿透,喵了一声:“我在这呢!”
陈迹的表情都笼罩在斗笠之下,他低声问道:“你是怎么找来的?”
“我想去医馆跟你说,静妃打算让春华勾引你来着,结果发现你不在医馆里,”乌云回答道:“我一路上问了好多猫,才找到这里。”
陈迹惊愕间问道:“等等,你问了好多只猫?”
“对啊,”乌云有些不理解陈迹的惊愕:“你们人类会找人类问路,我们猫找猫问路有什么稀奇?”
“它们能回答问题吗……我是说,那些没开过灵智的也能回答你问题吗?”
“胖橘和奶牛猫肯定不行,它们不太聪明,问啥都白搭。但狸花猫们可以,它们比较聪明,很能打,管的地盘也大。但狸花猫有些不太好打交道,脾气差,”乌云回答道。
陈迹心中翻涌,这还是他从未设想过的展开方式,这洛城里流浪猫可遍地都是啊。
他快速问道:“那你能不能让它们帮我找个人?对方身受重伤,夜里从朝仓赌坊逃走后不知所踪了!”
“逃哪了?”
“不知道。”
“那不太好找……”乌云沉默片刻:“得找只三花才行,她们猫缘好,让她们去各个地盘找狸花猫问。”
“此事关乎我身家性命,一定要在密谍司之前,找到这个人!”
乌云团起爪子将自己胸口敲的邦邦响:“包在我身上,放心!”
……
今晚凌晨上架还有一章,稍后会有个短些的上架感言,可看可不看
上架感言
时隔一年半,重新回到起点开书,感觉像是又把自己重启了一次。
这一年半里我时常会想,干脆退休得了,旅旅游,养养猫,玩玩游戏,快乐的虚度这一生。
但总觉得还有故事没讲完,其中就包括陈迹的这个故事。
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幻想时,就脱离了我的舒适圈,因为我实在想写点和过去不一样的东西,至于能不能写好,另说。
在过去的创作里,我会经常忽略逻辑性的故事剧情,有些故事剧情过于刻意,然后显得有些尴尬。
为了爽而爽,为了热血而热血,为了搞笑而搞笑,等等等等问题。
这是一个创作者自身如何拿捏尺度的问题,很明显,我过去做的很差,这一本我想尝试着进步一下。
人总要进步的,哪怕很累也不能停下。
在过去的创作里,我会过于急于推进剧情,从而忽略细节的描写,以至于画面感不足。
当然这一本大家也看到了,我也在努力试着进步,我先用了几個月搜集大量资料,在自己的脑海里构建出这么一个扎扎实实的幻想中的洛城。
写得时候,我会尽量让自己沉浸在那个环境里,思考某个人物在那个环境会做怎样的动作,说怎样的话。
这部分还在学习,希望自己可以学的快一点。
在过去的创作里,我描写的人物有些投机取巧,重要的人物我会花很多笔墨去描写,例如影子、何今秋。
但在我创作目标里不是那么重要的人物,我会偷懒将他标签化,以至于人物细节描写不足。
我不去思考每个人物存在于当下时代里的成长经历,以及他们自身真正的诉求。
但这样是不对的。
在这一本里我尝试着做出改变,我希望这本书里每一个人物他都是鲜活明亮的,哪怕是前期只出场一次的袍哥与二刀,叔叔和婶婶。
这次的创作量非常庞大,以佘登科、刘曲星举例,虽然他们只是个小人物,但我也为他们写了人物小传,他们出生于什么家庭,有着怎样的人生经历,哪怕他是个小人物,也有他们的悲欢离合。
还有云羊、皎兔、金猪、病虎、天马……好多,几百个。
我希望他们“复杂”的生活在这个世界里,而不是为了我的创作目的来服务,为了推进某个剧情来服务。
这种工作量很大,但写这本书的时候我乐此不疲,也确实感受到了这种创作方式的乐趣。
在过去的创作里,我是没有完整清晰大纲的,只有细纲。
但这样一来,其实写着写着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要创作一个怎样的故事,定一个怎样的基调。
这就是夜的命名术和大王饶命面对的最大问题,所以我回到了第一序列的创作模式,先有了那个我最想要的结局,然后才有了大纲,有了这个故事。
可这样写也会有问题,就是创作者作为这个故事的旁观者,知道了太多事情,忍不住就会剧透一些后期才应该出现的剧情……
亦或者太渴望那个结局了,希望早一天抵达。
我也在慢慢适应,希望自己可以在这方面做得更好一些。
在过去的创作里,因为网文的特殊连载方式,读者朋友们对更新量有很高的要求。但这一本我想先跟大家聊聊这个问题。
在夜的命名术时,大家知道,我当了很长时间的榜一。
榜一是有一种魔力的,当你更新八千字的时候你就是榜一,更新四千字的时候你就是榜二了,当你掉到榜二的时候,就会拼了命的想要回去。
那段时间我日更一万二,感觉整个人都升华了……
但实际上,一个作者精力有限,一旦更新量卷上去,自然就会放弃对细节的把控,因为你没有时间去审视整个故事。
所以,这一本我从开书起没有求过一张月票,没有求过收藏,没有求过推荐,不去关注什么榜单,希望自己可以沉下心,写一个对得起自己的故事。
我不会刻意摆烂,只是每天写多少就发多少,保证写出来的质量是自己心里可以过得去的。
当然,如果写不好也是水平有限,我很羡慕那些天赋型的写手,他们的故事跌宕起伏、文字华丽,是我怎么学也学不会的。
我只能先学着做好自己。
这本书成绩目前和夜的命名术上架前差不多,还高了一些,这是我没想到的,毕竟主角生活一直很坎坷,更新也很慢……在此感谢所有看书的乡亲父老,希望我这次能写个对得起自己的结局。
感谢各位。
再次感谢。
今晚凌晨见,凌晨还有一章。
55、赌徒
陈迹注视着乌云缓缓退入阴影,消失在赌坊里。
乌云钻入雨幕,不顾滂沱大雨浇在身上,一路朝红衣巷各个角落找去。
它翻入一个后院,轻轻掀开一只竹簸箕,显露出里面的胖橘猫来。
乌云见是橘猫,略微有些失望,但它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今晚有没有见过一个受伤的人类逃走?”
胖橘抬头喵了一声:“啊”
乌云重新把竹簸箕盖住:“我就多余问你”
它顶着大雨,重新爬上红衣巷最高的那栋楼宇“金坊”的屋顶。
它站在檐角上俯瞰着整条红衣巷,并快速分析着三花和狸猫可能。
然而乌云忽然看见,附近几条街道中,正有上百名密谍正披着蓑衣悄悄藏在暗处埋伏。
不仅如此,还有一些密谍扮做平民,正挨家挨户的搜查着。
虽然大雨冲刷之下,搜索那名叛逃谍探很困难,但金猪并没有真的放弃。
乌云心中急迫的跃下檐角,自己必须得在密谍司之前,找到那个人。
此时,陈迹透过赌坊后门,看着外面的黑夜,心中也有种危机正在逼近的忐忑。
即便陈迹再怎么擅长推理,也不可能在如今这种情况下,将那位叛逃谍探找出来。
好在乌云带来了转机。
就看乌云能不能在密谍司之前找到那个叛逃谍探了。
陈迹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蓑衣,压了压斗笠的帽檐,转身回到赌坊大厅。
他找到一名密谍,指了指人群中蹲着的陈问孝:“将他拖进屋子里吊起来,我有事情问他。”
陈问孝蹲在地上太久,以至于双腿发麻,不停的变换着姿势,宛如尿急。
正说着,一名密谍来到陈问孝身边,提起他的发鬓就走:“你,跟我来!”
陈问孝的头皮被揪的生疼,只能龇牙咧嘴的被拉到了楼上包间里,以绳索捆缚着吊于天花板上。
许久之后,密谍退了出去,陈迹带着斗笠走进来,缓缓问道:“姓名!”
“我父亲是洛城同知陈礼钦,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陈问孝怒吼着想要看清楚陈迹的长相。
可他在房梁上悬着,目光全被陈迹的斗笠所遮挡,根本看不清。
砰的一声。
陈迹用一根鸡毛掸子抽打在陈问孝身上,冷声道:“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陈问孝双手勒得生疼,再也没有了纵马洛城时的优雅。
“姓名!”
“陈问孝!”
陈迹问道:“为何勾连景朝?”
“啊?”陈问孝人傻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与这泼天大罪搅在一起。
陈问孝慌张道:“冤枉啊,我没有勾连景朝啊,我只是来赌坊玩的。”
“冤枉你?”陈迹冷笑问道:“那为何整条红衣巷的赌坊账册里,从来都没有你的借据和账目往来,你不是这的赌徒,分明是景朝谍探,来此接引同僚。”
陈问孝急了:“我刚从东林书院回来没几天啊,如何有账目往来和借据?”
陈迹阴沉道:“看来你没有证明自己的手段了,那便随我去内狱吧!”
陈问孝听见内狱一字吓得都要失禁了,这数年间,有几个人活着走出内狱?
别说他是五品官员之子了,连五品官员死在里面的都不知凡几。
他想了许久:“等等,我在去东林书院之前,都是用我弟弟陈迹的名字,从赌坊里借的钱,所以才没有我的名字!你可以翻翻各家账册,绝对能找到陈迹。”
陈问孝补充道:“这三年时间里,我每年春节都会回家探亲一个月,每年这个时候的账目上,绝对能找到陈迹这个名字。”
陈迹默然无语!
他有各赌坊的账册吗?
当然没有。
他只是根据自己的猜测,诈陈问孝而已。
曾几何时,他真的以为自己前身十个赌徒,陈家厌恶自己,也是因为自己真的有过恶劣行径。
可现在,陈迹忽然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低着头,轻声问道:“既然写的陈迹名字,那赌坊该找谁要账?”
陈问孝回答:“自然是找我父亲,我父亲不希望家丑外扬的话,只能将那张张借条给认下来。”
陈迹疑惑:“你父亲知道这是你的债务吗?”
“不知道,他以为是陈迹的!”
陈迹更疑惑:“难道陈迹自己不会辩驳吗?”
“他辩驳过,可他辩驳有何用,这些年他的名声早就被搞臭了,我父亲根本不信他的话啊,大人,求求您将我放下来吧,我真不是景朝谍探,吊在上面太难受了!”
陈迹轻轻舒了口气:“我现在还不确定你所言是否属实,看在陈大人的面子上,我可以暂且放过你,但你得将方才所说的都写下来,签字画押,若有不属实的地方,我密谍司还会去陈府找你!”
陈问孝喜极而泣:“大人放心,我说的句句属实,一定写得清清楚楚。”
陈迹走出包间,对密谍叮嘱了几句。
却见两名密谍走进包间,关上屋门,没过一会儿,其中一名密谍拿着一张写满了字的宣纸走出来递给陈迹:“他写好了!”
“谢谢!”陈迹点点头,转身往二楼走去,小心翼翼的将这份供状塞进怀里庇护在蓑衣之下。
“大……大人……”密谍不止陈迹品级,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但他见陈迹跟在金猪大人身旁,应该也是金猪的心腹人物:“屋里面的人该如何处置?”
陈迹踩着木楼梯拾级而上,声音轻飘飘的传过来:“继续吊着吧!”
正当陈迹上楼时,却见门外飞奔进来一名谍探,对方将满是雨水的蓑衣甩脱在地板上,按着腰刀便冲上二楼。
来到二楼包厢门前,密谍拱手对立面正在喝茶的金猪说道:“大人,幸不辱命,卑职终于找到了一名目击人证,人证乃是一位走街串巷的小贩,他于今日晚间看见一人捂着腰部伤口,往西边跑去。”
陈迹的心情渐渐沉入谷底,他没想到金猪表面说没法找,却还是安排了大量人手去摸排线索。
偏偏还真被找到了。
那位叛逃的谍探如今在哪,会不会还有其他人看见,对方被抓捕之后会交代什么?
陈迹一无所知。
陈迹镇定下来,看向金猪:“恭喜大人,功劳近在咫尺。”
金猪笑眯眯的站起身:“派人继续往西去找,他逃难之时,必然还被其他人看见了,将所有目击人证都摸排出来,景朝军情司派了这么多人抓捕他,此人身上必然藏着大秘密。今晚,无比找到他。”
密谍领命,匆匆下楼往门外走去。
然而,正当他走出赌坊大门时,却听轰隆一声,整个人倒飞回赌坊,压烂了赌的桌子。
锵的一声,所有密谍抽刀而出,将腰间手弩对准赌坊大门外的黑夜射去。
可来人身披一袭蓝色大氅,对方只是将大氅从领摘下,在面前抖手一卷,便将所有弩箭卷进了大氅之中,自己毫发无伤。
那泼天的雨幕落在他身周,竟像被磁铁推开似的,一滴都没有落在他身上。
陈迹听到身旁金猪冷笑一声:“这可不是景朝的谍探,看这出手更像是某位行官,早些年听说他隐姓埋名,归隐山林了,没想到今日重出江湖!动手,我要活的。”
下一刻,一名密谍掏出铜哨吹响。
红衣巷外传来喊杀声,上百名密谍从阴影里掩杀而至,将那位行官团团围住。
金猪从容不迫的走下楼梯,缓缓行走在包围圈外。
他手里掂着几枚铜钱,似乎随时准备脱手而出取人性命。
陈迹默默观察着局势,他根本不在乎这场厮杀是军情司胜利还是密谍司胜。
一声猫叫突兀响起,陈迹转头看向窗外,却见乌云正站在窗台上:“找到了,有狸花猫说看见对方逃到了安西街,就在那家刚刚搬走的布匹铺子后院里!”
陈迹皱起眉头,对方怎么好巧不巧的偏偏逃到了安西街?
安西街附近并非交通要道,也不如东市、西市鱼龙混杂方便藏身,反而因为靠近王府,连夜里巡逻的士兵都要多一些。
这位谍探是要去寻自己,还是真的恰巧逃到了安西街?
不可能这么巧。
越是擅长推理的人,就越不相信巧合。
陈迹知道,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停留了,他必须去解决这个谍探。
可是该怎么离开呢?
正思索时,头顶传来瓦片碎裂的声响。
陈迹抬头看去,那木顶木梁之上,似乎正有人踩着沉重的脚步来到房檐处!
不仅如此,其他方向也依次传来脚步声,奔向这赌坊二楼的一个个窗户。
门外那行官是用来调虎离山的,这些四面八方入侵进来的谍探,才是杀人灭口的。
呼的一声。
一名蒙面黑衣人由房顶倒翻进窗户,如一头鹰隼般,二话不说抽刀劈向陈迹。
狭窄的屋子里,陈迹拎起椅子超谍探砸去,自己则快速退出包间,来到二楼走廊高呼:“金猪大人,有人从楼上潜入!”
他这一声呼喊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金猪眉头一挑,转身便杀了回来。
就在这时,金猪看见一名谍探持刀追杀到了走廊上。
谍探刀法凌厉,劈砍之间,木屑翻飞,陈迹一个柔弱的医馆学徒,只能拼命的左躲右闪,毫无还手之力。
嘶的一声。
刀尖从陈迹胸前割过,将他身上的蓑衣豁出了一条巨大的口子,血液从衣服中渗透出来。
正当所有人以为陈迹要死时,却见陈迹不知道从哪爆发出来的勇气,竟怒吼一声,不退反进,一头撞进了景朝谍探的怀里。
奋力之下,陈迹用胳膊将谍探持刀的手箍于腋下,推着谍探重新撞回包间,一路上二楼窗户撞了出去。
金猪怔了一下,却见他双腿微用力,肥胖的身形却如羽毛般飘上了二楼。
他赶至窗户边上,正看到摔下楼去的那名景朝谍探,步履踉跄的追着重伤陈迹,杀入红衣巷外的黑夜雨幕中。
金猪帖在窗棕前,任由夜雨扫在自己身上,“奇怪,景朝暗探是来杀人灭口,为何其目标于不顾,反而去追杀陈迹?”
本章完。
56、选择
雨夜里,陈迹扯去了身上沉重的蓑衣,只戴着一顶斗笠狂奔。
他低头查看,只见一条半个小拇指甲深的伤口,从锁骨横裂至胸口。
伤口还在流血,血水与雨水混在一起将衣服湿透。
陈迹甚至能感受到,仿佛随着血液流出,自己的生命也正一点一点流走。
“真倒霉啊。”
他原本的计划,只是浅浅的挨上一刀,以苦肉计来演戏逃离。
然而他终究不是常年修行之人,对身体掌控不足,导致这一刀挨得有点深了。
此刻此刻,伤口钻心的疼,饶是冰凉的雨水也无法减轻半点火辣之感。
但现在不是思考伤口的时候。
陈迹一边撕下衣服做简单包扎,一边回头去寻景朝谍探。
两人一前一后撞破层层雨幕,距离红衣巷越来越远。
待到跑远,景朝谍探忽然气喘吁吁说道:“大人,大人,别跑了,您得先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陈迹跑进一条小巷,确定小巷子里没人之后,肃然道:“朝仓赌坊是一个陷阱,谍探司根本就没有抓到人,金猪对外宣称已经抓到人,是因为他想引你们去。”
景朝谍探将信将疑:“可我们得到情报……”
“卧底的密谍是吗,金猪早就发现他身份了,那是他故意放给你们的。”
谍探还是没法相信,他握紧了手中的刀柄,一步步逼近陈迹:“大人,可还有其他能够证明身份的事情?”
陈迹思索片刻说道:“百鹿阁,这个够不够?昨夜你们曾在红衣巷金坊接收过一批货物,对不对,暗号罗天。”
谍探不知道百鹿阁的存在,所以前半句没听懂。
但是昨夜接收货物的行动力,他是参与者之一。
谍探深知,以陈迹对此次行动的了解程度,若陈迹是宁朝密谍司的人,那他们昨夜一定被包围剿灭了。
所以,陈迹不可能是密谍司的人,只能是他们景朝军情司的卧底。
谍探看着陈迹,肃然起敬:“兄弟辛苦,卧底疏不易,我刚才还不小心砍伤你!”
陈迹压了压手:“都是为景朝效力,你方才不知我身份,不怪你!”
谍探问道:“我们现在做什么?”
陈迹回答道:“我已经知道叛逃者在哪,你随我去抓捕他!”
然而谍探犹豫了片刻,最后笃定道:“不行,此时司曹还在围攻赌坊,我必须先去告诉他们那里是个陷阱,这样,你告诉我叛逃谍探位置在何处,我禀报了司曹之后,即刻率人与你汇合等等……”
下一秒,陈迹忽然向谍探扑去,谍探惊恐,想要抬刀抵抗,却被陈迹雷霆般一拳捶在手背上。
当啷一声,刀应声掉在石板路上。
“你?”
谍探瞳孔收缩,两人厮杀在一起,拳拳碰撞,可此时的陈迹,完全不像在赌坊时那般柔弱,一举一动间,速度极快,根本不是他能招架的。
明明双方同时出拳,他的拳才打到一半,陈迹的拳头便已经击打在他脸上。
谍探这才明白,原来在朝仓赌坊时,对方实在演戏。
恍然间,陈迹已矮身,用肩膀,用肘臂朝谍探怀中撞去。
谍探如遭战马冲撞,一步步后退,摔在了小巷子的墙壁上。
可景朝谍探本就因摔下二楼有了重伤,此时再经此重创,已经是气都顶不上来了,只能缓缓跪在地上。
陈迹一点点靠近过去,谍探奋起最后的力气,从靴子里拔出匕首刺来。
却见陈迹一脚踢掉匕首,从谍探腰间拔下刀鞘,绕至背后,将刀鞘横在对方脖颈紧紧勒住。
两人一同向后倒下,他们躺在青石板路上,仰头看着雨滴从苍穹落入狭窄的小巷。
像是躺在天井里,视野只剩下这世界的一小方。
陈迹双手用力,刀鞘压碎了谍探的喉结,堵住了气管。
谍探彻底没了声息。
他至死也想不明白,一个宁朝密谍,为何会知道它们军情司那么多事情。
片刻后,陈迹虚弱起身,将谍探藏于小巷的杂物堆中。
他在雨中伫立片刻,最终提起谍探的刀走出小巷。
他今晚的时间很紧。
安西街商铺林立,总会有人因经营不善搬走,再有新的生意人搬进来。
半个月前布匹店倒闭,到现在店面都还没有盘出去。
此时,陈迹慢慢爬上布匹店隔壁的屋顶,猫着腰小心翼翼走在屋脊上,俯瞰观察布匹店的后院。
这一夜费尽周折,为的只是自保,不被人出卖身份。
而现在,目标就在眼前。
陈迹小声问一旁的乌云:“确定是这里吗?”
乌云点点头,喵了一声:“我问的那个狸花猫,本来带着小弟在这里落脚,结果被那人惊扰,只能跑街上去避雨。”
陈迹神情古怪:“你是真噩梦说通狸花猫给你指路的,不是说它脾气不好吗?”
乌云昂起脑袋,挥着爪子比划起来:“猛猛敲,不过,我答应它了,下次它们跟安西街的那群猫打架时,要帮它出手一次!”
陈迹:“猫猫的社会关系也这么复杂?”
乌云担忧的看向陈迹:“你的脸色好差,伤口有没有事?”
“有事……陈迹坦诚道:“但现在有比伤口更重要的事,走吧,结束这件事!”
他扒着屋檐,轻轻落入布匹店后院,如猫般蹲在地上,悄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正屋大门洞开,敞开的房门上还有一只血手印。
陈迹给乌云指了指窗户,一人一猫分为两个方向往正屋靠近过去。
雨滴落在灰瓦屋顶,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若没有厮杀,一定是个适合裹着被子睡上一觉的好天气。
陈迹倒提着长刀,来到正屋门口……
屋内并无埋伏。
只见那昏暗中,一个狼狈的身影平躺在地上,呼吸微弱。
屋内地上满是血迹,躺着的人身上,少说有十余道伤口。
当陈迹靠近时,却见地上之人翻身而起,对方手里翻出一柄匕首来,如毒蛇吐信般割向陈迹的脖颈。
陈迹抬手以长刀将匕首架开,可对方如跗骨之蛆,出手阴狠毒辣,连绵不绝。
此人明明不是行官,杀气却远超陈迹所见过的所有谍探与密谍。
陈迹只能一步步后退,等待乌云从背后偷袭。
此时,双方一个追杀,一个飞退,来到正屋门边。
可当那叛逃谍探借着外面的光,看清陈迹斗笠下的面目时,竟惊呼一声,瞬间收回了匕首。
陈迹惊愕间,对方毫无防备的跌坐在地上,仿佛油尽灯枯一般虚弱道:“陈迹,你舅舅在景朝政治斗争失败,正有人秘密剪除他的所有党羽,司曹是陆观雾的人,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了,你也要小心。”
说罢这句话,对方像是用完了所有的力气,重新躺了下去。
陈迹他设想过进屋后会有一场厮杀,也设想过对方可能已经重伤死去。
他本事为了杀人灭口而来,却没想到故事的展开,完全颠覆了他的想象。
难怪此人不往城外逃,也不往人多且鱼龙混杂的地方逃,偏偏像送死一样来到安西街。
原来是为了给自己通风报信……
可对方说的是真相吗?
亦或是为了生存编的谎话?
陈迹无法确定。
他打量过去,却见伤者年级约二十七岁,面色苍白且呼吸微弱,衣着朴素,打扮得像个普通轿夫、苦力。
陈迹因失血而一阵眩晕,他拄刀靠在门框上,平静问道:“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司曹为何派人追杀你?”
伤者仰躺着惨笑起来:“我是你舅舅培养出来派到宁朝的,司曹当然第一时间就想派人杀我,可惜那几个臭鱼烂虾,实在不经打。”
说着,他吃力的抬起手来张开五指:“我杀了五个,他们五个想杀我都没能成功,厉害吗?”
陈迹不为所动,“我如何信你?”
伤者沉默片刻,喘息着笑道:“不错,这些年一直教你,不要听信任何人的话,你终于进去了!”
陈迹默然。
此人竟还是自己进入军情司后的带教老师?
若以目前线索来看,对方似乎是自己舅舅专程派到宁朝,领自己进入军情司的人物。
可陈迹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陈迹,他连对方名字都喊不出来,他也无法相信对方所说的话。
他也从未见过自己那位舅舅。
而且对方所说的那些话里,还有许多逻辑对不上的地方:若司曹真相杀自己,今晚在太平医馆的时候,为何不杀?
等等……
若像自己先前判断的那样,司曹面具下不止一人来扮演,那会不会有人想杀自己,有人则不想杀?
不确定,太多的不确定了。
陈迹感觉自己脑子像是被搅成了浑浊的泥水。
陈迹问道:“你都快要死了,为何还要拼着一身伤势来给我通风报信?”
伤者明显愣了一下,他缓缓看向陈迹,有些难以置信道:“你我搭档数年,兄弟一场,这还用问吗?你把我吴宏彪当什么人了?”
陈迹:“这话真没法接!”
他都不知道自己曾经和这位吴宏彪有过怎样的情谊。
此时,吴宏彪缓缓说道:“我可能回不去景朝了,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吗?”
陈迹平静道:“你说!”
“我跟你提起过的那个妹妹还在景朝,若你哪天有机会回到景朝去,请务必求你舅舅,救下她,他虽下野,但这点小事还是能办到的,可以吗?”
陈迹沉默了,他无法答应。
吴宏彪践踏不答,立刻情绪激动起来,牵动了伤口,连呼吸都费劲全身力气。
他缓了许久,怒目等着陈迹:“陈迹,你怎么变了?我先前还开玩笑说,等回景朝了,撮合你俩!陈迹,求你,我叛逃之后,军情司不会放过她的,如果你舅舅不救她,她这辈子就完了。”
陈迹依然不答,他拎起刀,慢慢走至吴宏彪身边,将刀刃抵住对方的脖颈动脉。
吴宏彪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昏暗的屋子里,陈迹的所有表情都藏于斗笠的阴影之下。
屋外忽然雨停,世界寂静。
仿佛连命运都在等着他做出选择,要不要杀掉一个’可能冒死来给他通风报信,却可能导致他暴露的人!‘
最终,陈迹将刀收起,慢慢走出屋子。
他站在院子里,长长舒了口气,轻声道:“乌云,帮我看好他!”
本章完。
57、剑潮
朝仓赌坊外,雨后的红衣巷如鹌鹑般安静。
黑夜里,洛城的灯火已熄灭,唯有上百名密谍手持火把,封锁着红衣巷搜索景朝谍探下落。
此时,那位原本嚣张不可一世的行官,正被人用一圈圈指头粗的铁索缠绕捆缚,跪于地上。
此人一身横练功夫惊人,被上百名密谍围攻,尚且能鏖战半个时辰。
然而正如姚老头所说,这世上再厉害的行官也怕军阵,莫以为自己厉害便天下无敌,权力才是这时间最厉害的东西。
金猪提起衣摆,捡地上破损的蓝色大氅,为这位行官披上,笑眯眯的在对面蹲下身子:“河州赵家世传的行官,赵忠,我记得你曾是徐家一位公子的护卫,如今怎又沦落到给景朝卖命?还是说……今日徐家也有参与?”
赵忠面色铁青:“阉党,鹰犬,呸……”
他一口唾沫奔向金猪面门,金猪似早有防备的从怀中拿出一把折扇,撑开挡在面前。
金猪也不生气,只笑着的说道:“堂堂赵家传世的行官,如今也不过是阶下囚而已,押往内狱,早晚叫你将修行门径给内相大人吐出来,带走……”
说罢,他真起身来看向那些手持火把安静伫立的密谍们:“今日大捷,兄弟们将人押往内狱之后,早点休息,明天睡醒,我请大家去八仙楼吃这洛城最好的席面。”
一旁的心腹密谍低声提醒道:“大人,陈迹被追杀出去了,到现在不见踪影。”
金猪一拍脑门,高声道:“哎哟,差点把他给忘了,一个小小医馆学徒被谍探追杀,八成要死,内相大人刚提拔他进密谍司,隔天就死在我手下,这让别人知道了,还以为我嫉贤妒能呢,快去寻他,可千万保住他性命!”
然而刚高声说完,金猪转身便低声对身旁密谍交代道:“虽然他拼死抱着谍探摔下二楼,没什么问题,但之后,他也没想过要绕回赌坊与我们汇合,反而朝外面跑去。现在就算有人说他是去给景朝军情司报信,我都信,今晚务必派人找到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大人,如果他还活着?”
“那就让他说清楚,今晚做了什么,为何没有回来于我们汇合。”
“大人,如果死了呢?”
“死了就死了呗,好好安葬!”
密谍疑惑:“大人,您不是要投资他妈?”
金猪朝心腹翻了个白眼:“投资当然是真的像投资,你知不知道呗内相大人钦点进密谍司的含金量?但我总不能投资一个景朝谍探或者死人吧。”
雨后的空气里,有一股独特的泥土气味。
陈迹正贴着一面面灰墙灰瓦的阴影悄然潜行。
他浑身已经被雨水淋透,只觉得沾着水的衣服穿在身上,越穿越冷。
他翻开自己
包扎伤口的布条,看到伤口边缘的皮肉已经被水泡的发白,若不及时救治,恐怕会大病一场。
可现在哪有空去治伤?
从赌坊逃出来之后,不论他演的如何逼真,金猪都必然心生疑窦。
若事后解释不了自己的去向,才是真正的致命。
此时此刻,成绩没有回太平医馆,而是要重新回到自己杀死景朝谍探的那条小巷,伪造厮杀现场,假装自己厮杀后晕厥在那里。
等等……
陈迹忽然原地站定,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细节。
这个细节极有可能导致自己暴露。
是什么呢?
到底是什么?
陈迹忽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口的伤口,这才意识到自己漏掉的细节是什么!
却见他拿起景朝谍探的那柄长刀,在自己右侧大腿上,小心翼翼的割开了一条口子,这才继续赶路。
陈迹踉跄着,时不时还要避开街上经过的打更人。
他只感觉自己越来越虚弱,虚弱到快要睁不开眼睛。
某一刻他在想,自己今晚拼了一身伤势却没能解决掉隐患,到底值不值?
那个吴宏彪于他而言,像是从石头里蹦出来似的,突然就出现了,搞得他有些措手不及。
吴宏彪有没有说谎?
陈迹倾向于没有。
双方浦一见面时立即厮杀在一起,当时吴宏彪尚有一战之力,完全不用伪装。
但他在认出陈迹后,立马放松了心神,跌在地上,练刀都扔了,这等于把生命交到了陈迹手上。
一个冒死来给自己通风报信的人,即便陈迹从来就不认识对方、没有感情,他也还是无法下手。
守法朝朝忧闷,强梁夜夜欢歌。
这个时代固然是病态的,可他终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眼看那条小巷子越来越近。
就在距离那条小巷还有一个街口时,陈迹看见远处的火光迎面而来,似有人正举着火把寻找什么。
他迅速躲入墙下的阴影里,快速思考对策。
来者必然是密谍司,自己若是就这么走过去,一定会和对方撞上的。
要直接退走吗?
不行,他必须回到那条巷子里,才能将今晚的事情圆上。
陈迹吃力的爬上房顶,小心翼翼的猫着腰避开搜寻。
好几次有密谍朝房顶望来,他都只能先趴下,缓缓匍匐前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陈迹的体力也将消耗殆尽。
终于,那条小巷子近在眼前。
他扒着墙头悄悄滑了下去。
可落地时,他只觉得脚下一软,摔倒在积水里。
失血过多,虚脱了。
陈迹挣扎起身,从杂物堆里将景朝谍探拖出来,将周围伪造呈厮杀后的痕迹。
然后摆弄着景朝谍探的尸体,让双方恢复成他最后以刀鞘勒死对方、仰躺在地上的姿势,假装自己是在杀人后,因伤势过重而晕厥。
但是他的伤势还不够重,不够消除金猪的疑心。
陈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将匕首握于景朝谍探手中,自己则握着景朝谍探的手,狠狠挥刀向大腿先前割开的伤口处刺去,直至匕首没至刀柄。
刹那间,钻心的疼痛袭来。
陈迹浑身痉挛,额头上的冷汗也如黄豆般落下。
可从始至终,他都咬着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不仅如此,陈迹还用手捧着地上的积水,不停的淋在伤口上,这样伤口渗出的血才不会出现雨前、雨后的差别。
陈迹强撑着做完这一切,直到朦胧间看到巷子外有火光攒动,才缓缓闭上眼睛,放松心神,真的昏死了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金猪在密谍指引下,来到陈迹身旁蹲下查看。
他先是扒开陈迹的眼皮,取来一直火把在陈迹眼前晃动:“眼皮没有抖动,瞳孔收缩慢,还真是昏迷过去了啊!”
金猪又摸了摸景朝谍探脖颈上的伤口:“用刀鞘勒死的,临死前还扎了这小子大腿一刀,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能单独杀死谍探啊,是我小瞧他了!”
金猪话锋一转:“可景朝谍探身手远超常人,这小子又是如何取胜的呢?难道真的吉人自有天相!!等等……将陈迹衣服全部解开,我要查看一下伤口,他很有可能中途离开过,然后回来补的伤势。”
下一刻,密谍撕开陈迹的裤子和上衣,露出里面的刀伤来,却见两处刀伤都因长时间泡水而泛白肿胀。
好在陈迹提前在腿上割开了一条口子,任由其泡水肿胀,不然此时金猪若发现这伤口是新伤,必然暴露。
这便是陈迹差点错过的细节。
密谍对金猪说道:“大人,刀伤都有一阵子了。没有作伪,腿上顶着这样的刀伤,是没法自由活动的,他应是与谍探厮杀后就昏厥在这里了。”
金猪松了口气:“看来真的没有问题,难道是我太多疑了?”
“大人,现在怎么办?要送他去医治吗?”
“不行!”金猪摇摇头,“抬去内狱,请医生到内狱给他医治,若他醒了,第一时间告诉我,我还有些事情要询问他。人在虚弱得时候,最容易问出东西。”
“明白!”
然而就在此时,巷子外传来声音:“各位大人,是否见过我的徒弟?瘦瘦高高的,穿着一身黑色衣服。”
金猪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巷子口,却见须发皆白的姚老头正站在巷子口,询问密谍。
正询问着,姚老头转头看向箱子里,皱起眉头:“金主大人啊,你怎么也来洛城了?”
“姚太医晚上好,这大半夜的来寻徒弟?“金猪笑眯眯的往前走了一步,将陈迹挡在身后。
姚老头一步步走过来问道:“你看见我徒弟了吗?”
“没有!”金猪摇摇头:“姚太医去其他地方找找吧。”
“金主大人身后是谁?”姚老头已经走到近前,看向地上躺着的陈迹:“这不就是我那徒弟吗?金主大人为何说谎?他为何躺在这里?”
金猪尴尬道:“哈哈哈哈,原来他就是您的徒弟啊,我先前不知道啊,他被景朝歹人所伤,我正要送他去医治呢。”
姚老头点点头:“那就劳烦大人派两位密谍把他抬回太平医馆吧!”
金猪下意识说道:“不行。”
姚老头疑惑:“这洛城还有哪里治病比我太平医馆更厉害吗?难道是我这徒弟犯了事情?”
金猪迟疑了一下:“没有犯事,反而有功。”
姚老头松了口气,语气却凝重:“他若是犯了事情,金主大人可随意处理,可他若是没有犯事情,那我要写信给内相大人,问问他,密谍司扣下我徒弟是何道理!”
金猪沉默许久,最终对密谍挥挥手:“帮姚太医把陈迹抬回去!”
他站在小巷子里,看着姚老头远去的背影,皱着眉头。
片刻后,金猪喃喃自语:“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
昏睡中,陈迹躺在马车上晃晃悠悠,仿佛正乘船漂泊与海上。
他丹田附近的十六盏炉火摇曳不停,宛如油尽灯枯般随时都会熄灭,体内沉寂已久的冰流正蠢蠢欲动。
陈迹似乎又被冰流席卷到黑色云海之上,如一叶孤舟般不知漂流了多久,再次漂流到那个古老战场上。
喊杀声,金铁交鸣,如神仙打架,陈迹看见天空之中有数不清的远古鸟类飞旋,拖着长长又绚烂的尾翼。
陈迹看见地面上,人类的战阵不断推进,人类骑兵坐于高大的战马之上。
不!
准确来说那已经不是马了。
八尺以下为驹,八尺以上则为龙。
人类战阵的另一边,数不清的巨兽似乎围绕着什么,不停的哀鸣。
陈迹坠下云海,落于战场边缘的一座青山上,他看见那战场之中有一高大身影,身披金色铠甲,正手持王旗,一步一步坚定行走于万军之中。
在他身旁,一道青色光影如流星环绕,穿透着一个个袭来的敌人。
很久之后,陈迹这才看清那璀璨的流星,其实是一支无柄的剑。
然而,就在此时,那高大巍峨的身影,骤然看向山上的陈迹:“还吾神道。”
“还吾剑种。”
“还吾青山。”
“不然便将性命拿来。”
下一刻,遮天蔽日的剑光如潮水一般弥漫过来,压抑得让人无法呼吸。
山风呼啸,刮的陈迹衣袂猎猎作响。
可这一次陈迹没有恐惧,他正视着那巍峨身躯,那铺天盖地而来的剑潮,平静问道:“凭什么?”
这说话声如一柄巨斧劈在山峦之上,发出轰隆隆回响。
话音落,陈迹体内骤然点燃一盏盏炉火。
一盏、两盏、三盏……
六百一十八盏。
七百二十盏。
那炉火之光透体而出,仿佛恒星一般璀璨。
在这一颗颗恒星面前,剑光潮汐如遇到岛屿般,被一分为二。
那巍峨的身影,沉默片刻,继而朗声大笑,笑声盘旋云霄:“你回来了,竟然是你回来了。”
“陈迹?陈迹”
你喊他干嘛,他现在还昏迷着呢,别喊他。
“可我看到他眼皮动了呀,唉唉唉,你看他睁眼了,师父,师父,陈迹醒了。”
陈迹缓缓睁开眼睛,只见自己躺在医馆的学徒寝房。
他第一时间感受自己体内,却发现炉火还是十六盏,原来刚刚只是一场大梦。
他又抬眼看去,却见面前凑满了脑袋。
佘登科、刘曲星、梁狗儿、梁猫儿、世子、白鲤郡主、小和尚?
陈迹没想明白,后面这三人怎么也在这昏暗的学徒寝房里。
他想要撑着胳膊坐起身来,却又被刘曲星按了回去:“别动别动,师父让你不要动。”
陈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竟还是黑夜,他疑惑道:“我昏迷了多久?”
“整整一天!”
刘曲星说道:“把我们都吓死了。”
陈迹心里一咯噔,自己竟昏迷了整整一天?
也不知道自己骗过金猪没有?
吴宏彪怎么样了?是逃走了还是被密谍司、军情司找到了?
不过,他醒来时起码没有身在内狱里,这就是好消息。
本章完……
58、杀司曹
昏暗的学徒寝房里只点着两盏油渣灯。
陈迹躺在通铺上,身上换好了干净的衣服,胸口与大腿上都缠着白布,整个学徒寝房里都弥漫着一股中药味道。
如此浓烈的中药味,像是一种垂死的气息。
但陈迹来不及想这些,自己昏迷一天一夜,足以发生太多事情。
在昏迷之前,金猪率领的宁朝密谍司已经找到目击者,正在往吴宏彪逃亡的方向排查。
现在陈迹还没有被抓,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密谍司排查较慢,昨晚夜雨行人稀少,没有再找到新的目击人证,还没抓到吴宏彪。
或者吴宏彪已经被抓取内狱,但还没有把陈迹供出来。
如果是前者,陈迹还有挽回的余地,可如果是后者,陈迹总不能杀进内狱救人或灭口吧?
而且就算吴宏彪没有被抓,陈迹受了重伤,吴宏彪也受了重伤,陈迹有人医治,吴宏彪却没人医治。
别说医治了,对方躲在布匹店后院里,连口吃的都没有……
正思索间,白鲤郡主转身去屋里水盆中投洗毛巾,然后拧干了放在陈迹额头上,换掉了原先的那一个。
甚至又将换下来的毛巾投洗一遍,抬起陈迹的胳膊,给他擦了擦腋下降温。
“额,郡主,你在做什么?”
陈迹格外诧异。
“你还发着烧呢。”白鲤郡主瞪了佘登科和刘曲星一眼:“两个大老爷们,干点小活都干不明白。你师父让他们给你敷毛巾降温,结果他们连毛巾都拧不干净就往你脸上糊,裹着伤口的布也不知道换。”
佘登科和刘曲星尴尬低头:“我们以前都这么做的啊。”
白鲤说道:“那也不能这么粗心,哪有这么照顾病人的。”
世子叹气感慨:“白鲤啊,那也不能你来做这些事情……”
白鲤也瞪他一眼:“在东林书院,先生们不让你带书童,你生病不也是我这么照顾你?”
“可陈迹毕竟是外人啊!”世子急了,“这要是传出去,你还怎么成亲?”
“成亲?”白鲤郡主拧起眉毛:“我就陪在父亲母亲身边,为什么要成亲?我就纳闷了,从去年开始你们一个个都在说成亲成亲,我为什么就必须成亲?”
梁狗儿在一旁幽幽道:“因为每个人都该有属于自己的报应……”
世子:……
白鲤:……
梁猫儿赶忙捂住他的嘴,将他拉到了院子里:“哥,你快闭嘴吧!”
陈迹躺在床铺上,看着一身白衣的白鲤,半夜跟哥哥去红衣巷、去赌坊,结交江湖人士,自己便顶天立地,就像是一个做事绝不拖泥带水,不被约束的女侠。
佘登科见屋内气氛尴尬,赶忙说道:“我给陈迹做吃的去,你们饿吗?我多做点,大家一起吃?”
梁狗儿冲回屋内举手:“腊肉,我看见厨房有腊肉!”
梁猫儿也跟着腼腆道:“我吃点咸菜,喝一点粥就行!”
世子若有所思:“豆腐,锅塌豆腐!”陈迹:“喂,等等……我想吃什么你们是只字不提啊!”
佘登科笑着解释道:“陈迹,我去给你煮粥,蒸鸡蛋羹去,师父说你昏迷这么久,不能吃其他东西。”
待到佘登科出门做饭,陈迹疑惑的看向一旁:“世子与郡主,你们为何在此啊?”
世子乐呵呵解释道:“我们今晚本来准备出去玩呢,翻进来之后没见你,只看见刘曲星、佘登科端着水盆忙前忙后,本来没见到你可以省下一笔过路费的。但白鲤坚持要把过路费给你,便找刘曲星打听你在哪,我们这才知道你重伤了。然后白鲤就说不出去玩了,留下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
白鲤转头看向陈迹,疑惑道:“陈迹,你是被什么歹人所伤啊,贼人也太嚣张了,洛城境内也敢行凶……我还以为洛城很太平呢!”
佘登科闷声道:“郡主,洛城夜里并不太平,尤其是西市,那里是人牙子厮混的地方,一个个凶狠着呢,您可别去。”
白鲤皱起眉头:“”待父亲回来,我一定将此事告诉他,务必让洛城天朗气清。
世子笑着对众人说道:“我这妹妹啊,天生便有正义之心,打小九见不得我们做不义之举,我们偷别人俩西瓜,能被她教训一天,非得回去放下二十枚铜钱才可以!”
白鲤翻了个白眼:“人家辛辛苦苦种了几个月西瓜,你们偷了还有理?别说这些废话了,陈迹,你还记不记得伤你之人长什么样子,在哪里,我让王将军去捉拿他!”
一旁梁猫儿也赶紧说道:“不用王将军,我哥就可以,一刀活劈了他。”
陈迹躺在床上笑着摇摇头:“谢谢大家,谢谢郡主,伤我之人已被绳之于法。”
白鲤郡主点点头:“那就好!”
此时此刻,小小的学徒寝房里站满了人,以至于看起来格外拥挤,大家七嘴八舌说这话,乱糟糟的。
然而太平医馆的后院,还从来没有聚过这么多人,也从来没有这么多人关心过陈迹。
眼前这乱糟糟的环境,竟让他感觉大了一丝温馨。
说话间,姚老头黑着脸、背着双手进屋。
他看着拥挤的房间,立马驱赶道:“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世子与郡主也不要在这里逗留,先回王府去吧,陈迹需要休息。”
世子原本就想赶紧把白鲤带走,一听此话,立马起身告辞:“姚太医说得有理,我们这就回去了。陈迹,我们明天早上再来看你啊!”
陈迹笑着应道:“谢谢世子和郡主!”
姚老头瞥了他一眼,转头对屋内众人说道:“梁狗儿,梁猫儿,你们两位先在院子里等等,我有话跟陈迹说。刘曲星,你也去厨房帮忙,没叫你别进来。”
待到屋中美人,姚老头彻底不再给陈迹好脸色,陈迹则心虚不敢说话。
彼此沉默着,连油渣灯的焰苗都矮了一些。
许久之后,姚老头凝声问道:“布匹店里的那个人是谁?既然要杀他,为何又放过他?”
陈迹心中一紧,师父竟然连这个都知道。姚老头耐人寻味的说道:“还打算隐瞒?你怎么不问问,金猪有没有抓到他?”
陈迹立马老实,抬头问道:“师父,他现在怎么样了?”
姚老头背着双手,站在通铺旁,讥笑道:“今天清晨时,密谍司就已经找到了新的人证,往这边排查过来,眼看着再有几个时辰便会搜到布匹店,我趁布匹店那小子昏迷之际,将他一身血衣扒了下来,丢去了西市外的小巷子里,有守在那里的密谍发现了血衣,如今已包围西市,正在里面一家一家的盘查。”
原来是师父帮自己引开了密谍司。
这位姚老头嘴上说着大家不必有师徒情谊,但最终还是出手了。
可让陈迹感觉奇怪的是,虽然彼此是师徒,虽然姚老头有点面冷内热,但大家之间的感情,还没有好到足以让对方为自己去对抗密谍司吧?
他总觉得有些奇怪,似乎此事还另有隐情。
姚老头见他不说话,便冷笑道:“你伪造的现场,骗过了金猪,却骗不了我,乌鸦看着你差点把命都折腾没了,赶忙回来喊我救你,你真该好好谢谢它。若不是它,你现在就是内狱里的一具尸体,还不打算说吗?这一卦我算你是大凶之兆!”
陈迹心中叹息,最终还是选择坦白自己的秘密:“师父,我不仅在帮宁朝密谍司做事,还在帮景朝军情司做事!”
姚老头挑挑眉毛:“这我知道,说点我不知道的。”
“啊?”
陈迹傻了:“这您也知道?”
姚老头嗤笑道:“你还以为自己做的多隐蔽,要不要我把你跟云妃聊的内容复述一遍?”
陈迹彻底傻了。
他是在想不通,师父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当时也没有乌鸦在场啊……
等等……
飞云苑里的那颗柿子树,自己与云妃交谈时,虽然院内无人,但树上正有喜鹊啄柿子。
门前也时不时有喜鹊落下又飞走。
如果说乌云可以和所有猫沟通,那么乌鸦也一样可以和所有鸟沟通!
喜鹊有没有智商?
当然有,喜鹊是鸟类智商排名前五的品种,不仅可以记住上千个藏匿食物的地点,还能清楚的将食物分门别类,智商甚至超过许多哺乳动物。
姚老头见他眼神闪烁,便讥笑道:“我在山君这门径上修行了多少年?你才修行了几天?”
“那您怎么不早点叫我?”
姚老头痛心疾首:“你给我时间教你了吗?这才领你获得龙气多久,你就闹出这么多幺蛾子。”
陈迹迟疑片刻:“那您作为宁朝人,发现我给景朝军情司做事之后,难道不生气吗?”姚老头摇摇头:“此事我不想解释,以后你会明白。先说你的事情,那布匹店里的人,是怎么回事?”
陈迹见对方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谍探身份,干脆选择和盘托出:“布匹店内之人,名叫吴宏彪,是我舅舅从景朝派来的,由他来教我谍探方面的知识,做我的搭档。”
“我舅舅是景朝某位大人物,目前政治斗争失败了,他的对手‘陆观雾’在暗中剪除他的羽翼,吴宏彪恰好在剪除名单中。“
“他来到布匹店,是为了给我通风报信,让我小心危险!”
姚老头陷入沉思。
陈迹问道:“师父,我现在该怎么办?”
姚老头没好气道:“问我干嘛,你自己闯下的祸还要我帮你圆到什么时候?”
“吴宏彪还活着吗?”
“那就不知道了!”
“这大冷天的,您把他血衣扒了以后,又给他换上别的衣服吗?”
“没有,这我管不着!”
“那您有没有给他弄点吃的……”
“关我屁事!”
陈迹忽然从床铺上坐起身来:“坏了。”
好惨的吴宏彪。
姚老头真是只管保着自己不死,完全不想管其他人死活啊。
却听姚老头嗤笑一声:“你难道不该感谢我妈?若是他就这么死了,你便可以心安理得的收起你的妇人之仁。放心,他死了也不是你害的,是我害的吧!”
原来师父是想直接拖死吴宏彪。
陈迹认真道:“师父,这不是妇人之仁。”
说罢,他挣扎着起身想要出门去,但他很快又镇定下来,重新坐回床铺上:“不行,得等所有人睡下!”
姚老头呵了一声,出门去了:“倒是还不傻,我劝你还是尽量别跟那个吴宏彪扯在一起,我观他掌心生命线短小精悍,看起来还挺可爱的,跟他扯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陈迹:……
师父,您去把别人衣服扒了,顺带还看了个手相?
…………
夜深人静,学徒寝房内鼾声此起彼伏,陈迹在鼾声中悄悄起身,艰难的给自己披上衣服。
动作一大,牵扯到伤口,疼的他额头尽是冷汗,却不敢发出一声。
陈迹小心翼翼的一瘸一拐出了门。
院子中,乌鸦正站在这棵杏树树枝上闭眼休憩,仿佛与杏树融为一体。
它见陈迹出来便睁开眼睛,静静凝视。月光之下,银色的光辉洒在它身上,竟出现斑斓的色彩,仿佛为期披上了一层神性的外衣。
陈迹认真道:“乌鸦叔叔,谢谢你。”
老人说乌鸦跟着修行了五十三年,他喊一声乌鸦叔并无问题。
但乌鸦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喊自己。
于是有些好奇的打量着陈迹。
陈迹轻声笑道:“师父说若不是你,我昨天就死了,我现在得出门一趟,您若发现异常,劳烦去通知我一下,我就在隔壁的布匹店里。”
乌鸦沉默片刻,挥了挥羽翼,示意他放心去。
陈迹去厨房取了四个杂粮饼子,又用竹筒装了清水,往怀里揣了些蛇床子,这才走出医馆。
他身上伤势极重,只能扶着墙,贴着房屋间的阴影里,一点一点踉跄前行。
仅仅一百米的距离,陈迹浑身疼出的汗水,便宛如刚刚跑了五公里。
大腿上的伤口崩开,血液再次浸湿了裤子。
他咬着牙从围墙翻进布匹店后院,却见乌云正躲在阴影里,守着正屋的大门。
乌云见他这般模样,立马喵了一声:“你怎么了,是谁伤了你?”
陈迹靠在强上喘息休息,惨笑道:“先不提这个,吴宏彪还在里面吗?”
乌云回答道:“还在里面,他大部分时间再昏迷,醒来也没打算逃跑,似乎一直在等你。”
陈迹沉默着,某一刻,他会希望吴宏彪先前是演的,这样,他就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沙雕对方,永绝后患。
“他今天吃东西了吗?”陈迹好奇道。
乌云说道:“我趁他昏迷的时候,抓了几只老鼠扔在他身边,他也不讲究,醒来拿刀剥皮后便生吃了老鼠腿上和背上的肉。”
陈迹往屋里看了一眼,地板上一片血污,还有三只剥开的老鼠尸体丢在一旁。
“他泽呢么喝水的?”
乌云解释道:“他渴了就到院子里,捧了地上的积水喝。”
陈迹知道吴宏彪想活下去,对方的求生欲超越常人,难怪能在追杀之下活到今天。
“乌云,他见过你吗?”
“没见过!”
“好!”
陈迹往屋里走去,原本睡着的吴宏彪骤然睁眼,见是他来了,才放下心来苦笑道:“我还以为你已遭遇不测,不过你看起来也比我好不到哪去。”
陈迹开门见山:“想杀你的司曹是哪一个?”
“哪一个?”
吴宏彪疑惑:“司曹只有一个啊。”
陈迹问道:“是不是带着青面獠牙面具,擅长使刀,身上穿的衣服在肘部打着补丁?”
“没错,就是他!”
陈迹早在心中有八成笃定,司曹之名背后,绝对不止一个人在扮演这个角色。
百鹿阁元掌柜是一位。
戴青面獠牙者则是另一位。
目前看来想杀自己和吴宏彪的是那个使刀的。
“你与这位司曹共事多久了?”
陈迹问道。
吴宏彪吃力的坐起身,靠在墙上啃着杂粮饼子,“我与他共事大约四年,从未见过他的真面目,只知道他在景朝时,名为李熙龙,但我来宁朝时,曾听你舅舅说起此人是他的老部下,会对你我进行关照!”
“那他为何还要杀你?”
吴宏彪被杂粮饼子噎住,他接过陈迹递来的竹筒,喝了好大一口水才说出自己的推测:“我猜他恐怕也刚接到景朝来的消息,先前你舅舅也只是被朝廷撤掉了中书省左丞的职务,还让他继续担着军略使,如今连军略使都撤了,换成曾经的政敌陆观雾上位,于是李熙龙为了保住自己的司曹之位,已彻底倒向陆观雾了,打算拿你我当投名状!”
陈迹心说留着吴宏彪,果然没让自己失望,对方在军情司里的地位也不低,知道许多秘辛。
李熙龙……
陈迹靠在正屋的门框上,神情有些疲惫。他已经察觉到危机正在逼近,如今对方找不到吴宏彪,一定会寻机会对自己下手的。
陈迹看向坐在地上的吴宏彪:“你身体怎么样了?”
吴宏彪拍了拍胸脯:“我有修行门径在身,死不了。”
“也没感觉你有多厉害啊……”
“你小子又欠收拾了……”
吴宏彪骂骂咧咧道:“昨天我是因为重伤在身,而且我被李熙龙那狗娘养的卡住了,明明功劳足够,他却一直不给我下一层修行门径。”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陈迹好奇问道。
吴宏彪说道:“我打算回景朝看,我必须尽快回去拜托你舅舅救我妹妹,我还得帮助你舅舅东山再起,我必须尽快回去……”
屋内安静下来,月光从背后投下,将陈迹的影子在屋中拉长。
长久的沉默之后,陈迹直视着吴宏彪说道:“抱歉,你还不能走。”
“留下来做什么?
“杀司曹!”
本章完。。。
59、敌人与朋友
“杀司曹?”吴宏彪心中一惊:“咱俩?”
“对,咱俩。”
布匹店的小屋里空空如也,吴宏彪盘膝坐在地上,陈迹则靠在门口的门框上,两人无声对视。
这一刻吴宏彪向门口看去,陈迹正站在背着月光的地方,看不清神情。
他耐心劝解道:“你入军情司时间短,没怎么与这位司曹打过交道,可莫要生出这么危险的想法。”
陈迹发现,饶是吴宏彪这种最精锐的谍探,也对‘杀死司曹’产生了退缩的念头。
他不禁问道:“司曹厉害到什么程度?”
吴宏彪凝重道:“你不是行官,所以不晓得行官的厉害,我不过是个后天境界的武夫,那位司曹从军已久,少说也是先天境界圆满的行官,距离寻道境,恐怕也只有一步之遥。”
陈迹面露疑惑。
吴宏彪无奈,一边啃着杂粮饼子,一边解释道:“也罢,这些境界说了你也不会明白,我以最简单的方式举例,曾经在金陵,司曹行踪暴露,密谍司上百人军阵都没拿下他,硬是被他杀了数十人,最终钻入秦淮河逃走了。”
陈迹追问道:“若先天境界便已经如此厉害,那寻道境得厉害到何种程度?修至寻道境难吗?”
“当然难!”吴宏彪叹息道:“你看我如今想从后天突破到先天,都不得诀窍,更何况先天突破寻道?放眼整个洛城,恐怕也只有两位寻道境高手,一位是梁狗儿,还有一人应藏在刘家控制的偃师。”
吴宏彪严肃道:“到了寻道境,若非五百人以上军阵冲杀,是绝对拿不下这种高手的。梁狗儿二十四岁踏入寻道境,那一年他前往宁朝边军,于两军对垒中,连斩我景朝八名将军,一时间名声大噪,可惜,梁狗儿的修行路被人断了,不然,他是宁朝境内最有希望再进一步的人物。”
“被人断了?”
吴宏彪思索片刻:“我一直觉得这可能是我景朝的手笔,甚至就是你舅舅的手笔。”
陈迹怔了一下:“为何这么说?”
吴宏彪解释道:“梁狗儿被断修行路后,我景朝边军曾出现过一位女刀客,刺杀了宁朝边军一位颇有将才得总兵,有人认出她用的便是梁家刀术,她应是我景朝有人专程培养出来的人物,来宁朝嫁给梁狗儿,就是为了坏掉梁狗儿的心境,断了他的修行!”
“这位女刀客,不仅断了梁狗儿的修行路,还骗走了梁家世传的刀法,可谓一箭双雕,真是诡计多端的斗争。”
陈迹疑惑:“可你为什么说这是我舅舅所为?”
吴宏彪打开拔下竹筒的塞子,喝了口水:“三年前,你舅舅被人刺杀时,他身边也出现过一位女刀客。”
陈迹:……
自己这舅舅成分非常复杂啊。
直到现在,他也没能对那位舅舅有个清晰的认知,总感觉对方身上始终披了一层迷雾,似正似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陈迹喃喃道:“后天,先天,寻道……寻道境之上是什么?”
“神道境!”
吴宏彪说道,“据你舅舅所说,此境界全天下,一只手便数得过来了,我景朝武庙的山长‘陆阳’是其中之一,宁朝黄山上的‘使徒子’掌教也是其中之一。便连洛城道庭老君山、宁朝宗门罗天,都没有此等人物。”
“如陆阳山长这般人物,已是摸到了天人门槛的宗师了!另外,景朝百姓一直对他‘甲子荡魔’的传奇津津乐道,你听说过吗?”
“没听过!甲子荡魔?这世上还有魔?”
“是分散在景朝境内的魔宗,以献祭人牲为修行门径,常常拐骗儿童、妇女,甚至屠村,极其恶劣!陆阳山长出武庙荡魔,便是将他们杀得干干净净,一点都不剩了!”
“因为是甲子年杀的,所以叫甲子荡魔?”
吴宏彪摇摇头:“不,是荡魔荡了一甲子。”
陈迹噎住,一甲子可是六十年,谁家的魔宗也经不起神道境宗师跟自己死磕六十年啊。
武庙!
梁狗儿曾提过这个地方。
对方曾提及,陈迹不该练刀,应该前往景朝武庙学习对方的‘剑种’。
直至今日,陈迹才算是对天下行官有了个模糊的概念。
只是他自己如今……恐怕连后天武夫都算不上。
面对司曹这样的人物,他甚至都担心自己用火药炸不死对方。
如何让对方老老实实待在原地被自己炸都是个难题。
吴宏彪说道:“你现在还想杀司曹妈?放弃吧!”
陈迹沉默许久:“可如果不杀他的话,他会杀我。”
吴宏彪也沉默了。
他的表情似有挣扎,似有犹豫,他和陈迹不一样,正因为他知道司曹的厉害,所以他才知道仅凭两人是不可能的。
但最终,吴宏彪说道:“那就杀他,可怎么杀?”
“我来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
陈迹斟酌片刻,忽然问道:“你说,我舅舅为什么不让我回景朝?”
吴宏彪思考片刻:“我也揣摩不了他的心思,但他曾说过,所有勋贵子弟都应到前线历练,不然只能成为一个个纨绔,整日里斗狗嫖妓。当年他便是冒死南下来了宁朝,以刺杀陈家兵部尚书的无上功勋回到我景朝,一手建立起军情司!我想他可能希望你成为和他一样的人吧!”
吴宏彪向往道:“我景朝军方不知道有多少人崇拜你舅舅,想要成为和他一样的人物,我觉得你也应该立志如此,走他曾经走过的路。”
陈迹怔然,原来军情司思自己舅舅建立的吗?
还真是一天一个新发现啊……
可如果自己必须刺杀个尚书阁老才能回去,那这景朝不回也罢。
宁朝挺好的。“我还有一个问题,你明明自己都快要死了,为何还要来给我送信?”
吴宏彪咧嘴笑了笑:“我说过咱们是兄弟啊!”
“明白了!”陈迹转身离去,“我不便在此久留,这几日我会每天夜里送些食物和水过来,你好好养伤!”
出了门,陈迹站在月光下的布匹店后院里,长长出了口气。
想杀司曹,或许要好好计划才行,起码得先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平日里用什么身份掩护。
他吃力的翻出院子,回到学徒寝房里躺下,屋里鼾声依旧,陈迹心里却觉得格外宁静。
胸口和大腿上的伤又疼了起来。
这些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弱小便是这个世界的原罪。
陈迹躺在通铺上静静地看着房梁,脑海中始终激荡着今夜那些关于行官的话。
他缓缓闭上眼睛,调动体内十六盏炉火里的熔流,分出一半来凝缩于自己的心脏之中。
刹那间,炉火势衰,如风中残烛般,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陈迹丹田里的冰流感受到镇守自己的力量衰弱,立蠢蠢欲动起来。
它从天枢穴渗透,一路蔓延至陈迹全身。
久违的寒冷袭来,陈迹再次坠入那片神秘又未知的黑暗云海,回到那古老的战场中去。
以往他都是被迫坠入此间,他十二岁之前不止一次被这噩梦袭扰,父母甚至以为他生了重病,带他去看心理医生。
而这一次,陈迹主动回来了。
如小和尚所说,陈迹身上一直都有赌性,只不过别人赌的是钱,他赌的是命。
感受着云海的雾气在身旁流淌,他宛如一颗陨石从苍穹之上穿透而下,带着满身的黑色运气落在青山之上。
奇怪的是,这一次古老的战场上不再有喊杀声,仿佛一切都静止了。
陈迹看见一头三足金乌凝固于天上,尾翼都没有丝毫抖动。
他看见一支金色的羽箭正从战阵里穿梭,却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悬停在空中,满弓怒射之人也定在原地。
他看见一名巨人,如夸父追日般朝战场赶来,却停在了一脚踏出的姿势。
这方战场就像是一个庞大有孤独的琥珀,将一切禁锢了上万年。
只是那位身披金甲,手持王旗,号令战阵的帝王却不见了踪影。
“你还赶来这里?”
宏大的声音在陈迹身后响起。
陈迹豁然转身,却见那身姿巍峨如山峦的金甲之人正站在他身后,于青山之上的山巅上俯瞰自己。
他没有畏惧,只是平静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吾名‘轩辕’!”
轩辕二字声若洪钟,仿佛得天地回应,连苍穹之上的黑云都在慢慢荡开。
陈迹又问:“我又是谁?”
轩辕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哈哈大笑起来,“你不记得了,你竟然全都不记得了。”
只是笑着笑着,轩辕的语气却寂寥起来:“归墟的桃花,东昆仑山上的雪,蓬莱外的海,你全都不记得了……”
陈迹皱眉:“我到底是谁?”
轩辕转头看向青山之外:“这是我一万五千年来听过最大的笑话,连你都忘记了自己是谁,那我又是谁?那我这一万五千年孤独又算什么?”
陈迹静静的看着对方,他忽然意识到这绝不是一个真实的战场,那些战阵,那些神异的飞禽走兽,那些人,都是假的。
而面前的金甲帝王‘轩辕’,则是这方世界里唯一的生灵了。
却见对方慢慢平静下来,声音威严道:“来我世界所为何事,不怕我借你重临世间?”
“怕!”
“那你还敢来?”
陈迹认真道:“传我剑种!”
他去不了景朝武庙,也许有一天他真的会前往景朝,可那太久了,他等不了。
轩辕听到陈迹的话,明显怔了一下,宛如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继而再次哈哈大笑起来:“传你剑种?哈哈哈哈,这是我一万五千年来听到的第二个笑话。”
陈迹无言片刻:“这么好笑吗?”
轩辕回身,将手中王旗拄于山巅之上,沉声道:“你可知,你我曾是敌人?”
“不知,但或许也曾是朋友!”
这次轮到轩辕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沉声说道:“那你可知道,曾经你最看不起的,就是我修的剑种?”
陈迹赶忙说道:“看得起,现在看得起了,猛猛的!”
轩辕:……
青山之上,两人相对无话,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尴尬。
轩辕认真的打量着陈迹,仿佛需要重新认识他一次:“你变得太多了!”
陈迹认真说道:“其实我想说的是,我不是你认识的什么人,我叫陈迹,只是太平医馆里的一个小学徒,我没有看不起剑种,也没什么远大理想,只是不希望自己很轻松的被别人杀死。我不知道你与那个不存在的人有什么恩怨情仇,我只想跟你赌一场。”
“哦?”轩辕来了兴趣,“怎么赌?”
“你想借我重临世间?”
“没错!”
“你传我剑种,若有朝一日,你借我重临世间,那我此时修行便是帮你修的!”
轩辕沉思:“你要赌我永远也无法重临世间?”
陈迹抬头直面那巍峨的山峦:“赌吗?”
金甲帝王笑道:“连你都会用激将法了,剑种可以传你,却不是因为这可笑的博弈。”
陈迹疑惑:“那是为何?”
轩辕打起了哑谜:“为了归墟里的那十里桃花。”
陈迹没听懂。
但为了桃花就为了桃花吧,为了梨花也可以,为了山茶花也不是不行。
“怎么修行剑种?”
陈迹问道。
轩辕高深道:“修我剑道,需以星辰养剑意,夺他人剑意铸剑种,我选了紫微帝星,满天繁星,你可自选其一,记住,选了,便不能改了。”
“如何以星辰养剑?”
“我现在教你,养剑须有耐心,星辰遥远不可及,我第一次以神识触碰紫微帝星,用了四百三十四年。”
陈迹:……
……
不知过去多久,冰流渗透进陈迹的心脏里,招来了熔流的汹涌反扑,将一切冰流重新镇压回丹田之中。
晨鸡报鸣。
陈迹缓缓睁开眼睛,他忍着大腿疼痛,掀开被子,艰难的起身,慢慢挪到院子里。
他看着满天繁星,很快找到了紫微帝星的所在。
所谓紫微帝星其实就是北极星,距离他所在的位置大约434光年。
北斗七星围绕它四季旋转。
若把苍穹比作漏斗,那紫微帝星则是这个漏斗的顶尖,正居当中。
陈迹思索着轩辕所说的话,养剑之星辰一旦选定便不能更改了,必须慎之又慎。
可按轩辕所说,光是用所谓神识去接触到紫微帝星就用了足足四百三十四年,那自己想要修行此门径,生命线得从手心一直长到脚后跟去才行。
就是老死,他也修不成啊。
陈迹披着衣服靠在杏树旁,除了伤痛,还多了些许少年之惆怅。
乌鸦好奇的打量着他,不知道他又怎么了。
陈迹问道:“乌鸦叔,你说怎么才能活到四百三十四岁?”
乌鸦张嘴,无声的讥笑起来。
然而,此时旭日初生,一缕金光于天际最远处激射而来,染遍层云。
陈迹忽然怔住了……
众所周知,太阳才是距离他最近的那颗恒星!
本章完。
60、养剑
天上的星辰有时很近,它们仿佛就悬于头顶,镶嵌在深邃黑暗的苍穹,站在山上时,好像伸手就能碰到。
可实际上,我们看到的星辰,可能已是它们在几万年前投来的光影。
陈迹不知道轩辕的寿命有多长,以至于对方可以轻描淡写的耗费434年,也只是为修行做了个铺垫。
他看向乌鸦:“乌鸦叔,你知道景朝武庙的山长陆阳吗?
陈迹又问:“那你知不知道他多少岁了啊?”
话音落,还没等乌鸦做出回应,却见姚老头背着双手走出来:“你一大早不睡觉,打听陆阳做什么?”
“额。”陈迹想了想,回答道:“梁狗儿不是说我适合学习剑种吗?听说景朝武庙里的山长陆阳修的就是剑种,所以便打听打听。”
姚老头笑起来:“你想学就能学啊,有人愿意教你?不是已经退烧了吗?怎么还在说胡话!”
陈迹:“您先给我说说陆阳多少岁了!”
姚老头轻描淡写道:“按传闻应该是一百三十岁了,他的修行层次高,自然活得久一些。”
“他几岁成名?”
姚老头看了他一眼,寡淡道:“我凭什么告诉你这些事情?问别人去。”
陈迹思考片刻后,从屋里帮姚老头把竹躺椅搬出来,扶下!
他一边给姚老头捶腿,一边诚恳说道:“师父,我倒是可以去问别人,但别人没您渊博啊!俗话说得好,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守着您这座宝山,何必再去找别人呢,他们能跟师父您比吗?比不了!”
姚老头看了他一眼,沉默许久,这才缓缓开口:“你刚刚问的什么来着?”
“陆阳几岁成名?”
“几岁成名?”姚老头陷入沉思,眼神中满是回忆:“这可是个传奇人物啊,江湖上少有的还活着的传奇。”
“陆阳出身景朝勋贵之家,父亲陆宵乃景朝冠军侯,于崇礼关一战中落下残疾,所以早早将陆家世传的剑种门径传于陆阳。传说陆阳十二岁入先天,十六岁入寻道,二十一岁入神道境,二十二岁入主武庙,成为景朝最年轻的山长!”
“陆阳入主武庙后,两次南渡宁朝,第一次南渡时,登静海山灵化寺,打碎了灵化寺门庭里的那口铜钟,废了灵化寺主持的修行。”
“第二次南渡时,陆阳杀上灵虚山玉清观,杀了玉清观道首,劈了玉皇殿前的那块牌匾,在数百名三清观弟子围攻下,少了玉皇殿牌匾温酒喝。临走时留下一句——不过如此!”
陈迹震撼,这神道境的高手,竟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他为什么要杀上这两个山门?”
姚老头笑了笑:“因为陆阳是武痴,入神道境之后,一直想在景朝给自己找个对手,偏偏找不到,于是就来了宁朝。那位灵化寺主持、玉清观道首,都号称是宁朝最有希望迈过天人门槛的神道境高手。”
“两位神道境高手,很轻易的就败了?”陈迹不解:“大家不都是神道境吗?凭什么陆阳就更厉害一些?”
“狗屁神道境,真当神道境是大白菜啊,满地都是?”姚老头摇摇头:“当时风气不同,很多人为了招揽门徒,虚报自己的境界。当年虚报实力境界的人很多,江湖上随便拉个马夫出来都是寻道境,水分大得很。实际上,灵化寺、玉清观那两位也就寻道境而已。”
“啊?这也敢虚报?”
姚老头躺在竹椅上,说起当年趣闻,“陆阳初入神道境时,年轻气盛,他听说魔宗
有人即将摸到天人门槛,就想要去挑战。武庙元老劝他不要去,万一不敌,会损景超元气。但陆阳只留下一句————寇可往,我亦可往”。
便下山杀了景朝魔宗整整六十年。
“他找到那位魔宗高手了吗?”
“找到了!”
“对方是神道境吗?”
姚老头笑出声来:“陆阳甲子荡魔回到武庙时,武庙里也有人这么问过他,他回答:’寇说谎!‘”
陈迹:”……不装这么一下,也不会召来杀身之祸了。“
却听姚老头继续说道:“那些年,他不光杀魔宗,还顺带挑战所有号称有望晋升神道境、有望跨过天人门槛的高手,以至于这三十年里,基本没人敢虚报实力境界了。陆阳这两字,就像一座大山似的,压在天下高手头顶上,搬不走,移不动。”
陈迹肃然起敬,这不专业打假斗士吗?
他疑惑:“宁朝就没人能抗衡他妈?”
“据说黄山那位使徒子道首可以,两人三十年前曾在崇礼关外厮杀一个月之久,之后使徒子回去养伤,再没下过黄山,陆阳则闭关了三十年,再也没有出过武庙。”
“陆阳输了?”
“没输,但也没赢!”
严老头感慨道:“听闻使徒子前些日子下山了,想来两人之间还会再有一战。”
“师父,你是不是认识陆阳啊,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陈迹疑惑。
姚老头没有回答,反而再次问道:“你想学剑种?我劝你放弃,陆家剑种没有外传的先例,以陆阳神道境修为,起码可再活一百年,这种有望触摸天人门槛的人,不会收徒弟!”
“他二十一岁就修行到神道境了,为何一百多岁还没跨过下一个门槛,是因为还有其他人在修行剑种吗?”陈迹问道。
“没错。”姚老头明确地回答:“陆阳曾说,这人间应该还有一个人在与他同修剑种,所以他一直都没能跨过最后一道门槛。”
“早先几十年里,整个景朝都在帮他寻找另一个修行剑种的人,但始终没找到,也不知道藏在哪里!”
陈迹暗自思付,如果陆阳十二岁便进入先天境界,那他多少岁开始修行剑种?
单以距离这里最近的恒星比邻星来算,对方怎么都要四年多的时间才能以神识触碰到。
陆阳是怎么养剑的啊?
陈迹看向姚老头,干脆问道:“您知不知道陆阳是用什么养剑的?”
姚老头诧异:“你连养剑都知道了,是布匹店里那小子告诉你的吗?”
“……嗯……”姚老头想了想:“这也不算什么秘密,景朝北方有北海,宽阔无垠,陆阳以偌大北海养一剑,当为天下第一!”
陈迹:啊?
用偌大北海养剑,没有用恒星?这怎么跟自己修的剑种不太一样啊,是轩辕少说了点什么吗?
杏树旁!
姚老头穿着松松的布褂子,踩着黑布鞋,捋了捋胡子,斜睨陈迹一眼:“莫要好高远了,山君门径也不比修行剑种差,只是修行难度大,以后你会明白的!”
陈迹明白,若要将山君门径修到神道境,怕是半个宁朝的官员都要死光了才行。
难度确实挺大!!
但能不能修行剑种,得试试才知道。
陈迹悄悄打量了姚老头一眼,要瞒着师父偷偷修行吗?好像也不用瞒,若是对方想害自己,自己早死十次八次了。
他试探道:“师父,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是说如果,如果我能修行剑种门径,您会生气么?”
姚老头戏谑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你可以修行剑种,那你就修,正好修了剑种砍官员砍皇子,山君门径修行更快。”
下一刻,陈迹不顾姚老头和乌鸦异样的目光,用轩辕教的方法,以短刀轻轻割破眉心。
一滴鲜血从眉心渗了出来,缓缓向下滑落。
陈迹用右手拇指将血滴往上一抹。
这一抹,便让眉心多了一抹殷红,宛如张开了第三只眼睛。
陈迹盘膝坐于杏树之下,以沾了血的右手拇指和食指掐住左手无名指根,左手拇指则掐着中指指尖。
姚老头腾的一下从竹椅上站起身来,莫名道:“这不是道家的子午诀吗?无名指根为’子‘,中指指尖为’午‘,双手交迭于身前,这确实是道家人拱手行礼的子午诀,一模一样。奇怪了,陈迹这小子从哪里学来的。”
然而,陈迹并未理会姚老头的惊异。
当子午诀成的时候,他感觉自己仿佛用眉心那条伤口看见了’世界‘。
可这世界与正常世界不同,只有浩瀚星海,无边无际。
天狼、天枢、玉衡、参宿、猎户、北落师门,群星璀璨。
可陈迹没有去看它们,而是将目光紧紧锁定最近的太阳。
下一刻,他轻飘飘的飞起,宛如神游一般向天上飞去。
一低头,陈迹看见太平医馆那小小的四合院里,’自己‘正盘坐在院子当中的杏树下,乌鸦叔歪着脑袋好奇的打量着他。
在树枝间来回跳跃,不停变换着角度观察。
姚老头在自己身边走来走去,眼睛瞪得像铜铃。
医馆对面的早餐铺子前,正有火机卸下门板。
安西街的青石板路上,一个挑着干柴的老人匆匆赶路,扁担在他肩上有节奏的上下摇晃。
再往远处看,陈迹甚至看见乌云正蹲在布匹店的屋顶,对面蹲了一只狸花猫,双方不知道在说着什么,似乎骂的很脏。
狸花猫朝乌云扑了过去,而乌云则将狸花猫按在地上,团起爪子,在狸花猫头上邦邦暴击!
陈迹从未有过这般体验,仿佛自己不再属于这个世界,又仿佛世界已经属于自己。
不知为何,那些因云羊、皎兔、金猪、司曹而长久积累下来的郁郁之气,竟一扫而空。
陈迹情不自禁想畅快高呼一声,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想往其他地方飞,去根本无法控制,只能被太阳一点嗲你牵引。
陈迹骤然转身,以极快的速度,朝那轮正冉冉升起的旭日飞去。
似乎过了很久,但又似乎没有多久,他穿过遥远的距离,来到那熊熊烈日旁。
没有灼烧感,面前爆裂翻腾的火焰,对’神识‘没有丝毫影响,他感受不到温度的变化。
陈迹轻轻伸出一只手指,触碰了太阳那翻滚的熔岩。刹那间,他开始向下飞速坠落,触碰到太阳的指尖则连着一条红火的匹练,由眉心回到了自己身体里。
一切恢复如常,陈迹又感受到了风、听见了声!
他感受着自己与太阳建立了一种奇妙的联系,正有源源不断的热量,从那条拉回的匹练汇聚到他身上。
体内十六盏炉火熊熊燃烧着,似在与陈迹从太阳引来的暖流遥相呼应。
一股无形却锐利的气,在他经脉、血液里游走着,仿佛一柄小小的剑。
原来这就是剑种。
原来这就是可以斩心中不平事的剑气。
陈迹睁开双眼,抬手抹去眉心的伤,伤口转瞬愈合,不留一点痕迹。
姚老头在他旁边一个劲的惊叹:“你?你?你?…………”
本章完。
61、认错
小小的太平医馆四合院里,乌鸦在树枝上蹦来蹦去,好似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
姚老头从竹躺椅上站起身来,一时间惊得连说好几个你你你。
陈迹盘膝坐于地上,感受着体内那道若隐若现的剑气。
姚老头弯腰拧住陈迹的耳朵:“醒神了,刚刚是怎么回事!?”
“疼疼疼,”陈迹龇牙咧嘴。
原本他还在志得意满,意气风发,结果被姚老头这一拧,立刻拧回了现实。
他还在志得意满,意气风发,结果被姚老头这一拧,立刻拧回了现实。
就像所有孩子长大后,不管在外面已经混的多厉害了,回家了也还会被父母叨一样。
陈迹赶忙问道:“怎么了师父?”
姚老头松开拧耳朵的手,站直了身子,没好气道:“我问你,你刚刚修的是剑种门径?”
“昂!”
姚老头授着胡子,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问什么了,词穷。
不是他没见识,所以才被此事惊到。
恰恰是因为他知道剑种门径意味着什么,才会被惊到。
姚老头沉吟了半天:“你怎么修了剑种门径?”
陈迹无辜道:“您不是说,我修了剑种可以砍官员,砍皇子,两种门径相辅相成!”
姚老头听到此话,又是一惊,他瞪着眼睛说道:“你可别胡说八道啊,我那只是说说而已,你可别乱来,我给你说,山君门径修行最好的办法还是等那些大官自己死,这样才不会招祸上身。”
说着他又耐心劝解道:“整个内阁加起来还没十颗牙,那都是些将要腐朽的老东西,活不了太久,你再等等,不用那么急。”
陈迹意识到,师父是真的在担心自己那么干啊。
他赶忙笑着说道:“跟您开玩笑呢,我又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姚老头纠正道:“那些阁老,倒也不是无辜之人,但你杀的多了,总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哪个阁老身边能没有大行官守着?”
“嗯嗯,知道了!”陈迹点头。
姚老头此时已经缓过神来,坐在竹躺椅上认真问道:“你从哪学的剑种门径?这是景朝武庙最大的秘密,你怎么可能学到?难道景朝一直找的那个人就是你。不对,年龄对不上,你还没出生呢!”
“难道是你舅舅或者你娘传给你的?也不对,他们怎么可能有机会接触到剑种门径呢?”
陈迹坦然回答道:“师父,是梦中仙人托梦教我的!”
要来头翻了个白眼:“不想说也不用编瞎话,给我滚一边去。”
然而陈迹却认真道:“师父,我没有撒谎,梦中仙人名叫:轩辕,我从记事儿起就常常梦见,只是过去看不清楚。也无法对话。如今我可以与他好好交谈了。”
姚老头仔细观察着陈迹的表情,少年无比真诚。
他从袖子里掏出六枚铜钱撒在地上,可这一次,任他撒多少遍,卦卦都不一样。
“卦象乱了啊,难道真是仙人在帮你?”姚老头砸吧砸吧嘴:“没想到你人脉还挺广。”
姚老头长长叹了口气:“这也能学到剑种,上哪说理去。你知不知道,若将这天下修行门径也分个三六九等,剑种门径称第二,尚且无人敢称第一。”
“你知不知道,陆阳一生沉迷武道,不曾婚娶,没有子女,多少景朝年轻俊彦入了武庙,就是想等陆阳在大道无望时传下剑种门径,结果又有多少人,从少年时等到年老,空空熬白了头。”
说着,他看向陈迹,悠悠道:“若景朝得知你在修炼剑种门径,必举整个军情司之力杀你,你不害怕吗?”
陈迹低声道:“师父,我悄悄修行!陆阳会亲自来杀我吗?”
“那倒不会,陆阳一生修行,不是为了成就大道之后长生久视,而是为了寻找新的对手。”
姚老头摇摇头:“他甚至会期待你修至神道境,再与你厮杀一场!可即便他不出手,你也活不成啊,来,让我看看你生命线,之前可能看错了。”
陈迹说道:“师父,我不会让别人知道我在修行剑种门径的。”
姚老头直视着陈迹的双眼:“可我知道。”
小小的四合院里安静下来,乌鸦也不再蹦蹦跳跳,仿佛有一只大手笼住了这里,连气压都变得紧密。
姚老头缓缓说道:“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很谨慎的人,谨慎到从周府回到太平医馆的路上,一路握着那枚碎瓷片,我问你有没有杀人,你也说没有。可既然你足够谨慎,为何敢当着我的面修行,你可知道,这世上最南测的便是人心。你又怎么敢肯定我不会出卖你?若将这消息告诉景朝,我或许可得黄金万两,说不定让景朝给我搭个金屋子都可以!”
陈迹盘膝坐于地上,低头沉思片刻:“一个人背了太多秘密,就像是背着一座大山,会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我愿意相信您不会害我,反正您救我两次了,如果您真打算拿我换黄金,那就换吧!”
姚老头打量陈迹许久,最终缓声道:“莫要再告诉别人了,谁也不行!”
乌鸦也打量着树下这一老一少,总觉得这两人的关系,终于变好了一些,多了一些信任。
姚老头说道:“你不是修了剑种门径吗?让我看看你的剑气!”
“好!”
陈迹催动体内剑气,由经脉之中游曳,最终从右手指尖激射而出,击打在地面上,荡起了一些灰尘。
“呵……”
姚老头笑了一声:“原来一个人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一下,佘登科放个屁都比你这剑气威力大些,刘曲星不行,他老放儿屁!”
“您多损呐,我这不是才刚刚修行不到一个时辰?”
姚老头思索片刻:“陆阳以景朝北海养剑,你以什么养剑?当年陆阳父亲带他走遍山河大川,足足走了一年才选了北海,你方才选养剑之地太过随意,莫不是选了我这太平医馆?”
说到这里,姚老头怒其不争:“你既有了剑种门径,当早些告诉我我好带你出去走走,选个最好的养剑之地。不管是西南的十万大山,还是密宗的七神山,都比这里强啊,这种事怎么可以随意决定。”
陈迹指着东边说道:“师父,我养剑之地选了太阳!”
姚老头面色一滞,缓缓抬头看向正在升起的那轮朝阳:“你……”
此时,院墙外传来鬼鬼祟祟的声音:“白鲤,白鲤,你踩着我爬上去,慢点慢点,别摔了。”
乌鸦飞上天空,提前离去。
陈迹转头朝院墙看去,正看见白鲤郡主探出个脑袋来,悄悄的打量着院里。
“哇,陈迹,姚太医,你们醒着呢?早上好啊!”
白鲤踩在世子肩膀上,摇摇晃晃的打招呼。
陈迹疑惑:“白鲤郡主,你和世子也起这么早?”
白鲤郡主笑着解释道:“我们都去王先生哪里上完早课了,王先生可凶了,我哥今天早上手心又挨了板子!”
院墙之外,世子催促道:“白鲤,你先翻过去再聊。”
白鲤双手一撑,翻了过来,顺着梯子来到院里。
姚老头看着对方熟门熟路的样子,挑挑眉毛,面色沉凝的看向陈迹。
陈迹赶忙道:“师父,过路费都给您了。”
“差点忘了!”姚老头眉头舒展开来,起身拎着竹条进了学徒寝房:“你们聊吧,我去喊佘登科和刘曲星起床。”
片刻后,屋里响起两位师兄的鬼哭狼嚎。
一个捂着屁股去挑水,一个捂着屁股去扫地。
梁猫儿则乐呵呵的钻进厨房生活做饭。
令人意外的是,白鲤郡主竟也挽起袖子,进厨房里熟练的挖了一勺猪油丢进锅里,看样子是准备帮忙做饭了。
陈迹疑惑道:“郡主为何如此熟练?”
白鲤笑道:“我们在书院的时候都这样啊,先生们不让带书童的,人人都得自食其力。”
“所有人都自食其力?”
“也不是!”
白鲤想了想说道:“有些家境极好的,就会掏钱让家境不太好的同窗帮忙洗衣做饭,让他们过得比较滋润一些!我哥也想这么做,但我写信给父亲,把他给告发了。”
世子靠在厨房外面的门框上无力道:“白鲤,你要这么想,有些门庭中落的学子,想上东林书院,光是学银便已举全家之力。。可他们往后还有想死,乡试之后还要去京城,参加会试,若会试高中,还得在京城买房置地,这可都是要花银子的。我们省了力气,他们赚了银子,有何不好?”
“反正不行。”
滋啦一声,郡主熟练的起锅烧油,洗好切好的白菜倒入锅中,做的是一道酸辣白菜,香味飘进院里。
以前的太平医馆就像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如今却像是个充满烟火气的大杂院。
这烟火气,将陈迹从行官的世界拉回了人间。他挣扎起身,躺在竹椅上,疲惫的缓缓闭上眼睛。
陈迹收拢起十六盏炉火里的熔流,再次坠入黑暗云海深处,回到那古战场里。
陈迹落于青山之上,睁开眼睛,却见轩辕身披金甲,正手拄王旗,坐与山巅。
“沟通好了!”
轩辕缓缓站起身来:“你以前不会说谎……你选的是那颗星,让我猜猜,以你的性格应该会选天上最亮的那一颗——天狼。可即便是天狼,神识也需要数年之久才能抵达,你怎么可能一个时辰便完成?”
陈迹沉默片刻:“我选的太阳,挺近的,你可能没意识到,太阳也是一颗星辰。”
“太阳!你竟然选了太阳?曾经你就摘走了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却没有珍惜,如今你又摘走了另一颗。”
“嗯?”
青山之上,微风拂过旌旗,轩辕站在悬崖之上岿然不动,宛如化作了一座雕像。
陈迹认真问道:“我借太阳之火,修成了第一缕剑气。可剑气威力极小,而且用完就没了。我先前见你战场之上的那柄剑穿行如梭,锐意无比,无坚不摧,怎么才能铸就那样的剑?”
轩辕忽然说道:“你回去吧,我不想教了!”
陈迹抬头:“说不教就不教了?人要讲诚信的啊。”
“一个时辰前你还说可以教,一个时辰后,你又说不教,是不是太草率了一点?
“随你怎么说,反正不教了。”轩辕擎起王旗往山下走去:“以后都别来了。”
陈迹急了。
他跟在轩辕身后,一路跟下了山。
轩辕一步跨出十余丈,如履平地,陈迹只能绕着山间小路,跌跌撞撞的往下追去。
幸好他在这梦境里无病无伤,不然光是跑下山就得疼死。
“喂,你慢点走,咱们再商量商量啊!”
陈迹喊道:“怎么就不教了呢?是因为我选错了养剑之地,还是因为我们过去的恩怨?”
“你不必知道。”轩辕一边走,一边说道:“你我有仇,我不想教我的仇人。”
陈迹赶忙说道:“虽然我确实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但我观你英俊魁梧,刚正不阿,想来你和他有仇,不定是他的不对。如果他做了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我替他给你道个歉哈。”
轩辕在山下豁然转身,面色平静的看着陈迹:“?”
他愣住了,难以置信:“你给我道歉?这么容易就道歉了?”
陈迹点头:“很真诚!”
轩辕哈哈大笑起来:“你们听到了吗?他给我道歉了,他竟然给我道歉了。”
“你这么想学剑种门径?”轩辕凝声问道。
陈迹:“想学!”
“行!”轩辕大手一挥。
却见那凝固的战场活了起来,战阵当中走出一名魁梧士兵,手持长戟,单膝跪地:“王,何事召唤?”
轩辕指了指陈迹:“杀了他!”
说罢,他又看向陈迹:“我不占你便宜,他的境界已压低,只比你如今高出一线。赢了他,我教你。”
“这?”
陈迹看着那壮汉持戟挥来,巨大的青铜长戟在空气中划出呼啸的风声,震得耳膜生疼。
嘶……
陈迹倒吸一口冷气,从竹躺椅上醒来。
他尚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巨戟士砍死了。
痛觉都那般真实,仿佛刚刚的一切并不是梦,而是真的死了一次。
这轩辕实在借机报仇泄恨吧?
此时,白鲤还在厨房炒菜,世子则坐在竹躺椅旁边嗑瓜子,他见陈迹惊魂未定的醒来,便好奇道:“怎么,做噩梦了吗?”
陈迹摇摇头:“没事!”
说罢,他竟再次收拢熔流,迅速坠入黑暗云海,落在了青山之上。
然而这一次,巨戟士竟早早便等在了这里。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又被青铜戟刺中心脏。
轩辕笑道:“连战斗意识都忘记了吗?这世间一切战斗便是兵不厌诈,用尽全力,你若连战斗意识都忘记了,学我剑种门径又有何用?”
然而,陈迹却任由鲜血从嘴中喷出,转头看向轩辕笑道:“再来。”
“嗯?”
轩辕挑了挑眉毛,眼里有光亮起。
下一刻,陈迹在竹躺椅上平静的睁开双眼,又重新闭上,返回战场。
他在落下黑暗云海的刹那间矮身,避过了头顶呼啸的风声。
铁戟从上空横劈而过,却劈了个空。
陈迹竟从地上捡起一块石片握在手中。
趁着青铜戟去势已衰的时机,朝巨戟士扑去。
当他靠近,却见巨戟士忽然放弃青铜戟,从腰间抽出一柄青铜短刀,朝他刺去。
巨戟士以为这一刀会刺中陈迹,但是没有。
他悚然间抬头,竟发现陈迹竟扛起地上那柄被丢弃的青铜戟,往山下跑。
轩辕第一次出现了迟疑的神情。
“认错了吗?”
本章完。
62、见钱眼开
轩辕注视着那个肩扛青铜长戟的小贼,注视着那个崎岖小路上,狼狈跑下山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认错了人。
对方挽着袖子,扛着青铜戟,就像是扛着一支扁担。
这哪像是个战士?
若陈迹是那个人,对方即便比巨戟士弱小,也能轻松以天生的战斗本能取胜,但如今这位,只能狼狈的满山逃窜……
若那位在,面对再强大的敌人,也不会逃跑。
便是由巍峨大山挡住去路,他也会将山搬开.
而眼前这位,会绕路。
此时此刻,陈迹扛着青铜戟气喘吁吁。
他回头查探,却见那巨戟士奔走于山间,黑色铠甲摩擦出哗哗声响,红色斗篷向后招展,身形之魁梧宛如一家战车。
陈迹心说这种猛将,只比自己搞了一个层次吗?大哥你说的高一个层次,怕不是后天境界和先天境界的差别吧?
不对不对。
若是司曹在这里,自己哪有机会扛着青铜戟跑路?
不是先天境界就行。
两人一前一后下山,陈迹扛着青铜戟越跑越慢,越来越喘。
轩辕的目光也越来越失望。
然而就在此时,陈迹忽然不再气喘吁吁,步伐也不再沉重。
却见他目光沉凝,骤然转身。
陈迹拧腰,转身,抬手,动作一气呵成。
手中青铜长戟以雷霆之势向身后刺去。
这一刺来的刚刚好,巨戟士冲撞之下,仿佛自己迎着戟尖撞上去一般,这巨大的碰撞之力,连铠甲都挡不住。
黑色铠甲硬是被陈迹这一戟给刺穿了,刺进了巨戟士腹部。
陈迹心中松了口气,可轩辕嘴角却微微翘起,似有戏谑:“徒劳!”
下一刻,巨戟士竟毫不在意腹部伤势i,他以双手握住青铜戟的尖刃,悍不畏死的将青铜戟拔出来。
却见他双手微微一抖,陈迹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震得双手发麻,不由得便松开了握住青铜戟的手。
巨戟士任由腹部血流如注,将青铜长戟高高举起,再如泰山压顶般竖劈而下。
从始至终,巨戟士神情中都没有痛苦,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腹部被刺穿也不过是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嘶……”
陈迹从医馆的小院里醒来,贪婪的喘息着。
“又做噩梦了?”世子好奇道:“你这一会儿就做了好几个噩梦,时不时先前遇到歹人,被吓到了你。”
说话间,世子看见陈迹的眼神。
这学徒少年明明都没有看他,他却觉得自己心神一悸,仿佛有猛兽在侧呼吸,吐出浓重的血腥气。
梁猫儿端着饭菜走出厨房,熬的白粥搭配着酸辣白菜与小咸菜,清淡可口。
他看向陈迹:“先吃饭再睡啊。”
陈迹摇摇头,缓缓闭上眼睛:“我现在不饿,谢谢了!”
世子回过神来,他再仔细打量陈迹,却发现对方之势疲惫的躺在竹椅上,并无稀奇。
应是自己看错了。
此时,陈迹已再次回到战场之中。
却见那巨戟士完好无损的站在青山山巅,并没有立刻出手。
轩辕坐在一块巨石之上,看向陈迹:“是否得到教训?”
陈迹沉默。轩辕笑道:“这世界上绝不是只有你敢对自己凶狠,能上战阵冲杀之人,哪个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的猛士?面对巨戟士这样的猛士,光靠争勇斗狠没用,凶狠之徒我们见得多了。
你必须要学会摒弃一切花里胡哨的想法,掌握真正的厮杀技艺。”
陈迹思索。
真正的厮杀技艺?
轩辕平静道:“你让我教你剑种门径,可你连普普通通的厮杀与斗志都没有,给你剑种门径,就像是将一柄吹毛断发的利剑放在小孩子手里,不仅能伤人,也能伤己。”
陈迹点点头:“开始吧,再来。”
轩辕道:“这次,不可以跑下这山顶,若你跑了,我便不会再教你剑种门径。”
陈迹疑惑:“可在厮杀里,打不过就跑也是一种明智之举!”
“你比曾经聪明了许多,但聪明固然是好事,可人不能只有聪明。”轩辕冷笑道:“可这世界上总有你永远都绕不开的山,那个时候,你需要一些斗志和勇气。”
轩辕走到巨戟士身边,手指点在巨戟士肋下:“人体三十六死穴,飞别是太阳穴,气门穴,风池穴,檀中穴。。”
他将死穴一一点给陈迹看,“若刚刚你长戟所刺之位再向左偏移一寸,巨戟士就算有天大的力气也使不出来,这就是有厮杀技艺和没有厮杀技艺的区别。另外,你刚刚回首那一戟,虽然好看,但没用,杀人不需要好看。”
陈迹深吸了口气:“明白了。”
他不知道轩辕经历过多少厮杀,他只知道,这便是自己能遇到的最好的老师。
巨戟士不再等待,挥出青铜长戟袭来。
陈迹也不再逃避,只在这山巅上辗转腾挪,寻找厮杀之法。
他紧紧盯着青铜长
戟劈下的方向,身子往右轻轻一侧,便见青铜戟贴面而过,从鼻尖外一寸之处劈下。
轩辕眼睛一亮。
然而,还没等他夸出口,却见巨戟士手腕一翻,那青铜戟的月牙刃一转,切进了陈迹的腹中。
这青铜戟在巨戟士手中宛如活物,明明是一柄笨重的兵器,却在巨戟士手里变得刁钻至极。
待陈迹再次来到青山之上,轩辕沉着脸:“刚刚明明躲得很好,为何躲完不预判对手可能会有其它手段?厮杀如下棋,也要下一步想十步,同样的实力,谁能料敌先机谁就能赢。”
陈迹认真点点头:“明白了,再来!”
他从早上厮杀到中午,再从中午厮杀到晚上,没有赢过,却越杀越认真,越杀越亢奋。
他没算过自己死了多少次,只是死的越多,他的打法便越粗,也越直接。
宛如钢坯送入炉火重塑,再用重锤一次次锻打成型,将杂质都锻打出去。
陈迹忽然意识到,这般锤炼出来的技艺,,没有套路,不用表演给谁看,更接近杀人技的本质。
轩辕看着陈迹一次次厮杀,如不知疲惫一般。
这少年没有那位的战斗本能,却有一模一样的斗志。
偏执,痴魔!
“现在才终于有点像你了!”
傍晚时,陈迹在太平医馆的小院里,睁开眼睛。
轩辕命令他休息半个时辰。他缓缓松了口气,像是从炼狱回到了热闹的人间。
这一次,他与巨戟士厮杀一炷香时间,难分难解,醒来时已是疲惫至极。
陈迹一抬头,却见世子,佘登科、梁狗儿、刘曲星正在饭桌上推着牌九。
白鲤郡主与梁猫儿正站在一旁观战。
刘曲星面前堆满了铜钱,还有一枚从世子哪里赢来的银花生。
白鲤郡主看向陈迹,惊讶道:“呀,你醒啦,饿不饿,想吃点什么吗?”
陈迹笑了笑:“郡主怎么没有跟他们一起玩?”
白鲤摇摇头:“我不赌博,我父亲也不让赌博。”
“啊?世子不是在赌吗?”
白鲤笑了笑:“没事,回头我就举报他!”
陈迹:“……,真是兄妹情深啊”
他感到一阵饥饿,可还没等他说什么,却听门外有几位江湖人士喊道:“世子,世子,准备去白衣巷了。”
世子眼睛一亮:“今天是秦淮河的柳行首来洛城的日子,听说这位柳行首,诗书琴棋四绝,人也长得如天仙一般。咱们一定要去看看。”
梁狗儿拍掌叫好,他好几天没喝酒了,肚里酒虫正闹得凶。
然而白鲤郡主却泼了一盆冷水:“陈迹还受着伤呢,大家都走了,谁来照看?哥,你还口口声声说要和他做朋友,这么对待朋友,还是不是人?”
世子挠挠头,有些为难。
柳素便是在金陵秦淮河上,也当的头牌,对方今日来洛城为白衣巷新开的绣楼剪彩,怎么能错过?
梁狗儿低声道:“世子,要不咱们去,留猫儿和君主晚上再医馆就好。”
世子有些为难:“钱在白鲤身上呢!”
梁狗儿:……
陈迹:……
果然,白鲤才是真正的金主。
所以世子才要去哪都带着她。
小院里安静下来,大家也没有推牌九的心思。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思虑对策。
唯有陈迹养精蓄锐,准备继续进入战场厮杀。
此时,一旁的梁狗儿出主意道:“世子,咱们把陈迹也带去照看不就好了?”
陈迹:“……,我身上有伤,去不了!”
世子看向梁狗儿:“对啊,他身上有伤,而且伤在胸口和腿上,背都背不成。”
梁狗儿为了蹭酒毫无底线,当即拍着胸脯:“我和猫儿抬着他的竹椅去,等喝完酒看,我俩再给他抬回来。”
陈迹:“你他娘的还真是个人才。只要能喝酒,什么都干得出来。”
下一刻,梁狗儿招呼着梁猫儿,抬起竹椅往门外走去,宛如抬着一定竹轿子。
陈迹在摇摇晃晃达的竹椅上坐起身来:“松手,我不想去啊。”
梁狗儿毫不在意:“现在也由不得你了,跟我们走吧。想睡觉你就直接躺在竹椅上睡,放心好了,摔不着你。那可是白衣巷,那可是柳行首,你是老爷们吗?对这种事情都不感兴趣?”
陈迹无奈:“我身上还有伤啊。”
世子跟在竹椅旁边说道:“听说相见柳行首一面不容易,得有诗词递上,柳行首看得中才能放人进去,你这两天还有新写的诗吗?我买。”
陈迹安静下来,如今他还有九十四两银子藏在床下的砖头缝隙,最多能买三只人参,再点燃六盏炉火。
可若是想杀司曹,只怕是远远不够。
陈迹沉默片刻:“又偶得了几句,也许能派上用场。”
白鲤郡主眼睛一亮,“走,去白衣巷。”
众人来到门外,门口早早等着一众江湖人士。
一个个腰间挂着长剑与长刀。
他们见梁狗儿、梁猫儿抬着陈迹,顿时面露惊讶,相互窃窃私语:“何人如此威风,竟让梁狗儿与梁猫儿一起抬轿子?”
陈迹赶忙尴尬笑道:“跟我没关系啊,我是因为腿上有伤不想去,梁狗儿大哥却非说要带我去白衣巷涨涨见识,不是我让他抬轿子的。”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一路上,十余人热热闹闹嬉嬉笑笑。
世子不像是世子,更像是江湖里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浪荡客。
陈迹坐在竹椅上,时不时便有路人朝竹椅投来目光。
他脸皮不够厚,干脆闭眼再次沉入战场,回到厮杀中去。
他感觉自己快要触摸到某个门槛了。
巨戟士也并非不可战胜。
白衣巷绣楼门前摆满了花篮,一路摆出了数百米,甚至占用了别家的门庭。
宽广的绣楼二层露台处,一根根木栏杆挂上了红绸,看着格外喜庆。
绣楼东主姓名张畅,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可有人传说他曾是沪地徐家二房里的一个下人,这便让所有人必须高看他一眼。
徐家,内阁首辅徐拱的徐家。
世家不会沾染白衣巷、红衣巷,秦淮河的声音,名声不好。
但私下里都有各自的白手套。
所有人都知道张畅背后是谁,大家心照不宣。
所以绣楼刚一开业,不仅刘家刘明显前来捧场,还有不少世家子弟带着文人朋友结伴前来。
有人是来看柳行首的,有人驶来给徐家生意抬轿子的。
各有各的心思。
绣楼门前,两位身穿素白襦裙,披着白貂的姑娘,俏生生立在秋风凉意里,笑容满面的对门外来客说道:“各位老爷,公子,咱们着绣楼今晚广迎宾客,一楼雅座很多,宽敞明亮。可各位若想上二楼去见我家姑娘,得有一首拿得出手的诗才行。若我家姑娘中意,一手诗,可带三人同行。门前就有桌案,笔墨,各位请吧。”
一名年轻士子,当即在桌案前提笔,快速写下一首诗来递给二位姑娘。
其中一位姑娘拿着宣纸跑上楼去,不消片刻又跑了回来,娇俏笑道:“这位公子,我家柳行首说您这诗不行。”
这柳行首竟是一点面子都没给,说不行就是不行。
半分都不愿委婉。
那位年轻士子羞躁得面红耳赤,低头钻入人群。
经此一试,好些个肚子里没真东西的人,立马心生退意。
门外,梁狗儿等江湖人士直犯嘀咕,大家交头接耳,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进这绣楼。
有人说翻进去,有人说杀进去,每一个正经的。此时,世子打起了退堂鼓,低声说道:“白鲤,咱只有半首诗啊,能不能行?”
白鲤想了想:“她若识货,这半句能顶其他人百十首,肯定行!”
梁狗儿凑过来说道:“可一首诗只能带三个人,咱们这可十二个人呢!”
说罢,世子和白鲤郡主一起看向竹椅上正在睡觉的陈迹。
“陈迹,醒醒啊!”
不论世子如何呼唤,陈迹都没醒来。
世子快急死了,却丝毫没办法,若没诗,他们怎么进去?
此时,白鲤思索片刻,从自己的小荷包里掏出一枚金瓜子,塞进陈迹手心里。
陈迹睁开双眼:“有了!”
本章完。
63、真菩萨
白衣巷里的热闹,与红衣巷的热闹不一样,红衣巷的店家叫青楼、叫茶室、叫下处、叫窑子,这里的店家叫清吟小班’。
白衣巷有干干净净的青砖铺路,青砖上甚至还雕刻着梅兰竹菊等花纹。
这里没有招揽客人的声音,也没有妖娆女子站在二楼依栏招客,只有琴瑟声从楼里、院里飘出来,女子唱腔婉转动听,撩人心弦。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如女子怀抱琵琶,遮起了自己的模样。
陈迹睁开眼,金灿灿的瓜子,沉甸甸的落在手心里。
刚刚他也不是故意等金瓜子落手才睁眼,实在是刚刚再次被巨戟士挑翻在地,差点没回过神来……
此时,绣楼前再次热闹起来,将所有人注意力吸引过去:赫然是洛城同知陈府家马车到了。
一架宽敞的马车停于门前,陈问宗、陈问孝、林朝京三人联袂下车,谈笑间来到桌案前。
陈问宗笑着问道:“朝京兄,是你来还是我来?只需一首诗便能进四个人,咱们谁出手都可以。
言语笃定,似乎可轻松拿下。
林朝京笑着谦让道:“自然是问宗兄你来,离开东林书院半月有余,许久都没欣赏过你的诗了,想念的紧,近来可有新诗?
陈问宗笑答:“有的。
这三位士子风度翩翩,如今天气见凉三人身上也早早披上了素净的皮裘。
皮裘也分三六九等,其中以三人身上的白狐腋下皮最为贵重。
一旁的刘曲星撇撇嘴低声道:“还没到冬天呢就把皮裘穿出来了,也不嫌燥得慌?怎么手里不再抱个暖炉呢!
下一刻,却见陈问宗身后有马夫帮他摘掉了肩上的皮裘,他则提起桌案上的毛笔快速写下四首诗词。
写罢,他笑着看向绣楼门外的两位迎客姑娘:“我们是三人同行,也不占柳行首的便宜,便一人一首诗换得二楼的雅座。
迎客姑娘笑道:“怎么还多写了一首呢?
“这是单独送给柳行首的。
围观看客纷纷叫好,称赞陈问宗才是风流才子的做派。
陈问孝笑着说道:“兄长大才,此次乡试定能高中解元!
陈问宗面色似有不悦:“你也要努力才是算了,今日不扫你兴。
却见那位迎客姑娘将四首诗拿上二楼不过一会儿,她又回到门前笑着说道:“我家姑娘说,问宗公子心思巧妙,四首诗便写足了春夏秋冬,三位公子请上楼!
白鲤郡主看了看陈问宗,又看了看陈迹:“你父亲太偏心了。
陈迹笑了笑:“无妨,我现在过得也挺好。
世子感慨道::“你那嫡二哥陈问孝在东林书院时候,也比我好不到哪去,我还在山下酒肆里见过他呢,现在却装得人模狗样。
大家也就是看在陈问宗的面子上,才给他几分尊重。
白鲤皱起眉头:“哥,不许在背后说人坏话!
“我说的是陈问孝……
谁也不行,这不是君子所为!你若对他不满,就应该等会儿当面骂他!
世子举起双手:“好好好,我不说了。
正说着,迎客姑娘说道:“诸位,二楼所剩雅座不多,若有诗词作品的,快拿来吧。
这话听得世子急眼了。
世子趁其他人不注意,压低了身子凑到陈迹边上:“快快快,还有什么诗?
陈迹思索片刻:“除开先前那句,还得两句才行吧,一枚金瓜子可不够。
白鲤又掏出一枚金瓜子塞进他手心里小声抱怨道:“怎么跟菩萨许愿似的,还得捐香火钱。
世子乐了:“妹妹啊,你给菩萨捐香火钱,菩萨未必理你,但你给陈迹捐香火钱他可立马理你,你就当他是菩萨吧。
陈迹思索片刻,一边将金瓜子拢进袖子里一边又选了两句诗词,低声教给世子,
白鲤在一旁眼睛亮闪闪的:“怎么都只有半句啊,若是能把整首诗词写出来该多好,现在多可惜.….喂,怎么又睡了?!”
陈迹并未回答她,已然再次回到青山之上厮杀。
世子与白鲤来到绣楼前,有人认出他们“是靖王府的世子与白鲤郡主!
也有人小声道:“是东林士子们提到过的草包世子吗……
“嘘!你不要命了!”
“没事,世子人好,不会计较。
这世间的道理很奇怪,人越恶,别人越不敢欺你,可若你偏偏是个好人,那便谁都敢来踩上一脚。
却见世子来到桌案前,大笔一挥,意气风发的写下两句诗,待到第三句时,他压低了声音问道:“白鲤,第三句是什么来着?
“千山鸟飞绝.…”
直到白鲤提醒,世子才写下第三句。
世子搁笔,抬头看向那两位迎客姑娘:“写好了,只是我与其他人不同。
迎客姑娘也从旁人那里听出了这位的身份,笑着问道:“敢问世子,有何不同?
世子得意洋洋:“其他人得写一整首诗词才能入得门去,可我比他们写得更好,半句足以!拿去吧,让柳行首看看!
迎客姑娘怔了一下,取了宣纸便往楼上跑去。
“我听一个从东林书院回来的士子说这位世子天天挨先生们责骂,每天不是上山抓野鸡野兔,就是溜下山去城里喝酒,你看他们那边的一群人,哪像文人啊,一个个舞刀弄剑的,土老帽。”
“柳行首应该会看在他世子身份,放他上去吧?
“这你有所不知,先前在金陵秦淮河上,i胡家嫡孙拿不出诗词还想要上船,大闹一场,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徐家一位公子将那胡家嫡孙给揍了-顿,扔进了秦淮河里!所以,世子要想摆谱,那可真是摆错了地方,这位柳行首可是有内阁首辅徐家护着呢,徐家不用给一个藩王面子.…
此时,众人依然议论纷纷,世子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只等那迎客姑娘下来,好奇问道:“姑娘,柳行首怎么说?
迎客姑娘娇笑道:“我家姑娘说,世子并未说大话,您的半句能顶别人十句呢!请上楼!
围观众人一惊:“草包世子还能写诗?
世子眼睛微微眯起,转头朝人群中扫去,想要找到说话之人是谁。
却见他模样俊秀,头戴世子乌纱,身着银丝暗纹蟒服,只是收起笑容便自有威严在身上,一时间有点不像是曾经的那个浪荡子了。
那说话之人也不傻,不过是仗着人群混乱罢了。
他见世子隐隐有怒意,哪敢真的挑衅这份威严,立马缩在了人群之中。
有人于人群中喊道:“把世子刚刚写的诗拿出来,让我们看看是不是柳行首放水了!
世子沉默片刻,继而潇洒的朗声大笑竟是再也不将这些攻讦自己的话放在心上:“随你们怎么说,反正我能上二楼,你们上不去,气死你们!喝酒去喽!
世子大手一挥,颇有江湖豪情,
他不再理会这些人,转身兴奋的对梁狗儿招招手:“快快快,抬着陈迹一起上楼喝酒!
所有人目光朝陈迹他们看来,这怎么还抬着个睡觉的?
“为什么这么多人抬着他啊?
“可能身有残疾,腿不能行?
“好可怜。
梁狗儿和梁猫儿抬着竹椅往前走,刘曲星笑道:“这下,陈迹要在洛城里出名了。
余登科于心不忍:“还不如把他放在医馆里,也免得被人说是残疾。
梁狗儿大大咧咧说道:“你我江湖儿女,喝酒怎么能少了一个人,他一个人在医馆多苦闷,自然要一起喝!喝到早上,咱们再抬着他登上鼓楼看日出,那才叫一个痛9快!
这会儿陈迹已经又死一次醒来了,但他听着周围议论,实在没有勇气睁眼.
他闭着眼睛,咬牙切齿道:“别聊了赶紧走!
梁狗儿与刘曲星哈哈大笑起来:“原来醒着呢!入得绣楼,楼内清幽淡雅,大堂当中竟还挖了一方鱼池,养着三五条锦鲤。
众人正要上楼,迎面从楼梯走下一位好看的侍女,世子忽然抬手,示意梁狗儿带着梁猫儿在侍女面前停下,
世子拍了拍陈迹:“陈迹,看看这位姑娘,长得极好。
侍女捂嘴浅笑。
陈迹不肯睁眼,死活也不干这种丢人的事,可世子竟贱嗖嗖的不走了。
不知僵持多久,如坐针毡的陈迹快速睁开眼睛,又迅速闭上,牙都快要咬碎了:“看过了,快上楼。
世子哈哈大笑:“只是看看怕什么,莫要害羞!
陈迹:……
你们倒是没把我当残疾人,但你们也没把我当人…
“平日里见你!世子走在竹椅旁调侃道:挺淡定,今日怎如此矜持。
陈迹转头看着他:“你也是被抬过来的?
“哈哈哈哈。”
众人欢笑声冲上楼顶,仿佛在房梁盘旋着,经久不散。
陈迹只觉得万分尴尬,可尴尬片刻,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他骂骂咧咧说道:“等我伤势好了,把你们全杀了……
就在远隔数十丈的街道上,金猪与一名密谍做富商打扮,正悄悄关注着绣楼。
金猪正低声说道:“此绣楼要重点关注,如今洛城正值多事之秋,今天也不是什么良辰吉日,他选择今天开业事有蹊跷。
还有那柳行首,金陵待得好好的,突然跑洛城来干嘛?”
“大人,我朝各地清吟小班开业剪彩请金陵秦淮河上的行首过来已是惯例,毕竟名声在外,大家都知道秦淮河上的才是最好的。
金猪却摇摇头:“不同不同,这段时间所有出现在洛城的生面孔,我们都要盯紧了。
还有这位世子和郡主,东林书院一个月前就休业了,就算乘马车回来要半个月,那另外半个月里他们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查一下。”
“在洛城地界,惹靖王府会不会:……
金猪微微眯起眼睛,冷笑道:“如果没有靖王府撑腰,刘家敢通敌吗?就算谋逆造反,他也得给自己找个新主子才行。
若没靖王,他刘家难不成自己坐龙椅?他也配!徐家、陈家、齐家、胡家、羊家还不生吞了他?
金猪很清楚一个道理,刘家即便谋反成功,也坐不了那张椅子,所以对方必须选个人来坐。
那么对方选的是谁?福郡王、齐郡王、安郡王?这三个都还年轻,根本没有一呼百应的本领,唯有靖王才有资格成为刘家的底气。
正聊着,金猪眼睁睁看着陈迹被梁狗儿、梁猫儿抬进了绣楼,一旁还有白鲤郡主帮忙抬着扶手.…
他下意识揉了揉眼睛:“是我吃了什么脏东西眼花了吗,你快看看,梁猫儿和梁狗儿抬着的人,是不是陈迹?
心腹密谍干涩道:“是他。
金猪更惊了:“这小子在靖王府的地位这么高?!我明日得去探望探望他,交代他好好看住世子与郡主,想办法把王府勾连景朝的证据挖出来!
上得绣楼二层,却见这里布置奇怪:所有雅座被一层层从房顶垂下的纱巾帷幕隔挡着,仿佛与世隔绝一般。
世子惊奇道:“这是何意?都坐在这帷幕后面,还怎么看得到柳行首?”
侍女在一旁解释道:“这便是今晚的游戏,秋高气爽,我家姑娘说要以秋为题,人人得做三首与秋相关的诗词来才行。
雅座外遮挡的帷幕有三层,写出一首便揭一层,三首写完方可见我家姑娘。
世子环顾四周,却见正有侍女揭去陈问宗那边的三层帷幕,对方竟是已把三首诗都写完了。
再看另一雅座,正有人从帷幕之后递出一张宣纸来,很快,有侍女来将雅座外的帷幕揭去,显露出里面正襟危坐的刘明显来。
世子下意识看向陈迹,可陈迹竟再次进入梦乡。
他催促道:“白鲤,快,捐香火钱!
白鲤郡主从小荷包里掏出三枚金瓜子赛进陈迹手心里,可这一次,躺在竹椅上的陈迹并没有醒。
世子低呼一声:“坏了,给钱都不好使,是真菩萨!
64、红衣巷
绣楼二层合计二十一个雅座,白色纱巾帷幕如瀑布般从房顶垂下,周围还用花瓶摆放着今日刚刚采摘来的鲜花,令人如坠仙境。
只是,其他雅座的帷幕都被侍女先后摘去,唯剩下世子的三个雅座还被帷幕遮挡。
世子、白鲤、陈迹、梁狗儿、梁猫儿在一个雅座里,佘登科、刘曲星及其他江湖人士坐在另外两个雅座里。
梁狗儿倒是不在意,即便帷幕没有摘下,也有侍女将酒食源源不断的送进来,他嫌这清吟小班的酒杯小,干脆又换成了碗。
世子撸起袖子,怔怔的坐在帷幕里、坐在桌案前,提着笔绞尽脑汁也写不出来一句诗。
他缓缓看向陈迹,陈迹依然皱着眉头熟睡,应该是指望不上了
他又缓缓看向梁狗儿、梁猫儿…算了!
最终,他看向白鲤:“那个,白鲤啊,你能写一首吗?我记得你以前也写过诗的。
白鲤为难道:“我写的东西被先生们批评过乱七八糟’,我写不了,写出来也闹笑话。
梁狗儿乐呵呵笑道:“这清吟小班就是喜欢故弄玄虚,明明就是要赚钱的,却还要给你设置重重阻碍可文人士子偏偏就吃这一套!要我说,白衣巷不如红衣巷敞亮。
那金坊的烟儿姑娘酒量一绝,你喝几杯,她就陪几杯,当真痛快。
梁猫儿撇撇嘴:“哥,你那是喜欢她的酒量?我都不想拆穿你!”
此时帷幕外,陈问孝的笑声传来:“这怎么还有三个帷幕没有摘下,里面的朋友难道是觉得这样更雅静吗?”
世子隔着帷幕反唇相讥:“佳句天成,妙手偶得。
写诗不在多,在精,若是不够精妙,写再多有什么用呢?我是觉得柳行首这游戏有些草率,逼着大家立马写三首与秋有关的诗来,写倒是可以写,但如此仓促之下能写出什么好东西来?诸位觉得自己刚刚写出来的诗,能流传千古吗?
帷幕外安静下来,有人在思索着世子这些话,有人在思索着’佳句天成,妙手偶得’这八个字。
陈问宗沉默片刻:“听不清,摘了帷幕说话。”
世子:……
他转头看向陈迹,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陈迹醒来
世子有些担忧:”
陈迹不会是死了吧?”
“不可能,还在呼吸呢,”白鲤郡主想了想说道:“应该是受伤之后又被伱们抬出来折腾,太累了。”
“再拖一会儿,看他会不会醒。“
陈迹没有醒,他已厮杀得天昏地暗。
青山山巅之上,陈迹与巨戟士皆气喘吁吁,方才两人相互出手试探上百回合,谁也没能将对方拿下。
轩辕不知何时换了一身黑色王袍,袍袖以金丝绣着紫微垣居中央,太微垣、天市垣陪衬两旁。
金甲与王旗都不见了踪影。
轩辕正襟盘坐在巨石上时,明明只是坐在巨石上,却依旧像是一尊坐在黄金椅上的帝王。
他的神情威严,肃穆。
如他身上王袍的黑色一样,冷静,理性,不容置疑。
轩辕见两人不动手,便语气冷漠的催促道:“这一场已经打了两炷香的时间,你们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到了真正的战场上,战阵之间摩肩接踵,哪有给你喘息的时间!”
巨戟士得到号令,当即挥舞起青铜戟呼啸而来,
陈迹眼神没有躲避,他紧紧盯着横劈过来的就刃,身体只微微后仰,就刃从他鼻梁前划过,却没有伤他分毫。
这一闪轻描淡写,仿佛与世界同呼吸,浑然天成,举重若轻。
陈迹体内炉火已点燃十六盏,力气早已超过寻常人,即便与景朝谍探角力也稳稳占据上风。
但他骤然得到一身力气,甚至都不熟悉自己的身体,也无乏力技巧。
发力技巧就像是一支杠杆,没有这支杠杆的话,十成力气只能用出八成,有了这支杠杆,十成力气便能发挥至十二成。
如今,陈迹已经知道自己这具身体到底是什么样,自己的力气藏于哪里!
然而巨戟士也不是弱手,他见一就未中,当即腰身反拧转身,硬生生以腰胯之力改变了戟刃的走向。
明明是由左至右的行扫千军,却忽然反向一挑!
戟刃从陈迹胸口划过,留下一条伤痕,逼退了陈迹的趁势偷袭。
可是,陈迹受伤之后并未低头去看伤口,而是依旧紧紧盯着巨戟士,仿佛伤口没有疼痛似的,如猎豹般微微弯腰。
虽然受伤,却没有落于下风的迹象,
轩辕曾说陈迹已经没有了战斗本能,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错了
仅仅一天时间里,他亲眼见证对方从狼狈的漫山逃跑,到如今与巨戟士厮杀得不分上下。
步伐、技法甚至连发力技巧都越来越粗粝,又越来越本真。
随手一拳一脚明明看起来很仓促很笨拙,却充满了暴力又直接的霸道。
“才六个时辰啊,”
轩辕轻声感慨。
对方那身体里的战斗本能,像是万年不见天日的不朽长剑,正在被一点一点擦去灰尘。
可轩辕虽然这么想,嘴上却戏谑道:“六个时辰了,还无法取胜吗?此巨戟士不过是我军阵之中的一名士兵而已。”
陈迹一边喘息着一边看向巨戟士,笑着说道:”
他这人不太会说话,你别介意啊,你很厉害的,战胜不了你很正常。”
轩辕挑了挑眉毛,
陈迹神情疲惫,鏖战六个时辰,巨戟士可以一次次精力充沛的站在这里,他却不行,
此时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自己一天之内死了多少次?
四十次?还是六十次?
记不过来了。
某一刻,陈迹想过,要不放弃算了,这剑种门径不学也罢。
可是,当他想到自己又学到了一些东西、又多了几分把握,便又燃起新的斗志。下一刻,巨戟士再次挥就而来,陈迹身形一动,却牵动了胸前伤口,以至于动作一滞,身体侧偏不及时,整个左臂都被削去了一块血肉!
这一击如分水岭,从此之后陈迹只能狼狈躲闪,再无主动进攻的机会轩辕对陈迹讥笑道:“我看你是没希望了,要不你干脆让我重临世间,留下遗言”
原想杀谁,我帮你杀。
“还是我自己来吧,”
陈迹一边躲闪巨戟士攻击,一边喘息道。
“哦?你对那个世界很留恋吗?
“我还有一只猫呢,若我没了它怎么办。”
轩辕疑惑:”猫?”
“我还新交了几个朋友。”
轩辕哈哈大笑起来:“你也需要朋友吗?你早就说过,你不需要朋友了!”
“我们曾是朋友吗?”
“是,但早就不是了。”
“那就重新认识一下。”
当青铜戟再次竖劈而下
陈迹骤然俯身向巨戟士冲去,他的双眼如钩子般紧紧锁定着对方的戟刃。
那青铜戟的月牙刃当头劈下,巨戟士已经做好陈迹躲避后的诸般变化,可这一次陈迹偏偏没有躲!
却见陈迹再次提速,竟越过月牙刃劈下的位置,来到就身处,双手如托举山峦般握住细长的就杆,硬生生止住了青铜就落下轨迹!
巨戟士想要将青铜戟抽回,可他却震惊看到陈迹将就身拉下来,双手奋力一抖!
“松手!”
莫名沛然的力量传递到青铜就身,竟震得巨戟士不由自主松了手,那古怪的夺就招式.…明明是巨戟士先前用过的,却被陈迹给学了去!
“咦!”
轩辕眼睛一亮,这千锤百炼的夺兵刃之术乃是他战阵中的绝技,竟一天时间就被学去。
只见陈迹抡起青铜戟如一轮圆月,逼得巨戟士连连后退,水泼不进。
转瞬间,一追一退,巨戟士在青山边缘退无可退,只能站定,而陈迹手中青铜戟并未砍在他身上,而是在脖颈处停下,
“怎么样?”
陈迹喘息着问道:“现在可以教我了吧?
久违的胜利喜悦,充斥着他的心脏。
炽热的呼吸里,陈迹像是又翻阅了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如一路登山至山顶,看到日出破开云海般的宁静却又高亢。
轩辕坐于巨石上慢悠悠说道:“这就满足了吗,如今你的实力在我军阵之中,也不过能胜任一名士兵罢了。
“嗯?”
陈迹疑惑。
却见轩辕面对那被时间凝固的战阵招了招手,竟又有一位腰胯长刀的朴刀士走出队列,走到这青山之上,面对轩辕单膝跪地:“王,何事召唤?”
轩辕指了指陈迹:“这小子已经熟悉巨戟士的攻伐,如今换你上。”陈迹瞪大了眼睛,他看了看山下那十八般兵刃俱全的战阵,顿时面色一变:“今天是不能再战了,我朋友还等我喝酒呢,明天再见吧!
说罢,他竟主动纵身一跳,落入青山之下。
轩辕看着空空如也的悬崖边缘,怔怔道:“我确实需要重新认识一下你了。”
绣楼二层,三个雅座的帷幕还未摘去。
“秋,秋字能写。“梁狗儿已经喝得满脸通红了,世子却还坐在桌案前抓耳挠腮:什么诗啊。
却听有人在身旁轻声说道::“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世子转头看去,却见陈迹已缓缓睁开眼睛,眼里俱是血丝,如猛虎捕食。
白鲤嘀咕道:”做了什么梦啊,杀气这么重?”
世子大喜过望,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可终于醒了,快快,白鲤你将刚刚那句话写下,还差八句!”
陈迹看着自己手里那一把金瓜子….…….这都没能唤醒自己吗?!
他一边将九枚金瓜子收入袖中,一边斟酌道:“八句是吗,白鲤郡主,我说,你写。
白鲤眼睛一亮:“好,我来写。
然而就在两人一说一写时,却听帷幕外面的陈问孝又问起来:“这三个雅座里的朋友,还没写出与秋字有关的诗词吗?若你们迟迟不写,岂不是耽误了大家与柳行首交流?
世子笑着应道:“已经在写了,在写了。
陈问孝:“若能写出,何必等到现在。
林朝京的笑声响起:“我听出帷幕之后的朋友是谁了,原来是世子。
这样吧问宗兄,不过是九首与秋相关的诗词而已,你我与世子同窗三年,便一起帮帮他,我写四首,你写五首。
之后便当做是世子他们写的,将帷幕摘去了吧。
陈问宗迟疑:“这似乎不妥。
林朝京笑了笑:“那我便写九首。
却见他敛起袖子,唤来这绣楼的侍女取了笔墨纸砚,只大笔一挥便有一首诗词落定,
众人围上前去,却见对方九首诗词一气呵成,如信手拈来般轻松。
林朝京将诗词递于侍女:“且送去给柳行首看一下,若写得还可以,便将世子那边的帷幕摘去了吧。
“不用给柳行首看呢,连我这粗鄙的丫都能瞧出这些诗词的好,我侍女浅笑:这就去将帷幕摘下。
其实,三个雅座帷幕迟迟没摘,绣楼也有点急了,
然而,世子听到陈迹字字珠玑,又看到白鲤健笔如飞,顿时就急了:“等下,我们自己能写,别摘!”
可这话说得已然晚了。
却见一层层帷幕摘下,三个雅座展露在众人面前。
梁狗儿在大口喝酒,已喝得半醉,梁猫儿在一碟一碟的吃菜,如吃流水席一般。
再看佘登科、刘曲星及其他江湖人士们也好不到哪去,桌案上已一片狼藉噗嗤一声,陈问孝哈哈大笑起来:“怎么都吃上喝上了?”
林朝京端坐在桌案后面,面色沉凝:“今晚难得柳行首从秦淮河来到洛城,若她瞧见洛城文人是这副德行,该有多失望?世子,今晚是文人雅会,何必带这些粗鄙的江湖武夫来凑热闹?”
世子看向林朝京:“我也是写了诗才上来的,怎么,你能来,我朋友就不能来?
林朝京摇摇头:”不是说不能来,而是不合适来。
这几位江湖朋友吃吃路边面摊,逛逛红衣巷多好,也符合他们的身份地位.来这里岂不是暴殄天物?
世子沉声问道:“什么人该去红衣巷?
“自然是粗鄙的寻花问柳之人。
世子又沉声问道:“那什么人才适合来白衣巷?”
自然是你我这等有学识有身份的人。
世子缓缓起身,众人以为他动怒了要与林朝京动手,可他却忽然转身向余登科等人拱了拱手,抱歉道:“不好意思,今日因我鲁莽,带各位见到了此等无知傲慢之徒,我向各位赔个不是。
若白衣巷都是此等文人雅士,那我们往后不来也罢!我一人受辱且无所谓,可连累朋友受辱,是我的不对,走吧!”
梁狗儿纳闷了:“世子,咱们去哪?J
世子站直了身子朗声大笑:“走,去红衣巷喝花酒!
说罢,他竟拂袖带头往楼下走去。
梁狗儿与梁猫儿抬起陈迹的竹椅跟上,一大群人同进同退,一点也不沮丧,宛如要参加婚礼般喜庆。
白鲤坐在桌案后面,提着笔,呆呆的看着一群人乌泱泱离开,
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她才刚刚把陈迹念的诗句写完啊。
世子在楼梯上呼唤:“白鲤,走了!”
白鲤本打算将写好的诗带走,思索片刻,却又将卷起的诗词放下,这才追下楼去:“来啦来啦!
绣楼二层重新安静下来,陈问宗狠狠瞪了陈问孝一眼,这才起身来到世子桌案前,拿起方才写好的诗词来看。
只是这一看便怔住了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无一秋字,读之却觉秋风萧瑟,落寞桥下。
65、好时光
陈问宗站在桌案旁,捧着宣纸默念一句句关于秋的诗词,沉静如玉。
不知为何,他心中竟升起一丝惋惜与遗憾。
他遗憾的是这些诗词除了那首“枯藤老树昏鸦”
以外,俱都只有一句。
诗词单拿一句出来固然精妙,但总归缺了一些完整的意境,不能算是完整的作品。
陈问宗刚想放下宣纸,却又拿起……偏偏是这一句句不完整的遗憾,又让他心痒难耐。
他打量着诗词的字迹:字体娟秀,必然不是世子所写,
陈问宗回忆起先前侍女摘下帷幕时,是白鲤郡主在提笔,难道是郡主写的吗?下次若再见郡主,定要问问这些完整的诗词是什么样。
这位洛城陈府嫡长子被诗词吸引,全然忘了刚刚自己那弟弟陈迹也在席间。
“兄长,怎么了,为何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陈问孝问道。
“嗯?我在看诗,”
陈问宗回过神来。
此时,林朝京也起身踱步过来,想要看看陈问宗手里拿的是什么:“是那位世子写的诗吗?之前在东林书院时,我便规劝过他莫要在书院里胡闹,结果他偏偏不听.
说着说着,当林朝京看清陈问宗手里拿的那九句诗,也怔住了。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这张桌案前,白鲤郡主总共三页宣纸,于是这三页宣纸便在不同的人手里流转。
两名侍女走上来,笑着说道:“诸位相公,我家姑娘来了!”
却见柳行首从木楼梯缓缓拾级而上,她看起来十八九岁的年纪,长相并没有多么艳丽,反而比起那些红衣巷里精心打扮的女子来,有些平庸。
但偏偏眉目间眼波流转,有一种生动的可爱,
柳素上得楼来,却见所有文人士子都聚在一张桌案前,没人看她一眼。
侍女想要再次出声提醒众人,柳素却笑着拦了下来。
她踮着脚尖轻轻凑过去,笑意盈盈的问一位士子:“这是看什么呢?
“啊,我们在看诗。
直到香风扑面,那位士子才反应过来:
柳素看向宣纸上的诗词,好奇道:“咦,这是哪位公子写的?
“靖王府世子写的,如今已经走了。
走了?”
柳素来到窗边,扶着窗棂向下绣楼下面看去,却见世子一行人正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走出绣楼。
楼下的景色,却要比楼上有趣多了。
柳素笑着说了一句:“他们好热闹啊,还挺想留下他们喝酒的,或者跟他们一起去喝酒。
“
侍女怔了一下:“姑娘,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我去请他们回来?
柳素笑了笑:“不用了,有趣的人远远看着就好,离得近了反而就没那么有趣啦。
走吧,还要应付那些无趣的男人呢。
“
“那空出来的三个雅座,是否再找人填上?
“好啊,赚谁的钱都一样。
“
世子从绣楼里出来,明明是被气出来的,却趾高气扬的像是个刚刚打了胜仗的将军。
门口有人见他出来,好奇:“世子不是进绣楼了吗,怎的这么快又出来了?
世子坦坦荡荡笑道:“不会写诗,所以就出来了呗!”
“见到柳行首了吗?
“没见到,还好没花银子,不然亏大了!”
此时,白衣巷的青石板路旁,家家都挂上了造型好看的灯笼,有锦鲤状、有楼宇状,精致有趣。
街上往来都是文人雅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世子他们大大咧咧的走在这条小路上,显得格格不入。
待离绣楼远了,世子低声问白鲤:“我今天做得没错吧?
白鲤笑着说道:“没错,不愧是我哥,做人就该这么干脆利落。
“嘿嘿,”
世子得意的抻了抻身上的衣服:“他们嫌弃咱们,咱们还嫌弃他们呢!既然比诗也比不过,那以后就不比了!”
白鲤笑的眼睛弯了起来:“对,比来比去有什么意思。
刘曲星补充了一句:“你看林朝京刚刚那个显摆的样子,跟孔雀开屏了似的。
佘登科闷声道:“师父的医术你没学到多少,损人的本事却得了真传.”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刚刚的不愉快也一扫而空。
此时,梁狗儿问道:“世子,咱们现在去哪?去红衣巷金坊还是其他地方?”
世子挥挥手道:“先不去红衣巷,这会儿小和尚应该念完经了,咱们接了小和尚之后,再一起去金坊!这么快乐的事情,怎么能丢下他不管,腿瘸的都抬出来了,还差个和尚?”
“…….那回到王府以后,你们能不能把我放在医馆别管我死活了,我不想陈迹去喝酒。
“不行!”
“走,回王府接小和尚,一个也不能少!”
“接小和尚!”
陈迹眼睁睁看着这群疯子勾肩搭背、嘻嘻哈哈,脑子一抽便要走上半个多时辰回王府接上小和尚,再走上半个多时辰回东市来
就好像所有人年轻时,可以肆无忌惮的张狂与浪费时间。
只要你还翩翩的站在青春里,一觉睡去,世界就会原谅你。
某一刻,你会被世俗说服,这是不对的。
可等你站在垂暮之年再回首,才忽然发现这世上本没有错与对、成功与失败,你与朋友们站在桌子上放声歌唱到天明、看着心仪女孩就会傻笑的日子,才是真正的好时光。
因为你再也回不去了,
陈迹问道:“白鲤郡主,你哥他们平时也这么癫吗?
白鲤郡主浅笑着:“平时可比这会儿更癫呢,前年上元节回洛城,他喝多了非要跑去陀罗寺撞钟。
他和几个狐朋狗友半夜三更偷偷翻墙进去,钟声把附近数百户居民都给吵醒了,父亲把他吊在房梁上揍了一天。
“他为什么要去撞钟?!”
“他说要撞醒那些叫不醒的世人…”
“确实叫醒了不少。”
陈迹肃然起敬:
“我现在跟着他出来,也是担心他再去做这么离谱的事。
“心疼你哥挨揍啊?
白鲤摇摇头:“上次我父亲揍他一天就累得病倒了,足足半个月才愈。
父亲本来就忙碌疲惫,再被他气到可就不好了。”
陈迹:”父女情深啊。”
待到众人接了小和尚再回到东市时,已是深夜,
红衣巷依然灯火通明,两排红灯笼从街头挂至街尾,仿佛永远不会熄灭的烟火。
当梁狗儿抬着竹椅从楼宇间经过,楼上的姑娘娇笑着挥舞手帕:“这不是狗儿哥嘛,今天又傍了哪位金主来喝花酒啊?别去金坊找烟儿姑娘了,你喝不过她,来找我喝嘛,两杯我就倒喽!
梁狗儿笑骂道:“我不跟你喝,我怕你吸我阳气!
楼上的姑娘骂骂咧咧起来:“梁狗儿,你买的酒都够那烟儿再开个金坊了,被人哄了还不听劝,她跟你喝的根本不是酒,是水!”
梁狗儿继续抬着竹椅往前走,一边走一边笑着回应:“我乐意!
此时,一位明艳动人的姑娘从金坊迎了出来:“狗儿哥,你来啦!
梁狗儿哈哈一笑:“烟儿姑娘,今天可莫要去招呼旁的客人了,喊姑娘们来招呼。
好我们这一桌,不要怠慢我的新朋友。
烟儿打量了一下世子身上银丝暗纹蟒服,当即笑着应道:“好嘞!”
工她引着众人上了二楼,安排了一个极宽敞的雅座,菜品、酒水如流水席般端上来不带重样的。
不过一会儿,一群姑娘带着香风冲了进来,白鲤看了她们一眼,指了指陈迹:“他不需要陪,他身上有伤。”
此时,一位姑娘想坐世子腿上,世子看了白鲤一眼,讪讪笑道::“使不得使不得,喝酒就好。”
这时,外面有客人说道:“听说了吗,靖王府那个草包世子在绣楼写了十二句诗。
“哦?写得怎么样?“哈哈,林朝京知道吗,今年最有希望和陈问宗夺解元的那位,说世子写得狗屁不通。
每首诗都只写出半句来,句句都不完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拾来的,亦或是买的。
“其他人怎么说?
“其他人也是这么说的,说世子的水平也就只能拼个半句诗。
“草包世子嘛。
世子所在的雅座里安安静静,他喝了一大海碗的酒,呼出一口酒气问道:“姑娘,我且问你,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这句诗写得如何?”
姑娘笑着说道:“好哥哥,你说这些我可听不懂。
世子挠了挠头,又问:“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这句写得好不好?姑娘将酒重新给他满上,笑着说道:“世子别为难我了,您要是想用诗来吸引姑娘得去白衣巷,在我们红衣巷不如先把酒给满上,咱这可容不下文人士子!
世子一怔,继而哈哈大笑起来:“这里好,这里好啊!我也不待见那些文人士子!
姑娘掩嘴笑道:“也有中年文人喜欢悄悄来红衣巷,上床前他们会悄悄就着酒吃下治阳痿的海狗丸,让我等等,别着急。
药效还没起来的时候,他会跟我聊汉史、聊经义,从天文聊到地理,那会儿我好仰慕他。
待到药效起来时,我问他天狼星在哪里,他说别问了,赶紧把衣服脱了吧。”
小和尚听得面红耳赤,一边听一边念经,一边念经一边听。
世子回想着刚刚其他客人说的话,原来他以前心心念念的诗词,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我以前刚到东林书院的时候,看到陈问宗、林朝京他们吟诗作对,心里美慕得要死,他们怎么就能风度翩翩、风花雪月,我怎么就不行。
是不是如果我也写出好诗来,写出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这样的好句,就可以和他们站在一起。
今天我忽然想明白了,原来我与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不必勉强。
世子端起海碗来遥遥对陈迹举起:“抱歉,连累你的诗与我一起受辱。
陈迹笑着安慰道:“没事,你付钱了的。
世子喝得多了,话也变得多了:“还有书院里的先生们,口口声声要求我们自力更生,他们自己却将小妾都带进了书院呵,东林党人。
白鲤皱着眉头狠狠拧了一下世子腰间的肉:“哥,你说话注意点。
“哈哈,不说了不说了,喝酒喝酒!
这一夜世子不知道喝了多少酒,陈迹本不想喝酒,竟也不知不觉喝得晕头转向。
什么密谋司,什么军情司,什么罗天宗,什么厮杀技艺,什么剑种门径,统统抛到了脑后,只余下红衣巷里香甜的酒。
陈迹忘了自己为何喝了这么多,他只记得自己迷迷糊糊时,有人高喊了一声走,上鼓楼看日出’,于是一群人便抬着他出了门。
临走前,梁狗儿拉着烟儿的手问道:“去不去看日出?
烟儿姑娘笑着说道:“金坊里还有生意。
梁狗儿再问:“去不去?
烟儿姑娘回答:“去。他们在夜色里狂奔到洛城鼓楼前,白鲤给看守鼓楼的士兵塞了枚银花生,对方这才放行。
来到鼓楼之上,凉爽的秋风一吹,陈迹睁开眼睛。
他看见世子落寞的坐在栏杆上,好像随时被风一吹,就会掉下去。
世子高声问道:“刘曲星,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想接我师父的衣钵,成为御医!
“好,以后你就是我靖王府的御医!
世子又高声问道:“梁猫儿,你以后想做什么?
梁猫儿想了想:“我想置几亩地。
“明天就送你!
世子继而问道:“陈迹,你以后想做什么?”
陈迹迷迷糊糊道:“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先活下去吧。
众人哈哈大笑:“活下去算什么想法。”
”世子,你以后想做什么?”
梁猫儿抬头问道。
“我想做一名大侠客!”
世子笑着说道:“才发觉读那些经义是没用的,往后风吹哪页读哪页,哪页难读撕哪页!击鼓!”
说罢,他拿起鼓槌,便要敲响楼上巨鼓,
然而白鲤拉住他:“哥,你可想好了,你一槌敲下去,楼下看守鼓楼的士兵就得发配充军!
世子讪讪松手:“那便不敲了。
陈迹又看向另一边,梁狗儿迷离的看着天空,烟儿姑娘则轻轻的靠在他身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梁狗儿揽着她:“琉仙,你这些年去哪了?”
烟儿抓紧梁狗儿的衣襟,像是要抓紧这位浪子身上的温度,她轻声道:“已经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话音落,有人高喊一句:“太阳出来了!”
陈迹抬头看去,却见一轮红日正慢慢在世界的尽头升起,云朵流动,红色的光渐渐照在所有人身上。
身边有一群傻子在发酒疯,可连秋天里的朝阳都那么温柔
白鲤看了看陈迹:“你在想什么?
陈迹笑着说道:“我想让天上的那朵云停下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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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两位司曹
故事的开始总是温柔至极,故事的结尾总是残酷无比。
玩的时候有多痛快,玩完之后挨揍就有多狠。
清晨,太平医馆的正堂里,佘登科与刘曲星两人在柜台前站成一排。
姚老头回后院拎出两根竹条,将两人揍得鬼哭狼嚎:“学会夜不归宿喝酒了是吧,你们爹娘掏着学银将你们送到我这里,就是为了让你们喝酒的?号脉都号不准,什么时候才能指望你们去给病人问诊?”
刘曲星哭嚎着:“师父,我能号准脉,号不准脉的是余登科!”
佘登科哭得吹出鼻涕泡泡:“刘曲星你大爷!”
这时,姚老头恶狠狠转身,看向竹椅上正在看戏的陈迹:“还有你!”
陈迹眼睛往上一翻:“师父,我伤口好疼。“
说罢,假装晕了过去。
然而姚老头却不管这些,劈头盖脸的一顿竹条,抽得陈迹醒过来嗷嗷乱叫:“师父,我有伤,我有伤!”
“现在想起来自己有伤了?玩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呢!”
姚老头换着学徒一顿轮流乱抽,一根抽断了就换另一根,大家这才知道对方为何要直接拎两根竹条出来
抽完学徒,姚老头又看向世子:“世子去东林书院学了三年,学成归来天天留恋烟花之地,看来东林的先生们也不怎样嘛。
世子下意识认同:“确实不怎么样……
他忽然意识到说错了话,赶忙笑着找“不是,您别误会,昨天实在是太高兴补:了,我们真的意气相投…
姚老头缓缓抬起手来,世子赶忙缩着身子躲在了白鲤后面,小声嘀咕道:“想必您年轻的时候也这么任性过,
白鲤上前一步扶着姚老头的胳膊:“您就别生气了,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姚老头挑挑眉毛:“昨晚没你吗?站回去。
白鲤悻悻的垂着脑袋退回队列里。
姚老头又看向梁狗儿:“在我太平医馆好吃好喝的住着,然后带坏我的徒弟?
梁狗儿也垂着脑袋:“您放心下次肯定不会带他们夜不归宿。
姚老头瞪着眼睛,胡子都吹起来了,“还有下次?
这位须发皆白的老头,就像是所有人的长辈,公平的训斥了除梁猫儿以外的每一个人,世子和白鲤、梁狗儿也都垂着脑袋没有反驳……
然而奇怪的是,按理说姚老头只是靖王府里的太医,但对方训斥起世子和郡主来连世子等人都觉得如此合理和自然。
姚太医冷声道:“都给站这好好反省!
说罢,他转身回了后院,众人长长送了口气。
刘曲星抽噎着:“师父揍得太狠了。
梁狗儿懒洋洋的靠在柜台上,胳膊肘撑着台面:“你就知足吧,这年头还有人愿意教训你就不错了,当年要有人狠狠抽我一顿,我可能也不会天天喝酒了……
梁狗儿看向世子:“您和郡主不用在这罚站啊,老头又管不到你们,干嘛留下来挨训?
世子嬉笑道:“你这说的什么话,好朋友要同富贵、共患难啊!”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姚太医在吗?”
医馆内众人纷纷松了口气,有外人来有救了!
姚太医慢悠悠回到正堂,他瞥了佘登科一眼:“滚去开门!
佘登科赶忙往外跑去,没过一会儿,引着客人进了后院。
陈迹抬头,却见百鹿阁元掌柜笑眯眯的拎着两兜东西,有水果有点心,甚至还有一挂新鲜的羊腿肉。
这一刻,什么梦想、什么歌女、什么香甜的酒,全都因元掌柜登门而烟消云散,昨夜的一切都仿佛只是场好梦
自受伤以来,陈迹仿佛远离了纷争般,一边在青山上学习厮杀技艺,一边被世子带着胡闹。
过得充实且踏实,就好像那曾经的阴影都已远去,再也不会回来。
可他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姚老头问道:“我太平医馆前几天刚补过药材,元掌柜怎么又亲自来一趟?不用做生意了吗。”
元掌柜笑呵呵回应道:“有百鹿阁的伙计说,昨天在街上看到陈迹被人抬着,应是受伤了,我就寻思着来看看他。
陈迹知道,必然是自己昨天与世子、郡主一起招摇过市,引来了景朝军情司的注意。
他知道对方可能会来,却没想到对方来得这么快。
姚老头瞥了元掌柜一眼,寡淡道:“元掌柜大忙人,竟还来我太平医馆探望个小小学徒?
元掌柜对姚老头的刻薄并不在意:“先前小陈大夫常来我百鹿阁进药材,我与他一见投缘,所以便拎着东西来探望一下。
您先忙,跟我小陈大夫说说话。
姚老头点点头:“嗯,那你俩聊,佘登科你滚去挑水,刘曲星你滚去拖地,梁猫儿你滚去做饭,梁狗儿你去睡觉吧。
梁狗儿讪讪道:“我在太平医馆自吃白住,您让我也滚没问题的,不用跟我客气。
“行,那你滚去把柴劈了!”
“好嘞!”
世子赶忙赔笑道:“我们也留下来干干活再走,白鲤你去找块抹布,把正堂里的台面擦擦……
白鲤笑道:“行!”
元掌柜趁着所有人都去忙碌,低声问道:“你前天晚上可有找到那名叛逃的谍探?”
陈迹摇摇头,认真说道:“那天晚上我身受重伤昏厥过去,后面的事情全都不知道了。
但密谋司既然现在没有来抓我,想必并没有抓到吧。
元掌柜背着手在正堂里若有所思,正堂内的气氛忽然凝实如冰。
太平医馆的门还关着,窗外晨曦透过窗户上的白纸,照进这昏暗的屋子里。
陈迹默默观察着对方的表情,一言不发。
片刻后,元掌柜问道:“这两天有没有军情司的人来找你?
陈迹摇摇头:“没有。
元掌柜凝视陈迹:“真的没有?
陈迹坦然回视:“真的没有。
元掌柜不再纠结这个话题,他话锋一转:“上一批货已经运往北方,给你一天时间,想办法告知王府里的那位大人物,该交下一批货了。
只要这批货到位,司主就会立刻动身南下。
陈迹为难道:“可是司曹大人,您看我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联系那位大人物?能不能等我伤好了再说。
元掌柜面色沉了下来,他竟弯下腰,伸手按住了陈迹大腿上的伤口。
陈迹如遭雷击,豆大的汗珠子从额头上落下,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后背的衣服便被汗水打湿了,可他不敢发出声音,
梁狗儿就在后院,陈迹高呼一声对方就能听见,可听见了之后呢,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军情司的谍探?
不行,不能暴露。
元掌柜低声说道:“我不喜欢有人跟我讨价还价,怎么联系是你的职责,不是我的职责。
留你一命你该领情才是,莫要影响我的计划。
此时,白鲤拧着抹布从后院走回来,她的心情不错,嘴里还哼着小曲,
元掌柜抬头看了她一眼,低声对陈迹说道:“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只给你一天时间。”
“明白了。
元掌柜转身离去,他推开门,却在门内站定,似被人挡住了去路。
陈迹目光越过他身侧,却看见门外一位头戴竹篾斗笠、衣服上打着补丁、脚踩草鞋的人,手里提着一柄短刀,低垂着头站在清晨的薄雾里,无法看清面目。
对方与元掌柜隔空对峙,彼此不发一言,却杀机弥漫。
等等,这是军情司另一位司曹!
陈迹心中恍然:如密谍司有十二生肖军情司的司曹也并不止一位,仅洛城就有两位:一位是假扮元掌柜的胖子,一位则是曾戴着青面獠牙面具、喜欢使一柄短刀的瘦子。
陈迹察觉危险,转头对正在擦桌子的白鲤说道:“郡主,可以帮我倒杯水喝吗?
白鲤对正在发生的一切都不知情,只是笑着回应道:“好,我这就去给你倒水。
待到白鲤离开后,却听元掌柜平静对另-位司曹说道:“你来做什么?
对面那位司曹冷笑道:“你又是来做什么的?”
“如今洛城归我管,你需摆正自己的位置纫洙”
说罢,元掌柜上了马车,匆匆离去。
那位带着斗笠的司曹静静注视陈迹良久,这才离开。
陈迹糊涂了,两位司曹为何会齐聚太平医馆门口?
此时,白鲤端来一杯白开水:“给,温温纔彗的
陈迹没有接水,而是抬头打量着白鲤郡主;“郡主,我可以信任你吗?
白鲤笑着说道:“当然可以,我很靠谱的。”
陈迹忽然从竹椅上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挣扎着向外面走去,走到门口,他回头看向白鲤郡主:“我离开后关好门,帮我保密,谢谢……
陈迹趁着街上行人还不多,快步来到布匹店后院的墙外。
只是刚拐进这个小巷子,他便愣住了只见乌云蹲在白墙灰瓦之上,身后则跟着十余只狸花猫俯首听命。
乌云的对面,一只瞎了半边眼睛的狸花猫蹲在灰瓦之上,身后也跟着十余只猫,有胖橘有奶牛猫。
大战一触即发。
陈迹顾不得思索怎么回事,当即对乌云招了招手:“乌云!“
乌云喵了一声:“你先退后,等会儿别让血溅你身上。
陈迹:……有杀气。他说道:“先别打了,有很重要的事情拜托你。”
乌云听到此话,顿时收了杀意看向陈迹:“怎么了?”
陈迹说道:“方才有个头戴斗笠的男子从太平医馆离开,往南边去了。
对方衣服上打着补丁,脚踩一双草鞋,你现在追的话肯定能追上。
一定要帮我悄悄跟着他,我要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乌云喵了一声,不再管先前与它对峙的猫群,转身带着十余只狸花猫分散到各个巷子里,往南边追去,
与此同时,一架马车缓缓停在医馆门前:
金猪撩开车帘跳下车来,笑眯眯的来到太平医馆门前敲门。
白鲤来到门边,小心翼翼的问道:“谁啊?
金猪听到郡主的声音也是一愣:“您好,我是陈迹的朋友,听说他受伤了,来探望他。”
本章完。
67、天生神力
清晨的洛城小巷里,乌云轻盈的穿行在小巷子里,不慌不急,颇有大将之风。
在它身后,只剩下六只最矫健的狸花猫追随着。
当它们路过时,有看门的狗冲出来狂吠,然而其中一只狸花猫只淡淡警了看门狗一眼,看门狗便立刻呜呜着躲回了家里。
下一刻,迎面跑来一只狸花猫迎面狂奔回来,喵了一声:没找到!
乌云也喵了一声:再探,再报!
狸花猫转身飞奔而去。
不过一会儿,另一只探路的狸花猫也拐了回来:没找到!
乌云:再探,再报!
它派出去了六只狸花猫,分别走了六条路去追,它就不信找不到陈迹说的那个人。
这时,一只狸花猫跑了回来:找到了!
乌云嗖的一声蹿了出去,黑色的身影如缕流淌的影子般丝滑又凶猛。
司曹已走至长宁街,手中的短刀已消失不见,藏在了袖子中。
他走在人群里时,就像是一个最普通的佃户,毫无稀奇。
洛城路上的行人已渐渐多了起来,家家户户都拎着马桶出来,将隔夜的粪便倒入官府建的临街都厕’中。
挑粪工人围在都厕旁,居民一边倒,他们一边捞。
这时代抢粪便已形成巨大的产业链,商人将粪便掺入坚硬的土壤使其成型,堆肥后卖给农户,
挑粪工有人因这门生意积累万贯家财,人也有了独特的称呼“倾脚头”。
司曹忽然停住脚步,他微微侧目,斗笠下的眼神锐利如刀,割在每一个行人的身上。
可是任由他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任何端倪。
奇怪,司曹心中总有种莫名的危机感像是被人用针顶在了眉心,眉心酥痒。
每一次他被监视的时候都有这种感觉可这一次,他没有找到监视他的人。
正审视着,一只狸花猫大摇大摆的从他脚边走过。
司曹只轻飘飘看了它一眼,便又将目光移去了别处,丝毫没有多想。
是谁在跟踪自己?
密谍司?
还是那位元掌柜?亦或是刘家?
想到此处,司曹加快了脚步,他钻进一条死胡同,只轻轻一跃,便登上了墙。他猫着身子来到一处屋脊后,谨慎的露出一个脑袋盯着那条死胡同,想看看会有谁追过来。
可是,司曹足足等了一刻钟,始终没有见到有人跟来。
而这片民居的屋顶,也只有一只黑猫在不远处和狸花猫打闹,并无异常。
司曹轻轻舒出一口气来,看来是最近脑子里那根弦崩得太紧,多想了……”
无人的小巷子里,陈迹靠在身边的灰墙上缓缓喘息着,他不确定乌云是否能追上司曹,但总要试一试的。
曾经,他在宁朝密谋司和景朝军情司之间并无立场,给谁干活都可以,给银子就行。
可过日子不能每天都在走钢丝.…在鼓楼看朝阳的那一刻,陈迹看着身边的一个个宁朝朋友,忽然想有一个新的开始。
而军情司谍探的身份,便像是他迈向新开始’路上的一条鸿沟天堑。
想有新的开始,必须结束旧的身份。
如今,知道他军情司谍探身份的应该只有四个人:舅舅,两位司曹,司主。
那位传说中的舅舅已然下野,对方再也无法掌控军情司,也就自然无法掌控他。
要是这位舅舅能被政敌彻底打倒,那真是最好的结果了,大家相隔两朝,永不相见…
而剩下三位自己只要将他们都杀了,便可以渐渐淡出景朝军情司的视野。
世子曾在鼓楼上问他未来想要做什么他当时不知道,只说想活下去。
现在他知道想做什么了,他想要摆脱景朝军情司。
陈迹撑着墙,慢慢直起身子,刚刚被元掌柜按了伤口,又匆忙赶路,伤口再次崩开。
直到此时掀开衣摆,他才发现自己裤子已被血液浸湿。
可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一瘸一拐的顺着小巷子往医馆走去,
陈迹拢住衣摆,盖住裤子上的血迹,可他刚刚走出巷子,便又退了回去。
此时此刻,金猪就站在太平医馆门口隔着门说些什么。
陈迹皱起眉头,金猪堵住了回去的路这会儿若是白鲤给对方开了门,等对方进医馆后发现自己不在里面,必起疑心。
“白鲤,你可千万要帮我拖住啊,”
陈迹心中忐忑的艰难翻上屋顶,他甚至不知道白鲤是否会帮他拖延时间,毕竟他也没给白鲤交代过这件事。
太平医馆门口。
“你是陈迹的朋友?”
白鲤郡主隔着门疑惑问道。
“对,”
金猪笑道:“还请您开一下门,我给他拿了一些补身子的东西。
此时,白鲤下意识想说陈迹出门去了要不你等会儿再来吧,
但她回头看了看空空荡荡的竹椅,回忆着陈迹刚刚悄悄溜出去的模样,忽然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说。
她思索几秒:“陈迹受伤挺严重的,这会儿还在睡觉呢,你稍等一会儿哈,我去喊之他。
金猪在门外嘀咕道:“王府郡主不通人情世故啊,就算你去喊醒他,好歹让我进去坐着等吧,门也不开是几个意思……咦?
他轻轻拉了拉门,又推了推,这才发现太平医馆的大门被人挂上了门闩,根本打不开。
金猪更加疑惑了,虽说医馆不像早餐铺子,不需要开这么早,但清晨起来都没人挑水的吗?对方门着门,在里面做什么呢?
想到此处,金猪缓缓退后到安西街上,目光扫视着屋顶。正当他准备翻上屋顶,潜入进去看看的时候,却听太平医馆门内响起白鲤郡主的声音:“陈迹还在睡觉,但你可以先进来坐着等他,我来给你开门哈。”
金猪一听此话,便绝了潜入的念头,安心等待着。
可左等右等,迟迟没见屋门打开,
金猪凝声问道:“怎么还不开门?
白鲤郡主在屋里急促道:“这门闩不知道怎么卡住了,竟然拔不出来。”
下一刻,金猪运劲将房门狠狠一拉,却听门闩咔的一下应声而断。
屋里郡主吓的后退好几步,金猪则直接笑眯眯的往里闯去:“这门闩兴许是腐朽了,所以才打不开,下午我便派人来定做一只新的,保管好用。“
郡主急了,玩命拉着他的胳膊:“诶,你这人怎么私闯民宅啊,太不像话了!你不会就是伤陈迹那个歹人吧,休想再伤他了!
然而郡主力气哪比得过金猪,竟被他拖着在地板上滑行起来。
郡主高声喊道:“哥,姚太医,狗儿哥,有人闯医馆!”
“怎么了?怎么了?”
世子第一个冲过来挡住了金猪的去路,伸手拽住金猪的衣服。
可金猪滑不留手,只转个身便将世子和郡主统统挣脱,撞在了梁猫儿身上。
他推了推梁猫儿,没推动,反而被梁猫儿抿着嘴推回到了正堂门口!
“嘿,”
金猪不信邪,奋力与梁猫儿角缠起来,想要以摔跤术将梁猫儿掀翻在地。
可奇怪的是,梁猫儿地盘比他还稳,根本摔不动!
“诶?”
金猪诧异的看向梁猫儿:“天生神力?!”
梁猫儿扯着金猪的衣衫,瓮声瓮气道:“你干嘛闯医馆?’
金猪自知不能硬敌,当即如蜕壳一般脱掉了外衫,从梁猫儿腋下钻了出来,一头扎进学徒寝房。
他愣了一下,昏暗的学徒寝房里,陈迹正裹着被子躺在学徒通铺上沉睡,与他猜想的完全不同。
世子与郡主、佘登科、刘曲星等人一股脑冲进学徒寝房,想要将金猪给拖到门外。
可金猪脚下像生了钉子似的,任凭几人拖拽也纹丝不动。
郡主回头看向梁狗儿:“狗儿哥,帮忙啊。
可梁狗儿却扫着地,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梁猫儿见状,扯着金猪的胳膊奋力一拔,竟生生将其拔出门来
金猪被拔得双脚离地,惊呼一声:“卧槽?!”梁猫儿提着金猪放到院中,一群人将其团团围住,堵在厨房门口。
白鲤站在门外双手叉腰,她皱着细细的柳叶眉,压低了声音斥责道:“你根本不是陈迹的朋友吧,哪有这么硬闯朋友家的?
金猪赶忙笑着解释道:“我这不是担心陈迹吗,您迟迟不开门,我还以为里面出了什么事情。”
“就是天塌了也不能这样!
姚老头背着双手站在杏树旁缓缓说道:“金猪大人,今日登门有何贵干?
金猪提起双手拎着的点心和水果:“先前我们密谍司缉拿景朝谍探,不慎令谍探跑脱,这才伤了路过的陈迹。
说到底,他是因为我们的疏忽才伤成这样,所以我心里过意不去,特来探望。
世子和自鲤怔住,这胖子竟是密谋司的人,难怪方才梁狗儿不愿出手!
两人看了梁狗儿一眼,却见对方还在拿着竹扫把,像个没事人似的。
白鲤转头对金猪说道:“金猪大人,人你也看到了,礼也送到了,请回吧。
“以后请尽职尽责抓捕景朝谍探,莫要再放跑谍探伤人了.….伤陈迹那个谍探,现在关押在哪里?”
金猪笑眯眯说道:“关押?不不不,他被陈迹杀掉了。”
世子与白鲤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回头看向学徒寝房,在此之前,他们完全没法将陈迹与杀人联系在一起。
白鲤回想着刚刚陈迹溜出去的举动,神色复杂起来。
这位医馆学徒,似乎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正当所有人愣神之际,金猪如泥鳅般从人群缝隙中穿过,他钻进学徒寝房里,一把掀开了陈迹盖着的被子,显露出半个身子,
却见陈迹穿着一件内衬的寝衣,慢悠悠睁开眼睛:“金猪大人,你怎么来了?”
金猪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趁众人再次围上来之前,赶忙拱手笑着说道:“今天就不打扰了,待陈迹好些,我再来探望。
说罢,溜之大吉。
陈迹坐在床榻上喘息起来,金猪太难应付了,对方多疑到每一处细节都不愿放过的性格,无疑是密谍司最需要的。
可与这样的人做对手,稍有差池便会万劫不复。
众人想要进来问问陈迹是怎么回事,却见白鲤站在门口轻声说道:“你们去忙吧,我有话想要问他。”
待到众人离去,白鲤问道:“你刚刚去哪了?”
陈迹沉默片刻:“郡主,我不想骗你。
如果你愿意相信我,就不要问了。
“那你先告诉我,你跟在我和哥身边是有人安排的吗?”
“不是,我也不会做对你们不利的事。
“好,我以后都不再问了。
你放心,我也不会把刚刚的事告诉别人。”
说罢,她转身出了门,招呼世子道:“哥,我们回王府吧。”
世子愣了一下:“这就急着回去吗,我还想留下吃午饭呢。
陈迹坐在床榻上,听着他们踩梯子翻墙离开的声音,默然无语。
学徒寝房的窗户动了一下,却见乌云的脑袋挤开一条缝隙,如液体般钻了进来:“找到你要找的那个人了,他在刘家当车夫。”
68、鲸
太平医馆里,因金猪到来发生的闹剧,让所有人沉默寡言。
学徒寝房里,一人一猫。
乌云低声说着自己的发现:“我们跟着他一路往南边走,这个人好警觉稍有不对劲,就会立马停下来观察四周,然后故布疑阵引跟踪的人上钩。
“来来回回折腾了四次,他才终于放下心,在南边陀罗寺附近树林里赶出一架马车,等候在寺庙门口。
没过一会儿,我看见刘明显从寺庙里出来上了马车”
陈迹惊诧:“他竟然是刘明显的车夫?当初从医馆接走师父去给刘老太爷问诊的,也是他
他思索片刻后说道:“我猜刘明显也不知道,自己身边竟然还藏着一个景朝军情司的人,不然的话,军情司哪还需要我与云妃对接?
这位车夫司曹潜伏的位置太好了,对方不仅可以随时掌握刘明显的行踪,还可以窃听刘明显与人交谈。
刘家车夫都住在一起,如果其他车夫没有戒心,这位车夫司曹甚至可以打探到刘家其他人去了哪、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
可是,如此聪敏且谨慎的司曹今天早上为何会冒着暴露的风险来太平医馆…….是来杀自己的吗?
陈迹回忆着两位司曹的对话,元掌柜说:“你来做什么?”
车夫司曹回应:“你又是来做什么的?
紧接着,元掌柜说道:“如今洛城归我管,你需摆正自己的位置。
陈迹喃喃自语:“伱需摆正自己的位置’,什么语境下会说这种话呢?
乌云抬起一只爪子举手:“这个我知道,我前天收编一只领头的狸花猫后,它依然不服从管教,我就又将它揍了一顿,然后说摆正你自己的位置’!”
陈迹惊愕,脑海中一缕星火闪耀“原来是这样,洛城军情司的大权易主了,曾经是那位车夫司曹在管辖洛城但现在轮到新来的元掌柜管辖,车夫司曹则受到了排挤。”
军情司权力更迭,自己舅舅下野之后大权旁落。
而那位车夫司曹,曾多次提及自己舅舅拜托他照顾,想必与舅舅走得很近,自然也成了被排挤的对象
陈迹疑惑:“可他今天早上来太平医馆做什么,来杀我吗?
乌云神情一肃:“他想杀你?!
“未必,”
陈迹摇摇头。先前吴宏彪说是这位车夫司曹要杀了他们交投名状,可陈迹一直有个疑惑:
那位车夫司曹看起来极其凶狠
可是……
当景朝军情司怀疑自己出卖周成义变节时,不论下属怎样控诉,车夫司曹都没有对自己痛下杀手,
对方确实也曾将自己倒吊起来审讯,可审讯之后,自己连一块皮都没有破。
陈迹不管别人怎么说,只看别人怎么做,单以这两条疑点来看,那位车夫司曹其实并未对自己动过杀意,
就算车夫司曹改变了心意,想要杀了自己去交投名状,可时机也不对
昨夜自己与刘明显同在东市,车夫司曹一定也在,并且注意到了自己
对方要想杀自己,昨夜机会多得是,何必等这一大清早才来医馆?
所以,对方不是来杀自己的。
这下陈迹更加疑惑了:“那他早上来太平医馆做什么?是什么原因导致一个生性谨慎的人,必须趁着雇主去烧香拜佛的时候,悄悄来到医馆?是有什么变数吗。”
等等,是因为元掌柜来了
车夫司曹不是来杀自己的,对方是来保护自己的!
陈迹被自己的推断给整笑了:“他保护我干嘛啊.….….但是,吴宏彪要么弄错了事情,要么就是在说谎,这个我必须得搞清楚。
乌云,吴宏彪昨天有出去过吗?
鸟云回答:“没有,你昨天没给他送饭,我就回医馆找乌鸦叔要了两块杂粮饼子给他叼过去了,放心,我是趁他睡着放门口的,他没发现我。
喝酒误事啊
此时,窗外传来梁猫儿的声音哥,刚刚你为何不出手?
梁狗儿撇撇嘴,一边拨拉着竹扫把,一边低着头说道:“我说过自己有三不帮,你忘了?阉党不帮,和阉党作对的也不帮。”
“可我们是朋友啊,”
梁猫儿急得面红耳赤:“我们早上才一起去鼓楼看日出。”
梁狗儿嗤笑一声:“跟我一起去看过落日的人多得很,个个我都要帮吗?喝酒时候说的话别当真,这是酒场规矩!
梁猫儿气得夺过他的扫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以前不这样的!
梁狗儿嘟囔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屋内,乌云看向陈迹:“刚刚发生了什么?
陈迹沉默片刻问道:“乌云,如果你的朋友有很多事情瞒着你,你会生气吗?
鸟云想了半天:“不知道,你是我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个,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应该会生气吧。
陈迹内心一阵叹息,刚刚白鲤郡主负气而走,或许气的是:明明大家都一起挨过训、喝过酒、看过日出她在心里已经把大家当做朋友了。
可为什么还有人见朋友有难不愿出手为什么还有人藏着那么多秘密,
但陈迹没有选择,有些秘密他只能烂在心里。
乌云拍了拍陈迹的手背:“我走刚刚还有一场架没打完呢,手下啦,都在等我。
陈迹:“行,血别溅身上……”待到乌云离开,陈迹缓缓闭上眼睛思考着刚刚的线索。
如果车夫司曹真的没想过杀自己,那么吴宏彪到底有没有说谎?车夫司曹在这件事情里又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只能等晚上再试探了
陈迹收拢起十六盖炉火,任由自己穿过黑色云海,落在青山之上,
曾经,陈迹无比厌恶这个梦境夜复一夜的喊杀声仿佛梦魇,醒不来睡不稳。
可如今他喜欢这里,不仅仅是这里有精妙的厮杀技巧,还因为他在这里便不用思考复杂的人际关系。
没有军情司、没有密谍司,没有父母,也没有舅舅。
陈迹在这里只需要一次又一次的厮杀,学会一个又一个技巧,其他的什么都不用想。
他转身看见,轩辕身披黑色王袍,正拄着王旗坐在悬崖边缘眺望远方,
悬崖之外战场凝固,天上云卷云舒,连陈迹的心情也跟着安宁下来。
他无声与轩辕并排而坐:“这些年来,你都独自一人看着这一切吗?
轩辕没有理他。
陈迹又问:“你为什么会在我的梦境里?”
轩辕警了他一眼:“我在你的梦境里…你也配?这是我的世界。”
陈迹:“……
所以这里并不是梦境,而是真实存在的地方吗?
陈迹忽然问道:“你听说过四十九重天吗?’
轩辕疑惑:“那是什么地方?从未去过。
这下陈迹也懵了,自己身边的人不知道四十九重天也就算了,连轩辕这等“仙人”
都不知道四十九重天的存在吗,难道李青鸟是在胡说八道?
“北俱芦洲?”
“没听说过。”
“那你听说过李青鸟这个人吗?
陈迹问道。
“没听说过,”
轩辕摇摇头:“我见过青鸟’,但没听说过有人叫这个名字.….你在说什么胡话?
陈迹混乱了,难道所有人都不知道四十九重天的存在吗?
轩辕站起身来:“别浪费时间了,奉槐,给他一柄刀,跟他好好练练。
名为奉槐的朴刀士点头:“遵命。
“慢着慢着,”
陈迹抬手说道:“可是有人给我说过,我不该练刀。”
轩辕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是专程来给我讲笑话的吗,你不该练刀?有人说你不该练刀?!哈哈哈哈哈。”
轩辕的笑声如洪钟般滚荡出去连云都被这声音击散。
陈迹沉着脸:“有这么好笑?”
轩辕隔空指着他纳闷道:“你以前用的就是刀啊!”
陈迹:“还有这事?剑乃百兵之君,刀乃百兵之胆刀才是最适合你的,你不练刀练什么?!”
“可能刀适合以前的我,但我现在想练剑了。
教我的人说,我现在性格不适合用刀,会把基础练废,
你现在的性格……他说的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轩辕讥笑道:“但就你那点基础,何谈练废’?待你练完刀,接下来剑、斧、枪、棍、锤样样都得练。
如果无法样样精通,你怎么知道敌人会使什么手段与你厮杀?等你全都练完便会知道这天下之道,殊途同归。”
梁狗儿不让练,轩辕让练,听谁的?
陈迹选择听轩辕的,因为轩辕的境界看起来比梁狗儿高很多……
他看向轩辕:“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是你当年认识的那个人,那我当年用的刀是什么样的?
轩辕凝视陈迹许久,忽然抬手从虚空中抽出一柄一人高的大刀来:“试试这一柄。
却见刀柄长约三分之二,刀刃长约三分之一,刀柄上有金色龙纹,刀刃如雪。
轩辕隔空抛来,陈迹接刀时竟被刀身重量拉扯着差点摔倒。
陈迹双手持大刀挥舞几下,立刻摇摇头:“不行,用不惯。”
轩辕又从虚空中抽出一柄两尺腰刀,抛给陈迹:“再试试这一柄。
此刀刀身赤红,如从岩浆中刚刚抽出来似的。
陈迹又挥舞几下:“不行,也用不惯,有点别扭。
这种别扭感,就像是曾经习惯用自己某支笔的人,突然换了一支笔但还是想换回自己都能用也都熟练之前的那一支。
轩辕看了他一眼,一连从虚空中招出数十柄刀来,凌空而立:“挑吧,挑到你喜欢的为止。”
陈迹来到一柄一柄刀前,他将每·柄都取下来尝试着握在手中劈砍有袖刀匕首,有偃月大刀,有直柄刀,
有圆月弯刀。
他谨慎有仔细的对比着每一柄刀的区别,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轩辕却一声都不催促。
这一次,轩辕格外有耐心。
最终,陈迹在一柄雪亮的狭细长刀前停下脚步,刀身三尺三寸,刀柄二尺二寸,拄在地上时,刀柄高至他锁骨。
陈迹将这柄刀提于手中,好奇问道:“这柄刀叫什么名字?
“你不认识它了吗?”
我应该认识它吗?
你当然应该认识它,因为它就是你的刀,”
轩辕平静说道:“它叫鲸。
我给它起的名字吗?
“不,我起的。”
陈迹默然,原来轩辕一直不出声耐心等待,就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选到这一柄。
而这青山之巅明明凌空悬着五十多柄刀,他没有选更长一点的,也没有选更短的一点的,偏偏就是这一柄,
陈迹握着这柄“鲸”
,感觉莫名熟悉,仿佛寻到了久违的朋友。
某一刻他也在认真的想,自己会不会真是轩辕所说的那个人,对方并没有认错人。
这种冲击来的很突然,在此之前陈迹虽然替“曾经的自己”
道过歉,也默认了轩辕的猜测,但其实内心里是不相信的。
他只想在这战场里多学一点技巧,学会如何厮杀,学会剑种门径。
而现在.…
陈迹抬头看向轩辕:“我的刀为何会在你手里,你把我杀了吗?
轩辕沉默了。
陈迹忽然笑道:“哈哈,干嘛这副表情,就算你把我杀了,我这不是又活了嘛!对了,这柄刀可以送我吗,既然你说这是你的世界,那这柄刀也是真实存在的吧?
轩辕看了他一眼:“你若能三天之内打赢了奉槐,这柄刀便还给你。
陈迹随手挽了个刀花:“那还等什么,
赶紧来吧!”
轩辕看向陈迹,严肃说道:“不要以为你一天之内能打过巨戟士有多么厉害,青铜戟是战阵里用来应付冲锋战马的,变化少且不够灵活,很容易被捉到弱点。
刀不一样,能赢奉槐才说明你有了上战阵厮杀的资格。
陈迹好奇道:“我看你选的巨戟士与朴刀士穿得都和别人不一样,他们不是普通士兵吧?
轩辕瞥他一眼:“他们俩都是我麾下的虎贲,军中翘楚者,各类兵器的教头。
陈迹无奈,原来自己是在跟技艺最好的人、用对方最擅长的兵刃厮杀:“我怎么感觉你很想把战阵厮杀的本领都教会我?
轩辕冷笑一声:“奉槐,砍他。”
本章完。
69、离开
午夜……
陈迹从梦中惊醒,缓缓坐起身。
简陋的学徒寝房里,梁猫儿、佘登科、刘曲星正呼呼大睡,梁狗儿还不知道在哪里鬼混着,夜里也并没有回来。
平时形影不离的猫儿狗儿,今天并没有一起出门。
陈迹艰难的挪下床榻,小心翼翼的往院子里走去,他要去弄清楚,吴宏彪到底有没有撒谎。
空空荡荡的院子里,只剩下乌鸦站在杏树枝头。
陈迹转头看向架好梯子的院墙。
没人再踩着自己哥哥的肩膀,从墙檐探出头来,也没人在墙对面托着自己妹妹摇摇晃晃。
:
世子与白鲤郡主忽然不再出去玩了,又或者不再从医馆这里借路了,太平医馆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陈迹从厨房里取了一些剩饭与水,转身便要往医馆外面走去,然而乌鸦拦住了他的去路,指了指医馆外面。
乌鸦叔你想说什么?”
陈迹疑惑。
“
乌鸦张开翅膀比划,先指了指医馆外又做了一个从腰间拔刀的动作。
陈迹怔然:“你是想说,太平医馆已经被人监视了吗?“
乌鸦欣慰的点点头。
陈迹心中一凛:“乌鸦叔,是谁在监视医馆,如果是密谍司,你就眨一下眼睛,如果是军情司,你就眨两下。”乌鸦眨了三下.…
陈迹:……
乌鸦咧开嘴,似在嘲笑陈迹大难临头。
陈迹皱眉思索着,这两方为何会监视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而且,这两方同时监视,自己该怎么出去见吴宏彪呢?
乌鸦不再看陈迹笑话,它挥挥翅膀示意陈迹跟上,然后飞上了医馆正堂的屋顶。
陈迹搬来梯子,鬼鬼祟祟的跟着乌鸦一起爬上屋顶。
午夜,一人一鸦从屋脊探出半个脑袋偷偷看向正堂对面的铺面。
双方隔了一条安西街,黑夜里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乌鸦指了指右边第三间铺面的二楼,屋里黑漆漆的却将窗户开了一条缝隙,正好能看见太平医馆的大门口。
乌鸦又指了指左边第二间铺面的二楼同样是窗户开了条缝,对着太平医馆的正门口。双方似乎都在观察着医馆都进出了什么
陈迹嘀咕道:“还好两边没有租到同一间啊.。
乌鸦无声大笑。
陈迹将脑袋缩回了屋脊后面,小声问道:“乌鸦叔,右边那间几个人?
乌鸦眨了三下眼睛,三个。
“左边呢?”
乌鸦眨了三下眼睛,也是三个。
陈迹感到浓重的危机感,若只派一个人属于正常的监视行为,可若同时派三人,这是准备抓捕或杀人啊。
还好有乌鸦叔帮忙……
陈迹转头对乌鸦笑道:“谢谢你啊乌鸦叔,又帮我忙了………您怎么愿意帮我呢?“
乌鸦无声笑了笑,没有回答。
陈迹又问道:“我该怎么绕到布匹店?
乌鸦招了招翅膀,往后方绕去。
陈迹的跟随着乌鸦的指引,沿着安西街楼宇之间的阴影,翻进布匹店后院。
不单如此,乌鸦叔甚至还负责善后,待陈迹进入院子后,它便停在院墙上警戒
听到翻墙的动静,原本躺在地上的吴宏彪盘坐而起:“终于等到你了,军情司和密谍司还在抓捕我吗?”
陈迹说道:“还在抓,不过他们已经被引去西市。
我听说布匹店最近要往外盘,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可能随时会有人来看铺子。
吴宏彪想了想说:“那我明天将这里打扫一下,若有人来,我就先翻出院子,等他们走了再翻进来。
总归不安全。
吴宏彪想了想说道:“你找到司曹的真实身份了吗?
陈迹沉默片刻:“你先回答我一些问题,帮我做一件事情,我才能回答你的问题。
吴宏彪仔细打量着陈迹::“你变了。
陈迹靠在门框上,任由月光将影子拉长。
曾经的好兄弟,一个站在门口,一个坐在地上,一个比一个狼狈,像是一起落了难的难兄难弟,却又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吴宏彪轻声说道:“曾经的你没有接受长期苦训,戒备心很差。
当然这也与你生长的环境有关,我们在景朝十二岁便被征入北方最苦的军营中,从小在苦寒之地培养,
一年时间里有半年都是冬天。
军营之中的饭菜就那么多,你不够优秀就要饿肚子,饿两顿肚子就会被冻死。
在那里,想吃顿饱饭都要相互算计。
吴宏彪继续说道:“你生长在鸟语花香的南方宁朝,这里有艳丽的舞女与歌姬,还有风流倜傥的文人与举子,秦淮河上船桨灯影,在这里生活,自然…更软弱一些。
陈迹平静问道:“那现在呢?”
吴宏彪认真回答:“现在不一样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事情,但现在的你,更像是一个合格的战士。
虽然不被信任会有些失落,但我发自内心为你高兴,只有这样的你,才能熬到你我再相见的一天。
陈迹低着头:“那你被景朝背叛了,没考虑过投靠密谍司吗?
却见吴宏彪面色一肃道:“不是景朝背叛了我,而是司曹背叛了我。
我以前就与你说过,我绝不会因为某些人的政治龌龊,动摇我的信仰。
我也相信,你舅舅他们一定会东山再起,肃清朝野宵小。
我景朝百姓已经够苦了,我不会因为几个小人就背叛我的祖国。”
陈迹默然,这还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听到“信仰”。
这个词汇。
他不想纠结这个问题,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你说是那位带青面獠牙面具擅长使刀的司曹想杀我们,为什么这么说?”
吴宏彪奇怪道:“司曹便是司曹,怎的加了这么多形容词,司曹只有这一位啊。
陈迹摇摇头:“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吴宏彪回忆道:“来杀我的人先是骗我说司曹有令,调我前往东市漕帮接一批货物。
我是鸽级谍探,整个洛城除了你,只有周成义与司曹有资格知道我的信息。
另外,杀手来的当天我也要求他们出示司曹信物,他们也出示了。”
“司曹信物是什么?
“印有荣宝斋’特殊印戳的《洛城志》那枚印戳右上磕掉一角,仿不了。
陈迹终于明白,其实吴宏彪并不知道有其他司曹,也不知道有新的司曹抵达洛城将原先的司曹排挤掉
所以,按照自己的推断,想杀他们的是那位元掌柜,而不是车夫司曹,
但是,陈迹必须验证吴宏彪没有在说谎。
他沉默许久后说道:“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
“见司曹。”
吴宏彪面露惊愕。
清晨,洛城知府衙门。
衙门悬挂金漆匾额“洛城府署”
府衙门口官吏们神色匆匆前来点卯,有小更压低了声音说着:“快走快走,去晚了又要挨同知大人挂落。”
正说着,一架镌刻着金丝雀纹样的马车缓缓停在府衙门口,官吏也顾不得点卯了纷纷停下脚步弯腰行礼。
车夫将帘子掀开挂在车身上的钩子,又拿起一张凳子垫在马车旁,这才低声道:“二爷,到了。”
刘明显身着蓝色官袍、头戴乌纱、腰间虚束玉革带、脚踩黑面白底皂靴,缓缓走下马车。
“通判大人好。
“通判大人好。
刘明显从鼻腔里嗯了一声,官吏们这才敢直起身子,匆匆往府衙里跑去。
按规矩,刘明显从五品官员是没资格坐这金丝雀马车的,但刘家刘阁老身居高位豫州又是刘家的自留地,自然没人敢说什么。
待到刘明显进了衙门,车夫将马车驱赶到一边去,带上一顶斗笠蹲在门口,与其他车夫、轿夫聊起闲事来。
车夫笑着问道:“二牛,你家老爷昨夜又出门潇洒没?”
二牛笑道:“嗨,我家老爷哪天不出去潇酒?昨夜去了白衣巷绣楼,据说见着了那位柳行首。
车夫咦了一声:“现在满洛城的老爷们都想看看柳行首长什么样,你家老爷怎么说?
二牛憨厚道:“我家老爷说,柳行首当真是一位妙人,可惜对方有徐家护着,谁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车夫停顿了一个呼吸,继而又问道:“老李,你呢,昨晚干嘛了?
“还能干嘛,”
老李打着哈欠:“昨夜匠作监来了一群密谍,说是要查匠作监库房账册,我家老爷一夜都待在里面,半步都不能离开。
这不,今儿早上才被放出来,老爷连家都没回,直接来这了。
车夫笑道:“那你可真够惨的,回去让你婆娘好好给你捶捶背。”
“我那婆娘?捶我可以,捶背就算了
车夫轿夫们哈哈大笑起来
此时,刘明显的车夫无意间扫视街面顿时面色一沉。
街对面,正有一位面无血色的年轻人站定,直勾勾的与他对视着。
车夫对旁人说道:“我早上还没吃东西,先去喝碗豆腐脑啊,你们聊着。
“行嘞,回来帮我带两根油条!”
却见车夫司曹快速走入人群,他走着走着,突然闪身至年轻人身边,扯着对方的胳膊便往小巷子里走去。
待到两人来到巷子中,车夫司曹低喝道:“吴宏彪你不要命了?密谋司军情司都在找你,你还敢留在洛城?!
吴宏彪低声道:“我走不了。
车夫司曹凝声问道:“你怎知我身份的,如何寻来这里?”
吴宏彪低着头:“以前跟踪过您
司曹冷笑:“你跟踪我?就凭你也能跟踪我?你是不是已向宁朝密谋司投诚?
吴宏彪抬头与司曹对视:“我好歹也是陆大人手下的精锐,专程派来南朝的,不要小瞧人。
司曹还是不信,他微微眯起眼睛,手也伸进袖中随时准备抽出短刀,他快速打量四周,却发现无人包围过来
密谍司上次在秦淮河畔用了上百人都没能抓住他,若是吴宏彪已变节,密谋司恐怕已从孟津大营调解烦卫过来包围他了。
司曹若有所思:“你此时还不隐姓埋名藏起来,找我做什么?”
吴宏彪说道:“有人持着你的信物来诱杀我,我自然要来当面问清楚,司曹大人,”
你为何要杀我?
“不是我,是有人要清洗我们,”
司曹沉声回答。
如何证明?”
司曹冷笑:“若是我杀你,你能活到今日?莫要废话,你既活着,便立刻前往太平医馆将事情告知陈迹。
给他说,明日傍晚,你们二人再来这条巷子,我安排你们离开洛城!
“去哪?
“会有行商带你们回景朝,回去吧,去找他舅舅,只有待在他身边才能暂时安全、”
司曹说道。
吴宏彪转身离开,与此同时,屋檐灰瓦也有两只狸花猫停止打闹,跳下了房
顶,消失在这偌大的洛城里……
响午,乌云从房顶跳入院子,它抬起爪子轻轻拍了拍陈迹,却没能将其唤醒,
乌云耐心等着,直到陈迹倒吸一口冷气,从古老战场的噩梦中惊醒过来,他摸了摸脖子,刚刚奉槐就砍在这里
陈迹看向乌云:“你又受伤啦?
乌云昂起脑袋:“凯旋!从今往后,安西街我说了算!””
国陈迹肃然起敬:“猛猛的!
乌云将今天监视吴宏彪的经过说了一遍,陈迹做出定论:吴宏彪没有撒谎,那位车夫司曹也没想过杀自己,对方昨天来,确实是来保护自己的。
想杀自己的,是元掌柜,
乌云忽然问道:“你要离开宁朝吗?
陈迹沉默。
要不要走?走了以后起码可以不再过双面间谍的日子,景朝还有一个做过高官的舅舅,即便对方下野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即便没权,也能多买点人参吧?
虽然有些新交的朋友见不到了,但反正对方也不会再来医馆。
他唯独有点放不下的,竟还是姚老头.自己走了,对方怎么办呢,只能拜托佘登科与刘曲星了。
不管从哪方面考虑,陈迹都应该走,这不是他最想做的选择,却是最明智的。
陈迹看向乌云:“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乌云想了想:“虽然刚打下的安西街有些可惜,但你去哪,我就去哪。”
陈迹深吸一口气:“行,我们明天下午动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起身缓缓挪到院子里,看着院子东南角的大水缸,看着院子当中的那颗杏树,看着那个关着门的正屋,还有医馆里正在忙碌的正堂…
陈迹来到这个世界并不久,可即便只住了十余天,当他想到要离开时,眼里也有了不舍。
此时,刘曲星回到后院洗手,他诧异的看向陈迹:“咦,你终于醒啦。
陈迹笑了笑摸出一枚碎银子递出去:“师兄,能不能帮我买点肉和菜,我想做顿饭给大家吃。
70、告别
上午阳光正好,陈迹拜托梁猫儿和佘登科,将他和竹椅抬到医馆正堂。
姚老头给人诊病,佘登科、梁猫儿给病患抓药,陈迹就在一旁看着,像是要把门外照进来的阳光、安西街上的烟火气,都留在脑海里。
若去了景朝,在他剑种门径、山君门径踏入寻道境之前,很难回来了。
刘曲星拎着猪肉、羊肉、鱼,还有一篮子蔬菜和一坛子薛家老酒馆的桂花米酿,喜气洋洋的回到医馆。
姚老头正坐在柜台后面给人号脉,见他拎着一大堆东西进来,纳闷道:“你把脑子卖了吗,突然这么有钱?”
刘曲星:师父您说什么呐,这是陈迹给我钱让我去买的,他说中午要给大家做顿饭呢。”
姚老头怔了一下,疑惑的转头看向陈迹。
刘曲星将东西拎到陈迹面前,竹筒倒豆子般将菜价一个个报出来:“今天猪肉四十一文一斤,羊肉三十四文一斤,鱼是五十二文一条.”
说罢,他又从袖子里拎出一串铜钱来:“这是找给你的零头,我可一文钱都没往自己兜里揣。
陈迹笑着接过铜钱:“谢谢师兄帮我买东西。
刘曲星乐呵呵的:“我把这些都拎去厨房,先帮忙把菜择了。”
佘登科好奇问道:“陈迹,怎么突然想请大家吃饭了,有啥好事吗?
“没啥好事,”
陈迹笑着回应:“我受伤的这几天,大家照顾我也挺辛苦,你和刘曲星师兄帮我换药包扎,梁猫儿大哥抬着我到处跑,师父还给我诊病开药,我请大家吃顿饭是应该的。
其实,如果条件允许的话,陈迹甚至想给刘曲星买一顶李记的樱子瓦楞帽,给余登科买一身绸缎做的衣裳,给梁猫儿买一盒正心斋的点心,给姚老头买一张新的竹椅。
但他明天傍晚就要离开了,去遥远的景朝,来不及。
陈迹忽然说道:“对了,咱们医馆的一些瓦被草顶开了,应该是有鸟粪中落在房顶,粪中的草籽没消化干净,长出了柳树苗。
柳树苗对房顶的危害很大,如果不及时拔掉的话,以后恐怕会漏雨。”
。
“咱医馆的窗户也该重新拿纸糊了,不然冬天肯定漏风。
两位师兄的棉被也该去弹弹棉花了,不然不保暖。
姚老头狐疑道:“你小子怎么像是交代后事似的突然絮叨起来了,放心,你那点小伤死不了。”
陈迹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他怕再说一些,会被发现端倪。
此时,姚老头拿起一张药方:“你们谁去广乐街一趟,将这两副药给王员外送去?”
佘登科抬手:“师父,我去吧,广乐街有点远呢,我腿脚好。”
“行,那你去。
陈迹撑着竹椅扶手缓缓起身,他将袖子挽至小臂处,慢慢挪到后面厨房,与刘曲星一起摘菜。
刘曲星乐呵呵笑道:“师兄弟之间彼此照应是应该的,也不值当你这么破费,对了你这些钱从哪来的,家里给的吗?
“郡主给的。”
刘曲星砸吧砸吧嘴:“郡主人真好,好得不像达官显贵。”
“达官显贵该是什么样子?”
陈迹问道,
“就该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样子,看你一眼就像在看一只蚂蚁.”
刘曲星感慨道:“当年我和父母去参加刘老太爷的寿宴,当天官贵云集,有些人甚至是从京城、金陵、沪地赶来。
你是没见那场面,刘家大院门口光是马车都排出好几里地。”
刘曲星继续说道:“我父亲只是个孟津县的小吏,在孟津县还被人尊重些,结果到了刘家大院,没人正看他一眼,刘家把我们安排到了下人那一桌。
跟下人一桌也就算了,可那些官贵的下人都不拿正眼看我们。
到了那地方,你才知道人真的有三六九等。”
“没想过要考个功名吗?我看你学医就很努力,没道理学不通经义。
刘曲星乐了:“科举那门路,小门小户走不通。
那些学塾里的先生也看人下菜碟。
你若只交学银,便只能在学塾里听些最粗浅的学问。
可你若常常送上米面钱粮,他就会让你到他家中开小课,教你真正的东西!
陈迹沉默,
刘曲星笑着摇摇头:“与其给那些人送几十两银子,倒不如抱着师父的大腿,混个太医当当,再遇见那些学塾的先生,我给他们针灸的时候就故意多扎几针!”
陈迹乐了。
他之所以对这里有了一些不舍,或许正因为刘曲星这样有点市井又有点可爱的人。
陈迹看着低头摘菜的刘曲星说道:“刘师兄,你以后一定能成为一个好太医,日子红红火火的。
借你吉言,”
刘曲星问道:“中午你打算做什么菜呢?
猪肉炖粉条、清蒸鲈鱼、葱烧羊肉、红焖茄子,再煮一锅白米饭,怎么样?”
刘曲星吸了一下口水:“听着就香!
……
此时,佘登科从外面跑回医馆,高声喊着:“师父师父,快救我,我被路过的偷儿用刀片划烂了胳膊。
众人望去,赫然见到佘登科袖子被人用利器划开,一路从手腕划到了肘部,衣服破碎,鲜血直淌。
姚老头扯开衣服上的口子,看见伤口皮开肉绽,顿时面色一沉:“哪来的偷儿如此心狠手辣?偷东西就偷东西,把人伤成这样做什么?!”
正说着,门口一架马车缓缓停下,却见元掌柜从车上跳下来,笑眯眯的拎着两兜点心走进医馆。
元掌柜穿着一身大红缎子,头戴金梁冠,富气袭人。
他将点心搁在柜台上,笑着拱了拱手:“姚太医,我又来探望陈迹了,他今天可有好些?”
姚太医冷冷扫他一眼,寡淡道:“陈迹在院子里呢,自己去看吧。”
元掌柜径直来到后院,拎起衣摆坐在了陈迹对面的凳子上。
陈迹一边扯下大葱的外皮,,一边平静问道:“佘登科的伤,你干的?”
元掌柜笑眯眯说道:“我让你联系王府那位,可你昨天连门都没有出,也没有向我传递消息。“
我说过只给你一天时间,既然你要挑战我的耐心,那我也得让你知道挑战的后果。”
陈迹扔掉手中的葱,直视着元掌柜的眼睛:“如果我依然不帮你联系呢?”
元掌柜从地上捡起陈迹丢掉的那根葱将其一层一层剥到了最里层,然后轻轻折断:“从今天开始,你一天不去联系,这太平医馆便一天死一个人。
若死完了你还没联系,你也得死。”
陈迹无言,
如今梁狗儿不愿与密谋司作对,梁猫儿虽天生神力却无法提防谍探暗算。
若元掌柜真铁了心逼他,让太平医馆一天死一个人,绝对不是空话。
而且,一旦对方发现自己有变节向密谍司告密的迹象,那负责监视太平医馆的三个人就会立刻杀人灭口,
陈迹凝声道:“我说了我身受重伤,行动都不方便,如何去联系王府里的那位?
元掌柜压低了声音认真说道:“你知不知道,我景朝边军有多少人曾因宁朝火器丧命?为了得到这些图纸和配方,我军情司又前仆后继死了多少谍探?眼看就差最后一步,怎能因你一个人耽误?”
陈迹心中忽有明悟,那天雨夜里,元掌柜造访医馆,结果被金猪撞破。
对方当时就能杀了自己的,之所以没杀,并非对方心怀仁慈,而是对方担心自己死了以后,会耽误第二次交付货物!
一旦货物全部交付完成,元掌柜必杀自己。
元掌柜盯着陈迹,将手里折成两段的葱扔在地上:“该说的我都说了,早一天拿到这批货,我景朝早一天可以研制这宁朝的火器,边军在边境死得壮烈,你我在宁朝也自当舍生忘死。”
陈迹沉默片刻回答:“知道了,我会尽快联系王府那位大人物,明天午夜之前一定拿到第二批货物的交付时间与地点。”
元掌柜欣慰的笑了,他起身拍了拍陈迹的肩膀:“这才对嘛。
对了,我给你带了正心斋的点心放在柜台上,别忘了吃。
做成此事,我定提拔你为鸽级,我朝不会亏待有功之臣。”
说罢,他大摇大摆的离开医馆,陈迹则孤零零的坐在院子中,陷入无穷无尽的沉默。
如今已不是何时何地交货的问题了,一旦自己离开,元掌柜也必然不会放过自己身边的这些人。
元掌柜不会放过,金猪也不会放过,两朝情报机构厮杀无数年,早就心硬如铁了根本不在意平民的死活。
人命在他们眼中,如野草一般卑贱。
所以,走还是不走?
不走的话,大家一起死。
陈迹站起身来,按部就班的做菜,待到菜品端上桌,所有人都赞不绝口,连刚刚受伤的余登科都包扎着伤口,干了三碗白米饭。
欢声笑语中,唯有陈迹沉默寡言
这顿饭,本不该这么吃的
正吃着,陈迹忽然试探着问道:“师父,佘登科被偷儿划了一刀,咱就这么算了?
姚老头瞥他一眼:“那些市井里的偷儿都是有组织的,你报复了一个,便会有一群人来报复你,到时候还活不活了?
“哦哦。“
姚老头意味深长的补了一句:“该去哪去哪,该干嘛干嘛,莫要因为别人影响自己。”
陈迹怔了一下,他忽然觉得,师父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对方这话是什么意思,让自己赶紧走吗?
佘登科乐呵呵说道:“陈迹你就别惦记这事了,别再因为我这事伤了自己。
待到吃完饭,陈迹重新躺回竹椅上。
他缓缓闭上眼睛,回到那古老的战场中去,拿起那柄名为‘鲸’的长刀。
夜晚,陈迹缓缓睁开眼睛,来到院中,
梁狗儿依然没有回来,世子与郡主、小和尚也没有翻墙借路,连个正经的告别都没有。
陈迹在乌鸦叔的指引下翻进布匹店后院,他看见吴宏彪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柄扫帚和一只木桶,正在院子里洗地、扫地。
他好奇问道:“你这一身伤势,怎么还大半夜的扫地?”
吴宏彪笑着说道:“院子里扔了些老鼠骨头,还有一些血迹,若是有人来看铺子时受到惊吓,恐怕会给店主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你心情好像不错?”
陈迹问道
吴宏彪笑着说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今天见了司曹,并不是他想杀咱俩,另外,他安排了其他人送咱们离开,明天傍晚咱俩就可以回景朝了!”
陈迹嗯了一声:“可靠吗?会不会是想把咱俩骗出去杀?
吴宏彪拄着扫帚,思索片刻:“应该是可靠的,他今天拉我进小巷子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但他没有动手,他想杀咱俩,本也不必如此麻烦。”
说着,陈迹靠着门框,缓缓坐在了门槛上轻声道:“你怀念自己的家乡吗?”
吴宏彪拄着扫帚站在院子里,他一边看天上的月亮,一边憧憬道:“怀念啊,我十二岁就被拉去了寒营苦训,再也没机会回到家乡、见到父母了。
这次回去,应该有机会回家。
“小时候在村子里,到了秋天,大家把果树上的梨子摘下来,好吃的卖到城里去,不好吃的留下等着做冻梨。
我们做冻梨那品种又酸又涩,我奶奶管它叫噎死狗’,可偏偏往屋外一冻它就好吃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到了冬天,大人会背着硬弓、带着四五只猎狗上山打熊瞎子,我们在家里等着盼着,等他们拖了熊瞎子回来,奶奶会剥了熊瞎子身上的肥肉,给我们炸油梭子吃。
很多人说腥,但我觉得好吃极了。
等咱们回了景朝,我一定带你回我家乡看看,到时候我请你吃冻梨,吃油梭子”
咱们还可以上山杀熊瞎子。
陈迹默默听着,许是吴宏彪这段时间吃了太多苦,所以多了些感性,又或是对方来到宁朝后一直怀念着北国故土,如今终于要回去了,所以今晚的话格外多。
他最近也有听到过行商们的只言片语知道景朝似乎有十个州,而吴宏彪的家乡所在,应是最东北方的州,“上京道”
陈迹坐在门槛上,与吴宏彪一起望着月亮:“彪子哥,你当时身受重伤,干嘛还跑来给我报信呢,万一我出卖你了怎么办?
吴宏彪笑着说道:“其实我逃来的路上也有点害怕,万一你小子真把我出卖了怎么办?但是不来的话,我怕我会后悔。
“嗯
说完之后,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同时沉默了。
虽然境遇不同,但两人都心心念念的离开这是非之地,不用再天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可真的要走了,反而心情复杂
陈迹忽然说道:“彪子哥,你回去吧,我不走了。”
“嗯?”
吴宏彪怔了一下:“你不走了?你留在洛城会死的!”
陈迹笑了笑:“你忘了吗,我父亲是洛城同知,我有的是办法。
“那我也留下来!”
吴宏彪笃定说道,
陈迹与吴宏彪对视:“你妹妹怎么办?
吴宏彪怔住了。
刚刚,陈迹是真的很想将吴宏彪留下来,帮他杀那位元掌柜,但他不能这么做。
他笑着说道:“你放心回去,我明天就搬回洛城陈府家中,我不信元掌柜敢潜入同知家中杀我,你觉得他敢吗?“
吴宏彪挠了挠头:“也是,他要真敢去同知家里刺杀,别说洛城容不下他,整个宁朝都容不下他….….那你真的不走了?
嗯,我留下来为景朝继续效力!”
好。
陈迹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明天可能没法送你,这次回到景朝好好过日子,不要再回宁朝。”
吴宏彪哈哈一笑:“我也不想再回来过提心吊胆的日子啊,我在景朝等你。””
说着,他竟张开双臂
陈迹迟疑了一下,最终也张开双臂,与吴宏彪拥抱了一下,翻墙离开布匹店。
翻出来时,乌云正蹲在隔壁院墙上,它好奇问道:“我们真不走了?”
陈迹笑着说道:“不走了,我怕我会后悔。
你去揍白般若一顿,我有话跟它的主人说。
请假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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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三不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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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火与药
夜晚,亥时。
医馆中所有人都沉沉睡去,唯有正堂还亮着一束光。
油渣灯的火苗在柜台上摇曳着,只照出了一小片光亮。
陈迹挽着袖子站在红木柜台后面,头发用一根木发簪束拢在头顶,全神贯注的将一根根木炭磨至粉碎,再混合他曾经买来的那坛高度数烧刀子酒,铺在柜台上。
他将油渣灯推得远了些,静静等待酒精、氢化物、氧化物挥发殆尽。
等待挥发时,他一边轻轻的扇扇子边抬头看向房梁。
房梁上正有一只小小的蜘蛛在慢慢结网,一只蛾蚋撞在网上奋力挣扎,蜘蛛往蛾蚋爬去,却没注意自己的蛛网边上,正等着一只壁虎。
此时,他背后传来声音:“屋子里怎么这么大一股子酒精味,你喝酒了?”
陈迹起身回头,看向突然出现的姚老笑着说道:“师父您还没睡呢?头,
姚老头面无表情:“我徒弟要远走他乡了,我能睡得着?
“您算卦算到了?
姚老头讥笑:“你又是给大家做饭,又是一副伤感的样子,我不算卦都能猜到。
“我不仅会算卦,还会用脑子。”
“哦”
姚老头站在他对面,漫不经心的打量着柜台上的炭粉:“说说吧,打算去哪里?”
陈迹摇头:“我不走,这次您可猜错了。
姚老头怔了一下,他从袖中掏出六枚铜钱掷于柜台上,一边解卦一边说道:“咦还真是没有走你怎么不走了?”
陈迹笑道:“天造草昧,动乎险中,向死而生,这不是您给我算得卦象吗,我这人不适合逃跑。
“适合送死?南边宁朝的密谋司十二生肖在监视你,北边景朝的军情司司曹想杀你,你不走留这里做什么?”
陈迹没有接话,他只是又抬头看了看房梁上的蜘蛛与壁虎,想看看壁虎将蜘蛛吃掉没有
姚老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这一次,你是那只蜘蛛,还是那只壁虎?亦或你是那只已经落入蜘蛛网中的蛾蚋?
陈迹不答,只是趁将已经风干的炭粉聚拢起来,拿起铜秤来称量重量。
他取出先前已经提纯制备好的硫磺与士硝,还有白糖,均匀混合在一起倒入竹筒之中,再混入少量铁片。
这时,乌云从窗户缝里钻了进来,它在这凝重的气氛里,先看看姚老头,又看看陈迹,喵了一声:“和你猜得一样,金猪已经从匠作监查到端倪。
陈迹没有抬头,他谨慎的将竹筒密封好,留下一根薄纸与火药搓成的药捻子。
直到这一刻,陈迹这才将竹筒放在柜台上,抬头笑着回答道:“师父,我不是蛾蚋,也不是蜘蛛,更不是壁虎。
他看向柜台边缘的油渣灯:“我是那团火,一团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火。“
陈迹取来一块布,将三支竹筒包在其中,绑在背上。
他对乌云招了招手,转身便要出门去。
姚老头注视他许久:“你体内还有多少冰流?够吸纳几支人参?”
陈迹想了想说道:“六支。
姚老头走到药柜旁拉开抽屉:“将冰流都转化了再去。”
陈迹眼睛一亮,原来师父早上进货十支人参,是要留给自己:“谢谢师父。
“一支人参三十两银子,或三枚金瓜子。”
陈迹表情一滞:“我还以为您要送我。
姚老头冷笑:“送你?我日子不过了?
“行吧,我只换五支。”
陈迹从袖子里数出十二枚金瓜子放在柜台上,又从学徒寝房取出三十两银子.……
此时,他辛辛苦苦攒下的家底,就只剩下六十三两白银。
“师父,我走了,”
陈迹拿起五支人参将它们转化为透明的水晶珠子,一枚枚的喂给乌云。
他背着包袱走入后院,翻上屋顶,融入夜色里。
杏树旁,姚老头望着他离去的方向,随手掷下六枚铜钱:“大凶。”
乌鸦嘎了一声。
姚老头不耐烦道:“自己选的路,自己走你要想去,就去看一眼,我也不拦着。””
夜晚政和街上,正有一架炭车由两头牛拉着,缓缓往东市去。
马上入冬,柴炭成了必须品,例如京城一年发放给京官的柴炭便有七十二万根之名
皇宫内用红箩炭,官贵推崇西山银丝炭,富庶人家烧桐木炭,普通人家则用黑炭,若没有木炭,冬天格外难熬。
这是炭商生意最好的时候,炭从山林里烧制好,由漕运送来洛城东市,再由东市发卖至各家各户,每日车来车往络绎不绝。
炭车与寻常的牛车不同,它四面封口上方却是敞开的。
炭贩子架着牛车,一路上哼着小曲,约毫没有注意路边阴影里有人肩上蹲着一只猫,正等待他缓缓路过。
当炭车经过阴影时,陈迹快走两步,轻巧翻入车斗里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炭贩子察觉到车身轻微晃动,疑惑的回头看地上的石板路,以为自己是压到了小石子。
他见车轮并无异常,继续哼着小曲:“站阶头一更多,姻缘天凑。
叫一声有客来,点灯来上楼,夜深东道须将就.
陈迹听出这是红衣巷里流传出来的小艳曲……
这些贩子白天赚钱夜里青楼花,要么赌,要么嫖,总归剩不下。
他笑了笑,揽着乌云窝在脏脏的炭车里合上眼睛,任由炭车将自己带往东市红衣巷。
距离东市越近,陈迹心中越发宁静,他再次摸了摸袖中的短刀,缓缓闭上眼睛。
回到梦境中的那个战场,
“奉槐兄,刚刚你刀随身转的招式叫什么?”
“行辕。”
“奉槐兄,刚刚你以刀刃贴着我的刀刃逆势而上,逼迫我弃刀的招式叫什么?
星火。
奉槐兄,刚刚你砍击我刀背的招式是什么,这一招震得我手腕很疼,但好像没有什么用。
奉槐腼腆笑道:“那一招叫错金,本该一刀断掉您的刀呢,是因为您的刀太好了所以砍不断。”
朴刀士奉槐的每一次行刀轨迹、每一次进退步伐,都仿佛艺术般精致,无可挑剔。
对方就像是一柄重锤,狠狠砸在自己这块钢坏上,锻打成型。
陈迹用一次又一次死亡,换来一个又一个技巧。
陈迹还没用刀与外人厮杀过,所以并不知道自己的技艺够不够格,他只能不停的练习,好让自己慢慢趋近奉槐的技艺,然后超越。
一开始,陈迹一个时辰就会死亡二三十次,到现在,他大概一个时辰里只死三四次。
一开始,他满身都是破绽,到现在,双方见招拆招,往往百招之内双方谁也找不到彼此的破绽。
那些刀术,仿佛上万年前就已经刻在他骨头上,刻成繁复又精妙的图腾,正在被渐渐唤醒。
陈迹重新站直了身子:“再来。”
巨石上,盘坐着的轩辕依然一身黑色王袍,只是金线绣着的星象却变了,只剩紫微星垣。
轩辕开口问道:“你好像很赶时间?.
陈迹说道:“确实很赶时间。
轩辕纳闷道:“外面有人想杀你?
陈迹平静回应道:“不,是我有想杀的人。
轩辕朗声大笑起来:“难怪今天进境比昨天快,这时候的你,才适合练刀!刀乃百兵之胆,没有想杀人的心,练不好刀!但我建议你还是先停下来,休息片刻再继续学习,疲惫的状态只会让你心浮气躁,并没有之什么帮助。
陈迹若有所思,干脆果断的盘坐在地上;“奉槐兄,你也坐下歇会儿吧。”
奉槐收刀坐下,身姿端正得像是一位学徒。
三人在青山之上席地而坐,云流在身边翻涌流淌,如在仙境,被仙人抚顶授长生
陈迹感慨道:“奉槐兄,你的刀术真好。”
奉槐身披轻甲,二十岁上下的样子,俊秀且有些青涩,光看样子绝对想不到这是一位用刀的高手。
他听到陈迹夸自己,笑得更加腼腆了:“都是您当年教得好,当年我们跟着您练刀的时候,也吃了不少苦头的。
陈迹愕然:…….我教的?那我怎么感觉,你砍我砍得这么兴奋?”
奉槐迟疑片刻:“这换谁能不兴奋?
陈迹平静道:“
有道理不练刀的”
时候对我客气一点。
奉槐赶忙应道::“明白!
陈迹忽然问道:“轩辕,如果今晚我死了,你是不是就可以通过我的身体再临世间?”
轩辕凝视着陈迹:“可以。”
“那如果你真的再临世间,能帮我杀个人吗?
轩辕冷笑道:“自己杀。
“行吧。”
陈迹转头看向巨石上俯瞰着他的轩辕:“那个我想商量一下,今晚鲸’可不可以借我用一下?
“不行,”
轩辕摇摇头。
“可我今晚要杀个人,没有鲸’,其他的刀并不是很趁手。”
轩辕冷笑道:“敌人会跟你商量吗,你遇到的每一件事情都可以商量吗?我说过,
聪明是好事,可这世上总有你绕不过的大》山。
想拿走鲸’,就得先赢了奉槐。
“明白了。
这时,陈迹听到耳边乌云低低的喵了一声,他拄刀起身看向轩辕:“今晚还有很多事要做,如果一切顺利,明天见。
轩辕沉默片刻:“明天见。”
陈迹在车斗里睁开眼睛,炭车已经缓缓停在红衣巷外,车夫则哼着小艳曲,乐呵呵朝红衣巷里走去。
他和乌云从车斗里悄悄探出脑袋,却愕然看见一架熟悉的马车在旁边停了下来。
下一刻,世子的声音传出:“从医馆借路多好,人家陈迹把梯子都架好了现在好了,从后花园翻出来给我袍子都挂烂了!
白鲤郡主的声音紧随其后:“我就是不想从医馆走不行吗!”
“行行行”
陈迹见两人跳下马车,往红衣巷里走去,有心想拦住两人告诉他们今晚这里危险,可他该怎么解释自己为何在这里呢?
眼看着世子和白鲤郡主消失在红衣巷里,陈迹迟疑片刻,伸手从车斗里抹了炭粉擦在脸上
“走,乌云,一起爬上房顶。
本章完。
73、江湖
夜色下的红衣巷色彩浓烈。
巷头至巷尾张灯结彩,宛如天天新婚燕尔,夜夜酒酣愁消,满楼红袖招。
金坊之所以成名,便是在这大红色里用金箔与金粉将自己一根根梁柱抹成了金色,楼内的千秋亭藻井镶嵌着一颗颗宝石金碧辉煌,璀璨绚烂,
这种做法在金陵已司空见惯,在洛城却还独一家。
红衣巷外的角落里,乌云慢慢隐入黑陈迹则双手悄然攀上墙檐,只轻轻用力暗,便一跃而起,稳稳站在墙檐之上。
再轻轻一跃,双手抱住楼阁延伸出来的檐角,将自己荡上房顶。
他的右腿有伤使不上劲,好在如今已点燃二十六盏炉火,单凭臂力也能轻松攀楼。
陈迹蹲下身子,悄然打量着周围,楼下人流如梭,仿佛流淌的河,楼上一个个灰色的人字顶屋檐,如此起彼伏的山丘。
条条屋脊如山脊,面向红衣巷的是有光的阳面,另一边则是无光的阴面。
确定无人,陈迹慢慢行走于房顶之上的阴面里,他轻轻踩踏着灰色的瓦,生怕惊动了楼下的人,好在这红衣巷本就喧闹,微小的脚步声不算什么。
他一边走,一边目光越过屋脊,朝楼下的红衣巷望去。
灰瓦上的陈迹走在夜色中,红衣巷的白鲤与世子走在灯火里,彼此仿佛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他转头盯着白鲤与世子的脚步,想看看世子要去哪里,心里只想着千万不要是金坊,那里会有危险。
此时,却见小贩挑着扁担来来往往,白鲤郡主停下脚步,从扁担里挑了一只攒盒,攒盒里则是饴糖与梅酱拌好的小菜,用竹签挑着,一边走一边吃,
人群与红色中,白鲤与世子皆一袭白衣,仿佛乱世浊流里藏着的两块羊脂玉,格外茯条引人瞩目。
下一刻,陈迹听见身前、身后都传来瓦片翻动声。
他豁然转头,赫然看见两名腰胯长刀的黑衣人,架了梯子从楼下爬上来。
冷僻的房顶之上,陈迹一怔,两名黑衣人也是一怔。
这不知是密谍司还是军情司的精锐黑衣人,爬上楼顶想要居高临下俯瞰红衣巷,观察放哨却刚好与陈迹相遇!(
刹那间,两名黑衣人无声拔刀,一前一后踩着倾斜的灰瓦掩杀而来。
陈迹心中暗叫一声倒霉,刚刚爬上来的时候他就担心有人跟自己想法一样,所以他是确定屋顶没人才爬上来的。
那会儿他还在心里纳闷,这么好的观察哨位置就没人来占据吗,军情司和密谍司的小范围战场布局意识实在太差了。
谁成想,对方不是没想到这里,而是来的晚了!
楼下的红色里歌舞升平,楼上的夜色中杀机毕现,三人谁也没有呼喊说话,似乎都怕被外界发现。
陈迹快速奔跑起来,他尽量控制着自己无视腿上的疼痛,让自己跑起来像个正常人一样,在两名黑衣人围上自己之前跑出包围,避免前后夹击的危险。
可这两名黑衣人也身经百战,看穿陈迹意图之后,立刻变化行动轨迹,一前一后联动封锁他的行动方向。
屋顶就那么大一片地方,陈迹退无可退,除非直接跳下房顶顶。
他站在房檐边缘,看着六米多的高度再想到自己那条受伤的腿,斟酌再三之后还是退了回去。
正思索的功夫,i两名精锐已杀至陈迹面同时挥到横砍!前,
两柄长刀如剪刀似的朝他绞杀而来,长刀刀身上映照着巷里的红光!
呼吸之间,陈迹那刻在骨头上的刀术本能仿佛被唤醒,犹如铁锤锻打的声音在心中骤然迸发,他迅疾如雷般前后挥出两刀。
陈迹速度要比两名黑衣人更快,出刀虽晚却后发先至。
出刀轨迹如林间白鹿,轻描淡写,浑然天成。
叮叮两声金铁交鸣,被淹没在红衣巷的嘈杂之中,却见一名黑衣人的锻钢长刀应声而断,断掉的刀身当啷落在倾斜的瓦片上,
顺着房顶滑落进后面的昏暗小院里。
另一名黑衣人的刀虽然没断,却也被震脱了手。
陈迹一怔,两名精锐也再次一怔。
三人瞳孔骤然收缩,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错金。
陈迹曾问奉槐,这敲击在刀身上将手震得生疼的招式是什么,奉槐回答,错金,以巧力寻破绽断刀,若不是鲸的材质特殊,也早就该断了。
而现在,一个本该在围攻下狼狈逃窜的医馆小学徒,在千锤百炼的本能下出手,竟是一出手便用医馆里用来铡药材用的短刀,砍断一刀,震飞一刀。
若不是陈迹第一次对外人使用错金还有些生疏,恐怕两柄刀会起断掉。
两名黑衣人相视一眼,他们只觉得今夜有点诡异,能在这冷僻的房顶上遇到这种级别的刀客也就算了,为何这刀客刚刚要跑为何这刀客比他们还震惊?!
殊不知,陈迹与奉槐厮杀时只觉得有力气都用不出来,对方身上毫无破绽,往往都是压制着他打。
与奉槐这种人做对手,他总会升起一种无力的挫败感,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没有练刀的天赋。
可当他把对手换成奉槐以外的人,好像一切都不同了
两名黑衣人低头再看一眼断掉的刀口心中升起一丝恐惧,但既然来了便没有退缩的道理,
两人裹挟着苦寒之地培养出来的坚决意志,同时丢掉断刀,从腰间抽出匕首刺来。
两人配合默契,一佯攻一抢攻,一虚一实,封锁住陈迹可能逃跑的路线。
然而陈迹忽然觉得,与奉槐相比,这两人竟浑身都是破绽。
当一前一后两柄匕首刺来刹那间,陈迹身子轻轻一侧,避开两柄匕首刺来的轨迹,而他左手抓住其中一人手腕,如铁钳般拉扯着对方无法将匕首收回去。
右手则轻轻一挑,刀刃便挑断了另一人的手筋,当啷一声,匕首掉落在房顶灰瓦上,滚到屋檐下的院子里。
被断手筋的黑衣人急速后退。
陈迹拉扯着另一人的手腕,如拉扯着一只木偶般,紧紧贴着后退的黑衣人追击,身催刀往。
短刀一下又一下刺进心脏、脾脏肝脏,最后一刀抹去脖颈。
另一名黑衣人手腕被钳制拉扯着,只能踉跄着跟上,他眼睁睁看着同僚被捅了一刀又一刀,却连站都站不稳。
还没想好该怎么挣脱陈迹的手腕,却见森冷刀光骤然倒转,于月色下划过他的脖颈。
血星轻溅在陈迹沾满炭灰的脸上,他慢慢松手,任由黑衣人缓缓跪地倒下。
陈迹翻找尸体,他知道金猪麾下密谍都会带着一只铜哨,可以模仿鸟叫声传递信息,但这两人身上没有。
这是元掌柜的人……”
腿上的伤口刺痛,刚刚厮杀时还不觉得,现在陈迹才发现,厮杀时扯动了旧伤。
陈迹抹了抹手上的血迹,好让自己拿刀时不会滑腻,可是没用。
他低头从衣摆撕下一块布来缠在手上,再抬头,目光越过屋脊看向红衣巷里,世子与白鲤身旁不知何时聚了几名江湖人士,彼此交谈甚欢。
却见白鲤郡主和世子已经走到金坊门前,烟儿姑娘从门内走出,笑着将他们迎了进去。
果然是去金坊的。
陈迹心中叹息一声,默默站在屋顶,迅速打量着四周。
他也顾不得世子和白鲤了,必须尽快找到元掌柜才行。
红衣巷里,越来越多人走进金坊,却始终没见到元掌柜的身影,不知对方是没来还是已经进去了?
等等。
陈迹看见红衣巷外的黑暗里正有人影攒动,只见上百名密谍腰胯长刀,分成两队从巷头和巷尾包围过来。
人群之中,金猪也披上了一身轻甲,没了往日的和煦笑容,更像是一位殿前直驾的将军。
更远处,陈迹竟看到五百骑解烦卫用麻布包裹着马蹄,人人斗笠蓑衣,静静地持枪伫立在巷外的黑夜中。
为首之人横刀与马鞍之上,岿然不动。
林朝青…
林朝青也来了!
陈迹感慨金猪太谨慎了,这才刚刚从匠作监查到丢失火器的线索,竟然不惜与主刑司合作,直接将孟津大营里的解烦卫都给调来悙峭氓瞑琏咴榚杭蘸椪愍汚釓斟
红衣巷口,林朝青坐于马上,淡然道:“密谍司十二生肖个个都冲动莽撞啊皎兔云羊上一次调解烦卫害得自己锒铛入狱,不知金猪大人你这次会是什么下场?
金猪嘿嘿一笑:“我与他们能一样吗?我已经找到景朝贼子了,而且不仅找到了外贼,还找到了家贼。
“哦?金猪大人口风倒是极严,先前没有泄露一点迹象,”
林朝青讥笑道:“你到本座孟津大营之后天天嚷嚷着要吃黄河大鲤鱼,使唤我解烦卫去给你捞鱼,本座还以为你只知道吃呢。
有皎兔、云羊前车之鉴,这次你不说要做什么,我解烦卫是不会动手う的。
金猪笑了笑:“林指挥使别说气话,你统领豫州主刑司,我自然也有必要让你知晓为何调解烦卫来。
林指挥使,你觉得景朝贼子最想从我们宁朝窃取什么?
“行军布阵图,朝堂机密,火器。
“没错,先前周成义一直想要策反匠作监官吏,说明他们最大的目标就是火器。
所以我到洛城之后,第一件事是监视所有土硝、硫磺售卖,第二件事便是追查匠作监库存、账目。
前几日,我发现匠作监里的库存火器与账册对不上,图纸也丢了几张。
随后我顺藤摸瓜抓到了六个人,有漕帮的,有匠作监的,最终我发现,那批丢失的火器流到了这里,红衣巷。”
林朝青疑惑:“红衣巷青楼那么多家是哪一家?你可知道能在红衣巷做生意的个个背景深厚,你总不会要解烦卫将所有青楼查鰒稷蓦有鑲澪一琨徊唧遍吧?
金猪嘿嘿一笑:“先前我设局,在朝仓赌坊抓到了十二名谍探活口,十一名吞毒自尽,最后活下来一人变节,他告诉我,他曾受军情司司曹指示,来金坊接走过一批货物。
按理说,景朝贼子应该不会蠢到在同一个地方交易两次,所以我一开始也只是安排几名密谍监视这里,算是走一步闲棋。
哪知道,今天突然又有可疑人物运了一批货物进金坊,被我抓到了。
林朝青不再质疑,他知道金猪是内相大人麾下红人,曾立下汗马功劳。
对方之所以还是下九位生肖,不是因为能力不够,而是因为金猪与天马关系太好,内相大人不允许上三位生肖里之间关系这么好。
有人猜测,近些年如果病虎退位,可能会由金猪顶上。
但林朝青知道,以内相大人的性格,只要天马不死,金猪就永远没机会。
他思索片刻后说道:“金猪大人,今夜解烦卫随你调度,别犯错就好。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金猪朝麾下密谍打了几个手势。
密密麻麻的密谍冲进红衣巷抓人,一时间兵荒马乱,一间间酒楼、青楼里的客人仓皇逃难,生怕被此事波及。
他们想要逃出红衣巷,却被解烦卫的骑兵堵在南北两个巷子口,根本走不掉,
陈迹躲在屋顶,忽然看见世子、白鲤与那些江湖侠客也从金坊里跑了出来,他们见两头路被堵死,干脆一头冲进了金坊对面,陈迹脚下的这栋酒楼中,想要穿过酒楼大堂,从后院翻墙逃走
六名密谍发现他们逃走的企图,立刻放弃抓捕其他人,持刀追进了酒楼。
陈迹站在房檐边缘俯瞰脚下,却见世子身边那几名江湖人士来到后院,只轻轻一翻便越过了两米多高的院墙。
世子在后院里隔墙喊道:“诶,搭把手,帮我们翻过去啊!
江湖人士们停下,一人跃起,趴在墙头上伸手道:“抓住我的手,我拉你们上来。
可还没等世子抓住他的手,却见六名密谍已经持刀追了进来.……
“快走!”
下一刻,江湖侠客们竟丢下世子与白鲤,转身在院墙外的小胡同里,跑得无影无踪。
陈迹皱眉,此事有蹊跷。
若世子来此只是游玩,那他只需要老老实实待着,等待密谍司盘查就好了,
待事情查清,没有嫌疑的自然没事,
何必冒险逃走?
74、救人
夜色里。
陈迹回到房顶边缘,伫立于高处空悬的屋檐上,平静地俯瞰着脚下。
世子有没有问题?
若说有问题,对方这三年都在东林书院里,根本做不了什么。
若说没问题,对方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又偏偏出现在金坊里。
陈迹皱着眉头,他想理清一些线索,却发现线索缺得太多。
院子中。
世子发现江湖侠客们丢下自己跑路,顿时骂骂咧咧转身:“不是江湖侠客吗,平日里不都说自己为人重义吗,这也太不讲义气了吧!”
六名持刀密谍已冲进院子,将世子与白鲤围堵在院墙之下,其中一名密谍冷声道:“拒捕者,罪加一等。”
白鲤开口说道:“我们是.…
还未等她说完,世子悄悄扯了她一下,接话道:“我们只是来红衣巷玩玩的普通百姓,并没触犯大宁律法啊,各位为何追索我们?
密谍仔细打量他们,似是借着月光打量着两人,片刻后,他迟疑道:““世子郡主?我认得你们!我密谍司有确凿证据证明今晚有景朝贼子在金坊里活动,两位出现在在这里实在太巧了,跟我们回内狱走一趟
世子心中暗叫不好,司礼监一直想抓靖王府的把柄,这些年靖王旧部已经有许多人被抓进內狱之后再也没有出来,
到了内狱,王府世子的身份也不管用。
七年前,淮王因私藏铠甲、手弩被密谍司抓走,当天夜里便死在了内狱。
六年前关中大旱,晋王因饮酒时说这是宁帝不理朝政的天罚,被密谍司以妄称’图谶’的罪名抓捕入内狱,当月便死在了内狱,连带着一起的还有钦天监五官灵台郎、五官保章正。
世子心知宁朝藩王在阉党面前命如野草,今日若进内狱,恐怕再也出不来了:。
想到此处,世子快速以双手搭梯子;“白鲤,你先走!
密谍面色森然:“谁也走不了,世子若没问题,怎么不敢和我们走一趟?”
世子唾骂一声,抄起院里的一根竹扫帚挡在白鲤身前:“跟你们去了内狱,没问题也变有问题,跟你们拼了,有种就在这里杀了我!
陈迹沉默的看着这一幕。
救不救?
不救的话,世子与白鲤不管怎么挣扎,定会被抓进內狱去,金猪本就在找靖王府勾连景朝的证据,若恰好在这里抓到世子与白鲤,简直是瞌睡的时候有人递枕头,对方完全可以找借口刑讯逼供,
救的话,六名密谍非常棘手,而且随时会有其他密谍增援过来,关键是,陈迹今晚是来杀元掌柜的,并不是来救人的!
可这同样的红衣巷,同样的夜晚,若能喝完酒再去鼓楼看看日出该多么惬意。
陈迹手上缠着布条,右手紧紧握着的短刀上,正有血液慢慢滑落刀尖,最终汇聚成一滴殷红的血,坠落在灰色的瓦片上。
当血滴落在瓦片上时,陈迹已消失在原地。”
“来啊!”
世子横扫着手里的竹扫帚,试图将密谍击退。
可密谍司这些精锐哪是他能阻挡的?却见六名密谍呈扇形包围,一名密谍进身挥刀劈砍,仅轻轻一挥,便将竹扫帚砍了两截。
世子看着被削秃的扫帚内心苦涩,他沉声道:“我可以跟你们走,但你们得放我妹妹走,她一个女孩子能懂什么?
密谍摇摇头:“谁也走不了,若不是您二位的身份贵重,我们又何必好言相劝。
乖乖跟我们去内狱,这样二位都不会受伤。
待到我们查明您二位的清白,自然会放您二位出来。”
世子凝声道:“有几人能进内狱再出来,你们自己信吗?各位就不怕我靖王府报复?
“世子殿下,我们这些年连亲王都抓过,您是吓不倒我们的,上,抓住他们。
几名密谍突进过来,
世子还想反抗,却被一名密谍闪身捶在腹部,他痛苦的弯下腰来,腹中的酒水与胆汁一并吐了出来。
这些密谍司的杀坯,是真的没将世子身份放在眼里。
他们很清楚自己的上司有多么想搬倒靖王府,立场决定思维。
拉扯之间,有人拧着白鲤的胳膊钳制在背后,白鲤疼得额头渗出冷汗,却一声疼都没喊,只倔强的盯着面前密谋,
忽然愣混乱之中,她目光扫视周围时,忽然楞了一下。
一名密谍察觉不对,机警转身
刹那间,他抬刀向身后劈去,可他持刀的手才刚举过头顶,还未落下便被一人影无声贴近身来。
对方左手钳住他的胳膊,让他这一刀怎么都劈不下去。
呼吸之间,那袭来的人影撑着他的胳膊连刺两刀,一刀腰间肾脏,一刀肋下肺叶。
短刀在对方手里如毒蛇吐信,狠毒至极。
一旁的密谍同僚见状大骇,顿时劈刀回援,可那人影只轻描淡写的挥手一挡,短刀与劈来的长刀在黑夜里碰撞出火星,叮的一声,长刀断了!
密谍们面色一变,他们见过的江湖刀客如过江之鲫,可这种断刀如信手拈来的刀客却从未见过。
没有刀气,没有行官的神秘手段,对方只是用短刀轻轻一挥,自己这钢刀便像冰棱一样断掉了!
白鲤被密谍钳制着,怔怔的看着那道人影,对方脸上涂着黑色炭粉,眼神也格外陌生,可对方的身形怎么看都觉得熟悉。
这时,她忽然发现,这黑暗中袭杀而来的人,辗转腾挪之间,似乎右腿有些使不上力气,
此人似乎也知道自己右腿是个破绽,所以尽力掩饰着,但腿上有重伤,不论怎么掩饰也还是能看出来
白鲤想到了一个人,对方腿上也有伤……
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法将那个扫地的邻家学徒,与眼前这位凌厉杀手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仿佛两个身影一明一暗,本就充满了矛盾。
白鲤神色复杂起来,
就在此时,她见密谍们从腰后摘下手驾对准了那个身影,顿时惊呼:“小心,有弩!”
战场忽然安静,陈迹托着密谍的胳膊将尸体挡在自己身前,他在密谍垂着的脑袋后面露出半张脸来,静静打量着密谍们手里的短弩。
那名密谍被捅穿了肺叶,正无力的咳着血沫。
咳血的密谍,藏于他身后躲避弩箭的冷静刺客,一静一动,却格外的残酷又神秘。
白鲤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中那个答案又有些不确定了……….她印象里那个人,微笑着仿佛永远都不会说一句重话,连被质疑了也只会低头沉默,不做反驳,
此时此刻,密谍们想寻找发射弩箭的机会,却发现根本找不到射击的角度,
僵持中,那名咳血的密谍终于闭眼,他抬起刀的手缓缓落下,长刀脱手。
陈迹顺势丢掉短刀,接住了这柄落下的长刀
趁着他接刀的间隙,咻的一声,一枚弩箭朝陈迹探出的半张脸射去。
众人眼睛一花,却见陈迹只轻轻歪了一下脑袋便躲过驽箭,待到弩箭钉入他背后墙上,陈迹脑袋已再次偏了回来,依旧藏在死去密谍身后,平静的盯着所有人。
正当密谍想要重新给手弩上弦时,陈迹推着密谍尸体横冲直撞,一枚枚弩箭射来,要么钉在尸体上,要么射空。
近身!
陈迹丢下尸体,从其背后闪身而出,以一敌四,与密谍缠杀在一起,时不时便有密谍长刀应声而断。
密谍们从未觉得如此无力过,面前这位刺客身上仿佛没有一丝破绽,招招变化都护得全身周全,守得固若金汤,
饶是四人围攻,也找不到致命一击的机会。
别说致命一击了,他们的刀锋最多只能割破陈迹的衣服,连一道伤都留不下。
密谍们不知这是什么刀术,江湖上名气大的刀术就那几门,眼前这种水泼不进的刀术闻所未闻。
殊不知,陈迹与奉槐厮杀时,稍微露出点破绽便会被对方抓到时机,一个破绽便代表着他又要死亡一次。
这种疯狂极限的锤炼导致,陈迹先学习的并不是进攻,而是防守,
不死,才能进攻。
钳制着白鲤的那名密谍将刀夹在白鲤脖颈上:“放下你的刀,不然现在就杀了她。
可陈迹仿佛聋了一样,依旧我行我素的与密谍厮杀在一起,手中长刀没有丝毫停顿。
密谍僵住,送郡主去内狱是一回事,在这里直接将郡主杀了又是另一回事。
他咬咬牙,忽然松开郡主,持刀去支援自己同僚。
白鲤已无人钳制,可她却没跑,只是怔怔站在原地心急提醒:“小心身后!
支援过去的密谍一刀斜劈,砍向陈迹的背部。
陈迹听到提醒豁然转身,刀随身转!
却见两柄长刀迎面碰撞在一起,陈迹手腕一转,手中刀刃一路逆流而上,与密谍劈来的刀刃摩擦出迸发的火星。
密谍看着迸发的火花被迷了眼睛,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陈迹手中长刀以反手上挑从手臂割至脖颈!
鲜血喷溅!
陈迹看向白鲤与世子,沉声道:“快走,别在这里拖后腿!”
世子刚想说,要走一起走,结果白鲤却抿着嘴拉他去翻墙了:“快走,我们在这里帮不了他,只会让他分心!我们走了,他才能走!
“哦哦,”
世子赶忙转身跑路,
有密谍想追,却被陈迹一刀砍翻。
他弯腰横刀,拦在院墙下,冷冷的挡住所有密谍。
刀刃上的血水不断低落,光滑的刀面映照出了天上血红的月光。
待到世子翻过墙去,白鲤骑在院墙上灰头土脸的回头,她想到那些逃走的江湖人士,再看着面前血战的背影,神色复杂的说道:“你自己小心啊!
说罢,她转身跳下院墙跑了。
院中安静下来,仅剩三名密谍呈扇形将陈迹牢牢堵在院墙下,他们缓缓变换着脚步,想要寻找陈迹的破绽,却怎么也找不到。
就在他们以为可以僵持到援兵来时,陈迹却主动厮杀过来,
曾经,陈迹与奉槐厮杀时,每次死亡都会觉得沮丧。
可现在他才明白,以死亡无数次为代价温习的刀术,便是他的回报。
四人身影交错,陈迹手中刀光如一道道月弧,砍断了三人的刀,也割断了三人的脖颈。
陈迹喘息着弯腰,捡起自己刚刚扔在地上的短刀藏与袖中。
他没有逃离,返身爬着梯子回到屋顶。
陈迹一瘸一拐来到屋脊处,趴在屋脊上静静观察着红衣巷里的情况。
红衣巷里,不知道多少个衣衫不整的狎客与姑娘,被密谍从青楼里撵了出来。
陈迹的目光在人群中寻找着元掌柜的身影,今晚交接货物是最重要的事,对方不可能不来亲自盯着。
可是眼看着一栋一栋楼阁都被清空,所有人都被赶到红衣巷的青石板路上,他却始终没找到元掌柜。
不对。
眼前画面跟陈迹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
红衣巷并没有乱做一团,没人尝试突破密谍司的防线,也没人与密谍司厮杀,连金猪专门从孟津大营调来的解烦卫都没派上用场!
林朝青头戴斗笠,平静的坐于马上:“金猪大人,看来你与皎兔、云羊并无什么区别,不过你比较走运一些,没有去开当朝阁老父亲的棺椁,我主刑司解烦卫,鱼龙卫为内廷直驾亲兵,却要天天跟着你们背骂名。’
“别急嘛,”
金猪笑眯眯的跳下马来,抓住一名刚刚想要逃跑的中年人,面色和善的问道:“叫什么名字?“
“小人吴冬亮。
“做什么营生的?
“我是新安县城税吏”
金猪挑挑眉头:“一个税吏而已,你刚刚跑什么…”
说到此处,金猪已经反应过来对方为何要跑了。
宁朝律法是禁止官吏宿娼的,去清吟小班这种地方还好,可来红衣巷这种地方若被抓住,立即革职查办。
这条律法是宁太祖早些年定下的,事到如今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不闻,但偶尔也有官吏倒霉被人举报丢掉官职。
金猪心中道了一声晦气,交代麾下密谍立刻核实此人身份,紧接着又来到一位中年人面前:“你又是做什么的?”
“禀报大人,小人是徽商,来洛城进些皮草去南方售卖,这是小人的路引。”
金猪接过对方的路引,只警了一眼便知,对方今晚才到的洛城。
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查,给我查清楚所有人的身份,看看是否有可疑人物。“
此时金猪的心已慢慢沉入谷底,他没想到自己竟阴沟里翻了船…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密谍开始对所有人进行排查,这些人要么南边的徽商,要么是北边的晋商,还有市井商贩,洛城小帮派头目,每个人都能清清楚楚答上自己的来历,户籍与路引也没有伪造的痕迹。
陈迹默默注视着。
除了方才他在屋顶杀死的两名黑衣人之外,在场的人没一个像元掌柜的谍探!
是这些人伪装得太好了吗?
不,不是的,陈迹往红衣巷里搜寻过去,却发现,红衣巷的老鸨与烟儿姑娘也不在其中!
一定是有人通风报信,提前泄露了金猪的行动!
所以老鸨和烟儿才会早早跑路!
陈迹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当初车夫司曹在百鹿阁审讯自己时,曾提起过,对方清楚的知道云羊、皎兔从刘什鱼家搜走了哪些证物。金猪身边还藏着一个卧底!
这位卧底不仅能查看密谍司的证物,还有权限得知今晚的行动。
陈迹相信,以金猪的谨慎程度,为保万无一失,一定会小心小心再小心,可消息还是走漏了。
是谁?
正当此时,金猪豁然转头看向屋顶;“谁在那?抓住他!”
75、爆炸
“谁在那?抓住他!”
密谍们顺着金猪所指之处望去,只见一座酒楼的房顶上,正有一张黑黢黢的脸从屋脊后面探出来,悄悄窥探着红衣巷。
有密谍忽然一惊:“是人是鬼?!”
金猪笑眯眯的注视着楼宇之上的陈迹:“装神弄鬼,把他给我围了!”
密谍司今晚扑了个空,金猪面上笑眯眯的,心中却已怒火中烧。
自己身边出了景朝贼子的卧底,若让其他生肖知晓,定会笑掉大牙。
下一刻,陈迹眼睁睁看着数十名密谍包围过来,将自己所在这栋酒楼包围得水泄不通。
有人攀着外墙往上爬,陈迹则揭起一块块瓦片砸下去,将那些想要爬上来的密谍砸得头破血流。
又有密谍搬来两架长长的梯子,想要顺着梯子爬上楼顶。
陈迹来到梯子处,奋力将梯子与梯子上的密谍一并掀翻,密谍们搭一次梯子,他便掀翻一次。
可密谍人数太多了,搬来的梯子也越来越多,攀楼的也越来越多,他一个人根本看顾不过来,失守只是早晚的事情。
他宛如守着一座孤城,面对着四面八方的攻城军。
此时,林朝青慢悠悠问金猪:“需要我解烦卫出手吗?如果金猪大人的密谍拿不下他,我等解烦卫可以为您排忧解难。“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要是一个景朝贼子都对付不了,传出去让人笑话我司礼监无人。”
金猪笑着说道:“不劳解烦卫出手了,我密谍司可自己来。”
说罢,他摘下身上轻甲递给下属,竟亲自前去缉拿陈迹。
陈迹余光瞥见这一幕,心中暗道不好,若金猪亲自上楼抓他,可就真的在劫难逃了。
他解开背后的布包袱,从里面掏出两支竹筒来!
下一刻,只见金猪朝酒楼这边奔袭而来,每一步都能跨出数丈距离
来到楼前,金猪纵身一跃,那肥胖的身形竟如旱地拔葱般登上二楼。
他在二楼木栏处再一脚借力,竟直接飞上房顶!
如金猪这样的大行官,登数米高楼如履平地,早已超脱凡人。
然而,他才刚飞跨上房顶,便看见对面那黑黢黢的人影,正一手拿着一支火寸条。
一手拿着一个竹筒,竹筒上的药捻子已经开始燃烧。
但陈迹点燃之后,并未第一时间丢出竹筒。
他耐心等着药捻子快要烧完时,这才朝刚刚落在房顶的金猪掷去。
卧倒!
陈迹趴在房顶上捂紧双耳。
还未站稳的金猪见竹筒向自己飞来,下意识想要一脚踢开,可竹筒还没到他面前便骤然爆裂!
轰然一声,金猪抬起双臂护住脑袋,整个人被庞大沛然的冲击波掀翻出去!
这一声如平地惊雷,爆炸的火光将原本昏暗的天色燃烧起来,仿佛有神明降下怒火,至刚至阳。
红衣巷外,爆炸的雷鸣声荡出很远,一时间上百条看家狗狂吠,整座洛城都好像被惊醒了!
红衣巷里,狎客、歌女都被吓得汗毛直立,无数狎客与歌女趴在地上惊嚎着。
不止是他们,连解烦卫的马匹都惊骇嘶鸣起来,却见数十匹战马在青石板路高高仰起,险些将解烦卫掀翻在地。
林朝青座下战马也要仰起马蹄,却被他硬生生顿了下去。
这位主刑司指挥使面色凝重,抬起头平静看向天空,斗笠下锐利的目光电射。
只见刚刚才登上房顶的金猪,正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来,直直的从数米高空落下。
金猪本来精致的交领大襟衣袍,此时袖子炸开了花,裤子也少了半截,浑身破破烂烂,宛如一只破布袋。
有密谍惊呼一声:“救大人,别让他摔在地上!“
说罢,十余名密谍朝金猪落点扑去,赶在他摔落地面之前,硬生生将他给托住。
咔嚓几声,数名密谍只觉得手臂被这沉重的金猪一坠,臂骨直接断掉,腰也不堪重负!
一群人轰然倒下,但总算没让金猪砸在青石板路上。
“大人?!
“大人!”
这些密谍跟了金猪许多年,早已情同手足兄弟。
且不说金猪对景朝贼子如何凶狠,单说他对自己下属,确实极为关照且极会收买人心。
可现在,金猪紧闭双眼、面色黢黑,连呼吸都停了。
密谍们当即悲从中来。
“咳咳咳咳,哭什么,嚎什么,老子没死呢,”
金猪缓缓睁开眼睛,坐起身来惊疑不定:“这他娘的火药怎么威力如此之大,咱们匠作监里的东西可没这么厉害!”
先前,金猪看见竹筒与药捻子时,便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他猜到竹筒里必然是火药,一旦炸了,自己必然受伤。
可他根本没想到,这爆竹的威力远要比他预想中的大得多!
这东西,跟他以前见过的火药,简直不是同一种东西!
金猪低头看着自己衣衫褴褛,浑身上下烧灼般的疼痛着,骨头跟散架了似的,五脏六腑都移位了。
若不是他境界高,恐怕当场就要被炸死了。
奇怪,难道是匠作监里有人研制出了新东西却密而不发,悄悄卖给了景朝贼子?
不好,若叫景朝得到这东西,宁朝危矣!
金猪强撑着站起身来:“快快快,抓住那个人!若让这个人在我眼皮子底下跑了,我还怎么有脸回去见内相大人!“
可是,他此时再抬头,房顶哪还有陈迹的身影?早就跳到其他楼顶跑路了。
林朝青坐于马上瞥他一眼:“金猪大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只是下次若没十足把握,就别来孟津大营调我解烦卫了,回营!”
……
……
红衣巷里安静下来。
金猪将一半密谍撒出去,试图追查刚刚那黑衣黑面人的踪迹.…但他其实心里明白,恐怕不太好找了
他率领心腹来到酒楼后院,静静地看着自己六名手下死于院中。
”都是刀伤,西风,你最擅长使刀,勘验一下。”
金猪面无表情的说道。
名为西风的密谍蹲下身子,心里道了一声抱歉,这才将死去同僚的衣裳全部剥掉,
密谍取来清水将尸体的伤口洗净,细细观察:“对方使用的是一柄短刀,刀口有些奇怪,似乎并不锋利,甚至不像是专门杀人的刀。“
“用的是什么刀?”
“大人,刀的种类太多了,刺客似乎是随手拿来一柄刀便用了似的。
“此刺客用刀极为凌厉刁钻,伤口都在致命要害处,非常精准。
”对方是个经年的老刀客。
“若没有经年累月的苦修,不可能这么干脆利落。”
“而且此人非常谨慎,他很清楚一刀下去,被刺者通常不会立刻毙命,所以他每杀一人都会往其他要害补好几刀。”
密谍倒吸一口冷气:“好狠辣的心思。“
金猪皱起眉头环顾四周,他忽然看向地上散落的密谋长刀:“咦,这些刀怎么都断了?!”
那名勘验的密谍起身看去,赫然发现这院子里六柄刀,断了五柄!
他拾起其中一片断掉的刀身,又寻来与之匹配的刀柄,双手将两段刀拼合在一起大家这才看见长刀断裂处有一个明显的豁口。
密谍有些不可思议:“大人,这些刀是被人一击砍断的啊。”
我密谋司所用长刀俱是百锻钢所制,对方仅仅随手拿了一柄短刀,就能一击砍断我们的刀?
金猪看向密谍:“你见过这种刀术吗?
密谍摇摇头:“没见过,会不会是梁狗儿啊?”
金猪嗤笑道:“不是梁狗儿,若是梁狗儿在这,哪里还用费劲断他们的刀?而且,梁狗儿的脊梁都被打断了,他不敢与我密谋司作对的,那会是谁呢,如此厉害的刀客,总不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他站在安静的院子里,扫视着一地的血迹与尸体。
对方以一己之力杀六名密谍,必然是行官无疑。
但行官金猪见得多了,刀术如此精湛的却不多。
等等,景朝军情司里,不就有个擅长使短刀的司曹吗?
先前宝猴带队在金陵捉拿对方,却被对方搏杀十余人后,跳入秦淮河逃命了。
当时,那位司曹用的便是一柄短刀啊!
金猪浑身火辣辣的疼着,皮肤里还嵌着数不清的碎铁屑。
如今他每走一步都是煎熬,骨头跟散架了似的。
按理说他应该尽快去医治,可他一想起如此威力的火药落在景朝贼子手中,将来还会用在宁朝边军身上,便再也顾不得自己的伤了。
金猪狞声道:“西风,你持我腰牌去找洛城兵马司,要他封锁洛城所有城门。
东风,你去截住解烦卫,要他们现在就去漕运码头,三天之内不许任何船只离开!”
他阴沉道:“给我找,即便是掘地三尺,把洛城翻个底朝天,也要将此人给我找出来!
本章完。
76、再次爆炸
昏暗的街道上,世子与白鲤正低头逃离红衣巷,先往北逃,再往西折……
两人不复从容与淡定,衣服破了几条口子,头发也散乱下来。
两人正气喘吁吁跑着,忽听身后一声爆裂巨响,紧接着整座洛城都仿佛被惊醒了似的,家家户户的看门狗都在狂吠。
白鲤停住脚步,面露担忧的回头望着红衣巷:“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有这种响声?”
世子想了想:“听起来像是有人用了火器,我随父亲观摩神机营演练火铳炮的时候,就是这种动静。
“火铳炮?”
白鲤心中一惊,转身就要往安西街折返回去。
世子面色大变,赶忙拉住她的胳膊:“小祖宗,你干嘛去?咱们可是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
白鲤回头急声道:“这火铳炮,会不会是在对付刚刚救下我们的那个人?那火铳炮的威力连大行官都要暂避锋芒,他如何挡得住?”
世子也纠结起来:“按理说神机大营在百里外,若是没有天大的事情,绝不会进洛城。“
而且,就算神机营来了,也不敢在城内擅自动用火铳炮啊。
”我猜应该不会是火铳炮,可能是其他东西……咱们回去救他?那位侠客救了咱们,咱们也不能狼心狗肺。“
“有什么办法能救他吗?”
白鲤问道。
世子思索片刻,咬咬牙道:“咱俩就这么跑回去肯定救不下他,你随我去千岁军大营,找王叔调兵过来围了红衣巷。”
“只要你我能说动王叔调千岁军来,解烦卫再怎么精锐,他也只有五百人!”
“我们能说动王叔吗,他不见父亲虎符是不会动的,”
白鲤担忧道。
“我给王叔磕一个,保准好使!”
白鲤:……
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世子赶忙拉着白鲤躲进黑暗的小巷中,并找来巷子里的废弃的竹篾箩筐将两人罩住。
片刻后,解烦卫五百骑从巷外路过,整齐的斗笠、蓑衣、腰刀在月色下的石板路上,格外森冷肃然。
林朝青身旁,一名年轻人勒着缰绳行于身侧:“大人,金猪此次会栽吗?
“不会。”
林朝青平淡道。
“他擅自调动我孟津大营的解烦卫却无功而返,一个景朝贼子都没抓住,我们何不趁此机会将他缉拿回京?”
年轻人疑惑道:“此事即便拿到内相大人那里,也是我们占理的。”
“这些密谍司十二生肖,行事器张跋扈,抓他们便是为民除害了。”
林朝青目视前方,虽骑于马上却腰杆挺直,宛如一杆长枪:“皎兔、云羊在密谋司内没有根基,办了也就办了。“
”金猪不同,这些年他对内相大人忠心耿耿,且背后还有天马回护,单凭这么一件小事动不了他。“
说话间,解烦卫渐渐远去。
不知过去多久,世子确定巷外无人,这才摘去他与白鲤身上的破箩筐:“他们好像并没有抓到人啊,我们不用去救人了。”
“这人好厉害,竟然能在密谋司与解烦卫手中逃脱?”
白鲤犹豫了一下问道:“哥,你认识那个救我们的人吗,有没有觉得他有点熟悉。”
世子尴尬道:“当时光想着如何逃跑了,还真没仔细观察.……会不会是我以前结交的江湖人士,看我们有危险便出来舍命相助?”
说起那些江湖人士,白鲤顿时没好气道;“你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人,一有危险就自己跑掉了!肯定不会是那些江湖人士,他们都是假朋友!”
“也有不错的.…….“
“反正以后我不会再给他们付酒钱了”
白鲤生气道:“这些人喝酒时花钱如流水,吃要挑好的、酒也要喝好的,说起美食、美酒、美女头头是道,真到关键时候没一个靠得住。”
“我不是心疼钱,我是瞧不上他们的满口侠义。”
世子挠了挠头:“好好好,以后不给他们付酒钱……对了,你刚刚说那位救我们的侠客有些眼熟,你认出是谁了吗?“
白鲤沉默片刻:“没有,我也没认出是谁。”
她心中其实有一个猜测,但她终究没有将猜测说出来,而是选择默默地把它埋在心里,准备自己去小心求证。
白鲤拔下发簪,抬起双臂重新束拢了自己的头发,这才再次出发。
两人一路东躲西藏的回到安西街,当他们远远看到靖王府的侍卫与匾额时,终于松了口气。
白鲤没有从后花园翻回王府,她忽然对世子说道:“哥,我们从太平医馆回去,那里有梯子。”
世子双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的惊讶道:“你今晚出来的时候还说,以后再也不走太平医馆了,绝不再让陈迹小贼赚你的过路费,这怎么又变卦了?”
白鲤翻了个白眼:“我不想翻墙了不行吗?有梯子多方便啊。”
世子也翻了个白眼:“女人都这么善变。”
两人悄悄溜到太平医馆门口,正要将门拉开,却发现门从里面栓住。
白鲤思索片刻,开口呼唤道::“陈迹陈迹,我们来给你过路费了!
安静。
沉默
门里没人应答。
白鲤心中越发坐实了自己的猜测,她弯下腰,又对着门缝试探着喊道:“陈迹,这次给你十两银子!”
依旧安静。
依旧没人应答。
白鲤嘀咕道:“真的不在里面啊。
话音落,吱呀一声,门开了
白鲤一愣,缓缓抬起头来,却见姚老头平静的站在门口。
她尴尬道:“姚太医,是不是打扰到您了?陈迹呢,他怎么没来开门。“
姚老头面无表情道:“郡主和世子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我太平医馆干嘛?我老人家九十二岁了,经不起你们这般折腾,”
白鲤急中生智:“姚太医,我和我哥身体有些不舒服,能不能让我们进去,给我们把把脉?
姚老头看了她一眼,竟隔着门槛,直接伸手捏住她的手腕脉搏。
片刻后,姚老头说道:“脑子有病,治不了,请回吧。”
“您是不是号错脉了,您让我进去坐下来,再仔细号一号,”
白鲤试图从姚老头身边挤进门去,可姚老头像是有预判似的,迅速将门合住
哐当一声,木门紧闭。
姚老头的声音从门缝里飘出来:“世子与郡主还是从其他地方回王府吧,再捣乱的话,待王爷回来了,我一定会将此事禀报给他。”
白鲤还想敲门,世子却拉着她赶忙离开:“走吧走吧,估计陈迹给我们借路已经惹姚太医生气了,我们别让陈迹为难,从后花园走。“
”若姚太医真将此事禀报给父亲,恐怕你的月银也要断了……
白鲤被扯着一步三回头,目光一次次投向那扇紧闭的木门,却只能放弃探寻真相的想法。
她心中疑惑:“会不会是陈迹还没回来,所以姚太医帮忙打掩护?一定是这样”
“可如果真像解烦卫所说,密谍司并未抓住陈迹,那陈迹此时会在哪里?”
夜色下,陈迹正一瘸一拐的穿行在错综复杂的小巷子里。
他慢慢停下脚步,气喘吁吁的弯下腰,将右腿伤口外缠着的布条解下,再重新勒紧。
胸前和腿上的伤口正钻心的疼,但今晚事情还没办完,他没有时间停下休息。
陈迹抬头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继续往自己与乌云约定的汇合地点跑去。
又拐过两个小巷,却见乌云蹲在小巷子的墙檐上,关心道:“你还好吗?”
陈迹弯腰喘息着感慨:“金猪恐怕是寻道境的高手了,威力那么大的爆竹都没能炸死他,大行官的底蕴深不可测,这世界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恐怖一些啊。“
”刚刚若不是有火药傍身,我这会儿应该正在被押回内狱的路上了。“
乌云再次喵了一声:“我是问你的伤怎么样了?要不回去找你师父吧,先让他给你治伤。
陈迹摇摇头:“不行,必须先杀元掌柜。”
今晚密谍司围捕金坊,若他以为是我泄的密,此时恐怕已经在考虑如何杀我了……你现在能掌握他的行踪吗?
乌云答道:“他中午给其他医馆送完货,下午便直接回到自己在通济街的住处,之后就没再出来过。”
白天时,元掌柜赶着牛车来给太平医馆送货,离开时便有两只狸花猫偷偷缀上,一直跟踪对方。
方才陈迹与乌云分头行动,便是让它去寻那两只狸花猫。
“看来元掌柜中午便知 道金猪的围捕计划了,陈迹皱着眉头:是谁透露给他的呢?是那十几家医馆!乌云,他都去了哪些医馆?
乌云摇摇头:“狸花猫的脑子记不住这么多信息,最多能回忆起一部分。
陈迹思索着:“好吧,只要元掌柜死了,谁给他传递过信息也不关我事了。
说着,他扶墙起身,想要继续赶路
只是,今晚他先杀了六名密谍,又在重创金猪后,飞跃一个个屋顶跑路,几乎油尽灯枯。
刚走两步,便觉得腿软了,有些走不动路。
乌云担忧道:“回医馆吧?
陈迹摇摇头:“带我去他的住处,元掌柜今晚必须死。”
……
通济街历来是商贾聚集居住的地方,与文人世家的门庭不同,这里面,门前的石狮子一个比一个气派,门前停的马车一辆比一辆精致,匾额门楣一个比一个高,生怕被邻居比下去似的。
宁朝律法中,商贾与梨园戏子是不允许乘坐马车的,得有秀才之上的文人身份才可以。
只是近些年来,宁朝的民间作坊越来越名,商贾也越来越多,他们背靠着自己的靠山,将货车改成马车,一旦被查便塞些银两糊弄过去,这项律法也渐渐成了一纸空文。
此时,元府内寂静如墓地,一个下人与仆从都没有。
元掌柜坐在正堂里,门窗紧闭,明明已是深夜却依然穿戴整齐,似在耐心等待着漫漫长夜消耗殆尽。
嗤啦。
他忽然听见有奇怪的声响从门外传来,这嗤啦嗤啦的声响,在午夜里异常突兀。
元掌柜面色肃然的站起身,缓缓靠近到门口,贴着门缝听这声音到底是什么.
吱呀一声。
元掌柜看到有人从外面拉开了他的窗户,丢进来一只竹筒后,又细心的帮他把窗户合上。
不好!
元掌柜看着那快要燃烧到尽头的药捻子,当即便要破门而出,可门外似是被人用身体抵住了,竟一时间没有推开!
陈迹的力气终究没有元掌柜大,元掌柜只再一用力,陈迹倾斜着身子以双脚顶着地面,却依旧被他硬生生推开一条两臂宽的门缝来。
元掌柜透过门缝朝外看去,只见门外陈迹双手顶着门,正目光冰冷又深邃的看着自己。
“找死,给我开!
却见元掌柜含怒出手,双掌在两扇门上重重一拍,两开的木门承受不住这沛然的力量,顿时碎裂,连带着陈迹也倒飞出去,在半空中便咳出一口血来!
这般境界的高手,哪里是陈迹可以阻挡的?
但是对陈迹而言,只需拖延这片刻,便已经足够了!
给我死!
轰然一声。
还未等元掌柜离开屋子,地上的竹筒爆裂开来,土硝、硫磺、木炭混合在一起剧烈燃烧,白糖在高温下混合着火药释放出海量的气体。
顷刻间,巨大的冲击波在屋内席卷,裹挟着竹筒内的碎铁片,将元掌柜身上的衣物分割破碎。
又是轰的一声,屋子的砖墙不堪重负,竟是再也撑不住屋顶的重量,无数灰瓦如山崩似的,扬起巨大灰尘,将元掌柜活埋在屋里!
陈迹摔倒在地,耳鸣中,仿佛有巨大的金属噪音在耳边狂躁。
他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却依然强撑着爬起身来,警惕的看着那片房屋废墟
元掌柜死了吗?
应该死了吧。
先前那枚竹筒在空中爆开,火药的威力并没有充分发挥。
这次竹筒在屋内爆开,饶是元掌柜已经破门,可威力依然几何倍增。
陈迹心中不停的期盼着,死了,元掌柜一定死了!
他缓缓站直身子,踉跄着走向废墟,想要将瓦片扒开,确认对方的死讯。
可他才刚踉跄几步,却听咔的一声
那片废墟竟突然拱了起来!
陈迹惊骇后退!
这都没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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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十位司曹
坍塌的废墟上,只剩下一根根房梁倾斜交错着。
残垣断瓦之下,砖石与瓦片被不停拱起,仿佛掩埋着一头杀不死的怪物,正要破土而出。
陈迹在耳鸣声中,一边伏低了身子靠近过去,一边从袖中抽出那柄短刀。
他总共制作了三支竹筒火器,一支扔给金猪,剩下两支用来炸司曹,此时已经没多余火器,只能用刀杀。
下一刻,只听轰然一声,砖石四下纷飞,
瓦砾废墟中,元掌柜顶着一根粗重的木梁,硬生生从废墟中站起身来。
只见他披头散发,金梁冠不知炸飞到了何处。
元掌柜浑身上下扎满了碎铁片,脸上血肉模糊,血水与灰坐混杂在一起。
一身大红缎袍破破烂烂的披在身上,宛如午夜恶鬼。
他抬手揉擦自己眼睛,爆炸后有太多灰尘砂砾迸进眼中,怎么睁也睁不开
然而也正是这时,他忽然发现自己右手似乎被炸断了,根本抬不起来。
火器!
这就是宁朝的火器!
元掌柜与金猪一样,他们都见识过火胡但他们都还没见识过威力这么大的火器!
宁朝火器运用在战场上也不过百余年
火铳一开始是以粗竹筒为枪身,内部装填火药与子窠,此时的火药威力连竹筒都炸不开,连续发射数次之后,竹筒才会被丢弃。
到了近几十年,宁朝才换了铁筒来承载威力更大的火药,但此时的火药仍旧不够完善,没有提纯工艺、配方比例也不对,只用在正面战场上,遏制景朝骑兵的冲锋,
元掌柜在面对竹筒时,他虽然知道自己来不及躲闪,但心里也并不觉得这玩意能杀掉自己,最多让自己皮开肉绽,伤不到筋骨。
可陈迹这一竹筒火药,威力远比他想象中的大了太多!
竟然连房子都炸塌了!
元掌柜勉强睁开眼睛,左眼充满了血眼珠子猩红无比,只剩下右眼勉强视物。
他快速环顾面前,却发现前方空无一人:“宁朝密谍司高手围杀我一人,还需要东躲西藏吗?
从始至终,元掌柜连陈迹人影都没看见
他被火药炸了,便以为是密谍司高手带着火器来的,根本没往陈迹身上猜想!
可院子里没有人回答他,只有一柄短刀破风刺来。
元掌柜斜身,轻松躲过刺向他脖颈的这一刀,可陈迹并未停歇,又依次在他后背心口、后腰脾脏、左腿连刺三刀,这才后撤。
除了大腿那一刀之可是陈迹忽然发现,外,其他的全都刺空了!
不对,不是刺空了!
而是元掌柜一身横练功夫铜皮铁骨,寻常匕首根本刺不穿,难怪火药爆炸之后对方还能站起身来!
但对方应该也不是全身都坚韧,不然刺脖颈那一刀根本不必躲。
此时,元掌柜不顾大腿血流如注,闭着-只眼睛转身,恶狠狠盯着陈迹:“怎么是你?你偷偷私藏了靖王府和刘家给的火器?!
陈迹不答,只沉默思考着自己该怎么杀掉这棕熊一般的元掌柜,也不知对方修得什么行官门径,仿佛永远也杀不死似的。
转瞬间,元掌柜如战车般冲撞过来,陈迹立刻向后退去,在院子里兜起了圈子,
可陈迹还没跑两步,却见元掌柜抬脚踢起一块砖石,朝他呼啸而来。
嘭!
碎砖从陈迹耳边擦过,呼啸的风卷动着他的头发,击打在不远处的墙上碎裂成渣,
这一脚恐怖至极,若不是元掌柜瞎了一只眼、失了准头,恐怕陈迹当场便要毙命!
元掌柜一击未中心中恼怒,一脚又一脚将砖石击飞,一块块砖石如火铳炮般呼啸而过,
越来越准,越来越凌厉!
嘭!-
块砖石轰在陈迹背上,仅此一击便将他砸得翻滚出去。
陈迹只觉得心肺都被轰得移了位置,却一刻都不敢停的起身继续逃命,还没跑几步,却见元掌柜接连两脚击起砖石,一前一后击打在他后心与右腿。
陈迹再次倒下,短刀也飞出五六米去他想要强撑着站起身,却怎么都站不稳。
元掌柜大步流星的来到陈迹身边,他垂着断掉的右手,伸出左手要去拧断陈迹的脖颈。
然而也就是这一刻!
无声的沉默中,伏在地上的陈迹骤然翻身面朝元掌柜!
元掌柜凝视着陈迹的眼睛,忽然觉得那眼中没有绝望,只有平静。
不对,不对!
这不是垂死之人的眼神!
呼吸间,陈迹体内积蓄了数天之久的那道剑种,如游龙般顺着经脉来到指尖!
以星辰养剑,破万物万法!(
事发突然,如此近的距离,元掌柜避无可避
只见无形剑气从元掌柜脖颈动脉处飚射而过,一道血箭顿时喷涌不止!
曾被姚老头取笑为佘登科放屁的剑种不过是陈迹养了一个时辰的威力。
而陈迹这些天一边随奉槐学刀,一边养剑,耐心等待这无形剑气成为自己最后的底牌。
陈迹双手掰着元掌柜的手指,将那肥硕的大手缓缓掰开,落在地上狠狠咳嗽起来,
元掌柜难以置信的捂住脖子,一步步后退,血液从他指缝中汩汩流淌而出,正快速抽干他的全部力气。
“你何时成为行官的?这是剑种门径你怎么会懂武庙的养剑之法?!是你娘教你的吗,可她又怎么能掌握养剑之法……”
剑种门径.…
“竟然是剑种门径!”
元掌柜轰然倒下,
陈迹瘫坐在地上,他托起手掌,天空中忽然飘起了零星的雪花,雪花落在掌心里便立刻融化。
他一时间有些茫然,终于杀死元掌柜了?
这一夜他先救下世子与白鲤,又拖着一身伤来刺杀元掌柜,明明天还没亮,却仿佛熬过一个漫漫长季,从秋熬到了冬。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远传街面上已响起马蹄声密谍司赶来了!
陈迹挣扎起身,想要迅速逃离现场,可刚站起身来却又重重摔倒,方才元掌柜踢起的最后一块砖石落在他腿上,将他腿上的伤口崩开了。
正当危急时刻。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有人凝声说道:“原来你在这里,找了你一整夜!”
陈迹愕然,这声音格外熟悉……
通济街尽头,正有数十骑战马奔腾而来,金猪骑于马上面色沉静。
他方才在数里外的红衣巷,刚准备带领手下撤退,便听到熟悉的爆炸声再次响起,
金猪怎么也没想到,这掌握着火器的景朝贼子竟然没有逃,反而又流窜到洛城其他地方犯下大案。
只是这爆炸的声音有些奇怪,似是从商贾聚集之处传来的,金猪思考许久也想不到景朝贼子能在这里做什么。
但一炸之仇,不可不报。
金猪一马当先驰入通济街,他远远便看到烟尘飞起之处:“来人,将通济街周围全部封锁起来。
今晚开始只许进不许出,将这里每一寸都翻起来,一条蚯蚓都不要放出去!
然而话音刚落,黑夜里却见一只乌鸦忽的落下。
乌鸦起落间宛如一股黑风,众人甚至看不清它的具体模样,迅疾至极。
乌鸦并不与人缠斗,只是一次次去啄战马眼睛,将一匹匹战马惊得高高扬起,撒着蹄子想要摆脱乌鸦,连带着将密谍也给甩在了地上。
却见金猪从马背上腾空而起,一脚踏于马鞍,纵身扑向空中的乌鸦。
战马因承受不住这反冲的力量跪在了地而他肥壮的身影与乌鸦交错而过……没抓住!
金猪顿时一惊,这乌鸦速度似乎比他还快:“这是什么东西,怎有如此厉害的乌鸦.行官?!
“用弩!把它射下来!”
密谍纷纷从腰后掏出手弩朝夜空射去可乌鸦却辗转腾挪间发出嘎嘎声响,一边轻松躲避弩箭,一边讥笑着他们。
金猪确定这必然是某种行官门径,可他回忆自己所知的所有行官门径,竟对此种行官门径一无所知,对方好像从未在历史中出现过似的。
怎么会?
司礼监乃是掌管皇家内廷情报之处,天下只要出现过的行官一定会被记录在册,哪怕是民间传说也会被记录在案。
什么样的行官门径,竟然藏得如此之深,连司礼监案牍库里都没有一个字记载?
“弃马!”
金猪低喝一声,带头向烟尘四起的元府狂奔而去。
乌鸦急了,它拼了命的落下啄击密谍可后面赶来的密谍越来越多,驽箭几乎在空中交织成了一张网。
只要它落得稍稍低些,便有可能被数箭
刺穿!
乌鸦被逼得飞上夜空
仅十余个呼吸的功夫,金猪已来到元府门前,他纵身一跃跨过高高的门庭落入院中,可此时的元府里,只剩下一座坍塌的房屋、一具被扒光衣袍的尸体。
他再一抬头,乌鸦也不知道飞去了何处上
“追,杀人者跑不远!
数百米外,陈迹被扛在一人肩上,后方还跟着一人。
他在颠簸中看着身后跟随之人,艰难开“彪子哥?你不是已经离开了吗!”
1華阇涯懵咵首莽貶钶
吴宏彪咧嘴笑道:“本来是打算走的但司曹觉得你不走可能是想单独做点什么于是带着我留下来了。
我们先前听见红衣巷的动静便偷偷潜伏过去,只是没敢靠近,后来你从房顶逃走,我们便远远缀着。
当时没认出你,还以为是什么法外狂徒。
下一刻,却听扛着陈迹的车夫司曹冷声道:“先别急着聊天,小心气息乱了被人追上。
说罢,他扛着陈迹左拐右拐,足足拐了半个时辰才来到一处暗巷,这里拴着一架牛车。
司曹将陈迹扔在车板上,自己则坐在前面挥鞭,驱赶着牛车往南赶去,
陈迹坐起身来:“我们去哪?
车夫司曹平静说道:“先南下去扬州避风头,等密谍司解除了封锁再北上回景朝宁朝已经没有我们的容身之所了,我们要回去找你舅舅。”
陈迹怔然,他回头看向正在倒退的楼与青石板路,自己终究还是要离开宁朝了吗?
他低声问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没有别的办法,你今晚伤了金猪,又杀了良和庸,往后军情司与密谍司都容不下你。
“良和庸?“
便是你刚刚所杀的元掌柜。”
司曹癸冷声道:“他也曾是你舅舅的人,只是为了向陆观雾交投名状,背叛了你舅舅。
背信弃义之小人,人人得而诛之,就算你今天不杀他,我也会想办法杀了他再走。
陈迹靠在车斗沉默许久:“你为何对我舅舅如此忠诚?”
司曹癸拉紧手里缰绳:“这与你无关。
陈迹回忆起自己与元掌柜的厮杀,疑惑道:“他修的什么门径,为何铜皮铁骨连刀都刺不穿?”
他在来宁朝前,被你舅舅安排潜伏于我景朝盛京城里的苦觉寺,修得是金钟门径。
此门径没有取巧办法,需在佛前十年如一日的撞钟,一天不落,门径自成铜皮铁骨。
不过他只撞了十年,自然身上还有许多破绽,苦觉寺曾有一位老和尚撞了六十年一身铜皮铁骨再无破绽。”
陈迹疲惫的靠在车斗里:“长见识了原来撞钟就能修行。”
他回忆起世子身边的小和尚好像也是只需要一遍又一遍送念地藏王菩萨本愿经便是修行。
这样一来,佛家、道家岂不是掌握着非常多的修行门径?难怪佛门通宝敢抢了钱庄的生意……
来到宁朝这些时日,陈迹没在街面上见过一家钱庄,想必佛门通宝是一家独大的。
陈迹又问道:“我们军情司到底有几位司曹?”
车夫司曹沉默片刻,似是觉得彼此为自己人,便没有继续隐藏:“以前是三位,如今是十位,取甲、乙、丙、丁、戊、已庚、辛、壬、癸为代号。”
“你是什么?
我是癸’,元掌柜是辛’。
宁朝十二生肖,对应景朝十位天干’
陈迹问道:“为何宁朝没我等容身之地之了。
司曹癸平静道:“原本军情司上下都是你舅舅提拔起来的,如今陆观雾迁升军略使,掌管我景朝所有军略情报,便将他旧部带了进来,打算慢慢肃清你舅舅的旧部。
原本司主也是你舅舅的旧部,可我已经半个月都联系不到他了,恐怕已遭毒手。
一旦新的司主上任,必然会再来一次清洗。
陈迹忽然问道:“等等,如果我舅舅的日部已经全都被除掉,那军情司里除了你、元掌柜、彪子哥,还有谁知道我的景朝谍探身份?”
司曹癸沉思片刻回答道:“司主也知道。
陈迹深吸一口气:“但司主也被陆观雾除掉了,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军情司里除了你与彪子哥,再也没人知道我的身份?”
司曹癸思考再三:“是的。
陈迹起身拉住司曹癸手里的缰绳,将牛车勒停,坚决笃定道:“你们去扬州吧,我回太平医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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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后会有期
缰绳握在陈迹手中,牛车停在前往南方的路上……
午夜里宁静的下着雪,雪花落在三人身上,嵌在发丝之间。
司曹癸坐在板车最前面赶车,此时回身看向陈迹,凝重问道:“你要回太平医馆?怎么,你不信任我和吴宏彪,不愿意随我们离开?”
陈迹摇摇头:“信任。你们傍晚时就能远走高飞,却舍命来救我。若不是你们,我可能已经在内狱里了。
司曹癸又凝重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如果留下很有可能被陆观雾的人清算?
陈迹缓缓松开缰绳:“如今军情司知道我身份的人,死的死,走的走,即便新的司主、司曹来到洛城,他们也不会再来为难我。”
司曹癸沉默。
陈迹神情严肃,义正言辞说道:“我如今好不容易留在靖王府,又好不容易混入宁朝密谋司,决不能因为自己胆怯便离开洛城。”
他又补了一句:“今晚我用来炸金猪、杀元掌柜的火器,便是从王府那位大人物手里拿到的。我这次可以拿到火器,下次便可以拿到配方、图纸、行军布阵图我留下来,作用更大一些!”
吴宏彪肃然起敬:“你的信仰远比我坚定!”
“大人,你走了陈迹思索片刻看向癸:之后,司曹辛也身死道消,未来会是谁来接”手洛城?
癸沉思片刻:“早先有传闻,元掌柜曾与丁’争夺洛城大权,想必会由丁来接手。
“他是个怎样的人?”
“不知道,”癸平静说道:“司曹之间互不见面,若不是我与辛’为旧相识,恐怕彼此也不会认出对方。不管是谁来接手,你都不要主动去接触对方,非常危险。
陈迹又问道:“下一任司主会是谁?
癸直接了当回答:“此事为军情司最高机密,别说我也不知道,即便知道也不可告诉你。”
“明白了”
癸犹豫再三,还是劝道:“虽然你留下作用更大,但回到景朝你会更安全一些。待在你舅舅身边,没人能把你怎么样。”
陈迹缓缓跳下马车,在这飘零的雪里向两位拱手道别:“我要回太平医馆了,经此一别你我相隔两朝,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后会有期!”
他看着车上的司曹癸,对方面庞瘦削、棱角分明,吴宏彪因伤势还未痊愈,显得有些虚弱。
他与这两人交情不深,可一人愿意冒死给他通风报信,一人愿意放弃远走高飞的机会回来救他。
陈迹面对他们时,虽然有许多感激,但还是在心里补了一句后会无期。
这时,吴宏彪却没有直接与陈迹告别他看向司曹癸:“大人,能否等我一下?”
司曹癸皱眉:“可以。
却见吴宏彪拖着有伤的身子四处寻觅,终于找到了一家打烊的酒家,
他绕到后院悄悄翻了进去,没过一会儿便又拎着一小坛子酒出来:“应是店家重阳节没卖出去的菊花酒,闻着就很香。陈迹此次一别,也不知道何时才能与你再相聚了,咱们把酒喝了,算是为我们践行。”
陈迹怔了一下,他将酒坛子的泥封拆开,满饮了一大口菊花酒,递给吴宏彪。
吴宏彪抱起小坛子也狠狠灌了一大口又提给司曹癸。
司曹癸犹豫再三,终究接过酒坛子,浅啜了一小口:“待会儿还得混出城去,我得保持清醒,喝酒误事。”
月色下,细碎的雪花飘进酒坛中,陈迹忽然笑着接过酒坛子:“你的那份,我替你”喝了。
说罢,他又灌了一大口酒,将酒坛子拍在牛车上,拱手说道:“后会有期!”
司曹癸与吴宏彪也一同拱手:“后会有期!”
牛车再次慢慢动了起来,木轮子压在石板路上,咯噔咯噔的远去了。
雪渐渐大了起来,越飘越大,大如鹅毛。
陈迹站在风雪中。
他想起先前丢下世子跑路的那些江湖人士,再看着正渐渐远去的这两位景朝谍探。
陈迹忽然觉得,这才是江湖……
晨鸡报鸣,早睡早起!”
一名年老穷困的打更人提着灯笼,冒着风雪,敲着铜锣,慢慢从长街走过。
打更人在每个时辰喊的词都不一样,
一更天时念“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二更天时喊的是“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三更天时喊得是“无病无灾,平安无事
四更天喊的是“天寒地冻,小心路滑”
五更天喊的是“晨鸡报鸣,早睡早起”
城内百姓只要听到打更人喊的什么词便能分辨出现在是几更天。
待打更人离开,陈迹从狭窄的胡同里慢慢走出,步履蹒跚的绕路翻回太平医馆。
院内无人,连乌鸦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剩下光秃秃的杏树。
陈迹站在雪中,任由大雪落在头上、肩他觉得自己忽然松了口气,仿佛只要他上。回到医馆里,就能安下心来,
陈迹没有回屋睡觉,而是带着些许醉意,来到水缸前脱下衣物。
他站在这皑皑白雪里,将一瓢一瓢冰冷刺骨的水浇在头顶,洗去自己身上的血迹灰尘、火药味与浮躁,直到浑身皮肤通红这才擦干了身子。
陈迹回屋换上一身干燥的衣服,在厨房里燃起炉灶,将旧衣物丢进火炉里
他坐在炉灶前的小竹凳上,任由橙红色的温暖火光将自己笼罩,干柴在灶火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格外安宁。
乌云踩着院子里的浮雪来到厨房,它轻盈跳上陈迹的膝盖,暖烘烘的窝起身子来:“好冷哦我跟着癸和吴宏彪,确定他们安全出城才回来。”
“他们是怎么出城的?
乌云回应道:“洛城兵马司里有癸的下属,偷偷放他们通行了。我听他们路上还在说,如果你留下的话会非常危险,不考虑跟他们去景朝吗,感觉这两个新朋友确实很关心你。
陈迹笑着抚摸乌云的脑袋:“我好像不太适合交朋友,每次刚交到朋友,很快就会失去。”
乌云想了想:“我会陪着你的。
陈迹思索片刻:“如今洛城只剩下云妃知道我谍探的身份了,我得想想怎么才能保密。”
云妃,”乌云想起云妃就气:“就是她天天带着白般若来晚星苑揍我,很可恶!”
陈迹乐了:“以后咱们想办法报复回去!不过,她和静妃有些不同,应该是可以打交道的。
“为什么?
陈迹分析道:“静妃与云妃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你在静妃身边时,一旦打不过白般若,连饭都没得吃,还会被春容骂。你看你都离开晚星苑这么久了,她也不曾派人出来找过。这种人很危险,因为她心里只有她自己。”
“那云妃呢?
陈迹一边回忆一边说道:“白般若受伤了她会给白般若请大夫,她院子里的柿子树上会留些柿子给鸟儿过冬,她做事是给别人留了余地的。还有,白鲤郡主也是她教出来的,我想能教出白鲤郡主这种女儿的母亲不会坏到骨子里。”
“也是哦。
院子外传来声音,陈迹用铁签将还未烧尽的衣服又往炉火里捅了捅,这才将短刀藏在袖中,慢慢走出厨房去查看,
下一刻,他怔住了。
却见白鲤一大早便趴在院墙上,笑眯眯的跟他打招呼:“早上好啊。”
白鲤站在世子的肩膀上摇摇晃晃着,头发重新束拢过了,衣领扣子上挂着的那枚红色鲤鱼领坠在白雪映衬下格外鲜艳。
陈迹迟疑了一下:“早上好。
白鲤好奇问道:“你怎么在院子里,是不是一晚上没睡?
陈迹沉默片刻:“不是,昨夜很早便睡了,这会儿刚醒。
白鲤狐疑:“是吗?
“是的。
白鲤又问:“你昨夜没出去过吗?你可别骗我啊,一般人骗不了我。”
话音落,世子在墙对面打断两人交谈:“白鲤,你能不能每次先翻过去再聊天啊,我的肩膀疼死了!小和尚,你来让她踩一会儿!”
“世子,我怎能和女子肢体接触?
“在红衣巷那会儿,那些姐姐摸你脸的时候,你也没拒绝啊!”,
只见白鲤双手一撑翻上围墙,顺着梯子-级一级的走下来,
她也没管世子翻进来没,只是绕着陈迹上下打量,甚至还稍微凑近过来闻了闻陈迹身上的味道。
陈迹无奈笑道:“郡主你这是怎么了昨晚有发生什么吗?
白鲤撇撇嘴:“不承认算了!”
陈迹摇摇头:“郡主,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白鲤忽然嗅了嗅空气:“什么味道,烧柴可不是这个味道吧。”
说着,白鲤转身往厨房走去,却被陈迹快走一步拦在门口:“郡主,厨房烟熏火燎的,你这一身白衣服进去会弄脏的。”’
“我不怕,回去洗洗就干净了。
“烟熏的污渍不好洗。
“噢,”白鲤转身离开,走了两步之后再次调转回来,想打陈迹一个措手不及,却还是被陈迹张开双臂拦了下来。
白鲤狡黠一笑,骤然弯腰,从陈迹腋下往炉火里望去。
只见那橙红色的灶火里,陈迹那一身1日衣物已经燃烧殆尽,却还剩一些刚刚烧焦的衣服布料。
白鲤起身,得意的用手指点了点陈迹的锁骨处:“放心吧,我嘴很严的!”
陈迹:……
医馆有人敲门,刚刚翻进院就在此时,子的世子说道:“我去开门。
待到医馆大门打开,只见外面的风雪倒灌进来,梁狗儿邋里邋遢的站在门口,头发凌乱的像是一个鸟窝。
所有人一愣,自从上次金猪来过之后梁狗儿便消失不见,陈迹还以为他去红衣巷鬼混去了,现在看起来并不像。
只见梁狗儿大步流星走入小院,将一只小小的瓷瓶塞进陈迹手里:“我去老君山找岑云子道首给你求的药,乃老君山药官门径出手炼制的软玉膏’,一般刀剑创伤三天就能痊愈,有奇效。”
世子与白鲤眼睛一亮。
陈迹看了看手里的瓷瓶,又看了看梁狗儿:“这是给我的?
梁狗儿翻了个白眼:“不然呢?咱虽然不能帮你与阉党为敌,但咱绝不是那种不讲义气的人。来回三百多里山路,累死我了!”
世子好奇问道:“狗儿哥跟老君山岑云子道首有交情?那里的药可不好求。
梁狗儿大大咧咧道:“我父亲跟他有交情,我跟他没交情。
说话间,小和尚慢吞吞的笨拙爬上院墙。
他还没能顺着梯子爬下来,世子便忽然弯腰搓了个大雪球,哈哈大笑着砸在小和尚的光头上。
“哎呀!”小和尚趴在墙檐上,一时间进退两难。
白鲤趁着陈迹注意力被吸引,偷偷搓起一团雪塞进他背后的领子里。
看见陈迹被冰得龇牙咧嘴的,白鲤笑得前仰后合,却不防陈迹抓起一把雪塞进她嘴里。
梁猫儿、佘登科、刘曲星也被惊醒,三人披着棉袄加入战场,不知何时院子变成了雪球混战。
梁狗儿目瞪口呆的看着这群“小孩子’也嘿嘿一笑,弯下腰搓起几个雪球来
却见他掷的那枚雪球“嘭”的一声砸在佘登科脸上,这雪球裹挟着一道柔和的真气,把佘登科砸得一个跟跄。
却见他又掷出一枚雪球砸在白鲤郡主肩上,白鲤郡主一个站不稳趴在了雪上。
所有人都傻了,谁见过这种雪球?!
大雪纷飞里,世子一把抱住梁狗儿的腰,怒吼道:“你们快跑!”。
天上云卷云舒,云儿飘走了,又飘回来。
第一卷,初识,完。
第一卷总结
其实本来没想总结的,但看到评论区大家呼声这么高,气氛都烘到这里了,不偷懒一天说不过去。
哈哈。
楔子、第一卷的剧情概括一下,就是陈迹初来乍到,他作为一个没有获得记忆的穿越者,需要在这个世界站稳脚跟,一步步探寻自己曾经的身份,解构自己的社会关系。
又因身份原因,卷入宁朝、景朝之间的斗争漩涡。
未来,后期之前也会一直围绕着这条情报系统的斗争主线去写。
目前,我尝试着用少数几人的戏份,为大家勾勒出这个世界的模样,先告诉大家我要讲一個什么样的故事,这个故事发生在怎样的环境里。
这个故事相比夜的命名术,没有那么爽。
与夜的命名术相反,楔子与第一卷其实是在压抑的氛围中度过的。
有书友、有作者、有编辑劝我写得爽一点,但不是我不想写爽,而是我仔细斟酌,在这样的故事背景下,陈迹在穿越而来的环境里,注定是爽不了的。
陈迹身边的人一个个杀人不眨眼,又有那么多行官环伺,他没有那么多挂,自然需要夹缝中求生存,连发挥智谋的余地都不多。
写爽固然有更多的读者受众群体,订阅更高,但抛弃逻辑强行让陈迹爽起来的后遗症也会很大。
楔子、第一卷决定了一本书的调性,也汇集了后续故事主线的铺垫,所以我在这个部分里写得比较克制,未来应该也会克制下去。
我分几部分总结一下当下的进度。
首先,总结一下目前出场人物,前三卷的大部分主要人物已经出场,大纲计划就是围绕着这些人物,慢慢去揭开整个世界的模样。
第一卷里,所有人出场都还只能算是亮个相,我自己代入到那个世界里,每个人物虽然鲜明了,但还不算丰满。不过没关系,计划里第一卷命名为“初识”,本身的计划就是亮相,第二卷、第三卷才能让他们继续丰满,用更多的剧情让书友们看见他们到底是什么样子。
比较满意的是,至今出场的每个人物都不是无用的,即便离开的,未来也会在关键环节返场,去成就一些我特别想写的剧情。
比如云羊皎兔,比如癸和吴宏彪。
人物方面希望稳扎稳打,再接再厉。
其次,总结一下目前出场设定,这本书的世界观是‘半架空’明朝,也就是脱胎于明朝,外加我自己50%的胡编乱造……
修行设定呢,最核心的设定之一就是能量守恒,但第一卷目前只是阐述了这个概念,主角包括配角都还没有真正牵涉到这方面的斗争里,所以大家有个概念就好。未来会有很多重要剧情是围绕这一设定展开的,不仅是陈迹自己的山君、剑种门径,还有其他配角的修行门径。
与此同时,陈迹获得山君传承之后,已经必然的站在“皇权”对立面了。
再次,总结一下目前剧情,其实第一卷里有些剧情是我不太满意的,比如把陈迹在夹缝中生存的剧情写得有点绕,不是“复杂”和“简单”的区别,应该就是自己在剧情结构上没设计好,让它不够简洁有力。
当然,这暂时不算是特别大的瑕疵。
第一卷我想写一个危机环伺中的美梦,陈迹失去亲人来到这个世界,起初失去了生活的憧憬,直到他决定与乌云相依为命。紧接着遭遇同为学徒的佘登科背叛、来自陈府的冷落,他认为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了,不需要对这个世界有过多的期待。
直到他遇见了世子与白鲤。
这场美梦是关于侠义、友情的,我希望它足够克制却又足够美好,这种美好不是某种很艳丽的色彩与炽烈的感情,而是一种体温一样温柔的情绪。
目前来看,这部分完成度还可以,起码在我自己心中的及格线以上。
最后聊聊这本书目前的创作思路。
回顾我先前对自己设下的愿景,比较满意的进步是,这本书抛弃了过去那种用大段大段上帝视角阐述来描述剧情的写法,用剧情和人物来让书友们明白故事的发展。
另外就是剧情更紧凑了一些,也不会脑子一热就为了爽而爽,放弃许多逻辑性。
再另外就是,这本书相比以前的创作方法,更加注重自己对细节的把控,会更加沉浸在这个世界里,让书友也能有更清晰的画面感。
总体来说,除了更新量退步以外,其他的都有进步!有进步就是好事!
鼓掌!
79、学刀
一场大雪将洛城高低错落的灰瓦楼阁变成了白色的世界。
唯有通济街内,地上洁白的积雪,被来来往往的密谍司兵马踩成了黑色的泥泞,街上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生怕沾惹是非。
被炸成废墟的府邸中,数十名密谍正在倒塌的废墟上清理着砖石瓦砾,试图发现有用的线索。
金猪感慨道:“人人都说瑞雪兆丰年,偏我高兴不起来,还有多久能将废墟扒开?”
“大人,马上了。您先吃点东西,这是我遣人刚买回来的翁记大包子,在洛城很有名。”
都什么时候了,还吃包子。确实挺香的哈,这肉馅是昨夜刚放了血的阉猪肉,没有腥臊气。调料里放了八角、葱、姜、麻油………好像还有他们自己秘制的油料,讲究!”
庭院里搭着一顶小小的牛皮行军帐篷帐篷里燃着小火炉,烧着热水。
金猪大大咧咧坐在帐篷里,啃着热气腾腾的翁记大包子。
此时,一名密谍矮身钻进帐篷,低声说道:“大人,废墟已经清理完毕,除开一些正常的生活物品,没有任何异常。“
金猪嚼着包子,含混问道:“杀手用了几只火器?”
“从废墟里找出的竹筒碎片来看,应是两只。
“仵作怎么说?
密谍回禀:“仵作已经检查过死者伤势,死者身上被碎铁片创伤多达四十二处。”
“脖颈割裂伤一处,大腿上贯穿伤一处。比较奇怪的是,此人上半身最多只有擦伤,并无大碍。”
金猪举着手里的半个包子停顿下来:“那火器的威力我可见识过,两只火器把房子都炸塌了,他上半身没事?这要么是沧州的横练武夫,要么就是景朝苦觉寺的撞钟力士….景朝?去,把死者头发全部剃光,看头顶有没有戒疤!”
密谍快步走出门外,半跪在元掌柜的尸体旁,一手握刀,一手握着元掌柜的头发割了下去:“大人,有戒疤!”
“还真是苦觉寺的和尚啊,想必是景朝贼子了,他们以前就从苦觉寺里偷过修行门径,”金猪将手里剩下的半个包子塞进嘴里,囫囵咽下:“奇怪奇怪,杀手为何要赶来杀他啊?”
金猪被搞糊涂了:死者疑似景朝贼子,杀手也疑似景朝贼子,双方为何自相残杀?
“通济街里的住户都怎么说,有人认出他吗?“
密谍摇摇头:“没有,街坊说这宅子已经空了一年多,从未见过有人出入。我们找了个牙人问话,这院子的契主是个南边的徽商,早些年在这里养了妾室,如今已将妾室送给知府张拙大人,很久没来过洛城了。”
元掌柜衣服被人扒了,模样没人认得出来,宅子还是荒废的,癸临走前扒走元掌柜的衣物、摘了对方的人皮面具,顿时让案子失了线索。
这时,府邸外一名密谍骑马赶来,他纵身下马高声道:“大人,大人?!”
金猪掀开帐篷帘子走出来:“喊什么,看你这慌乱的样子,咱们密谋司的天还没塌下来呢。”
却见那名密谍谋干涩道:“大人,我昨夜与洛城兵马司交涉之后,他们满口答应闭门设卡。可今早我去城关看了一眼,洛城四座城门依旧正常通行,根本没有设卡。咱们的人去问怎么回事,兵马司的人说根本没人通知他们要闭门。眼瞅着进进出出的百姓已有数百人之多,城外道路上的雪迹也被破坏了!”
密谍们顿时杀气翻涌,不管在京城还是金陵,谁敢对密谍司如此阳奉阴违?
一名密谍轻声说道:“大人,洛城兵马司的刘震,要不要先抓进内狱再说?”
金猪沉默,隔了很久才笑眯眯的说道:“抓了也没用,说不定刘家正等着我们去抓刘震,备好了后手等着我们.…刘家在这豫州真是只手遮天了啊。去过知府衙门没?”
“去了,知府、同知,全都不在衙门里。小吏说,昨夜下雪时,那两位大人便连夜前往河堤设粥棚了,正在慰藉河堤上的工人。“
金猪被气笑了:“好好好,这就是我宁朝的文官!文官误国!”
一旁心腹密谍低声道:“大人,如今在这洛城地界,文官一个个,看青山完整版。对我们避之不及,刘家又从中阻挠,洛城密谍司当中还有景朝贼子的内应……“
金猪只觉得事情棘手起来,最关键的是,他不知道谁才是景朝内应,往后即便查出什么线索来,也会被景朝知晓。
他低声说道:“从今天开始,你带咱们自己人追查昨夜火器之事,不要让本地密谍插手了。”
密谍为难道:“可咱们只从京城带了十二个密谋来,大家还都不熟悉洛城,总得有个熟悉洛城又靠谱的人来领着才行。”
金猪忽然道:“我想到了一个人,备马,我去把他给找来,你们不用跟着!……“
安西街银装素裹,喜气洋洋,满街都是小孩子撒欢似的跑来跑去,雪球满天飞。
街坊邻居一边清扫门前积雪,一边乐呵呵的彼此打着招呼。
白鲤郡主带着梁猫儿踏雪归来,两人手上各拎着两只菜篮子,走进太平医馆。
梁猫儿双手篮子里拎的是猪肉与羊肉,白鲤郡主手里拎的则是大葱与蔬菜,因雪地难行,今日的菜价格外昂贵。
但白鲤不在乎。
医馆正堂,姚老头正拨拉着算盘。
他余光警见白鲤进来,头也不抬的问道:“郡主一大早出去买了什么?”
白鲤明媚笑道:“今天下大雪,中午给大家包猪肉大葱、香芹羊肉饺子吃!”
姚老头抬起头来,捋了捋胡子,他倒是难得没有出言刻薄,反而仔细打量着白鲤:“郡主倒是个菩萨心肠,你伸出手来我给你看看手相。“
白鲤将菜篮子放在柜台上,笑着伸手,摊开掌心:“您还精通相术?”
姚老头捏着白鲤那白净清瘦的手掌,端详了半天:“不是夭寿之人,去忙吧。”
白鲤怔了一下:“啊?这就完啦?您再给我说说其他的事情呗。”
姚老头问道:“你还想知道什么?
白鲤站在柜台前思索片刻:“我会有什么大灾大难吗?”
姚老头摇摇头:“郡主福缘深厚,即便遇到危险,也会有人出手相助,逢凶化吉。”
白鲤想到昨夜的经历,顿时眼睛亮:“哇,您算得可太准了,老神仙!您再给我算算其他的,比如姻缘,或是未来还有没有需要注意的事情?”。
“那些我算不了,包饺子去吧,,”姚老头挥挥手,将白鲤打发走。
待到白鲤郡主去了后院,他又从袖子中取出六枚铜钱掷于柜台之上,忽的眉头紧锁,后又放松下来。
后院里。
佘登科、刘曲星、世子三人正在梁狗儿指点下扎着马步,陈迹则坐在竹躺椅上旁观,身上还有人贴心的帮他盖着棉被。
刚刚敷了药,陈迹只觉得腿上、胸口的伤口不再那么疼痛,伤口甚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愈合。
老君山药官,似乎比想象中还神奇,想必梁狗儿费了好大的劲才将药弄到手吧。
此时,世子三人扎着马步摇摇欲坠,一个个大冬天的出了一脑门汗,头顶汗气如蒸汽般清晰可见。
佘登科哀嚎道:“还要站多久啊?
梁狗儿拎着竹条抽在他大腿上:“这么一会儿就撑不住了?我当年为练刀吃的苦,比你吃的盐都多!
刘曲星想了想:“那也没多少。“
啪。
竹条抽在刘曲星屁股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唯独世子没有喊苦喊累,他是打心底里想学刀术的。昨夜被那些江湖侠客丢下时的无助、面对密谍时的绝望,都在提醒他,能靠得住的人只有自己。
所以,世子是真的想成为行官。
趁着三人扎马步,梁狗儿大大咧咧坐在屋檐下的小竹凳上,一旁,梁猫儿并排坐着择菜。
忽然,梁猫儿垂着脑袋,声音低沉道:“哥,那瓶软玉膏明明一直就在你身上,为何你要骗他们说是去老君山求的?“
梁狗儿不乐意的瞥了自家弟弟一眼:“不这么说,他们会珍惜吗?只有来之不易的东西才会被铭记珍惜!”
“那也不该骗人。我知道你是希望世子继续带你喝酒,可你不撒谎,把药给陈迹,他们也一样会感谢你。”
梁狗儿轻呵一声:“药效没错吧?药是老君山药官给的,这也没错吧?只要能让陈迹早些好起来,一点谎言怎么了?”
梁猫儿声音更低沉了:“哥,咱梁家刀术入门可不是扎马步。当年爹都说了,搜索妙味书屋,看青山完整版,梁家刀术自呼吸天地始,根本不用像其他武夫一样修横练功夫。“
梁狗儿有些不耐烦道:“天下武人练功都是从扎马步开始的,我这么教有什么问题?难不成还真将梁家刀术教出去?真这么做了,等咱俩去了地下,咱爹不得骂死咱俩!”
天下使刀的人多,可入道的人少,想要入各自的道,就必须有自己独特的法门。
这是梁家的不传之秘。
梁猫儿心情不好:“可他们人都很好啊,哥,你如果不打算教真东西,就直白的告诉他们,别藏着掖着。”
梁狗儿沉着脸:“直白的告诉他们,咱俩还怎么喝酒,怎么住在这太平医馆?不然你就先把这梁家刀术学会,到时候你想传谁就传谁,我管不着。”
梁猫儿顿时气馁:“我学不会。”
梁狗儿直起身子:“我偏不信教不会你!等你学会了,你想传给谁就传给谁,到了黄泉路上,你把事情一并揽下,你去挨父亲和爷夜的骂,……“
“我真学不会啊。”
“学不会也得学!”梁狗儿凝声道:“跟着我呼吸,一万三千五百息,吞吐洪荒天与地,简简单单的呼吸而已,怎么就连入门都入不得?!坚持坚持,待到你胸腹中多那一股气.”
没人注意到,就在梁狗儿教梁猫儿呼吸吐纳之时,乌云蹲在一旁,似懂非懂的盯着,身体也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梁狗儿有时说的词语它有些听不懂,只能记在心里,慢慢琢磨。
乌云正若有所思的调整着呼吸频率,梁狗儿却无意间扫见它专注的模样,顿时乐了:“这小猫也想跟我学刀吗?哈哈哈,这梁家刀术要是让猫学了去,也不知道咱爹在地下会怎么想。”。
梁猫儿一边择菜一边嘀咕道:“你教它吧,说不定它比我学的还快呢。”
梁狗儿哭笑不得:“你这说的什么屁话,猫连咱们说的什么都听不懂,学什么刀!你给我好好听,我还不信教不会你了“
乌云没搭理他,自顾自的跳到梁猫儿肩膀上,一边假寐,一边偷偷听着梁狗儿为梁猫儿传道。
它只觉得,这梁家刀术充满了吸引力能不能听懂且不说,先听着。……
……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清脆的鸟叫声,
其他人没留意,陈迹却顿时睁开了眼睛,这是密谍司的铜哨声!
他诧异的撑起身子,透过走廊朝正堂看去。
金猪一身百姓打扮,头戴斗笠,来太平医馆假装问诊,他来到柜台前,笑眯眯的跟姚老头打了声招呼:“姚太医,我找陈迹。”
姚老头放下手中毛笔和账本,斜睨着金猪:“密谍司的人都死完啦?天天找一个受了重伤的人做什么?”
金猪讪笑道:“还不是您老人家教出来的徒弟优秀?“
“去吧,他在后院呢。”
金猪探头往后院瞅了一眼:“劳烦您喊他出来,院子里人多嘴杂。“
姚老头冷笑一声,转头喊道:“陈迹出来,有人找。”
金猪赶忙道:“您可小点声,我偷偷来的!”
陈迹慢慢挪出来:“金猪大人,您怎么来的?”
金猪将陈迹拉至一旁,笑眯眯的说道:“先得恭喜你啊,上次咱们在朝仓赌坊立的功,赏赐已经下来了,如今你已是鸽级密谍,再往上一步,便是主掌一方的海东青了。往后每年俸禄,朝廷发你三十两,我密谍司再额外发你三十两。”
陈迹嗯了一声。
金猪见他并不是很动心,便又补了一句:“为你破格求取修行门径的传书已飞往京城,想必过几日便会收到内相大人的答复。“
陈迹眼睛一亮:“真的?”
“还能骗你不成!“
陈迹笑着说道:“金猪大人这次来找我何事?”
“有大功劳送你!”金猪笑眯眯忽悠道:“你可知道,修行门径是海东青级别的大密谍才能得到的赏赐,虽然我已为你破格求取,但内相答不答应还两说。但这次如果再立大功,不仅修行门径板上钉钉,说不定能立刻晋升海东青,获得每个月的修行资源。你可听到昨夜爆炸声?”
”没啊,什么爆炸声,”陈迹故作不知,医馆距离红衣巷好几里地,根本听不见那边的动静。
金猪说道:“昨夜有景朝贼子在红衣巷作乱,如今不知道藏匿在何处。我需要你来带队,将他给找出来。”“
陈迹心说,这不巧了吗。
本章完。
80、易如反掌
“金猪大人,:我们要抓的景朝贼子,长什么模样?”。
“黑不溜秋的,没人看清他长相。“
”具体身高呢?”,
“这个也不好判断。“
”那就好办了……”
陈迹设想过自己可能会因某些疏漏被抓,也设想过癸、吴宏彪没跑掉,在内狱中将自己招供出来。
昨晚回到医馆之后,他始终处于一种高度警惕的状态,银子都揣在身上,随时准备和乌云一起亡命天涯。
但陈迹没想到,密谍司会让他自己抓自己……
他有些疑惑:“大人,为何是我?您自身聪明,才智远在我之上,何必由我代劳?“
医馆正堂,金猪一副佃户打扮,头上扣着个斗笠,斗笠的麻绳将他双下巴勾勒出来,稍显滑稽。
金猪将斗笠摘下来搁在柜台上,握住陈迹的双手诚恳说道:“你也不用妄自菲薄,你能帮云羊、皎免找到刘家罪证,自然有你的过人之处。我也不妨告诉你,如今洛城密谍司遭人渗透,昨夜便是因为走漏了消息,才没能抓到景朝贼子。如今洛城密谋司里,我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了。“
姚老头收起账簿,默默往后院走去,他怕自己再不走,待会儿会笑出声来。
金猪在京城有三件事最出名,第一件是他对天马的提携之恩,第二件是他嘴巴刁钻喜好美食,第三件便是他的精明。
如此精明的人,此时正握着真凶的手谈信任。
陈迹默默将手抽了回来:“您为何不亲自抓这景朝贼子?“
金猪笑着解释道:“我如今最重要的事是将内应揪出来,所以你我二人分头行动,你忙你的,我忙我的。我会派六名密谍追随你,由他们护你周全。“
金猪补了一句:“你务必将景朝贼子抓住,若抓住了,你占首功;若没抓住,也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我密谋司就是这样,哪怕亲兄弟也不能耽误正事。”
陈迹思索片刻后:“金猪大人,我可以试着去抓捕这个肆意行凶的景朝贼子,但我有一个要求,请大人为我的身份保密。您也知道这里是刘家地盘,与景朝勾连之人也绝对不止刘什鱼,若我屡次立功,恐怕会被刘家记恨上。“
金猪乐了:“放心,我做这副打扮来见你,本就是为了给你隐瞒身份。今晚亥时,红衣巷’迎客酒楼‘,会有人在那里等你。“
说罢,他重新带上斗笠,转身出门。
这时,一架马车停在医馆门口,车帘被人从里面掀起,车夫赶忙取了垫脚凳放于马车旁,扶着一位八字胡中年男人走下车来。
陈迹认出对方,陈府管家,先前他拎着东西休沐回家时曾见过。
管家头戴瓦楞缨子帽,脚踩厚实的皂靴,连身上衣物都是浅绿色的缎面袍子。这位管家不像是一位管家,更像是一位官老爷。
出门金猪与管家擦肩而过,他诧异的瞅了这位管家一眼,匆匆离去。
却见管家下车后,背着双手慢悠悠走进医馆,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医馆内的环境,他瞧见陈迹便微笑着问道:“在这里待得可好?”
陈迹平静的站在柜台旁:“你来做什么?“
管家笑着朝门外的车夫招招手,从车夫手里接过一串铜钱递给陈迹:“三百文,你清点一下。”
陈迹没有伸手去接,声音波澜不惊:“不用清点,放柜台上吧。“
管家递钱的手僵在半空中,片刻后,才随手将铜钱往柜台上一扔,慢条斯理的抹了抹自己的两撇八字胡:“你是嫌月银少?你可知道今年夏季一场洪水,豫州死了多少百姓,如今三百文钱在豫西、豫南甚至可以买个丫鬟的卖身契了。家中供你学医不易,莫要忘本。”
话音落,白鲤从后院走出来,一边走一边喊道:“陈迹,来一起包饺子啦,饺子要一起包着才好吃呢。咦,这位是?“
管家见白鲤,顿时面色一变,神态谦卑道:“白鲤郡主,我是洛城同知府上的管家,去年上元节曾随老爷来王府赴宴,远远见过您一面。”
白鲤诧异:“我们见过吗,我怎么没印象。“
管家迟疑片刻:“我在下人那边坐着。”
“哦.…你来找陈迹?那你们先聊,陈迹,聊完快来包饺子啊,”白鲤说着回了后院。
管家看着她的背影,惊疑不定的看向陈迹:“白鲤郡主为何在太平医馆?“
陈迹随口解释道:“她与我师父关系好,所以常来。”
管家放下心来,他还以为陈迹被打发到这医馆因祸得福,得了王府郡主的青睐呢。
他话锋一转,颐指气使道:“三天后便是问宗少爷和问孝少爷参加秋闱的日子,老爷昨夜交代,让我唤你后天晚上回家中一起吃顿饭。“
陈迹瞥了他一眼:“劳烦回去禀报一声,就说我最近课业繁忙,回不去。”
管家面色一沉:“老爷的话你都不听了,可是忘记了陈府的养育之恩?若是这样,往后恐怕连每月三百文学银都没了。”
陈迹笑了笑:“没了就没了吧,往后少来太平医馆。“
管家气笑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陈迹点点头:“嗯,我自己说的。“
管家拂袖离去,来得快,去得也快,似是不愿在这里多浪费时间。
此时,自鲤从后面走廊探出脑袋来::“跟你家管家吵架啦?”
“嗯。“
白鲤轻声道:“你那么聪明肯定能瞧出来,他压根不希望你后天回陈府。大宅院里的管家都不是傻子,绝不会平白无故得罪人。这位管家故意恶言恶相,就是为了激你说出冲动的话,再回府转述给你父亲你不该着他的道。”
陈迹回身看向白鲤,笑着说道:“那陈府回不回都行,我也没打算再回去。“
白鲤哦了一声:“不回就不回吧,走包饺子!”
“好的,”陈迹望向门外的安西街,听着后院传来’咄咄咄咄’的剁饺子馅声,心情顿时安宁下来……
夜晚。
原本热热闹闹的红衣巷,忽然萧条下来。
青石板路的长街上,艳丽的红灯笼照常高高挂起,却不见行人与狎客。歌女与舞女凭栏而立,一个个无精打采的。
好不容易见着个客人从西边转进巷子,姑娘们刚准备抖起手中红袖,却在看见对方头顶的斗笠之后噤若寒蝉,纷纷退回了屋里。
迎客酒楼已歇业,客堂黑漆漆的连盏油渣灯都没有。
六名密谍身穿黑衣,各自抱着长刀,靠在一根根木柱子上,如一尊尊等待猎物上门的杀手。
黑暗的沉默中,有人忽然问道:“西风,大人有没有说喊了谁来协助查案?一个协助查案的竟然摆这么大的谱,让我们整整等了一天,白白耽误咱们立功的时机。“
“定好的亥时到这里,只剩一炷香便子时了,怎么还不见人?”
名为西风的密谍抬头,斗笠下锐利的目光在黑暗中扫向众人:“大人让等着,我们等着就行了。”
有人低声说道:“西风,眼瞅着你就要晋升海东青了,可别被其他人耽误了立功。若这次案子办得漂亮,你便能以海东青的身份外放。要是能让金猪大人帮忙走动到淮南、淮北,抄几个小盐商的家,说不定能攒下不小家业。“
却听西风冷笑道:“你说抄家就抄家?盐商个个背景深厚,南方文官又集体排斥我司礼监,哪里是说动就能动的。”
“嘿嘿,西风哥你有所不知。我与宝猴手下的一位密谍是同乡,我听他说,每次有新的海东青赴两淮上任时,盐商商会都会推出一两个小盐商,送给新上任的海东青立威用。家随便抄,头随便砍,砍完之后大家相安无事,面子上都好看。上任三年,美女享用不尽,钱财也享用不尽。“
西风讥笑:“你当主刑司是吃闲饭的?真有这种把柄落人手里,将来还不是任人拿捏。我跟着金猪大人是要做大事的,怎可因小失大?”
有密谍忽然试探道:“我听说,金猪大人与沪地徐家有仇,是真的吗?”
西风声音冷了下来:“你们几个小子活腻歪了吗,竟敢打听大人私事?要不要我送你们进内狱凉快凉快?“
“别别别,这不是闲着无聊吗?对了,金猪大人说的那人怎么还没到呢?”
话音刚落,迎客酒楼的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众人肃然,恢复成不苟言笑的模样。
西风转头看去,却见来者带着斗笠,以灰布蒙面。
他怔了一下,下意识朝对方腿上打量过去,只见来者步履如常,并不像是受过伤的样子。
咦!
西风跟在金猪身边知晓陈迹的能耐,而且陈迹也是洛城本地人,所以他以为今晚来的人会是陈迹。
但现在看来,来者并不是陈迹
西风凝声问道:“为何迟到?可知耽误时机,会放跑景朝贼子?“
陈迹在六人对面站定,他没有回答西风,只是声音低沉道:“你们是金猪大人麾下的密谍?”
西风怔了一下:“是。“
陈迹点点头:“金猪大人有令,你们今后归我差遣,助我抓捕景朝谍探。”
六名密谍面面相觑,眼神中意味不明。
金猪可没跟他们说要听这位的差遣,大家都以为这次是西风主事,来得不过是个协助查案的人。
西风思索片刻,没有与陈迹争辩此事,他给其余密谍使了个眼色之后,对陈迹抱了抱拳:“这位大人,我先领你看看厮杀之处,看看您是否有什么计策。“
他面色凝重的领着陈迹来到后院,只见六具密谍尸体横陈地上,连血迹都未洗刷过
西风看向陈迹,轻声道:“大人,杀手昨夜就是在这里杀了六名密谍,尸体、物品,都没挪动过,您请查看。“
说罢,西风便闭口不言,一个字都不愿多说,紧紧盯着陈迹。
大六名密谍目光灼灼,大家都看懂了西风的眼神,:这是想给陈迹一个下马威,好叫陈迹明白:若是没有真本事,他便做不了六个人的主。
陈迹瞥了六人一眼,缓缓环绕院子一低头陷入沉思。
密谍们的目光在斗笠下交织着,不停交换着眼神,最终一同看向西风:他要不行,我们一起支持你。
如今西风距离海东青只一步之遥,若让外人将首功占了,怕是西风又要再等一年。
倒不是大家讲义气,只是有外人在时,排外几乎是所有人下意识的选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陈迹始终低头沉思,没有开口说话。
有密谍用眼神暗示西风开口占据主动权,可西风也沉得住气,陈迹不说话,他便不说话。
下一刻,陈迹忽然动了
密谍们目光一同望去,却见他来到院子角落站定,摸了摸钉在墙上的驽箭,平静道:“杀手是从这里进院子的,进来之后先偷袭一人,以短刀贯穿密谍肺叶与肾脏、然后躲在受伤的密谍身后,以此来躲避手驽。”
说罢,他往前走了两步,来到一名趴着的尸体旁:“杀手在这里丢下受伤的密谍,杀入人群之中。先后用短刀震断了密谍的长刀,再……“
六名密谍瞬间再次面面相觑,人人瞳孔紧缩。
西风按奈不住问道:“大人,何以推断这里只有一名杀手?我们可未说过这种话。六名密谍身上有两种刀伤,很可能是两人所为。“
陈迹轻描淡写道:“出现两种刀伤是因为他中途夺了密谍的刀,不是因为有两个人。”
西风沉默了
他们从昨夜开始不停推演,数名厮杀经验老道的密谍,配合着数名仵作勘验现场,这才耗费两个时辰,推演出杀手的整个杀人过程。
而现在这位临时上司,竟然只看了一眼现场,便能在一炷香之内还原厮杀时的场景?
早知道对方有这能耐,他们上午还费什么劲?
西风顿时熄了继续给陈迹下马威的心思。
殊不知,陈迹也在感慨:原来推理也可以这么轻松,只需要把自己做过的事说一遍就可以了。
易如反掌。
西风放下试探的心思,忍不住问道:“大人,对方断刀如喝水似的轻松,我等在江湖上从未听闻有此刀术,不知您是否能判断出对方的身份?”
陈迹没有回答,只是淡然道:“先不急着下结论,我且问你,昨夜杀手只在此处厮杀了吗。“
西风解释道:“还有一处,在通济街。”
“带我去。”
众人往酒楼外走去,陈迹与西风并肩而行穿过客堂。
然而待两人走至门口,将要出去时,西风忽然下意识停顿身形,让陈迹先走了一步,自己则默默跟在了身后。
本章完。
81、阴魂不散
黑漆漆的通济街。
若是往常,通济街此时应该是极其热闹的
各个商贾会将戏班子请来家中宴请宾客,门前车马排着长龙,各家车夫蹲在墙角赌博、吹牛。
可今日的通济街静悄悄的,好些个商贾连夜离开,生怕被密谍司抓起来当做景朝谍探冒功。
废弃的宅邸里,七名黑衣人头戴斗笠围着元掌柜的尸体肃然而立,宛如七座雕塑。
陈迹思索时,其余人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打扰了他的思绪。
方才迎客酒楼里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与洞察力极强的新上司在一起,密谍们连大气都不敢喘,像是被巨石压在了头顶。
陈迹看着地上没有挪动的元掌柜尸体忽然问道:“刀刀刺向要害,与迎客酒楼杀手手法一致,说明两个现场确实是同一人所为。景朝贼子中,有人擅长使用短刀吗?使用短刀作为趁手兵刃的杀手并不多。”
西风赶忙说道:“有一人极其擅长短刀,金陵的同僚曾试图抓捕对方,却被这贼子杀死十多人后跳入秦淮河逃走,我们也怀疑是此人作案,只是,对方以前并未展现过断刀之技,又让我们有些不确定了。“
陈迹问道:“金陵一事是多久之前?”
西风回答:“好像是三年前。“
陈迹点点头:“三年时间已经很长了,兴许此人在这三年里又练出绝技也说不定,暂且将他定为最大嫌疑,发海捕文书。”
反正癸要回景朝,帮自己背一下密谍司的仇恨,应该没问题。
却听西风为难道:“没有,此人行事谨慎,上次厮杀时他带着一只青面獠牙面具,没人看清他的模样。这海捕文书,发不成。不过金猪大人已经率人出城去封锁各个交通要道,他们逃不掉的。”
陈迹心中一沉,原来金猪出城亲自设卡去了。
他漫不经心问道:“你们确定景朝贼子已经逃离洛城了吗?”
西风想了想说道:“无法确定,但景朝贼子最大的目标便是盗取我朝火器,如今对方已经得手,当务之急想必是将火器送回景朝去,留在这里没有任何好处。”
陈迹还不知,自己昨夜一连使用三支火器后,此事正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边军,被视为重中之重。通往北方的陆路、水路正一个个封锁设卡,决不能让景朝贼子将火器带回景朝。
景朝其实并没有得到火器,但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已经得到了,密谍司正在以最高规格,封堵所有北上路径。
还好癸没有选择直接北上,不然现在恐怕已经自投罗网。
陈迹蹲下身子,在元掌柜尸体旁思索着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首先,自己肯定不能去追查癸和吴宏彪,真抓到这两人,自己也会遭殃。
其次,自己必须抓一批景朝谍探,不然金猪不会放过他。
可是,抓谁呢
等等,他想到自己该去抓谁了。
陈迹平静问道:“西风,你们发现尸体时,他已经是赤身裸体了吗?有没有什么线索能证明他的身份?
西风蹲在陈迹身旁,低声回应:“此人是从景朝苦觉寺出来的行官,应是一名景朝谍探,其他的身份还在调查…暂时没有其他线索了。”
陈迹皱眉:“没有其他线索了吗,你们今天都干什么了?”
密谍们顿感压力倍增,西风赶忙说道:“我们今天让通济街所有街坊过来逐一辨认,可是整条通济街都没人见过他。这宅邸是一名徽商的,已经废弃了一年有余.…我们还找来了附近的牙人、里长来辨认,查了一天,能查的都查了。”
“这尸体像是凭空冒出来似的,附近方圆数里,竟没有一个认识此人身份的。”
“不是密谍们不努力,实在是没有线索了。”
陈迹平静道:“天寒地冻的,此人不可能是自己赤身裸体走出屋子的,一定是杀手杀掉他以后将衣服扒走。对方为什么扒走他的衣服?一定是他的衣服足够有辨识度,可能会被人借此认出他的身份。“
西风问道:“大人,您想到追查的办法了?”
“密谍司在洛城内还有多少人?”
“金猪大人还留了四十二人守在洛城。“
“将他们都调来,封锁东市,”陈迹站起身来缓缓说道:“既然推理没作用,那就用笨一点的排除法。此人必然是生活在洛城的,他的失踪绝不会一点波澜都没留下。把东市的里长、牙人喊过来,以整个东市为范围,调查所有失踪人口。谁莫名其妙失踪了,死者就是谁。”
此时,百鹿阁里已经没有元掌柜了,这唯一的线索便是指向百鹿阁的。
只要确定元掌柜失踪,他就有理由查抄百鹿阁抓人审讯,对金猪有了交代。照着答案抄卷子,没道理会抄错。
陈迹知道,癸扒走元掌柜的衣物,便是不希望密谍司查到百鹿阁头上,坏了军情司的财源。
可这跟陈迹有什么关系?百鹿阁藏着那么多人参,刚好是他需要的。
………
深夜,里长被密谍从家中揪出来,战战兢兢的跟在密谍身后,生怕惹得身边这群活阎王一个不高兴,将他生吞活剥了,
西风手中擎着一支火把,领着密谍挨个敲开店家的大门,一家家的仔细搜查。
原本安静的店铺里传来惊惧声,正睡觉的掌柜与伙计们,来不及披上棉袄,便被密谍毫不留情的拉扯到街上,冻得瑟瑟发抖。
西风等人面色肃杀,直到里长确认店铺里没有缺人,密谍们才放这些掌柜与伙计回去睡觉。
陈迹一言不发的跟在密谍身后,他的心思不在这些无关店铺身上,只等着这么一家家查下去,越来越接近百鹿阁。
为免百鹿阁内的景朝贼子绝境反击、拼死一搏,他始终藏在最后面。
然而眼看着就要查到百鹿阁了,陈迹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太安静了。
百鹿阁里仿佛对外界发生的事情并不知情似的,没有人试图逃跑,就像是一户普普通通的店铺。
下一刻,西风走上前去,敲响百鹿阁正门。
门内,有人拔下门闩。
吱呀一声,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一名年纪轻轻的伙计睡眼惺忪,被火把的光亮一晃,眯着眼睛用手掌挡在眼前:“谁啊,大半夜的什么事?”
西风没说话,却见里长捧着户本走上前去,笑着问道:“通济街那边发生凶案,但没法确定死者身份,我们正挨家挨户查看有没有人失踪。小伙计,劳烦你将店里所有人喊出来,我们核验完了就走。
“哦…”年轻伙计转身朝屋内喊道:“掌柜!里长带人来了,说是要看看咱们店里有没有少人。”
陈迹浑身肌肉紧绷起来,随时准备杀人或撤退,
然而,他忽然怔住了。
只见屋内一个肥硕的身影领着五名伙计来到门口,笑眯眯说道:“里长大人,咱百鹿阁店里的人就这些,都在这了。“
元掌柜!
陈迹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可他再三确认,面前那肥硕的身影穿着一身大红缎面袍子,头戴金梁冠,不是元掌柜又能是谁?
某一刻,他甚至觉得有些恍惚。
在百鹿阁内,司曹癸割断了一位元掌柜的脖颈,在通济街,陈迹也亲手割断了一位元掌柜的脖颈,可现在百鹿阁内,竟是又出现了一位元掌柜!
对方仿佛怎么也杀不死似的,如一缕阴魂,怎么也驱不散。
他都想揪着对方的领子问一句,你是人是鬼?
陈迹死死盯着元掌柜那白皙的面庞,他知道这面庞是一张新的人皮面具。景朝军情司发现司曹‘辛’死后,定是又寻了一位新人来顶替,连人皮面具都早早准备妥当。
自己要不要现在揭穿对方的人皮面具?
可揭穿之后呢,自己该如何跟西风解释,自己怎么知道对方脸上带的是一张人皮面具?西风不是傻子,到时候对方说不定还会察觉到,自己今晚就是奔着百鹿阁来的!
百鹿阁门前,却听里长对西风说道:“大人,百鹿阁是我东市里的老商户了,他们一直就这些人,错不了。“
西风看向元掌柜:“这些天洛城不太平,若是发现什么异常,也要及时汇报给我们。“
元掌柜笑眯眯说道:“一定一定,我们都是咱洛城安分守己的良民,帮助大人缉捕歹人乃是分内之事。”
西风嗯了一声,他只简单叮嘱一声“关好门窗”便去了下一家店铺。
陈迹最终没有开口揭穿,他转身跟着西风走了,留下元掌柜与伙计们平静的站在百鹿阁门槛内,神情平静,看不出喜怒哀乐。
此时,忽然有一名密谍从远处赶来,待到跑近,密谍对西风说道:“大人,我等带着牙人在李记制衣铺子那边排查时,得到了一个重要线索。那铺子里的掌柜说,昨夜他在红衣巷外看见咱们封锁红衣巷时,有四名带着刀剑的江湖人士,偷偷从红衣巷后面跑了出来,这些人说不定就是景朝贼子!”
陈迹心中一沉,难道是舍弃世子与白鲤的那四个人?
本章完。
82、灭口
“李记制衣铺的掌柜,昨夜看到有江湖人士从红衣巷里跑出来?”
“是的大人,那四名江湖人士神色匆匆,相当可疑。”
洛城的积雪未化。
寒风贴地呼啸而过,摇曳的火把晃动,照着密谍们突然握紧腰刀刀柄的手,还有他们斗笠下因呼吸喷吐出的白气,如饥饿的野兽找到了新的猎物。
密谍们下意识看向陈迹,等待他做决定。
陈迹以灰布蒙面,低头沉思。
正所谓三记杀威棒,打散江湖义气,三页口供,句句都有兄弟。
这几名江湖侠客,本就不是硬骨头,若密谍司抓住他们,势必会把世子与白鲤牵连出来。
可他如果故意不作为,西风也不是傻子。
摇曳的火光中,火把燃烧的油布被烧得融化,一滴滴火苗落在青石板路上。
忽然间,风停了,火光也不再晃动。
陈迹抬头看向那名报信的密谍,平静道:“将李记制衣铺子的掌柜带来问话。”
片刻,一名员外打扮的中年人谄笑着凑上前来:“各位大人万安,小人李兵。”
陈迹打量对方一眼,平静问道:“你在哪里看到那些江湖侠客的?仔细说说。”
李兵赶忙回道:“各位大人,封锁红衣巷时,他们正从红衣巷的后巷里逃出来,其中一人刀都吓得掉在地上,跑了两步,又回头去捡。”
陈迹皱眉失望道:“这般窝囊,也不像是景朝贼人的做派。”
西风在一旁也有些失望:“景朝贼人虽然可恨,却个个训练有素,绝不是这种宵小之徒。”
李兵忽然又补了一句:“对了,当时后巷里好像还有人在呼唤他们帮忙翻墙,其中一人去帮,可没等他帮人翻出来,就又逃出来对同伴说’快走,救不了,他们被六个人围住了‘,他们说话时,经过我身边,我听的一清二楚。”
西风面色一变,看向陈迹:“大人,围住他们的应是咱们同僚,杀手就是要掩护这后院里的人才出了手,虽然不知被围住的人是谁,但一定非常重要。”
陈迹默默地深吸了口气。
这位掌柜听得太仔细了,他想遮掩都遮掩不住:“李掌柜,你看见他们往何处跑了?”
“沿着洛邑街往西,但小人也不知道他们最终去了哪里!”
陈迹又松了口气,偌大的洛城想要揪出四个人出来也不容易,起码可以拖延一些时间。
然而此时,李兵说话大喘气:“但小人知道它们住在哪里。”
陈迹:“嗯?”
李兵快速说道:“这四位江湖人士是半个月前来到洛城的,我对他们有印象,是因为他们明明穿的寻常且破旧。出手却很阔绰。这四人刚来洛城,便分别在小人的铺子里定制了两套行头,都是秋季常穿的立领大襟,还选了讲究的泥金爪鼠纹。”
李兵继续说道:“这四人量好尺寸后便离开了,交代我做好衣服后,送往西边的福来客栈。”
所谓泥金爪鼠纹是一种袖边、领边的绣纹,绣制工艺复杂,倍受官贵喜爱,价格不菲。
李兵说得越多,陈迹心情便越沉重。
他与这四人是见过的。
当天白衣巷绣楼里见柳行首的十二人里,除开陈迹、世子、白鲤、佘登科、刘曲星、梁狗儿、梁猫儿之外,便是这四人。
当时,这四人身上穿的便是立领大襟,且袖口绣有泥金爪鼠纹。
而且对方来洛城的时间也能对上,这四人原本生活窘困,也是结识了世子之后,日子才好过起来。
可即便世子对他们这么好,遇到危险时,他们还是将世子和白鲤抛下了。
西风在一旁看向陈迹的侧脸:“大人,我们怎么办?”
陈迹声音古井无波:“包围福来客栈,抓人。”
他现在唯一能指望的便是这四人没那么蠢,从红衣巷逃出来后还傻傻的回到客栈。
福来客栈外,数十名密谍腰间挎刀,只短短十几个呼吸,他们便脚步轻巧的将福来客栈团团包围。
后院,左右两侧,马厩,一处都没放过。
若那四名后天境界的江湖人士就在客栈里,插翅难飞。
无声中,陈迹当先迈过客栈门槛。
只见客栈一层是个简陋的酒肆。
此时打烊,木椅子都已擦干净,倒扣在桌子上。
柜台后面,正有一名年轻伙计趴在算盘上呼呼大睡,旁边点着一盏油灯。
陈迹来到柜台前,轻轻拍了拍伙计的肩膀。
伙计睡眼惺忪的抬起头来,梦呓般说道:“几位客官要住店吗?天字号房间一晚上一百四十文,地字号房间一晚上四十五文,马厩凑合一晚上十二文。”
说着说着,伙计看见蒙面的陈迹,还有他背后数名挎刀密谍,顿时清醒过来。
他哆嗦着说道:“几位大人,我,我没犯过事啊。”
陈迹问道:“别怕,只问你一个问题。”
“大人请问。”
“你这里可住着四名携带刀剑的江湖人士?”
伙计赶忙答道:“有。”
“他们还在客栈里面吗?”
伙计一五一十答道:“在,他们昨天出门时说要去红衣巷潇洒,可还没到半夜就提前回来了,神色匆匆的。之后,这四人都是直接叫了酒食到房间里,再没出来过。”
这是陈迹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他沉默片刻:“他们住在那间客房?”
伙计指着楼梯,“上楼梯后右手第三间,天字号房,门前挂着‘春水’的牌子。”
还未等陈迹下令,西风给密谍们使了个眼色,便立刻有数名密谍抽出腰刀,小心谨慎的弯腰摸上楼去。
陈迹也要跟上去,却不防西风按住他肩膀说道:“大人,金猪大人说你没有武艺在身,专门交代了要我们好好护你周全。这种危险的事,我们来就好,你千万不要以身涉险。”
陈迹打量着对方斗笠下的表情,认真恳切,眼神坚定不移:“对方不是怀疑自己,是金猪这么交代过。”
他心中叹息一声,站在柜台旁不再动弹:“你们小心。”
密谍骤然踹开春水间的房门,密谍手持长刀鱼贯而入,杀气腾腾。
然而下一刻,忽然有人大喊:“大人,快来看。”
陈迹当先端着柜台上的油灯冲了上去。
他拨开走廊上的密谍来到房门口,抬头往房梁上看去,顿时呼吸一滞。
只见房梁上,他们要找的那四位江湖人士,正被四条白绫勒着脖颈,整整齐齐的悬于屋顶。
不仅如此,四人脸上皮肤尽数被人割去,只剩下血淋淋的面部肌肉裸露在空气之中,恐怖至极。
密谍们神情寡淡,似乎是见多了这种事情。
但陈迹心中突然有一股寒意涌了上来,这四人被提前灭口了。
他忍住心中不适,前去查验尸体。
尸体冰凉且僵硬,僵硬范围扩散全身,起码死了两个时辰以上。
陈迹来到门边,门闩未损坏。
他又来到窗边,却剑窗户上用来闭窗的铜片被利器切断,杀人者是从窗户进来的。
“将他们摘下来,衣服全都脱掉。”
陈迹冷声道。
密谍们搭人体,将四具尸体摘下来摆在床榻上。
待到四人衣服被剥去,所有人借着窗外月光看见,每具尸体心口上都钉着一枚铜钉。
铜钉刺得干净利落,竟是没有流出一滴血来。
死者并没有呼喊求救过,杀他们的人,必然是高手中的高手,甚至没给他们反应的机会。
陈迹又掰开这四人的嘴巴,却见所有人舌头上也钉着一枚短铜钉。
“这不是灭口,是审判。”
“是有人在惩罚他们。”
西风面色凝重,他们这才刚刚又找到新的线索,还来得及高兴呢,线索便再次断开。
陈迹看向西风:“可曾听闻过这种审判手段?”
西风若有所思:“江湖上似乎有过两例,但具体的得去内狱案牍库查看才能知晓。大人,此事有蹊跷,他们先前抛下的人,一定非常重要,为此不惜杀了他们,让他们永远闭嘴,而且,杀人者还专门割去他们的面皮,以免我们找到熟悉他们的人证。您觉得,会是谁做的。”
“谁做的?简单,谁受益最大,便是谁做的。”
陈迹站在昏暗的房间里,左手还端着那盏油灯。
他回忆着世子豪迈开朗的笑容,很难相信对方背后藏着如此深沉且毒辣的心机。
而且,世子身边若有此等高手善后,昨夜哪还轮到自己出手相救?
可若说这不是世子所为,还能有谁?
陈迹记忆中关于世子的灿烂印象,忽然模糊起来,仿佛有一层阴霾,渐渐笼罩在了世子的脸上。
本章完。
请假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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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案牍
幽暗的客栈房间中,四具尸体被摆在床榻上,死状之惨,无比狰狞。
陈迹很难将眼前这一幕,与那位大大咧咧甚至有点傻气的世子联系在一起。
若一个人能将自己伪装得如此彻底,那这副伪装之下的面孔会多么恐怖?
陈迹低声对西风交代道:“去问问二楼住客,是否有人听到过打斗声,或者哀嚎声。”
“是”
西风抱拳离去,领着数名密谍挨个敲门。
片刻后,西风回来低声说道:“大人,有点奇怪,没人听到过哀嚎,他们应该是被人一瞬间杀死之后剥去了面皮?所以来不及哀嚎。”
陈迹不答,只是弯腰仔细检查尸体。
他拨开死者的眼皮,意外发现死者瞳孔上都钉着两枚铜钉,铜钉旁的眼球一片殷红。
片刻后,他起身说道:“这四人是生前被剥了面皮,打了铜钉,活生生折磨了好一阵子。”
西风一怔:“生前剥下的面皮?”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递给陈迹:“大人,擦擦手上的血迹!”
陈迹一遍擦手,一遍平静分析道:“若是死后剥去的面皮,他们脸上不会流出这么多血,眼球也不会充血这么严重,奇怪了,既然是活着被折磨的,为何发不出一点声响呢?”
诡异的宁静中,密谍们手掌紧紧握住腰间刀柄。
饶是这些见惯了杀人场面的密谍,也不由得有些紧张和凝重。
这四人不像是被人所杀,更像是被鬼夺了魂魄。
有人低声说道:“我家乡那边山里有吃脸婆,传说他们喜欢吃了死人的脸,冒充死人继续生活。”
西风冷笑一声,面色肃然道:“你身为密谍,竟妄议鬼物?我宁朝官员怎么会惧怕此等污秽之物。”
有人小声嘀咕:“那会不会是哪个行官驱使了鬼物做的?”
西风踹他一脚:“必然是杀手为了杀人灭口所为。”
这时代大多数人迷信,一切解释不清楚的事情,都可以推给鬼神来解释。
即便是杀人不眨眼的密谍,也会信这种东西。
陈迹平静道:“不是鬼物所为,是人!我搜·索·妙味书屋看青山完整版。猜杀手的行官门径很诡异。能控制着这些人活生生遭受刑罚却无法挣扎。”
他没说的是,按照罪犯心理侧写来看,杀手应该也遭受过类似的生理、心理重创,这才会产生扭曲的虐待欲望。
陈迹看向西风:“密谍司记载的行官门径里。哪些人能做到这种事情?”
“一些旁门左道的术士或许能做到!”
西风皱眉道:“大人,这得去查京城的案牍库才行,而且最少是海东青级别才能进入的案牍库区域才能看到。这一类行官通常更加隐匿,也很少与官府作对,我们有官身,会让他们的‘术’,大打折扣。”
“哦?”
陈迹诧异。
他是第二次听见这个说法。
这一次,林朝青在刘什鱼府中对皎兔说:“本座有大宁四品官身,区区小术便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那是陈迹不了解行官,听见这句话时,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现在结合西风所言,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宁朝官职本身就是一种行官门径,官职越高,便越不用惧怕术法。
西风看向陈迹:“大人,现在怎么办?线索断了。”
陈迹默然不语,来之前,他是希望线索断掉的,可现在线索真的断了,他却不知道自己该开心还是该担忧。
自己该追查下去?还是该放弃?
西风见他不答,便疑惑起来,再次追问:“大人?”
陈迹转身往房间外走去:“带我去内狱案牍库,我要查一份案卷!”
他依稀记得,当初帮皎兔,云羊查刘家案的时候,曾在卷案扫过一眼类似的刑罚手段,只是有些记不清了,他得再看一眼。
另外,他可以再取走一部分冰流。
临出门时,陈迹忽然补了一句:“将这四具尸体入殓下葬吧,务必秘密行事,不要走漏了风声。”
黑夜下的东市洛邑街,一驾马车静静停在路边,高大健硕的马匹在寒风中打着响鼻,喷出潮汐似的白色雾气。
西风站在陈迹背后,为陈迹眼睛遮上一层黑布。
他一边绑着黑布,一边解释道:“大人见谅,因为搜·索·妙味书屋看青山完整版。洛城内狱先前被人渗透,如今进出内狱的资格需由金猪大人特批才可以 ,其余人进出一律蒙住双眼。”
“理解!”
陈迹在搀扶下坐进马车。
待车轮缓缓滚动,他闭着双眼,问道:“你跟随金猪大人多久了?”
西风回忆着:“七年!”
陈迹哦了一声:“那已经跟着金猪大人很久了,你经常见到天马吗?”
西风笑着说道:“天马大人神龙见尾不见首,我们很难见到。不过每年上元节时,金猪大人犒赏下属的酒宴,他只要在京城就会来参加。”
宽敞的马车摇摇晃晃,棉布窗帘的缝隙时不时吹进冷风。
西风在车厢内拿出一支火寸条,细心的点燃一个铜手炉,塞进陈迹怀中:“大人,暖暖手。”
“谢谢!”
陈迹摸摸索索的结果铜手炉,又问道:“你见过白龙吗?”
西风一边合上火寸条,一边说道:“白龙大人见得更少些,他的行踪很神秘,只有非常重要的场合才能见到他。白龙大人出现时也会戴着面具,恐怕只有内相大人才知道他长什么样。”
陈迹沉默片刻:“那病虎呢?”
西风怔了一下:“没见过病虎,这位大人仿佛鬼魂似的,没有存在感。只有内相大人偶尔说’此时交给病虎去办‘时,大家才会想起来,原来密谍司还有这么一位人物。”
“从未出现过?”
“从未出现过……”
西风仔细回忆着,“起码我入职密谍司以来,就没见过他,六年前万岁爷摆驾南巡时,所有生肖都拱卫在左右,但依然没见病虎的身影,也可能藏在人群里,但我们不知道。”
陈迹追问:“内相大人一般交代病虎去做什么事情?是暗杀还是探听情报?”
西风诧异的看了陈迹一眼,他总觉得陈迹似乎对病虎格外感兴趣:“大人,你也听说病虎大人要退位的事情了吗?但这个位置离我们太远了,争的人也太多,即便有金猪大人帮忙也不行的。”
马车来到内狱门前,西风当先跳下车来,扶着陈迹走入内狱那狭窄向下的楼梯。
摘取蒙眼的黑布,石道两侧墙壁上,八卦阵灯的火苗一阵摇晃。
夜里的内狱更加阴森,仿佛要走进地狱里去。
“大人,你想看哪些卷案?”
西风问道。
陈迹努力回忆着自己曾看过的卷案:“嘉宁七年甲字号卷案。”
待狱卒抬来一只大箱子,他迅速翻看着每一页卷宗。一目十行的扫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陈迹抬头:“不对,抬嘉宁八年、九年的甲字号卷宗来,你们也一起找,只要是死者身上钉了东西的,都找出来给我。”
先前他看了太多卷宗,只依稀记得有类似的案子,却有些记不清在哪个卷宗上了。
然而却有狱卒为难道:“大人,我们不识字。”
“不识字?”
陈迹一怔。
他知道这个时代识字率低,却没想到密谍司狱卒也不识字。
文官垄断着纸张,书籍的产业,垄断着知识。
寻常人家别说参加科举了,想识字都未必能找到门路。
西风说道:“大人,我来帮你找。”
“行!”
两人一起坐在油灯前翻看卷宗,狱卒烧了水位他们沏上浓茶,直到两人眼睛发酸,西风这才忽然说道:“大人,你要找的是不是这个?嘉宁九年,开封府吴家灭门案。”
陈迹结果卷宗,只见卷宗上记载着十二年前,开封府银场监工吴卓一家十七口被一夜之间灭门的案件,案件中,吴家主母死后,口鼻眼耳,均被钉着木钉子,木钉子是棺材铺里用来封棺的那种。
不仅如此,吴家主母还被残忍割去下体。
他细细看去,却忽然觉得不对:“卷宗上记录吴家户籍应为十八人,还幸存一个。”
西风凑过来看着:“银场的……这是咱们搜·索·妙味书屋看青山完整版。司礼监二十四衙门的人啊,能监管银场的官员都有通天背景,得是上面有人才行呢。大肥缺。不过有点奇怪,咱司礼监向来护短,自己人被杀,却没捉住凶手?”
陈迹若有所思:“可能凶手没留下什么线索:?”
“那也不会将卷宗搁置着不管了。”
西风解释道:“咱司礼监的规矩就是,哪怕当年没捉住凶手,往后每年都要重新查看一次卷宗,看看能不能和其他案子’并案‘,一天没捉住凶手,一天便不罢休。但是大人你看,这卷宗都压箱底了。……”
陈迹轻声说道:“除非凶手是司礼监里的某位大人物。”
西风一怔,下意识退开一步,离卷宗远了一些。
陈迹有些糊涂了,此案件凶手与今夜杀手的手法极为相似。
但如果凶手真是司礼监的某位大人物,对方为何要帮世子杀人灭口?
本章完 。
84、夺嫡
司礼监尘封的旧案,狠毒的杀手,靖王府的世子。
一个个线索交织在一起,却并不能让真相的拼图更清晰……反而更模糊了。
世子到底有没有问题?
吴家灭门惨案因何而起,凶手为何要对吴家主母如此歹毒?
杀手究竟是谁?
查了一夜,竟没有得到答案,反而多了更多的问题。
内狱的案牍库中寂静无声,油灯焰苗笔直,仿佛空气都不再流通。
直到灯芯啪的一声炸开小小的火星,西风才低声劝道:“大人,咱们还是先别碰这个案子了,待金猪大人回来再说。”
陈迹坐在桌子对面嗯了一声,笑着说道:“这确实不是我们能碰的案子,你我就当是鬼物所为,不再追究。”
话音刚落,却见桌子油灯的火苗一阵晃动,内狱深处有寒风翻涌上来。
陈迹感受着冰流从内狱深层翻涌而来,如上次一样,只要他在这内狱待得够久,冰流自然会来找他。
西风感受到寒风,顿时警惕起身抽刀,冷冷的看向寒风来处:“大人,你感受到刚刚那阵阴风了吗?”
陈迹乐了:“我还以为你真的不信这世间有鬼物。”
西风尴尬了片刻:“大家都说有,虽然从未见过,但总会心理犯嘀咕。这世间连神仙都有,万一真有鬼物呢?”
这次轮到陈迹怔了一下,“真有神仙?你见过吗?”
西风低声道:“咱大宁朝钦天监的副监正徐术,便是一位转世的神仙呢!”
“咦……”
陈迹惊诧,他听过这个名字。
先前重阳节,佛菩萨在太平医馆门前巡游而过时,师父曾提起过这位徐术。
据说是徐阁老徐拱的独生子,意外去世后,徐阁老看青山完整版。花重金请缘觉寺主持以七宝莲花灯为其塑肉身,重活一世。
怎么到西风口中,对方却成了转世神仙?
陈迹疑惑问道:“我记得他是徐阁老的儿子吧,怎么成了神仙?”
西风思索片刻后说道:“我不知道他怎么成了神仙,但这是吴秀大人亲口给金猪大人说的,司礼监好多人都听见了,吴秀大人不会乱讲的。”
“吴秀吗?”
“咱司礼监的秉笔大太监,如今伺候在万岁爷身边,在内廷红头半边天的大人物。走吧,大人,天色不早,我送你回去。”
陈迹想了想说道:“劳烦西风回避一下,我想趁着内狱的笔墨纸砚,给朋友写封书信。”
西风说道:“好的,大人,我在外面等你。”
陈迹从桌上提起毛笔,斟酌着语气,在一张纸上写下一封书信。
待到字迹吹干,他将书信对折,塞入袖中。
出内狱后,西风扶着陈迹上了车。
不知马车摇摇晃晃多久,才将他放在东市的路旁。
马车缓缓离去,陈迹轻轻摘下眼上的黑布,瘦削的身影转头望着马车的背影。
陈迹往回走了许久,确定没人跟踪自己,这才找到一个卧在路旁的小乞儿。
他蹲在乞儿身旁,轻轻喂了一声。
小乞儿睁开眼睛,他见到蒙面的陈迹,顿时害怕的向角落缩去:“别抓我。”
陈迹伸出手,摊开手掌,露出掌心的二十枚铜钱。
小乞儿立刻伸手去抢,却见陈迹又合起手心,收回了手。
他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来,递给小乞儿:“明天将这封信送去太平医馆,明天晚上我便给你十枚铜钱,记住了,太平医馆。”
小乞儿连忙点头:“好的,官爷,天一早就送到。”
天上又飘起了零星的小雪,轻飘飘的落在陈迹发丝之间。
小乞儿忽然说道:“官爷,先给一枚铜钱,我买饼子吃吧,不然熬不住。”
朦胧的夜色下,陈迹丢下两枚铜钱,转身将双手拢在袖子中,往西边走去。
清晨,安西街一大早便热闹起来。
梁猫儿披着棉袄,睡眼惺忪的走到医馆门口,正看见王府的健仆拎着一桶桶盐,一把把洒在积了雪的青石板路上。
他纳闷,昨日王府扫雪也只扫了自家门前,今日怎舍得拿三十文一斤的盐往整条街的地上撒?
不仅如此,健仆还拎着篮子,给各家各户邻居发着一把一把红彤彤的燕门枣,格外喜庆。
有人在医馆里好奇道:“这是做什么呢?”
梁猫儿回头看去,却见陈迹、刘曲星也穿好衣服来到门前。
此时,喜饼拎着篮子来到太平医馆门前经过,她笑眯眯的凑上前来,“陈迹,把衣摆兜起来,我给你多倒点枣子。”
陈迹笑着拎起衣摆,喜饼姑娘竟是一口气往他兜起的衣摆里倒了半篮子。
刘曲星顿时酸了:“喜饼姑娘,你怎么对陈迹这么好?给我也倒些。”
喜饼冲他翻了个白眼:“这是给你们所有人的,想吃去陈迹拿抓,走了,还有好多家要发呢!”
陈迹看着喜饼姑娘的背影,疑惑道:“王府有大喜事?”
刘曲星想了想:“怕是王爷要回来了吧?安西街上的邻居都说呢,平日里王爷在的时候,王府可大方了,王爷不在的时候,王府就会变得扣门一些。”
正说着,却见那些健仆又取来竹扫把,将长街清扫的干干净净,仿佛没下过雪似的。
后院传来翻墙的声音,郡主呼喊道:“谁把梯子撤走了呀,帮帮忙,把梯子搬过来。”
刘曲星赶忙往后面迎去:“我来,我来。”
陈迹回头望去,却见郡主顺着梯子爬下来,站在院墙下解开自己挂在腰上的小荷包,取了一枚碎银子递给刘曲星:“买六笼肉包子,四笼素包子,我昨天看猫儿大哥独自吃了四笼都没吃饱呢,今天多买些。”
梁猫儿憨厚笑道:“郡主真是菩萨心肠。”
话音刚落,一名脏兮兮的小乞儿,浑身破破烂烂举着一封信想要冲进医馆。
梁猫儿眼疾手快的拎住他后脖领子:“你干嘛啊?”
小乞儿慌忙道:“有人让我给这里送封信,送到了有赏钱。”
陈迹接过信纸,撑开读起:“世子吾弟,惠信敬悉……给世子的信?”
“给我的?”
世子诧异接过信来,只看了两眼便神色黯然下来。
陈迹仔细观察世子的神情,好奇问道:“世子,谁写的信,你好像不太开心?”
世子叹息一声:“是先前与我们喝酒的张平,王全,王武,李博,他们……他们有事要离开洛城了。没法再一起喝酒。”
陈迹忽然觉得,世子好像并不知道这四人已经死了
信是陈迹写的,他搜`索,妙,味,书屋看青山完整版。写这封信便是想看看,世子看见已死之人给自己写信时是什么反应。
若世子知道这四人已死,那对方不断演的多逼真,眼中总会有点疑惑吧。
可世子第一反应,没有疑惑,只有难过。
说话间,连白鲤也凑过来,只见他看到信后,面露鄙夷:“这些人是无颜见我们才走的,哥,你为什么要难过?”
世子轻声道:“总归做过一阵子朋友!”
陈迹忽然觉得,世子应该没问题。
先说第一点,前夜金猪带解烦卫围了红衣巷,景朝军情司明明已经提前得到消息,连金坊的老鸨和烟儿姑娘都跑了。
世子却还傻乎乎的自投罗网,这本就不正常。
再说第二点,世子在东林书院,若对方真有野心有魄力,应当耐下心来结交文人,而不是天天去山下酒肆结交江湖人士。
等等……
陈迹忽然觉得,自己可能一直想错了方向:世子前往红衣巷金坊,未必是自己想去的,而是那四位江湖人士,明知金猪要包围金坊,故意引世子过去。
若世子被抓去内狱,王府内谁有可能因此受益?
自然是静妃和云妃。
靖王明显还有生育能力。
若府中独子没有了,他自然要想办法再有人生个孩子,延续香火。
到时候世袭靖王爵位的,便是静妃与云妃的子嗣。
而这靖王府内,谁会提前得到金坊即将被围的消息?
云妃!
陈迹心中顿时升起一丝寒意。
云妃。
如果整件事是云妃搜`索妙`味书`屋看青山完整版。围了夺嫡,一手策划送世子进内狱,再遣人杀了四名江湖人士灭口,似乎很多事情都说得通了。
他以前听说古人夺嫡之凶狠,都只是当做故事的艺术加工,并未真的亲身体会过。
而现在,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王府夺嫡的残酷。
不对不对。
陈迹转头又笑自己下菜胡想……要知道前天夜里白鲤也在金坊。
白鲤可是云妃的亲生女儿,对方即便想要夺嫡,也不至于把自己女儿都搭进去把。
而且……
世子被抓进内狱之后,万一整个王府都受到牵连怎么办?
陈迹放弃了这个猜想。
白鲤凑过来,见他若有所思便疑惑问道:“想什么呐?我看你心情不太好!”
陈迹笑起来,“没事,我心情挺好的,特别好。”
说话间,梁猫儿搬着高高的笼屉,蒸腾着白色的热气,一路小跑回医馆:“陈迹,郡主,老吃包子啊。”
陈迹笑着应道:“来了。”
他看了看世子,又看了看白鲤。
只要世子不是城府极深,心思歹毒之人,便好。
本章完。
85、治孤
小小的太平医馆院子里,一群人挤着一张小小的八仙桌,格外紧凑。梁猫儿稍微抬一下胳膊,差点把刘曲星挤到地上去。
桌子上垒着高高的笼屉,一个个包子蒸腾着热气。笼屉揭开的时候,左边一只手、右边一只手,转瞬间就把一笼屉的包子拿完了,像抢饭吃似的。
姚老头刚准备伸手拿个包子,却见梁猫儿伸手拉出一道残影,,笼屉里的豹子已经消失不见。
待他再想拿另一个包子的时候,包子已经到了世子手里。
姚老头神情寡淡的端着一碗小米粥,一口一口溜边喝着。
以往他过惯了清淡冷清的日子,如今太平医馆这么热闹,他还有点不适应。
……
吃个饭都叽叽喳喳的,太聒噪了。
“师父,怎么不吃啊?”
陈迹好奇问道。
姚老头寡淡道:“我在给你们算卦呢!”
“啊?您不知道世子他们的生辰八字吧,怎么算?”
姚老头讥笑道:“不用看生辰八字就知道你们克我,赶紧吃饭,吃完滚蛋。”
这时,门外热闹起来。
数不清的百姓聚在安西街两旁。
有人拎着水果,还有人提着一篮子鸡蛋。
安西街上的空气都仿佛沸腾了一般。
上一次这么热闹还是世子与郡主他们刚回来的时候。
下一刻,门前忽然又黑色的直驾仪仗浩浩荡荡经过。
百姓拎着手里的东西,走一路跟一路,非要塞在仪仗旁的士兵手里。
宁朝律法明确写着,大宁皇帝可用赭黄色仪仗,大宁藩王则是用黑色仪仗。
是靖王回来了。
“坏了坏了!”
世子猛然起身,慌慌张张将手里半个包子塞进嘴里,含混道:“王将军不是说老爷子昨晚刚到巩义县城吗?怎么连夜赶回来了?白鲤,快回府,若是让他抓住,恐怕你的月银也得断。”
白鲤也有些惊慌,提着衣摆噔噔噔翻上了梯子,消失在了院墙另一边。
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世子,此时却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
陈迹等人走到门前,远远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进了靖王府。
他好奇看向老头:“师父,为何靖王如此受百姓爱戴?百姓们一个个争着给他送东西!”
姚老头撇撇嘴:“这些年,豫州不少人是托他才活下来的。自然尊敬他。”
这时,门外忽然有一中年人登门:“姚太医,姚太医,我爹摔了一跤,这会儿怎么喊也喊不醒,您快来给看看吧。”
“诊金带了吗?”
“带了带了!”
姚老头对佘登科招招手:“去背我的针灸箱子过来,动作快点,他爹抗不了多久!”
待到姚老头鱼中年人上了马车,梁猫儿起身收拾碗筷。
姚老头出门,陈迹刚打算回后院收拾碗筷,却听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医馆门口响起。
“陈迹?”
医馆内的陈迹身体顿时一僵。
上次元掌柜半夜登门,问的似乎也是这么一句!
难道是景朝军情司又找上门来了?
可癸不是说,知道他身份的已经都被处理干净了吗?
他缓缓转过身来,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元掌柜那肥硕的身影。
却见说话之人,是一位中年人,身穿一系藏蓝色陈旧长袍,领子是新缝补上去的,袖子的肘部打着补丁,对方发鬓上插着一支朴素的木簪子,面色疲惫。
这是谁?
从未见过。
中年人打量着陈迹,片刻后问道:“怎么,已经不记得我了吗?”
陈迹疑惑。
中年人淡淡笑道:“看来是不认识我了,你小时候在京城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你的眼眉没怎么变,很像你娘。”
陈迹心中一惊。
“舅舅?”
难道是自己那位景朝高官的舅舅,为了躲避政敌,跑来宁朝避难?
从模样上看,对方满身风霜,裤子,靴子上还有泥点子,确实像是风雨兼程赶路的样子。
可对方身上的补丁是怎么回事,自己舅舅也不至于混的这么惨吧。
最关键的是,陈迹才刚刚摆脱景朝谍探的身份,刚刚打算过些平淡的日子,对方怎么这时候找上门。
荣华富贵的时候没有接自己回景朝,这时候还来干嘛啊?别是打算在宁朝东山再起吧?
那自己还得被迫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给他卖命呢!
陈迹思索片刻,生硬说道:“有何贵干?”
中年人怔了一下,继而不在意的调侃道:“对长辈都不用一句敬语吗?你师父呢?”
陈迹听到长辈二字,语气更生硬了;“师父出去了,有事找我就行!”
中年人提起衣摆跨过门槛:“那便在医馆里等你师傅回来好了,会下围棋吗?手谈一局打发打发时间!你娘棋艺很好,你的应该也不差吧!”
陈迹说道:“医馆没有围棋。”
中年人笑道:“怎么没有,不就在正屋柜子的第二个抽屉里吗?你去取,我等着。”
陈迹微微米奇眼睛,这话听在他耳朵里更像是一种威胁,就像云羊第一次给他报酬时,直接将银锭放在他枕边一样。
潜台词都是在说:我能随意出入医馆,你却发现不了。
陈迹转身,去了正屋,拉开第二个抽屉,里面果然放着一副围棋。
他端着围棋来到医馆正堂,将几个棋盘铺在柜台上,将棋子握在手上:“猜先!”
中年人想了想:“双数!”
陈迹摊开手掌,却见手中三枚黑子:“猜错了,我执黑先行。”
中年人慷慨道:“好,你先,我可让你两子。”
陈迹抬头扫了他一眼:“行。”
中年人棋力很强,强到大开大合之间,落子如泰山压顶,避无可避。
仅仅六十五手,便将陈迹黑子切割开来,如一座座海浪中的礁石,孤立无援。
中年人笑着看向陈迹:“你搜·索妙·味书·屋看青山完整版。的棋艺还需要再磨练,围棋讲究的是取舍,舍小就大,才有大局。事事不想舍,则事事皆休。”
然而此时,陈迹没听他说什么,只是在孤立无援处又落了一子。
像是执着的有些不服输,又像是孤绝的痴。
中年人一怔,随一子。
陈迹再落一子。
中年人再随一子。
却见双方你来我往,陈迹在第七十二手时,竟从孤立无援中杀出一条血路,与另一片孤棋练成一片。
中年人眼睛一亮,赞叹道:“吞龙?这是什么下法?”
陈迹抬头看他一眼:治孤。
所谓治孤,便是在孤立中利用对方棋型的缺点,使自己的孤棋杀出一条活路来。
往往一粒孤子,却能反过来破坏对手的大局。
陈迹曾获洛城围棋比赛二等奖,靠的便是一手剑走偏锋的治孤之术。
陈迹没有什么大局观,他只有一股子执拗。
他学着对方方才的语气,慢条斯理说道:“世界之大,岂能无容身之所?只有狭小的空间,没有狭小的胸怀!”
中年人乐了:“怎么还教训起我来了!”
陈迹平静说道:“没有,我说的是棋。”
其实他是有气的,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自己不知道过去的身世,处处被人牵着走。
如今好不容易送走癸与吴宏彪,好不容易能踹口气了。
却又有人找上门来。
然而就在此时,姚老头领着佘登科从门外走进来。
佘登科背着药箱,喜气洋洋道:“陈迹,你不知道刚刚那老头明明气都断了,结果师父两针下去,立马醒转……咦?”
中年人转身看向门口,笑着说道:“姚太医,许久不见了。你这个小徒弟的棋艺不错,比你强。”
姚老头看了陈迹一眼,“那倒是稀奇了,你怎么孤身一人来了?”
“来帮我把个脉吧,近来身体有些不舒服!”
姚老头瞥他一眼:“出去筹备个粮草,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心力交瘁的模样?”
陈迹一怔,等等?
筹措粮草?
筹措什么粮草?
却见中年人在柜台对面坐下,满面疲态,勉强笑道:“我搜·索·妙·味书·屋看青山完整版。等刚到江南,征税便有人抬着自家媳妇的尸体来到衙门前,说是被我们征税逼死的。南方士绅如今将我们当做敌寇,听到些风吹草动,便想方设法抵抗,征税不易啊。”
姚老头一边走到柜台后面,一边平淡道:“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他们怕的其实不是征税,而是怕你们想重新丈量田亩。”
陈迹越听越不对劲,自己很明显认错了人。
这是谁?
风尘仆仆,衣衫褴褛的,难道是某位税官?
亦或者是……
中年人伸出手腕放在柜台上:“不过粮草还好解决,无非多费些周折,多动动嘴皮子,但前线要的糯米,却是难倒我们了。”
姚老头以三指搭在中年人脉搏上:“找不到糯米?”
中年人解释道:“今年被景朝破坏的城关太多,需要大量的糯米砂浆来垒砌城池。今年夏天一场水灾,许多人家连饭都吃不上了,如何还能腾出糯米去修筑城墙?”
说罢,中年人叹了一声:“其实糯米本也是够的,可惜初秋那一批被京城截留,送去给陛下修缮仁寿宫和陵寝。”
陈迹疑惑,这位中年人似乎和师父关系非常好,竟然什么话都往外说。
而一向避讳胡言乱语的老头,也没阻止对方说下去。
他知道这年头糯米属于战略物资之一。
因为修缮城墙所用的粘合材料,都是现场用糯米与熟石灰、石灰岩混合熬制。
糯米砂浆里的支链淀粉有着极好的粘合作用。
三年之后,一旦糯米砂浆钙化,修缮的建筑更是可以历经上千年不倒。
但这个时代,许多百姓连饭都吃不饱,糯米是救命用的粮食。
若用来修城墙,百姓便要饿死。
此时,中年人咳嗽几声,姚老头对陈迹吩咐道:“倒杯茶来。”
陈迹进了厨房,端了杯温茶,放在中年人面前,低着头,低眉顺眼道:“您请喝茶。”
中年人抬头笑看陈迹:“怎么突然这么客气的用敬语了,刚刚不还教训我呢嘛?”
陈迹尴尬道:“刚刚确实是在说棋,没有教训您的意思!”
中年人抬手隔空点了点他,笑着说道:“少年人有点张狂意气是正常的,不必如此谦卑。”
陈迹赶忙说道:“没有没有,不张狂。”
姚老头纳闷:“刚刚发生什么了?这小子口出什么狂言了?”
中年人哈哈一笑:“少年时谁不这样,我年少时也常常去找您治伤。跟着陛下打二皇兄时,陛下明知道打不过,还非要让我先上,害我被揍得老惨了。”
陈迹倒吸一口冷气。
终于可以确定,这是靖王。
但是,他怎么也无法将面前这朴素中年人,和那座巍峨辽阔的靖王府联系在一起。
没有架子,没有脾气,仿佛一个普普通通的邻家员外,与想象中完全不同。
此时,靖王看向姚老头:“我的身体如何?”
姚老头淡淡说道:“给你开几副药,搜·索妙·味书·屋看青山完整版。修养些时日即可。但最近不要再往外跑了,再不休息,恐怕会出大问题。”
靖王摇摇头:“有些事,耽误不得,明年开春,景朝骑兵还要南下,若是在那之前修不好城墙,崇礼关丢了会死很多人,连京城都岌岌可危。”
姚老头寡淡道:“我也就随口一劝,听不听还是你的事,不过我建议你留在洛城,正好也管教管教世子与郡主,生的把心玩野了,再玩出个三长两短来。你不在的这些日子,世子与郡主天天半夜翻墙出去玩,吵得我老人家休息不好。”
陈迹:啊?不是,老登你怎么背后拍人黑砖。
他转头看向靖王,却发现靖王的面色更不好了。
靖王缓缓问道:“他们几个最近闹出什么吗?”
话还没说完,却听后院传来动静,似是有人正翻墙过来。
紧接着,世子声音传来:“奇怪,明明咱爹人没回来,依仗却先回来了。也不知道摆这乌龙做什么,害我平白多翻一次墙。陈迹,来一起推牌九啊。看我今日大杀四方,将你们赢得干干净净。”
“嗝”
世子走到医馆正堂,看见靖王的瞬间,竟是吓得打了个嗝。
靖王把玩着手中的白棋,语气平静,不怒自威:“翻墙?牌九?”
世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爹,都是小和尚带我翻的。不关我事……”
本章完。
86、纵使相逢应不识
太平医馆正堂里,姚老头慢悠悠的写着药方,再递给陈迹抓药。
陈迹称药时动作缓慢且安静,眼睛直勾勾盯着铜秤的刻度,都快看成斗鸡眼了,也绝不往其他地方多看一眼,生怕靖王的怒意波及到自己。
白鲤低着脑袋站在世子身边,一个劲的偷偷用脚尖踹世子,让他赶紧认错。
然而靖王不再看世子,只是看向陈迹:“先别称药了,难得遇见你这种棋道偏才,过来再对弈几局!”
“哦…………”
陈迹低眉顺眼的来到柜台旁,将一枚枚棋子捡今棋篓里。
靖王笑了笑:“这次便不让你两子了,让两子可赢不了你!”
白鲤在一旁瞪大了眼睛,自己父亲跟小辈下棋时主动说不让子?这倒是稀罕事!
她一步步挪去偷看两人下棋,可才刚挪两步,靖王斜眼扫她,她便又老老实实退了回去,只能偷偷踮着脚瞄过去。
陈迹棋力远不如靖王,不过仗着靖王没见过如此偏执的治孤之术,一次次绝地反击。
靖王赞叹道:“明明是个聪明的人,为何不走棋术正道,偏偏只爱这一种剑走偏锋的棋法?岂不是将自己的棋艺局限了吗?”
陈迹平静落下一子:“贪不得胜。”
靖王怔了一下。
所谓贪不得胜也是棋术要诀之一。
陈迹的意思是自己性格便是如此,也只擅长治孤吞龙这一道,如果非要学别人掌控大局,步步为营,反而没法赢了。
靖王拈着棋子感慨:“你这般性格可做不成棋手,若是只能做棋子,甘心吗?”
陈迹不解,这该是一位王爷问医馆学徒的话吗?
医馆学徒不过是芸芸众生,生如野草,不得青天这样的身份,谈何棋手与棋子?
他思索片刻,疑惑反问道:“必须活在这棋盘里吗?”
靖王爽朗一笑:“也可以活在棋盘外,那便是另一种活法了。”
跪在地上的世子悄悄抬头,与白鲤相视一眼,两人都发现自己老爹与陈迹下棋后,心情竟渐渐好了一些。
世子给白鲤使了个眼色,白鲤心领神会,赶忙端走靖王已经空了的茶杯,又续了一杯茶水。
此时,靖王一边与陈迹下棋,一边还能分心跟姚老头聊天:“姚太医,白鲤与朱云溪最近闯祸了没有?”
世子与白鲤顿时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眼巴巴的看向姚老头。
姚老头站在药柜前,背对着红木柜台,一边抓药,一边寡淡道:“大祸倒是没有,就是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出去玩耍。每日亥时出门,咱也不知道这么晚的时间,洛城还有哪里可以玩耍。”
靖王情绪稳定道:“自然是去白衣巷,红衣巷了。”
世子与白鲤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靖王慢条斯理道:“先前朱云溪的月银已经减了,没钱去这些地方,想来是白鲤给他掏了荷包。从这个月起,白鲤的月银也减。”
世子顿时一慌,完了!
白鲤低声道:“父亲,我以后不给我哥钱了,您能不能别减我月银啊。”
靖王不答,只是拾起棋子,又要与陈迹再来一局。
他抬头看向陈迹:“云溪与白鲤去白衣巷和红衣巷,有你一份吗?”
陈迹认真道:“回禀王爷,草民努力钻研医术和课业,哪有时间去那种地方。”
世子:啊?
白鲤:啊?
靖王看了世子与白鲤一眼:“你俩倒是应该多喝陈迹学学。”
世子突然说道:“这小子是跟我们一起去的”
陈迹:“谁都别活……”
靖王乐呵呵看向陈迹:“你也去了?”
陈迹:……
靖王将棋子收入棋篓中,笑着问道:“所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是你写的?”
“云溪什么本事我很清楚,他写不出来那些东西。”
陈迹诧异了。
原来靖王什么都知道,对方不仅知道世子的等人去了白衣巷,红衣巷,还知道世子用在绣楼里的每首诗。
是了。
一位实权藩王,怎么可能对洛城一无所知呢!
世子更诧异了。
怎么自己去白衣巷就得跪在这,陈迹去白衣巷却能被好言好语对待?
不公啊。
棋局继续。
靖王连续三局输给陈迹刁钻的治孤之术,面上却没有一丝不甘或怒意,反而眼中又多了几分探寻和兴致。
就这么一局局下着棋。
陈迹越下越吃力,直到靖王堵死了他所有剑走偏锋的路子,让他再也没法治孤吞龙。
输了。
陈迹只是一个洛城市的围棋二等奖,放眼整个围棋界,并不算什么。
输是早晚的事,但他没想到自己输得这么快。
靖王笑着看向陈迹问道:“少年郎,我的棋艺如何?”
陈迹深吸一口气:“厉害!”
“若让你用一个词评价,如何?”
陈迹想了想:“耐心,靖王真的很有耐心。”
对方步步为营,,可以为了大局筹谋数十步。
布局之时,仿佛求胜之心是多余的,是杂念。
可再仔细看时,却发现对方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赢。
此时,靖王看向姚老头:“姚太医,您对建州按察使马一鸣有救母之恩,九年前若不是您给诊病,恐怕他母亲早已过世。如今建州粮仓里还有些糯米,您是否能给他写封信。我想调用他的那些糯米解燃眉之急。我宁朝文官首重孝道,您写信一定管用。”
姚老头点点头:“可以,我今晚便写,王爷明日造人来取即可。”
“待会儿便写吧,一刻都耽误不得啊。”
靖王面色舒缓了一些,却还没有完全放下心来。
“建州那位按察使一直不肯交出这批糯米,也是为了一洲之生计着想。如今我调走这批糯米,还得为他想办法用其他作物填补粮库。以免百姓饿了肚子。”
陈迹忽然陷入沉思,糯米砂浆在他的那个世界里,一直沿用到十八世纪末期。
直到国外水泥技术进入国内才渐渐被取代。
那时水泥被百姓称作’洋灰‘。
糯米砂浆好用吗?
好用!
万里长城便是以糯米砂浆做粘合剂,历经千年不倒。
某种程度上,它要比普通水泥更结实耐用。
但关键在于,诺尼砂浆出现在一个生产力并不高的时代,本身就与民生产生了冲突。
而且,使用糯米砂浆想要钙化后达到标准强度需要三年,而水泥想要达到标准强度则只需二十天,成本极低。
水泥一旦出现,对搜索妙·味书·屋,看青山完整版。整个建筑领域都将是一次彻底的颠覆。
陈迹回忆着,水泥怎么制作来着?
正思索时,太平医馆外又热闹起来。
众人望去,却见门口有轿夫抬着一顶顶官轿往靖王府行去。
只粗略估计,便有三四十为官员,一同联袂拜访靖王。
陈迹抬头看去,却见靖王仿佛没发现这些人似的,只是淡定落子,还提醒陈迹:“该你了。云溪,别跪在那丢人了,起来吧。”
“噢!”
世子欣喜起身,弯腰揉搓着自己生疼的膝盖。
没过一会儿,那些个官员前往靖王府无功而返,似是得到了靖王府并不在王府的消息,只能打道回府。
待他们经过太平医馆时,却见一位轿中官员无意中掀开帘子,瞥见医馆柜台旁那熟悉的身影。
“停停停。”
官员喊停了轿夫,他定睛仔细看去,确定自己没有认错。
倒不是他有多熟悉靖王,而是靖王这一身衣服穿了不知多少年,早就刻在官员们的记忆里。
落轿,一众官员身穿绿色、蓝色官袍,胸前打着白鹤、锦鸡、鸳鸯的补子,腰束革带,脚踩皂靴。
他们聚集在太平医馆门前,一时间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一个个低声交头接耳。
下一刻,所有人看向为首的两名官员,其中一人蓄着长长的胡须,面色红润,他想了想说道:“待王爷赢了这局棋,我们再进去。”
众人安静下来,在寒冷天气里一边跺脚,一边搓手,鼻头冻得通红。
片刻后,为首那名官员轻咦了一声:“王爷棋艺精湛,今日搜索妙·味书·屋,看青山完整版。怎有闲心和一个学徒少年郎对弈?这有何乐趣可言……哎?陈礼钦,我看那小子有些眼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洛城同知陈礼钦闻言抬头,凝目望去,却忽然发现与靖王对弈的少年郎,竟是自己那半年多不曾见过的小儿子。
他这才想起,自己将陈迹送来了太平医馆当学徒。
张拙转头看向陈礼钦:“想起来了,我在你府上见过他。我记得前年上元节,去你府上饮酒,他就坐在右下手位的最后一个……”
张拙十二岁考中秀才,十五岁便东华门外唱名,成了宁朝最年轻的那位状元郎,写的一手好字,更是有过目不忘之本领。
此人十九岁发妻过世,二十二岁迎娶当朝太傅徐拱侄女,从此之后,平步青云,十五年便走完了别人一辈子都走不完的官路。
再等些时日,入阁也是早晚的事,只是。张拙却没有知府的稳重内敛,他轻佻的用胳膊肘捅了捅陈礼钦:“你家小子怎和靖王一起下棋?好你个陈礼钦,偷偷走了王府门路却不告诉我,难怪你要将自己儿子送来当学徒!”
陈礼钦皱眉不答,不是不想答,而是不知如何回答。
张拙的疑问,也是他的疑问。
陈迹为何能与靖王一起下棋?
而且,此时太平医馆内,是不是还传来靖王爽朗的笑声,自家那小子似乎与靖王相谈甚欢!
只听哗啦啦一阵声响,医馆内陈迹拾起黑子投入棋篓里,一局结束。
张拙拉了拉陈礼钦的袖子:“快跟上。”
两人跨过门槛来到靖王身后,陈礼钦只是拱手作揖,张拙却谄笑着一揖及地:“参见靖王殿下,您此次南下筹措军粮辛苦了。”
靖王缓缓转身:“二位也辛苦了,我听闻下雪之时,你们还去了河堤慰劳河工,此体恤百姓之举,当得起这一城的父母官。”
张拙抢先笑着说道:“哪里哪里,都是分内之事。只是咱豫南前几个月的那场洪水淹了许多田地,如今正有大量难民无家可归,无地可种,此时正往咱洛城逃难而来,得尽快想办法建造房屋安置才行。”
“你倒是心系这一州百姓。”
靖王缓缓道:“说说,有何难处?”
“现在建造房屋,恐怕有些来不及了。”
……
张拙与靖王交谈时,陈礼钦目光一直往陈迹身上瞟。
但奇怪的事,他这个小儿子专心收拾棋盘,根本不多看他一眼。
待到他这小儿子收拾完棋牌再抬头,两人四目相对,对方也只是客气的微笑了一下打招呼,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陈礼钦眉头渐渐拧起,他当初也是因为陈迹好赌,才将此子送来太平医馆当了学徒。
他自问没有亏待陈迹,在太平医馆当学徒是个好门路,自己每月也都有交代管家送来学银。
可如今,对方竟在医馆里连家都不回,见到自己父亲形同陌路,只是赌气与陈府恩断义绝?
太不懂事了!
且不提陈礼钦心中疑惑,陈迹也有点不自在。
这么多官员在场,他守在棋盘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还有意味官员老师看自己,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陈迹低头打量自己衣服,也没破洞什么的啊 。
姚老头看出它的不自在,轻飘飘说道:“陈迹,去给两位大人倒杯茶水暖暖手。”
“哎,好嘞!”
陈迹回后院端出个托盘来,客客气气的端至陈礼钦面前:“大人,请喝茶。”
陈礼钦那方方正正的脸上,眉头快要拧在一起:“你喊我大人?”
陈迹怔了一下,不喊你大人,喊你什么?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却见张拙捧起温暖的陶杯,一边暖手,一边笑着说道:“王爷,今年搜索妙·味书·屋,看青山完整版。豫州秋闱可是备受瞩目,陈大人家公子陈问宗在东林书院时便得先生们夸赞,说是状元之才,好些江南士子不服气,扬言要在明年殿试时比一比呢!”
靖王看了陈迹一眼,也对陈礼钦笑着夸赞道:“陈大人教子有方,不仅长子教得好,这小儿子陈迹也教得好。方才对弈,他可赢了我不少局!”
陈迹心中一惊。
本章完。
87、先贤
坏了!
陈迹瞳孔骤然收缩,自己这具身躯的亲生父亲就在面前,自己没认出来!难怪方才对方频频打量自己,难怪对方会诧异问“你叫我大人”。这该怎么圆?
在这个封建迷信的时代,若连自己父亲都不认识了,会被当做脏东西烧死吧.….…只见面前陈礼钦身穿蓝色官袍、腰束革带,面孔因连续数月在河堤监工而晒得黑。心与张拙的红润面色不同,陈礼钦此时不像是一个文官,反倒更像一位武将。靖王看着陈礼钦好奇问道:“陈大人,陈迹的棋道是你教的吗?想必陈大人的棋艺也很了得。”陈礼钦拱手,谦卑答道:“卑职不善棋艺,也从未教过他棋艺。犬子烂泥扶不上墙,能赢您,想来是您谦让了他。”
听到犬子’二字,陈迹回忆起自己那位已经辞世的父亲。
那位父亲为人谦逊但十三岁的陈迹被带去参加围棋大赛得了二等奖时,那位父亲会笑着跟所有人说“这小子也就利用业余时间下下棋,不然你们都不是他对手”,把其他棋手气得够呛-
旁张拙笑道:“王爷您棋艺早已臻至化境,我记得七年前江南文会上,您对弈法门寺主持,慧通和尚第一百三十七手落定便以为您会投棋认负,他连禅修的定力都不要了,志得意满都写在脸上。但他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您一百三十八手的精妙一挖’,让他所有谋算前功尽弃。想必陈家小子赢您,是您让了子?
靖王闻言,笑着说道:“我确实让了陈迹两子,但只让了一局。后面即便不让,也连输了好几局呢。”.
“嗯?张拙与陈礼钦一同看向陈迹。
靖王拈起一枚棋子解释道:“陈迹是个棋道偏才,你们将来有空与他下过便明白了.….倒是陈大人,我怎么看你们父子二人有些生份呢,见了也没打招呼,方才陈迹还叫你大人,没有称呼父亲。
陈迹悬着的心,也跟着世子、白鲤一起死了。
他以为所有人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围棋上了,这怎么还有补刀的?
陈礼钦瞥了陈迹一眼,转头对靖王拱手道:“回禀王爷,卑职也不知怎么回事,犬子刚刚看我如陌生人般,令卑职也好生诧异。”
靖王看向陈迹,饶有兴致的笑着问道:“怎么,连自己父亲都认不出来了?
陈迹迟疑。
正当他思虑该如何回答时,却听姚老头对陈礼钦冷笑道:“你陈府将陈迹送来我这里当学徒,逢年过节见不到一份礼。如今连学银都一拖再拖,紧紧巴巴的,他不想认你,也很正常。伱们这些文人天天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但父不慈,子自然不用孝。”…
陈迹听到自家师父开口,突然诧异转头看向师父。
医馆里,陈礼钦怔了一下:“姚太医莫要乱说,我送陈迹来医馆时便交代过下人,每月学银务必按时送逢年过节还要给您略备薄礼,陈家书礼传家,不会不懂这些规矩。”…到,
姚老头淡淡道:“哦,那是我撒谎喽?反正我是没怎么见过你陈家的礼。而且,你陈家那么富庶,为何你们每月只给陈迹三百文钱,真真配不上你陈家的身份。要不这样,以后也不需要陈家再交学银了,我收n32陈迹为儿徒’,以后我管他衣食住行,他给我养老送终。
张拙双手拢在官袍袖子里,听到三百文时,疑惑看向陈礼钦。
单单陈礼钦官服胸背袍上的补子,价值恐怕都要百倍于三百文。
宁朝官员补子是朝廷赠发的,但许多官员嫌朝廷发的补子不够精致鲜亮,便会请绣工重新用金银彩线重新绣制,甚至渐渐形成了一种补子消费的潮流。
一块补子三十两白银,给自己儿子却只给每月三百文,父子之间怕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陈礼钦没有再与姚老头辩解,他也察觉出不对劲来。
他沉默片刻问道:“姚太医,今年中秋节,我专门嘱咐管家送了礼金和礼品过来,他说已遣下人给您送来,您可有收到?”。
姚老头捋了捋胡须:“你是说你家下人送来的一百文钱?嗯,收到了,谢谢你的仨瓜俩枣。”…
陈礼钦:
陈迹:
自己师父这张嘴是真的损,从内到外都淬了毒似的。
陈礼钦皱起眉头,向姚太医拱手作揖:“姚太医,我定查明此事,给您一个交代。
靖王笑着圆场:“陈家家事想必是有什么误会,想必是下人出了差错。陈家世代钟鸣鼎食、诗书簪缨,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失了礼节。回想当年还在京城时,我常随二叔去陈府做客,陈家人热情好客且彬彬有礼,叫人记忆犹新.…….我记得那时候陈大人才刚刚参加完秋闱吧?.
陈礼钦拱了拱手:“王爷记得没错。
靖王挥挥手:“好了,我也还有家事要处理,各位请回吧,明日再来靖安殿商议正事。”.陈礼钦看向陈迹:“陈迹,你随我回府,我今日便为你查清真相。”可陈迹却沉默了。
他并不想回陈府。
虽然陈礼钦与他有血缘关系,但他心里的父亲只有一人,不打算再加一個。
陈府的是是非非,从他在陈府门前放下三百文铜钱的那一刻起,就无关了。
安静的气氛中,陈迹站在红木柜台后面,朝陈礼钦拱了拱手:“陈大人请回吧,我还有课业要温习,学业未成之前便不回陈府了。”.
“陈大人?
此话一出,白鲤与世子同时瞪大了眼睛。
这个时代,所有人接受的教育便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还没人敢离经叛道的逆自己父亲。一旦不孝的名声传出去,上流社会容不下你,官场也容不下你。
可陈迹,终究不属于这个时代。
陈礼钦面色一沉:“你若觉得自己在学银之事上受了委屈,我今日便替你查明此事。你若怨我送你来医馆,便想想自己曾经做过什么,难道还要我这个做父亲的反过来给你赔礼道歉不成?”…
陈迹思索片刻,最终没有将陈问孝那封供状拿出来。
他只是笑着说道:“陈大人误会了,我没受过什么委屈。如今我在医馆过得很好,师父很照顾我,师兄弟很和睦,生活很充实。请回吧,门外已经有病患排队了,不要误病人诊病。”
陈礼钦再三张口,欲言又止。
他碍于靖王无法当场发作,只得拂袖而去:“好自为之!”…
数十顶官轿缓缓离去,太平医馆重新冷清下来
靖王把玩着棋子看向陈迹:“陈家门第是多少人都高攀不起的,你还年轻,所以不知道自己放弃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粗茶淡饭也挺好。”陈迹看向姚老头:“师父,谢谢您。”.姚老头嗤笑一声:“不必谢我,学银该交还是要交的。”陈迹:…好。”
说话间,靖王又重新看向世子:“方才打岔,一直没说你的事情。你自己觉得,该如何受罚?”.世子小心翼翼试探道:“一天不许吃饭?”…
靖王顿时沉了脸:“从今天开始,你与白鲤的月银断了,去明正楼跪三天不许吃饭,半年内禁足不得出王府!”
世子面色大变:“爹,半年会不会太久了啊?!
白鲤也急了:“爹,关我哥就行了,能不能不关我啊?”…靖王气笑了:“你们几个倒是都很讲义气。”…
陈迹发现,这位靖王在其他事上都很有耐心,唯有在子女面前,仿佛一个普通的老父亲,随时可能会暴躁的抽出腰带。
这时,白鲤和世子一起给陈迹使眼色,示意他帮忙想想办法。
真要半年不出门,他们上元节灯会没法参加,开春的踏青不能去,会烂在王府里的。
陈迹说道:“王爷..
靖王抬手凝声道:“你不要说话,此事你也有份,若不是看在姚太医的面子上,你也要一起受罚。”….姚太医刚刚给靖王抓好药,却见他一边用麻绳将黄纸包扎好,一边慢悠悠说道:“不用看我面子。”.陈迹却忽然说道:“王爷,咱们再下一局棋。若我赢了,您便听听我要说什么,给世子、郡主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哦?靖王转头看向陈迹:“你那治孤之术对我已不好使了,还有把握赢我?”陈迹轻轻挽起袖子,认真道:“试试。”
靖王来了兴趣:“看来还有压箱底的手艺没拿出来,猜先!”说罢,他将几枚棋子握于手中,陈迹猜道:“单数。”靖王摊开手掌,掉落两枚棋子来:“猜错了,我执黑先行。
白鲤诧异的看着这一幕,自己父亲以往遇到棋力比自己弱的朋友,都会主动让对方执黑先行。可现在,对方却像是个好胜的将军一样,寸土必争,寸步不让。
靖王以无忧角起势,他想以厚势欺负白子孤棋,彻底断了陈迹治孤吞龙的念头。可这一次,陈迹的白棋竟毫不犹豫的贴了上去。
孤棋的弱点是自己如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而少有人意识到,厚势也是有弱点的,它怕厚上加厚,越来越笨拙。
陈迹白子落下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棋风诡异又缥缈,冰冷又理性。
陈迹这几步棋简直颠覆了他的所有认知,在宁朝所有棋手认知中,夹击时被人飞压是劣势,可在陈迹这里,被飞压却成了优势。
匪夷所思!
靖王疑惑道:“为何你能将飞压变优势啊,这是哪位先贤的路数?…陈迹不答,继续落子。四
靖王越下越疑惑简简单单七十二手,他仿佛在这七十二手棋路中,看见了所有先贤的影子,可又完全不同!
原来围棋还可以这么下?
靖王投子认负:“再来,我执黑先行。”
白鲤默默看着,自己父亲连猜先这一步都省去,默认自己便是需要执黑先行的一方。
第二局,靖王以小林流起势,想要以左中右三点位成势,可在陈迹缠斗面前,中间本该将大局连成片的妙手,却像傻子似的孤零零留在中间,根本用不上。
第三局,靖王以星位三剑客起势,却仍然一败涂地。
他看了看棋盘,又看了看陈迹,最终将黑子扔于桌上,他忽然想起自己先前所说“你不适合当棋手,只适合当棋子。”四
而陈迹却反问“一定要活在棋盘里吗”。
某一刻,靖王隐约中真的以为,坐在自己对面的并不是一个小小的医馆学徒,而是某位棋道先贤坐于时光长河中,与自己对弈。
时代的车轮,轻描淡写的从棋盘之上碾压过去,让旧的时代从此成为历史。靖王郑重问道:“小子,你的棋道老师是谁?”
陈迹没法回答,因为他没法告诉靖王,这是AI的下法。
陈迹也曾经历过靖王的疑惑,他十三岁时拿到围棋二等奖,本想继续学下去却迎来了AI的时代。
他本不愿用AI的那些新定式来赢靖王,但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想做了。
靖王长舒一口气:“说吧,既然赢了我,便说说看,你想怎么带云溪与白鲤戴罪立功?”陈迹思索片刻:“您现在最大的困扰,是如何调拨足够的糯米去边境修筑城池,可糯米与民生冲突,若狠心调拨糯米,便会有许多百姓饿死。”.
靖王一边从棋盘上收拢棋子到掌心里,一边慢悠悠说道:“此事难解,世间本没有那么多两全之法,我只能做取舍。”…
陈迹笃定道:“我有两全之法。””
靖王动作一滞:“征调糯米乃为军略,你可知,军中无戏言?”.
陈迹掷地有声:“您将世子与郡主借我一用,给我半个月的时间。若成功,我卖您一个两全之法,若失败世子与郡主禁足一年,我发配岭南。”
靖王饶有兴致的打量陈迹片刻:“成交。
本章完。
88、纲常伦理
“成交。”
两个字掷地有声。
太平医馆外,车水马龙,人潮流动。
太平医馆内,瘦削困窘的医馆学徒站在柜台后面,与大宁朝实权藩王约定了一桩交易。
然而还未等陈迹继续说什么,白鲤反倒急了:“陈迹,你知不知道发配岭南有多苦?到时候你得戴上枷锁与镣铐走去岭南,能活着走到岭南的犯人还不足三成。”
白鲤继续急促说道:“我们禁足半年没什么的,你可别为我们犯傻呀。”
世子也连忙劝道:“没错,半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
陈迹沉默不语。
靖王摩挲着手里那枚黑色的棋子,平静地看向他道:“念你年幼无知,可以给你哥悔过的机会!”
陈迹认真且坦诚的说道:“我不只是为了世子与郡主,这么做,也是想给自己找个赚钱的营生。”
靖王笑了笑:“生在陈家,还需要自己寻找赚钱的营生吗?你陈家累世公卿,哪里需要自家小辈来赚钱。你只要不忤逆你父亲,不会缺吃少穿。”
陈迹笑着说道:“王爷,陈家门第,我高攀不起。”
靖王忽然问道:“你很缺钱?”
陈迹缺不缺钱?当然缺。
山君门径烧钱如流水,想要点燃全身数百盏炉火,恐怕需要上万两白银。
这个数目让陈迹感到绝望,直到陈迹脑海里,出现’水泥‘这两个字。
此时,靖王见他不答,便笑着说道:“也罢,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需与你约法三章。”
“王爷请讲。”
“交易完成之前,尔等不得踏足红衣巷,白衣巷。”
“好!”
“不得喝酒!”
“:好”
“不得寻衅滋事。”
“好!”
医馆柜台里是陈迹,医馆柜台外是靖王,两人隔着一张棋盘对视。
年少的医馆学徒,目光不避不让。
靖王凝视陈迹:“军中无戏言,军略无小事。记住你的承诺。若完不成,我真会将你发配到岭南去,少年人切忌不要耍小聪明。”
陈迹沉默片刻:“王爷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此时,一名面白无须,身穿褐色布衣的中年人走进医馆,细声细气道:“王爷,刘家刘衮与刘明显,刘明理三位大人已经到了府上。”
陈迹闻声抬头,下意识朝声音来处看去。
那中年人身材高大魁梧,声音缺格外温和细腻。
靖王转身指了指世子与白鲤:“冯大伴,让这二人将自己身上的银钱都交出来,交代王府里,半年内谁也不需给他们银子。”
世子与白鲤脸色一黑,自己父亲做事滴水不漏,竟然还记得将他们的钱都搜走。
这下好了,兄妹二人,两个穷光蛋。
靖王转身离去,将两个穷光蛋留在了医馆。
世子看向陈迹,认真说道:“陈迹,我觉得禁足半年也挺好,我半年之后就可以出门玩,你也不用去岭南。”
白鲤则干脆利落抚平衣服褶皱:“多说无益,陈迹,你现在打算做什么?”
陈迹思索片刻问道:“洛城附近是否有烧瓷器的窑厂?”
白鲤与世子相视一眼,他们哪知道这个。
一旁姚老头慢悠悠说道:“出城沿着管道往南走十里,到龙门山下刘家屯,那里有几家烧瓷器的作坊。做不过,洛城的窑厂只烧些卖给老百姓的粗浅陶瓷器,比不得景德镇那边。”
陈迹想了想说道:“无妨,有窑炉应该就可以了。”
说罢,他又去后院找来梁猫儿,“猫儿大哥,能否帮我个忙,随我出去半个月?可能会很辛苦。”
梁猫儿憨厚的笑了笑,“没事的,只要能出力就行,我不怕吃苦。”
陈迹转头看向白鲤:“世子与郡主且回王府等我消息吧,我最迟半个月就回来。”
世子挑挑眉头,“什么意思?朋友之间自然要有福同享有祸同当,梁猫儿大哥能吃苦,我们就吃不得?我们随你一起去。”
白鲤也说道:“对,我们也能吃苦。”
陈迹乐了:“哪有上赶着吃苦的人啊。”
世子拍拍胸脯:“这就是江湖义气。”
佘登科与刘曲星也来到医馆正堂,小心翼翼看向师父:“师父,我们能去吗?”
姚老头讥笑道:“去呗,一群穷光蛋凑一起开心,你们都去,我老人家刚好能清净几天,省不少饭钱。梁猫儿,把你哥也扛过去,不然他这懒汉待在医馆里,还得赖着我老人家给他做饭。”
梁猫儿惭愧道:“好的,姚太医。我一定把他扛过去。”
陈迹见事已至此,便笑着嘱咐道:“世子与郡主回王府换身衣服把,你们现在这身衣服可不适合干活。另外,所有人记得带两身换洗的,咱们得出去十天半个月呢。半个时辰后,咱们医馆门口汇合。”
“行。”
…………
待到所有人离去,陈迹看向柜台后拨拉着算盘的姚老头:“师父,你让梁猫儿带上梁狗儿,是担心我们不安全?”
姚老头嗤笑一声:“别自作多情了,我只是不想在医馆瞧见他。”
陈迹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彼此沉默中,姚老头逐渐停下拨拉算盘的手,平静说道:“你应该也明白了,修行山君门径最缺两样东西,一个是权,一个是钱。所以你才急着赚钱。可你要知道,这世间,偏此两物最易使人迷失,希望你不要重蹈前人覆辙。”
陈迹笑道:“放心吧,师父。”
姚老头忽然说道:“你上次制的东西,闹出天大的动静,如今整个豫州交通要道都被万岁军兵马钳制,只许进不许出。上次的事情还没完,这次你又要制何物?可莫要再闯大祸连累我老人家。”
陈迹想了想回答道:“制出来您便知道了。您放心,这次不危险的。”
姚老头大量他片刻,犹自不放心的从袖中取出六枚铜钱掷于柜台上,一边解卦一边嘀咕道:“坤元,安贞之吉,应地无疆,厚载万物……”
说罢,他猛然抬头,看向陈迹:“你,到底要制什么东西?”
陈迹笑着答道:“前线已经告诉您了,是可以取代糯米砂浆的东西。”
正说着,却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他回头,正看见白鲤换上了一身丫鬟干活时穿的粗布衣裳,还背着个布包袱。
可即便是这旧时的粗布衣裳,也掩盖不了白鲤的富贵气质。
因为白鲤发髻上插着一枚金簪子。
陈迹诧异道:“君子,你这身衣服和金簪子不搭啊。”
白鲤慌张的拔下金簪子,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支木簪子将头发挽上:“嘘,我的银子都被父亲没收了,这是趁我娘不注意偷偷带出来,用来换钱的金簪子,他们都还没注意到呢。”
“云妃夫人聪明细心,哪里会注意不到,不过是故意给你放水呢……”
“啊,是吗?”
白鲤愣了一下,“反正都已经给带出来了,我想着你要做事,肯定是需要钱的,这世道,没钱寸步难行啊。”
陈迹沉默!
白鲤笑了笑:“走吧,我已经喊了一架牛车,咱们坐牛车出城。”
“你们等我一下。”
陈迹回到学徒寝房里,拔出床榻下那块松动的砖石,从洞里掏出自己所有家当揣在怀里,这才出门。
可他刚走到门口,却见一匹快马哒哒的从安西街尽头赶来,高头大马上,一人身着青衫,发丝向后飞扬着,当真是风流少年,英姿俊朗。
陈迹慢慢停下脚步,静静看着对方在医馆门前勒马驻足。
只见陈问宗坐于马上,喘息着说道:“陈迹,快随我回府,莫要再与父亲置气了。”
陈迹站在医馆门槛里,隔着门槛抬头望向马上的嫡兄:“兄长误会了,我并没有与谁置气。”
陈问宗劝解道:“父亲已经查明真相,是管家手下的一名小厮吞没了你的月银,如今母亲已经将小厮杖毙为你出气,连管家都挨了十个板子。”
陈迹哦了一声:“可怜。”
陈问宗疑惑:“可怜?”
陈迹笑了笑:“我说那小厮很可怜。”
陈问宗不禁急声道:“陈迹,正所谓家和万事兴,一家人哪有什么深仇大恨,如今你已改邪归正,为兄自然盼着你能早日归家团员,我会说服父亲送你去东林书院念书,三年之后,你也可以参加科举,你这岁数,现在去念书也不算晚。”
“念书?自己一理科生去学明经八股,那真是遭老罪了。”
只是,陈迹抬头凝视着这位嫡长兄,对方此时真情实意,宛如说书先生故事里璞玉般的谦谦君子。
但人各有志。
陈迹笑着说道:“兄长,我们这会儿要出城区了,朋友们还等着呢。”
陈问宗跳下马来,诚恳郑重道:“陈迹,你虽读书少,但也该懂的父子纲常的道理,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怎么能一直与自己父亲置气啊。”
陈迹平静道:“兄长,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没与谁置气,请回吧。”
说罢,他背着包袱,绕过陈问宗,坐上牛车末尾。
陈问宗追上两步,语气重了些:“陈迹,你这么做,将父子纲常置于何处?”
就在此时,白鲤忽然抬头说道:“一口一个纲常伦理,那你们陈府可有一人知道陈迹先前被歹人所伤之事?他被歹人割开胸口,刺穿大腿,却不见你们遣人关心过!”
陈问宗愣住:“郡主?”
他仔细看去,这简陋的车上不仅有郡主,还有世子。
这身份贵重的两人,竟穿着粗布衣服,和自己拿庶弟挤在一驾简陋破旧的牛车车板上。
白鲤盘腿坐在板车上,挺直了腰背,继续说道:“陈迹受伤时,咱们在白衣巷绣楼可是见过的,当日你可问候过他?”
陈问宗彻底沉默。
白鲤不依不饶:“你在意的不过是你口中的纲常伦理,你来医馆劝他,也是因为书院先生们教你们要家和万事兴,经义里教你要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仅此而已。”
陈迹拦下白鲤,转头对车夫说道:“走吧,再耽误下去,怕是天黑才能到刘家屯了。”
牛车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缓缓前行。
陈问宗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陈迹等人坐在露天的破旧牛车上,嬉嬉笑笑,打打闹闹。
这天寒地冻的季节里,他们新奇的模样不像是去干活,更像是春季里鲜花刚刚盛开,要去踏青。
世子调侃的声音远远飘来:“哈哈,你们看见没有,白鲤方才像是一头愤怒的小老虎。啊,你轻点掐。”
本章完。
89、改窑
午后翠云巷。
一匹白马缓缓在陈府门前停下。陈问宗动作轻盈的翻身下马,落地时,已有家中小厮迎上来,从他手中接过缰绳与马鞭。
陈问宗无声中轻轻提起衣摆,跨过高高的门槛,往朱门深处走去。
一名健仆端着锃亮的铜盆凑上前来:“公子,擦把脸吧。”
铜盆里是备好的热水,铜盆边缘搭着一块白色的帕子。
陈问宗拾起帕子,沾了沾热水,从额头到下巴抹了两遍,这才觉得神清气爽了一些。
陈问宗将白帕子叠好重新搭回铜盆边缘,轻声问道:“父亲呢?”
健仆低声道:“老爷下令将那昧了钱的小厮杖毙之后,便令人备车去了衙门,似是还有公务要处理。”
“母亲呢?”
健仆答道:“夫人约了张夫人,一同前往裁衣局挑选绸缎。”
“问孝呢?”
健仆继续答道:“二公子与朋友出门了,说是要去东市游玩。”
陈问宗一阵恍惚,今日家中死了一名小厮,但府中好像没有人受到影响,一切如常。
“管家呢?”
“管家挨了板子后,被我们抬回屋里歇着了。”
“我去看看他。”
陈问宗穿过长长的朱红门廊,来到下人所住的后宅里。
刚进院子,他便听到管家咒骂的声音:“那小兔崽子如今傍上王府,翅膀硬了,竟然还敢在老爷面前告状啊,你涂药轻点。”
啪的一声,管家屋里像是有谁挨了一记清脆的耳光,很快便听到一名小厮慌张道:“我再轻点。”
陈问宗皱起眉头,管家此时的语气,与往日自己听到的完全不同,判若两人。
他走上前去掀开棉布门帘,只见管家光腚趴在床榻上,一名小厮为他涂着药,床榻边上还摆着一盘果脯与糕点。
管家余光见陈问宗进来,立刻起身提起裤子,感激涕零道:“公子,您怎么来这后院看望我了,这下人住的污秽之地,可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陈问宗缓声道:“你挨那十杖不轻,一定要好好修养才是,方才我去寻了陈迹,却没能将他带回来。”
管家凝声道:“公子您去寻他做什么,别看他此时装腔作势,无非是苦肉计想要骗老爷心疼他。您与老爷只要不理他,过些日子,他自会想办法回陈府来的。”
“为何?”
管家信誓旦旦:“你别看他如今一副不想回府的模样,他还真能舍了陈府的荣华富贵不成?”
是啊,陈家累世公卿,当今家主陈鹿池还是当朝户部尚书,有几人能放下这般门楣呢?
可陈问宗回忆着方才见到的陈迹,他分明觉得,对方神情笃定且平静,是真的想要与陈府恩断义绝。
他沉默许久:“管家,好好修养吧,我去看书,交代后厨,今晚不用备我的晚膳了。”
“是。”
陈问宗出门穿过深邃的院子,回到自己屋中,坐于桌案前,本想着温习一遍经义,翻了几页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后天便是秋闱了,他又以一方黑玉镇纸抚平宣纸,想要写一篇策论,毛笔沾满了墨汁,却迟迟没有下笔。
陈问宗脑海中,总是回荡着郡主的责问,还有牛车上的欢声笑语,无法平息。
片刻后,他竟站起身来,往外走去,对门口候着的小厮说道:“备马。”
陈问宗匆匆来到门口,翻身上马,他双腿轻轻一夹马肚,纵马往城南驰去。
他想要认认真真给陈迹道个歉,弟弟受伤了,却不曾关心过,自己这兄长的确愧对圣贤。
化雪后的官道泥泞崎岖,且越靠近刘家屯,路面便越黑,满地都是从牛车上漏掉的煤渣。
刘家屯不似想象中那么僻静,只见屯子口往来商贩,牛车络绎不绝,有拉着粘土进去的,也有拉着瓷器出来的。
屯子里竖着好些烟囱,源源不断向天空喷吐这白色的烟气。
力棒们初雪天里穿着单衣,踩着漏风的草鞋,忙碌着装卸货物。
整个刘家屯,就是一座巨大的陶瓷器作坊。
陈问宗骑于马上,招收拦下一位力棒温声问道:“请问你们有看见世子与郡主吗?”
力棒有些茫然:“世子与郡主怎么会来俺们这种地方,这位公子走错地方了吧?”
陈问宗沉默片刻,他也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可陈迹在医馆门前分明说的就是刘家屯。
他又问道:“那你是否有看见一行八人,来到刘家屯?其中还有位和尚。”
力棒恍然:“您说他们啊。他们刚刚用一枚金簪子,将老周家那弃置的窑厂盘下来,您左拐之后第三家便是。”
“谢了!”
陈问宗丢出两枚铜钱,策马在泥泞中继续前行。
力棒们见他高头大马,器宇轩昂,纷纷避开中间的道路来。
没几步路,他便听见陈迹的笑声远远传来。
“都用布条将口鼻捂好啊,若是吸进灰尘了,可得好半天难受呢!”
陈问宗在窑厂门口勒马驻足,他低头看着路上化雪之后的泥泞,还有脚上干干净净的皂靴,一时间犹豫着要不要下马。
他抬头望去,只见窑厂大门敞开,院子里灰色的粉尘弥漫,陈迹等人灰头土脸,一个个用布条蒙住口鼻推着院子中巨大的石碾子,将一片片岁瓷器碾成粉末。
这与陈问宗想象的完全不同。
他以为世子与郡主是开开心心来踏雪寻梅,却没想到对方竟凑在一座破烂不堪的窑厂里干脏活累活。
周家窑厂大约占地两亩,左边是一排矮矮的黄土房,瓦片都破烂不全,中间是一个硕大的平窑,此时并未点燃,右边堆砌着如山高的残次瓷器,还有一个巨大的石碾子。
梁狗儿躺在黄土房屋檐下,用一片晒干的烟叶盖在脸上呼呼大睡,小和尚席地盘坐,闭目念经,陈迹等人一起推着沉重的石碾子,将一片片碎瓷器碾压成渣。
白鲤拿着一把短短的扫帚,不停将碾好的灰尘扫进竹筐里备用。
这时,一捧灰尘扬起,白鲤郡主脸上蒙了一层灰尘。
推着石碾子的世子心疼道:“快来,哥帮你擦擦脸。”
白鲤闻言,昂起小脸,可世子却没有为她擦脸,反而在她脑门上写下一个王字。
世子哈哈一笑:“这下更像小老虎了。”
白鲤怒从心头起,抄着手里的扫帚追杀上去,两人绕着石碾子你追我赶,其余人合力推着巨大的石碾哈哈大笑。
刘曲星看向佘登科:“我也帮你擦擦脸吧?”
佘登科冷笑:“滚一边恶心人去,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这小子又在冒坏水,蔫儿坏。”
陈问宗坐在马上默默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灰头土脸的推个石碾子,也能推得这么快乐。
苦中作乐?
可世子与白鲤郡主这般贵重的身份,为何要像力工一样做这些事情?
犹豫再三,陈问宗终究还是跳下马来,落地时,黑色的靴面便溅上了泥点子。
他没有贸然出声,只是悄悄走进窑厂院子里,默默观察。
却听陈迹说道:“好了,咱们先磨这么多,我得看看成果才知道后续怎么调整,这次我们得做好持久战的准备。”
他对水泥的认知,来自广为流传的二磨一烧秘诀。
说起来简单:将石灰,粘土煅烧后得到的原料,以75:25的比例均匀混合即可,虽然比不上特种水泥,但在这个时代绝对够用了。
窑厂里有堆积成山的碎瓷器,这都是以前窑厂淘汰下来的残次品,可以直接当做已经烧好的粘土原料。
再说热石灰,在宁朝名为垩灰,早已广泛应用在许多领域,买现成的就行了。
眼瞅着原材料都有了,似乎只剩下磨碎,搅拌就行。
可陈迹知道一如黄泥淋糖脱色的方法一样,许多事情听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想要制作出水泥简单,想要制造出合格的水泥难。
此时,没人注意到陈问宗到来,他便默默注视着,想要看看世子等人想干什么。
陈迹将磨好的垩灰与瓷灰倒在窑厂空地上,又倒了同比例的水,将一堆粉末搅拌成糊。
待到搅拌均匀,他将水泥抹在一块青砖上静置晾干,一群人灰头土脸的蹲在旁边等待。世子抱着膝盖蹲着,小声问道:“陈迹,得等多久啊?”
陈迹想了想,初凝要三刻钟以上,终凝要三个时辰之内,才算合格。
三个时辰,这么久?
陈迹严肃道:“耐心,做大事需要耐心。”
“哦,那我们推会儿牌九吧?你待牌九了吗?”
“没带,咱们明天再来时带上。”
“行。”
白鲤笑道:“虽然不知道这个叫水泥的东西制成以后,能不能像陈迹说的那么坚固,但在这干活,感觉要比在书院里念书有趣多了,很充实。”
陈迹笑道:“郡主,你们这只是一阵子新鲜感而已,若是让你们像哪些力棒一样,肯定是不乐意的。”
说到这里,白鲤忽然的黯然:“我以前总喜欢跟喜饼,喜棠他们打听府外的世界,想看看百姓们怎么生活的。当时只听她们说,便觉得百姓过得很苦,可今日看到力棒大叔们冬日还穿着草鞋,才明白他们的苦不是能想象出来的。”
陈迹沉默片刻后说道:“郡主与世子出身富贵,所以不会懂得讨生活的艰辛,但你们愿意去了解这些,已是不易。”
世子撇撇嘴说道:“应该也叫朝堂上的哀哀诸公来看看他们治下的百姓活成了什么样子!”
陈问宗看着这一幕,忽然在它们身后出声打断道:“朝堂之上哀哀诸公同样心怀社稷,他们日日殚精竭虑制定政令,救百姓于水火。要怪,便只能怪景朝与我宁朝连年征战,导致民不聊生。世子与郡主金枝玉叶本不该混迹乡里蹉跎时光,更不该背后编排朝堂诸公。”
蹲在地上的众人闻声一起回头看向他:“咦,你怎么来了。?”
陈问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诚恳道:“世子,郡主,你们该回去好好读圣贤书,将来造福一方。”
世子蹲在地上,大大咧咧道:“我们正在做军略大事,你这书呆子不懂。”
陈问宗呼吸一滞:“你们在这脏乱的刘家屯里,如何能做出影响军略的大事来。”
世子乐呵呵笑道:“说了你也不懂。”
陈问宗凝声道:“你不说我如何懂?”
世子迟疑道:“主要我也不懂。”
陈问宗喃喃道:“世子您还挺诚实。”
一旁的陈迹瞥了他一眼;“兄长,你若想看便站在一边看,不要扯东扯西的,你也不要看不起我们现在做的事情,学问的终点是经世致用造福百姓,空谈只会误国。”
陈问宗听到此话,便想动怒,儒家悌道,兄友弟恭,可陈迹却丝毫不在意这些礼法,根本没把他这兄长放在眼中。
可他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终究忍了下来。
他不想像眼前这些人一样,蹲在地上辱没斯文,便站在一旁静静等待,想看看这群人要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只是……
陈问宗疑惑道:“我方才听你们交谈,此处似乎是陈迹在主事?”
众人相视一眼,不知道这算什么问题。
世子思索片刻,后反问:“不然呢?”
陈问宗怔住了,管家一直说陈迹奴颜屈膝傍上世子,郡主,可现在看来,管家说的根本不对。
白鲤扯了扯世子的胳膊:“哥,别理他,咱不跟他玩。”
陈问宗:……
不知道等了多久,或许两个时辰,或许三个时辰,众人蹲麻了腿,便从屋里搬来木椅子继续等。
直到太阳西沉,陈迹忽然说道:“应该可以了。初凝时间与终凝时间都还算合格。只是不知道够不够坚固。”
世子凑上去查看,却见方才抹在砖石上的泥糊已然凝固,与青砖黏为一体。
他眼睛一亮,看向陈迹:“寻常糯米砂浆要多久凝固?”
陈迹道:“十天。”
世子又问:“若这玩意真能替代糯米砂浆,父亲便不用发愁了。那垩灰与粘土随处可得,许多百姓便不用因为征收糯米饿肚子了。”
陈迹拿着青砖仔细打量着水泥凝固的结构,突然说道:“不要高兴的太早。”
说罢,他伸手用拇指轻轻一戳,那本该结实坚固的水泥,竟如豆腐渣似的被搓掉了。
若拿这水泥去边镇筑城,恐怕还没等景朝来攻,便要垮塌。
届时,世子和白鲤或许没事,陈迹怕是会被砍头。
问题出在哪里呢?
陈迹喜好看科普类知识,所以见识广。
可见识广,通常意味着么一个知识面都只是浅知,无法深究。
说起到来来头头是道,真正做起来,却要走许多弯路。
陈迹叹息道:“现在这样子肯定用不成。”
世子问道:“那怎么办?”
陈迹思索片刻:“这些磨出来的瓷粉要筛的更细一些,郡主,你带着佘登科和猫儿大哥再去屯子里找找,有没有更细的筛网。世子,你一会儿与刘师兄,小和尚再去卖些垩灰来。”
陈迹始终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好像漏了极为关键的一步。
陈问宗看着陈迹专注思考的模样,只觉得对方格外魔神。
往日在陈府里,陈迹单独住在一间院子里,吃饭是单独的,睡觉也是单独的,就连上的学塾也与他和问孝去的不一样。
母亲也总会以陈迹顽劣为由,阻止他们相处。
亲兄弟明明生活在同一处宅院里,却像是生活在两个世界。
直到这一刻,陈问宗才意识到,自己从不曾真的了解过这位弟弟。
正当此时,陈迹骤然抬头看向院子当中那座巨大的土窑:“不对,是这窑不对,难怪盘下这窑厂时老板支支吾吾。”
说罢,他拿出一根树枝蹲在地上画出一个葫芦来:“这是升焰窑,温度无法达到烧制水泥的要求。得换成葫芦窑,或者馒头窑,让升焰变成半倒焰才行。世子,你去召集刘家屯的力棒过来。”
世子好奇:“你要做什么?”
陈迹笃定道:“我要改窑。”
本章完。
90、杏树红
世子与白鲤带人去召集力棒。
只余下陈迹与陈问宗并肩站在窑厂门口,一人灰头土脸的,随便抖抖脑袋都会落下一些灰尘,像条土狗。
一人白衣如雪,宛如所有故事中的主角。
陈问宗皱眉看向乐呵呵的陈迹,也不知道自己这庶弟到底在乐什么:“陈迹,我见你安排事情井井有条,思路清晰。你其实是个很聪明的人,怎么甘心与这些泥泞为伍?“
陈迹一边拍着身上的灰尘,一边不以为意的笑着回应道:“我今天很快乐。你们看不上着破旧的窑厂,也看不上着灰头土脸的营生,但我越看它越喜欢。”
因为这是陈迹第一次能在这个世界,拥有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你是想赚些钱吗?”
陈问宗会错了意:“庶子虽然无法继承家业,但分家时,为兄一定会分给你一些营生,你只要迷途知返,愿意去好好念书,参加科举,为兄怎么可能坐视你忍饥挨饿?”
陈迹乐呵呵的拍了拍陈问宗肩膀,在对方白色长衫上留下一个黑手印子,调侃道:“兄长,你其实是个好人,但是我真不是读经义的那块料,我更适合踏踏实实干活种地烧窑。”
陈问宗向左侧退了一步,结果还是没避开黑乎乎的手印。
他皱着眉头,说道:“子曰:夫如是则四方之民强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陈迹怔了一下:“什么意思?”
陈问宗解释道:“至圣仙师说,如果上位者秉持礼仪,诚信,老百姓自然会抱着孩子来投靠,哪里用得着自己种地?自己去种地干活,乃是下策,吾辈为学自当成为天下榜样,自然从者如云。”
陈迹默默的看着陈问宗,他对儒家文化知之不深,所以不知道该怎么用经义来反驳这位兄长的思想。
此时,远处传来白鲤的声音:“陈迹,我找到能改窑的人了,他们说整个刘家屯里的烧窑都是他们建的,他们可以给咱们帮忙。”
却见白鲤身后跟着一个驼背老者,腰间别着一杆长长的烟斗,烟丝袋子如荷包似的在腰上晃来晃去。
在老头身后,还跟着七个精壮的汉子。
离得近了,驼背老头在窑厂门口站定,一边往烟锅里摁着烟丝,一边看向陈迹:“你是这里主事的人?”
陈迹平静道:“嗯,我是。”
驼背老者慢悠悠说道:“整个刘家屯的烧窑都是我们刘家人建的,想建窑没问题,先给二百两白银,建窑期间每天四斤白面,一斤肉,外加两斤好酒。”
“什么?”
世子瞪大了眼睛。
驼背老头仰头看他,面无表情道:“这是刘家屯做生意的规矩,除了我们刘家人,其他人不会堆半倒焰窑的手艺,也不敢给你们堆窑。”
陈迹疑惑问道:“刘阁老刘家的人?”
驼背老头身后,一精壮汉子笑道:“有点见识。”
陈迹思索片刻:“几位请回吧,我们身上实在没有这么多钱,盘下这窑厂已经几乎花光所有积蓄。”
驼背老头二话不说转身便走:“想通了,随时可以再来找我。”
陈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难怪老周要急着卖掉这窑厂。难怪他这破窑厂里只有个简陋的升焰窑。这年头干点营生,地头蛇扒一层皮,官府扒一层皮。”
白鲤为难道:“那咱们怎么办?抱歉啊。我不知道他们是这里坐地起价的地头蛇。不该带他们过来的。”
陈迹平静道:“自己动手吧。没了他们,咱自己也能堆窑,他会堆半倒焰的窑,那我就堆个全倒焰的窑。”
“给他们一点小小的震撼。”
几人往那座窑口走去,他忽然回头看向陈问宗:“兄长,我们人手不足,来帮忙搭把手?”
陈问宗站在原地,沉默许久。
他看着面前这群灰头土脸的人,看看看他们身后那座土窑,当即从袖子中取出一枚银锭递给陈迹:“抱歉,后天便是秋闱,我不能在此耽误太久,我出门仓促没带什么钱,只能先给你应个急,若不够的话,我明日再遣人送来些。”
陈迹将银锭塞回陈问宗手里,退后一步拱手道:“那便祝兄长一举夺魁,高中解元。”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领着世子,郡主一起去拆烧窑。
陈问宗低头看着手里的银锭,一时间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沉默许久,他将银锭揣回袖子中,转身出了院子,翻身上马,来时想说的道歉,却是没有说得出口。
在拆烧窑的破碎声中,白马归去。
梁猫儿出大力了,却见他抡着锤子不消怎么费力,便摧枯拉朽的将久窑毁去。
陈迹一边往外清运建筑垃圾,一边赞叹道:“猫儿大哥没有白长那么大的饭量。”
梁猫儿有些羞涩:“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总算能出点力气。
陈迹看向世子与郡主:“我倒是有点好奇,世子与郡主为何愿意干这脏活累活?你们看,我那兄长就不愿沾这些事情。”
世子乐呵呵笑道:“偶尔做做还行,你要真让我天天干这个,我也得跑。”
陈迹感慨道:“总感觉靖王与其他官贵大不一样,他好像……”
白鲤郡主想了想说道:“母亲说,父亲从小吃苦,自然与其他藩王不太一样。”
“哦?”
“我听母亲提起过,父亲刚出生没多久,便与他生母一起被赶到京郊的月慈庵里。”
陈迹愣住:“一般内宫之中,即便母亲犯错被逐出宫门,也只会去母留子,不会把母子一起赶出宫去。”
白鲤解释道:“先皇七十九子,夺嫡之事闹得极凶。我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很多皇子与他们的生母被赶出内宫,先后死于宫外。父亲的生母也在赶到月慈庵的第二年离奇死于月慈庵里。当时父亲才一岁多,据说多亏了内廷衙门的一位大太监暗中照拂,这才勉强活了下来。”
“后来父亲与京郊司礼监某个衙门长大,每日与小太监们一同劳作。砍柴,烧炭,洗衣。直到八岁时才被当今太后接回宫中,与当今陛下一同生活。父亲比陛下大三岁,两人一起在宫中生活六年,情同同袍兄弟。”
“再后来,陛下十一岁登基。父亲十四岁外放就藩,少年藩王合纵连横北方世家陈氏,胡氏,齐氏。他用了六年时间,暗中配合监察御史等清流文官肃清外戚。协助陛下亲政……当然,我这些都是从母亲哪里听来的。不一定准确。”
“父亲从小就要求我们许多事情要自己做。我听说福郡王从小吃饭有人喂,穿衣有人帮。这些我们都是没有的。偶尔父亲闲暇时,我们还得他一起去乡下田庄砍柴烧炭呢。”
陈迹默默听了片刻,只觉得这短短的故事里,似乎藏着许多重要的信息。刘氏便是郡主口中所说的外戚。可靖王少年时肃清外戚,为何后来又娶了外戚刘氏的女子,纳为静妃?是政治上的妥协,还是另有意图?“
夜晚,月朗星稀。
原本陈迹打算住在窑厂的。
可这窑厂连个能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只好打道回府。
牛车晃晃悠悠走在回城的路上。
车上所有人神情疲惫,困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干了一天的活,众人腰酸背痛,手也磨出了水泡。
不知是谁的肚子先响了一声,紧接着,所有人肚子都咕噜噜响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继而哈哈大笑:“也不知道城里还有面档开门没?”
“肯定没有了。”
梁猫儿说道。
“回医馆,我给大家擀面条吃。蒜汁面可以吗?”
“什么都行。”
“我现在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我能吃下两头。”
梁猫儿腼腆道:“我能吃下三头。”
“我觉得猫儿大哥不像在开玩笑。”
“哈哈哈哈……”
回到太平医馆门前。
吱呀一声,世子悄悄推开大门,领着众人猫腰往后院摸去:“都小声点,千万别惊动姚太医,这会儿把他吵醒,我怕他那淬了毒的嘴会把咱们训哭!”
“哦?是吗?“
众人一惊,抬头往医馆正堂的黑暗中看去。
却见姚老头怀里抱着一只小黑猫躺在竹椅上。
他缓缓起身,慢悠悠问道:“世子,你来给我老人家讲讲,我这嘴是怎么淬了毒的?”
世子笑比哭还难看:“您肯定听错了。刚刚是刘曲星说的。”
姚老头没与他一般见识,只是转身往后院走去:“厨房灶台的案板上诱擀好的面条,想吃就自己下。”
世子咽了一口口水:“姚太医,您老人家就是活菩萨。”
片刻后,一群土狗在后院蹲成一排,一人端着一只大海碗呼噜噜吃面,筷子不停往嘴里扒拉。
世子一抬头,却见姚太医站在光秃秃的杏树旁,一脸嫌弃的望着他们。
姚太医怀里的那只猫,也一脸嫌弃的望着他们。
世子迟疑道:“姚太医,它好像有点看不起我们?”
姚太医冷笑道:“就你们这副吃相,我允许它看不起你们。”
……
世子:……
陈迹:……
姚太医看着他们悲悯道:“上午出去了八个人,晚上回来八条土狗,知道的人知道你们是去制作新奇玩意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被照妖镜照出了原型。”
他抱着乌云转身回屋:“我去睡了。吃完饭,记得把厨房收拾干净。”
世子吃完面,瘫坐在地上感慨:“陈迹,咱们能不能休息一天啊?”
白鲤赶忙说道:“不行。他跟父亲立了军令状的。万一完不成,父亲真的会将他发配岭南。”
世子语塞。
最终小声嘀咕道:“你倒是比他还积极。”
此时,白鲤站在院子中的杏树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迹端着碗盘坐在地上,抬头好奇问道:“怎么了?”
白鲤忽然说道:“杏树叶子都掉光了,不好看了,你们等我一下。”
说罢,她竟风风火火爬梯子翻墙进了王府。
没过一会儿,又扯着一段红布翻了回来。
白鲤郡主将红布裁剪成一根根细细长长的布条,在上面写着平安、喜乐、顺遂、无忧。绑在树枝上。
她又单独写了一条红布,搬来梯子想要挂在杏树最高处。
陈迹看她搬着梯子笨拙的样子,便好心说道:“郡主,我帮你挂吧?”
白鲤急声道:“不行,我自己挂。”
不仅如此,她还把布条在枝头多缠绕了几圈,站在树下根本看不清写的什么。
白鲤慢吞吞退下了梯子,笑着招呼所有人:“你们也来写点啊。”
众人面面相觑,“写什么?”
白鲤笑的眼睛弯起来:“就写各自的愿望啊。”
刘曲星说道:“我知道写什么了。”
却见他提笔沾了沾墨汁,在红布上写下师傅健康长寿。
佘登科怒骂马屁精,然后写下师傅万寿无疆。
梁狗儿写了天天有酒喝。
梁猫儿写了置几亩良田。
世子迟疑片刻,竟也学白鲤偷偷写了一条,缠在杏树最高处,不让任何人看。
他从梯子上爬下来,看向一旁的光头:“小和尚,你的愿望是什么?”
小和尚略显尴尬:“我不能随意许愿的,发大宏愿要完成。此事与修行密切相关。”
“那好吧,你不用写。“
红布条挂满杏树枝头,像是开出了一朵朵红色的花。
一群大老爷们住的院子,突然多了一丝温柔的秀气。
白鲤站在杏树前背着双手,仰着头,笑意盈盈的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她转头看向陈迹:“陈迹,你打算写什么?你还没写呢。”
陈迹沉思片刻提笔。
白鲤凑过脑袋去偷看,却见少年只写了简简单单四个字:团团圆圆。
白鲤小声嘀咕:“我还以为你会写黄金万两之类的词呢。你很期待和家人团圆吗?可你那些家人。”
陈迹笑了笑没有解释。
他写的团团圆圆,并不是指家人。
白鲤看着树枝上的祈福红布条,神色安宁:“有时候也会羡慕平民百姓的日子。我知道这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意思。但是我还是希望家里能更温馨一些。团圆的日子更多一些。”
陈迹听到这句话,忽然试探道:“我看云妃夫人每个月都会给郡主许多月银。世子过得都没有郡主好呢。何出此言?”
白鲤笑了笑:“女孩子嘛。在父母眼里只要好好长大,书也不需要读的多好,只要能按照他们的想法嫁人就可以了。父母对我没有那么严苛的要求,自然就会宽容放纵一些,母亲一直想再生个弟弟来着。你看我父亲好不容易回府,她立马遣人打扫整条安西街,还给所有街坊邻居发燕门枣。”
陈迹一怔,原来发燕门枣是有寓意的。
只是不能做的太明显,所以没有给街坊邻居发花生桂圆莲子……
他忽然问道:“郡主,飞云苑里的那颗柿子树。”
白鲤笑着回答:“母亲本要砍掉换成石榴树,但我拦下来了。我觉得柿子比石榴好看一些。”
“那为何柿子挂枝了却不摘?
“要给过冬的喜鹊留一些吃的呀。”
“原来是郡主的善意……”
陈迹只觉得一股冰冷寒意顺着脊柱蔓延到脖颈。
寓意早生贵子的燕门枣,寓意多子多福的石榴树。
云妃想要生个儿子的心思几乎放在了明面上。
可生了儿子就能继承靖王爵位吗?
不能。
前面还有一个嫡兄世子呢。
除非世子死在内狱里。
直到这一刻,陈迹的推测都有了合理的逻辑链条。
云妃希望世子死在内狱之中,至于白鲤会不会被牵连,她根本不在乎……
亦或者。
云妃本意就是将白鲤也送进内狱。
这样所有人都不会再怀疑她了。
陈迹神情复杂的看向白鲤。
有心提醒,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前有亲手现杀爷爷的刘明显,后有歹毒食子的云妃。
跟这两位一比,陈迹忽然觉得自己那位陈府父亲只是将自己送来太平医馆当学徒,显得有些仁慈。
这世道。
陈迹轻声道:“郡主。”
“嗯?”
“你的好心,会有好报的。“
“是吧?我也觉得呢。走啦,回去还得将灰尘洗干净,明早见。”
“明早见。明天咱们从城里喊些帮手一起去改窑。”
陈迹抬头望着白鲤翻过院墙,消失在黑夜中。
他回头看向那棵温柔秀气的红杏树,久久不言。
某一刻,他有心想拆开最高处的红布条,看看世子与白鲤写下了什么心愿,却又觉得这样窥探他人隐私不好。
只得笑笑作罢。
本章完。
91、子嗣
晨鸡报鸣。
乌鸦在床边,轻轻啄着姚老头发丝。
姚老头缓缓睁开眼睛,听着院子里轻轻流淌的水花声。他披上袄子,抱着乌云出了门。
院子中,他见陈迹挽着袖子,正挑着扁担往外走。
姚老头嗤笑道:“看来昨天还是不够累啊,你要真不累的话,先给院墙上开个门吧,也省得世子和白鲤天天翻墙了。”
陈迹笑着解释道:“昨夜我们洗漱身上灰尘时用了太多水。所以我一早起来将水缸打满,免得做饭时没得用。炒到您休息了吗?下次我动作再轻些。”
“倒也不用。”
姚老头叹了口气。
他注意到院中那棵变了样子的红杏树,感慨道:“来年春天,杏树开出白花的时候,应该会很好看。年轻时能与朋友们一起做些事情真好,当时可能灰头土脸的。但几十年后在回忆,那些老朋友身上却像是泛着光。”
陈迹诧异。
姚老头看向他:“还有红布吗?”
陈迹怔了一下,赶忙取来昨晚没用完的红布条,又去正堂柜台取来毛笔递给师傅。
在他印象中,姚老头总是一副寡淡的模样,从不矫情,也见不得矫情。
今日对方却突然多愁善感起来。
只见姚老头接过毛笔,轻轻在红布上写下自己的愿望:“小兔崽子们少来祸害老人家。”
陈迹面无表情,缓缓转头看向师傅。
姚老头慢悠悠说道:不用挂杏树上了,挂你脑门上吧,这心愿,你就能帮我完成。
陈迹没好气道:“您这一大早拿我寻开心是吧?”
姚老头将红布缠在最低的杏树枝上,语气寡淡道:“昨日傍晚时,金猪来医馆找你,你却不在。”
“他有没有说什么事?”
姚老头背着双手,转身往医馆正堂走去:没说,密谍司的事情怎么会随意给太医说?但我知道他为何来找你。
陈迹挑着扁担跟在师傅身后:为何?
密谍司没抓住使用火器的那名景朝贼子,所以打算回归到金坊与匠作监这条线索上。昨天他们去漕帮抓了不少人。兴许是有了新的线索需要你去勘破。你跑到刘家屯是在躲他?
入了密谍司变没有退路,你意味自己能躲到那里去?
陈迹轻声道:“我怀疑云妃正打算将世子与郡主推入漩涡,所以干脆带他们远离是非,如今靖王回来,或许便没人再敢随意嫁祸了。但能多一天是一天。”
姚老头挑挑眉毛:“云妃要害自己的孩子?”
陈迹犹豫片刻,还是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师父,当天景朝已经提前知道解烦卫包围红衣巷金坊的消息,金坊的主事之人提前逃走,却有人将世子与郡主故意引过去,除了云妃,暂时没有别人会做这件事了,我猜,他星耀自己的孩子来继承靖王之位。”
然而陈迹也有些疑惑:“可我想不明白,云妃膝下也无儿子,她何必这么做?”
“你问我?我又不是密谍!”
陈迹思来想去,总觉得少了一环关键的信息,就像是建成一座楼阁之前,榫卯结构里缺了最关键的一根木榫。
“师父,云妃这些年是否有孩子夭折过?”
“没有,她就白鲤一个孩子。”
“靖王府是否还有其他孩子夭折过?”
“没听说过。”
陈迹诧异了:“师父,靖王是否身体有恙?一位实权藩王,仅有三个子嗣吗?”
姚老头平淡道:“子嗣多了,也未必是好事,这王府但凡再多一个男孩,怕是又要卷起腥风血雨,许是靖王经历过夺嫡的残酷,所以不忍心自己的孩子自相残杀,不再生育子嗣。”
“确实有这个可能!”
陈迹心中还有个疑惑:“云妃如今也没有子嗣可以继承靖王之位。为何对世子,白鲤痛下杀手?要动手,也该是有了子嗣之后再动手啊。难道是自己判断错了吗?”
等等。
陈迹看向姚老头:“师父,靖王多久没在飞云苑,晚星苑过夜了?乌鸦叔能与鸟类沟通,此事您肯定知道。”
姚老头嗤笑道:“你当我是什么人,我会做这种听墙根的事吗?”
陈迹认真道:“师父,这很重要。”
姚老头捋了捋胡子:“我来洛城三年,靖王从未在晚星苑、飞云苑过夜,都是独自居住在明正楼。”
陈迹沉默,最后一根木榫填上。
他似乎明白云妃为何要这么做了。
正思索间,墙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陈迹与姚老头狐疑的走回后院。
下一刻,却见墙檐上探出世子的脑袋来:陈迹!
陈迹诧异:世子来这么早?干活这么积极可不像你。
世子面色一变:看你说的什么话。昨天我干活难道不勤恳吗?陈迹,你说话可得凭良心。
勤恳,非常勤恳。
世子面色缓和下来:“跟你商量个事,昨天你说需要人手一起改窑,我给你找了几个帮手。”
陈迹笑着回应道:“有帮手是好事啊。”
世子略有迟疑:“这个帮手身份有点特殊,但你也不用有压力。他主要是好奇咱们在干嘛……”
陈迹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下一刻,院墙对面有人架了梯子,只见一个人影出现在墙檐上。
陈迹面色一变:王爷?
请人帮忙,怎么还把靖王请来了?
却见靖王依旧一身缝缝补补的衣裳,翻进医馆后笑着说道:“翻自己家围墙还挺刺激的,难怪世子和白鲤不走正门啊。”
世子趴在墙檐上乐呵呵笑道:是吧。
陈迹赶忙给世子使了个脸色,低声道:王爷在讥讽你啊,听不出来吗?
世子笑容渐渐消失。
靖王慢慢走至杏树旁,抬手拈起一根红布条,默默看着上面写下的心愿:这都是你们写的吗?倒是好久没有见到如此朴实的心愿了。平日里见更多的事求官与求财。
陈迹放下肩上的扁担,好奇问道:王爷要去给我们帮忙?
王爷笑着说道:我这身子骨,干活肯定是不行的,但我还为你喊了其他的帮手,他们正在路上,应该马上就到。
话音刚落,医馆外传来敲门声,有人透过门缝喊道:王爷,我们到了。
靖王抬手一指,对着刚刚翻进院子的冯大伴说道:给他们开一下门。
趁着冯大伴去开门之际,陈迹低声问世子:世子你跟王爷说什么了吗?
靖王是个极其务实的人,必然是世子说到了对方感兴趣的事情,才会一大早赶来。
世子也压低了声音说道:今天早课后,父亲就问我昨天做了什么,我那你的话跟他吹嘘一番,说什么土窑不好用,地头蛇能改半倒焰咱们也看不上。咱们今天要堆个全倒焰窑出来。
陈迹若有所思:王爷怎么说的?
世子耸耸肩:他问我什么事全倒焰窑,烟囱该放置何处,进气口,喷火孔该怎么留,燃烧室放在什么位置,挡火墙要留多高……我哪知道这些,我说这都是机密。不能告诉他。
陈迹一怔。
靖王竟如此专业?
所谓升焰窑,平焰窑,半倒焰窑,全倒焰窑,本质区别便是火焰如何在窑内流动。
寻常人对烧窑的印象就是一个土包,很少有人关注烧窑的内部结构。
一个实权藩王,竟对此事如此了解,甚至还为此专程来凑热闹?
此时,太平医馆大门打开,只见十余名汉子鱼贯而入。
汉子们皮肤黝黑,浑身上下肌肉虬结,孔武有力。
当先一名汉子对靖王抱拳行礼:王爷,我带人来了,他们都是堆窑的一把好手。
靖王点点头,又转头看向陈迹:那边走吧?门口已经准备了牛车。
陈迹愣了一下:您也做牛车?
靖王哈哈一笑:咱是去干活的,不坐牛车坐什么。
出了门去,白鲤下意识便要坐上陈迹他们那驾牛车,却被靖王喊住:你去哪?过来坐。
哦!
白鲤低着脑袋,慢悠悠坐到靖王身边。
三架牛车缓缓启程,木轮子转动间发出吱呀呀的声响。
靖王在侧,陈迹他们这辆牛车上,一个个拘谨无比……
靖王那边的两架牛车,精壮汉子们一个个神情肃然,不苟言笑,低头啃着饼子。
到了窑厂,汉子们下车便干活。
先将乱七八糟的窑厂清理的干干净净。
陈迹拿来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出建造图来:先挖出个地基来,两边各留一个燃烧室的位置。
画着画着,靖王突然打断道:内部竟是直壁上下,还是竖着的喷火孔?这样一来,焰流岂不是全都喷到穹顶上去了。炉底温度能上去吗?
陈迹解释道:喷火孔的截面要小,这样焰流速度极快,只要穹顶是合理的圆拱,焰流便会在炉内倒卷向下。
另外,挡火墙上要留空洞,这样也是为了温度更加均匀。
又有汉子疑惑道:为何要留两个燃烧仓?
陈迹继续解释道:同样也是为了焰流的对流,让焰流从半倒焰的状态,变为全倒焰,温度能再升两成。
靖王惊讶:升这么多?你知道温度升两成意味着什么吗?那么多匠人想要升一成温度都煞费苦心也办不到,你说升两成就升两成?
陈迹想了想:应该没问题。
靖王沉思片刻,转头看向他带来的汉子:你们觉得可行吗?
为首的汉子迟疑道:王爷容我们讨论一下。
却见十余名汉子围在一起窃窃私语着。
最终一人说道:试试看,试试便知道了。只要图画的没错,建一座这么小的窑,一天足矣。
冯大伴从窑厂里找来一张勉强能用的椅子,擦拭干净后,为靖王垫了一块粗布:王爷,坐下歇歇吧,您的身体不能久站。
靖王抬手止住:无妨,先看看再说。
陈迹带着世子等人前去堆窑。
却不料为首一汉子见他们堆了一会儿,干脆说道:世子,你们退开吧,在旁边递一下砖头和黄泥即可,剩下的我们来。
世子小声嘀咕:被嫌弃了啊。
刘曲星小声道:怎么办?要不要证明一下,我们不比他们差?
世子看着这些汉子干活之麻利,想了想说道:不用,我允许他们嫌弃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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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偷师
太平医馆里,只剩下姚老头独自一人站在柜台后拨拉着算盘。
拨着拨着,他忽然停下来,看着门外熙熙攘攘的人群。
往日里嫌弃一群小兔崽子在医馆里闹哄哄的,今日突然冷清下来,反倒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姚老头从袖中取出六枚铜钱掷于柜台上,一边解卦一边嘀咕道:“今晚不回来了?呵,倒是省得我还得给他们留饭了。”
后院传来喵的一声猫叫。
他慢慢悠悠走到后院,却见乌云乖巧的蹲在墙檐上。
而它身边则多了二十余只狸花猫。
姚老头笑眯眯说道:“你们稍等啊。”
说着,他进屋去除那只正心斋的点心盒子。
拉开抽屉将一枚枚点心捧在手心。
狸花猫一个个排队跳下墙檐,颇有礼貌的将点心叼走。
最后轮到乌云时,姚老头干脆将盒子敞开:“想吃哪个自己挑吧。”
乌云没吃,反而抬头看了看他。
姚老头乐了,他摸了摸乌云脑袋说道:“还知道惦记我先吃呢?我吃不动了。”
乌云不解。
姚老头笑着解释道:“人都有生老病死,一旦吃不动东西 ,便到了该走的时候。以前也有不服过,但后来也看开了,能活到九十二岁,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这时,医馆正堂传来声音:“姚太医?”
姚老头挑挑眉毛,背着双手走到正堂。
却见医馆里挤满了人,为首的则是陈礼钦,一身蓝色官袍。
陈礼钦身后,陈迹小厮抬着八箱礼。门外聚集着街坊邻居,探头寄哪里看热闹。
见姚老头出来,当即便有小厮高声说道:“陈府今日未陈迹补齐八样束脩:美酒两坛,腊肉十条,猪后腿一条,羔羊两只,点心一件,银铤十枚,绸缎两匹,银戒尺一柄。”
姚老头嗤笑一声:“囔囔什么。你是想让左邻右舍知道你陈府阔绰。还是想让他们都知晓你们不懂规矩,学徒两年才送上束脩?陈大人好大的官威。来我小小医馆还穿着官袍呢。”
陈礼钦面色有些尴尬,连忙抱拳道;“中午还要参加秋闱入帘宴,所以便穿着官袍出门了,姚太医见谅。今日登门实为表达歉意,弥补我陈府礼数不周。”
“好说,东西放下便走吧。”
姚老头挥挥手。
陈礼钦没走,他犹豫片刻说道:“听闻犬子已经改过自新,不知他在您这里表现如何?”
“表现如何?”
姚老头想了想说道:“每天一大早起来挑水,扫地,擦桌子,吵得我老人家不得安宁。”
陈礼钦又问道:“他可有继续赌博?”
姚老头捋了捋胡须摇头道:“有些人说他曾经烂赌城性,可他来我医馆,一天都没有赌过。”
陈礼钦舒了口气:“今日来医馆,其实还有一事想与您商议。”
“何事?”
陈礼钦道:“陈迹自幼聪慧过人,这些年也是因我公事缠身,无暇照料,他才长歪了,如今,他已经改过自新,我便想着将他接回府中,明年开春送他去东林书院读书三年。”
“读书?”
“没错,陈迹今年方才十七岁,读书三年参加科举也来得及。”
以管理,姚老头看着前面乌泱泱的陈家人,面色渐渐沉了下来:“自家教坏了就丢我太平医馆,学好了便接回去?世上有这等好事?你陈家以后子嗣都别自己教了,全送我这里来。”
陈礼钦诚恳道:“姚太医,您也明白的。读书科举才是正途,以前我是觉得他无药可救,如今他既已迷途知返,我着为人父的自然要为他的前途着想。您如果爱护他,自然也会希望他以后更有出息,不是吗?”
姚老头讥讽道:“此事,我不同意,将你们送来的礼也都收回去吧,我老人家不稀罕。昨日我便说了,往后你陈府连学银都不用付,我收他做儿徒,管他吃,管他喝,他给我养老送终。”
陈礼钦面色也沉凝下来:“姚太医,何必无理取闹,我昨日可没有答应您,跟您学艺,最多当好一个七品太医,若是参加科举,日后守牧一方,造福更多百姓。”
“陈迹呢?不如让他自己决定吧。我相信他知道该怎么选。”
姚老头挑挑眉毛:“他不在医馆。”
陈礼钦皱眉道:“您这样拖延时间是没用的。”
姚老头冷笑一声:“他在刘家屯的窑厂呢。你若想问他,便道那里去问。他若想跟你回陈府,我也不拦着。”
陈礼钦疑惑:“他不在这医馆学习,跑那脏乱的窑厂,与污秽的泥瓦工为伍?姚太医,您为何不约束着他?”
姚老头翻了个白眼:“我徒弟想干什么干什么,你管得着吗?”
陈礼钦拱手:“如今,我更觉得陈迹该随我回府了。告辞,若他愿意随我回陈府,还请您莫要阻拦。”
说罢,陈礼钦出门上了马车,往城南刘家屯行去。
姚老头看着正堂里被丢下的束脩礼,久久沉默不语。
乌云轻盈的跃上柜台,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背。
姚老头看向乌云,慢悠悠问道:“行官门径已经教了,我也没什么东西能再教他。一边是太医馆的糟老头,和这满屋药材的苦腥气。一边是当朝户部尚书的偌大陈氏,你觉得他会怎么选?”
乌云没有回答。
……
窑厂里。
靖王背着双手,静如山峦般默默注视着面前那座正在成型的倒焰窑。
冯大伴在他身侧,温声细语提醒:“王爷,今日便是秋闱入帘之日,按照惯例,洛城府衙中午要在迎仙楼宴请内外帘官,您该动身去赴宴了。如此重要的日子,没您坐镇恐让官员们内心不安。”
按照习俗,秋闱开考前要先举办入帘上马宴。
宴后,秋闱考官分为内帘官与外帘官。
内帘官负责阅卷批卷。
外帘官负责监管考场。
彼此互不相见。
入帘上马宴,一般是当地最有威望之人来主持。
靖王平静道:“今日便不去上马宴了,还是这里的事情更重要一些。”
冯大伴疑惑道:“王爷,您一大早听了世子几句话,便立刻造人去匠作监唤来最得力的军匠,如今又缺席入帘宴,不过是一口烧瓷器的窑而已,往日也没见您对瓷器如此上心过。
若喜欢窑,微臣这就遣人去景德镇挑选,何必自己烧制?”
靖王遥遥指着那座正在建成的窑,笑着问道:“瓷器?瓷器可没法让我上赶着跑到这里来。”
冯大伴更疑惑了:“王爷难道是为了小陈大夫所说的,能替代糯米砂浆之物?”
“是,也不是。”
靖王缓缓说道:“如今朝廷每年官铁产量捉襟见肘,分给边军多了,民间便连铁锅都要价格飞涨。可如果给隔周配额多了,边军便要吃苦,从边镇回来的将领哪个不抱怨军器短缺?”
他继续说道:“冯大伴,你可知这倒焰窑若能将温度再提升两成,意味着什么?”
冯大伴拱手垂眸:“微臣不过一宦官,只知道如何伺候好、保护好王爷,别的不需要知道,知道太多心就乱了。”
靖王笑了笑:“冯大伴,还是如此谨慎。”
冯大伴也笑了:“请王爷开悟。王爷为何对这烧窑如此上心?”
靖王缓缓解释道:“若这倒焰窑能将温度提升两成,便意味着铁矿石能直接化为铁水,届时,我宁朝边军再也不用拿着一些残破的军器修修补补,甚至可以憧憬一下重骑兵的风采。”
冯大伴露出恍然模样:“此为国策,与之相比,洛城秋闱确实算不得什么了,可王爷处事向来稳妥,何以将如此重注压在一个少年郎身上?万一他只是夸下海口怎么办?”
靖王笑道:“你信卦吗?”
“嗯?”冯大伴没听懂。
靖王不再解释。
靖王岔开话题,开口调侃道:“陈迹这小子聪明归聪明,但还是涉世未深,他一心只想做出那替代糯米砂浆之物,却没想过,这改窑的技术才是真正的珍珠。”
冯大伴疑惑:“王爷要将这改窑技术买下来?”
靖王哈哈一笑:“买?先给这涉世未深的少年郎上一课。”
窑厂门口,陈迹正赶着牛车从外面回来,车上拉着高高摞起来的青砖。
梁猫儿与世子在后面推着车子。
一名汉子迎面走来:“小陈大夫,我有疑问,可否为我答疑解惑?”
陈迹唤了佘登科来牵牛,自己则拍了拍手掌上的灰尘,笑着说道:“可以,咱们去烧窑那边说。你想问什么?”
却见陈迹在窑前站定,随手指着各处为汉子讲解。
“小陈大夫,主烟道为何要埋在烧窑的正下方,难道不该是在后面竖起烟囱吗?”
“要在正下方埋吸火孔,才能让焰流在窑内形成倒卷。”
“小陈大夫,为何喷火空的大小,必须是炉栅的两成?”
“因为再大就会将炉栅烧坏了。”
陈迹与一名汉子并排站在窑前。
两人身后,一名汉子默默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用一个炭笔将陈迹的解释记下来。
待到陈迹解答完,他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本子塞回怀里,继续干活。
白鲤默默注视着陈迹挺直的瘦削背影,只觉得对方此时不像一位医馆学徒。
别管灰头土脸发丝散乱的样子有多狼狈,对方只消拍去身上灰尘,便像是一位传道受业解惑的先生,温和又从容。
这个温和的少年,与那一夜断刀的杀手,仿佛是割裂开来的两个人。
如白天与黑夜般自然交替。
但她忽然发现,那军匠的小动作,抬脚便朝陈迹走去告密。
本章完。
93、家事与国事
趁着陈迹休息喝水时,白鲤悄悄凑过去小声说道:“我刚刚看他们偷偷记下你说的话呢,你可小心些,千万别让他们偷师了。”
陈迹一边喝着牛皮水囊里的水,一边扫视过去,目光所及之处,好些个浓眉大眼的汉子纷纷避开他的目光。
他疑惑道:“郡主,这是你父亲找来的,你不向着自己父亲吗?”
白鲤生气道:“一码归一码,偷东西就是不对的。”
陈迹笑着对白鲤说道:“没事的郡主,你看这些匠人大哥都是堆窑的好手,人家来帮忙干活这么累,学点东西也无妨,不能那么小气。”
白鲤恨铁不成钢:“我虽然不知道你这手艺到底值不值钱,可能让我父亲都上赶着来偷学的,肯定不差,也不知道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道理你不懂吗?我父亲这人,与民亲善归亲善,但做起正事来手段极多。若没点手段,江南士绅能乖乖将粮草给他妈?”
“好哇,你这样说自己父亲。”
白鲤翻了个白眼:“算了,与你说不明白,我找他说去。”
陈迹看着她气鼓鼓离开的背影,忽然笑了起来。
此时,冯大伴命人从屯里找来桌椅,铺上粗布,摆好一张棋盘:“这改窑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完不成,王爷别站着了,微臣陪王爷谈几局,免得无聊。”
靖王笑着道:“来,昨日与那小子对弈,差点道心破碎,今日与你对弈,正好寻些自信。”
冯大伴细声细语道:“王爷说话真实不给人留情面啊。”
“来,猜先!”
正当靖王抓起棋子合于手心时,却冷不丁看见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掌从旁边伸过来,将棋子从他手心里抠出来,丢回棋篓里。
靖王缓缓转头,白鲤正气鼓鼓的站在一旁:“爹,您到底干嘛来了。”
靖王诚恳解释道:“爹来帮忙啊。只是爹这些年身体每况愈下,实在干不动重活了,不然,爹这会儿肯定一起去搬砖,糊泥。”
白鲤皱着细细的眉毛:“您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您那里是来帮忙的,分明是来偷师的。”
靖王赶忙站起身来,扯着白鲤的手腕,往窑厂外面走去:“我堂堂靖王,怎么会干偷师这种事呢。走走做,爹带你出去逛逛。对了,再有几个月便是你的生辰,可有想要的礼物?”
文化关乎国本、国运。中国式现代化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一直以来,习近平总书记高度重视文化建设,作出一系列重要论述,强调要促进人民精神生活共同富裕,不断满足人民群众多样化、多层次、多方面的精神文化需求。
白鲤挣扎着被拖了出去:“爹,您贿赂我没用。您松开我,”
刚走到门口,却见一驾马车在门前缓缓停下。
后面后跟着几名骑着高头大马的小厮护卫。
车夫取下脚凳垫在泥泞中,扶着陈礼钦缓缓下了马车。
“王爷?您怎么在这里?”
陈礼钦一怔,他是来寻陈迹的。
当他听说陈迹来窑厂胡混便怒不可遏。
少年光阴似箭,应当争分夺秒的读书才可以,怎么能来这窑厂虚度时光?
可他没想到,一下马车竟见到靖王与白鲤郡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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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见陈礼钦,也是一怔:“陈大人为何来此?”
陈礼钦拱手说道:“微臣方才去医馆补上犬子的束脩,也与姚太医商议好往后犬子便不是医馆学徒了,臣打算明年开春便送他去东林书院,待他像他的兄长一样学成归来,臣便送他参加科举,为我宁朝效力。”
白鲤啊了一声。
“陈迹以后不在太平医馆了吗?他要去东林书院三年吗?”
靖王拉住白鲤,认真说道:“先前我还疑惑,陈迹如此聪慧的孩子为何放在太平医馆,往后他若能参加科举为朝廷效力,也算是有了更好的前途。”
“王爷英明。”
“陈迹就在里面呢。我带你去寻他。”
白鲤小声道:“爹,陈迹不想回陈府的。”
靖王笑道:“小傻子,那是他的家事,你能替他做决定吗?”
此时,陈迹正与梁猫儿一起推着石碾子,早早将原料都准备好。
一旦改窑完成,立刻就能开烧水泥。
陈礼钦远远看见他这副灰头土脸的模样,当即皱起眉头:“陈迹。”
陈迹愕然,抬头下意识问道:“陈大人怎么来了此处?”
陈礼钦听见陈大人这样称呼,当即不悦道:“我已经与姚太医商议好,从今往后,你便不用去太平医馆了,随我回家。”
陈迹沉默了。
与师傅商议好?
往后不再是太平医馆的学徒?
窑厂内,众人纷纷停下手里的活,看向陈迹。
陈迹忽然笃定道:“不可能。”
陈礼钦拧着眉头:“什么不可能?”
陈迹认真道:“师父不可能答应你。”
陈礼钦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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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想着直接将陈迹骗回去。
却没想到对方竟然拆穿了自己的谎言。
这是出于何等信任,才会如此笃定?
他放缓语气说道:“陈迹,我知道你还在赌气,但家中偷偷克扣你月银的小厮已经被杖毙,连带着管家也挨了十个板子,你即便有再大的气,也该消了。如今你也不小了,该明白两条路怎么选择。若是留在太平医馆,到老也只是个七品太医。科若思参加科举,往后守牧一方,来王者俱是风流人物,见得世面完全不同。”
围绕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明确提出“七个聚焦”的方向,《看图学习》“改革为人民”系列本期聚焦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为您梳理总书记重要论述。一起来学习!
陈迹忽然问道:“陈大人,雨后的夏蝉会在什么时候爬出洞?”
“问这个做什么?年少时,莫要浪费时间在这些无谓之事上。”
陈迹微笑道:“陈大人,请回吧。我觉得当一个医馆学徒挺好,或许当官很好,但我不愿意。”
当官很好,但我不愿意。
掷地有声。
白鲤怔怔看着少年学徒的身影,坦坦荡荡,不卑不亢。
陈礼钦面色终于是彻底沉下来:“陈迹,这般大事还由不得你做主,现在你年少不懂事,以为自己就是对的。但父母绝不会害你。来人,将他绑到马车上去。回府。”
下一刻,陈迹无辜的看向靖王:“王爷,你们还学不学改窑的技术了?”
靖王一怔:“合着你小子早就发现了,为何故作不知?”
陈迹笑道:“王爷一心为民,被学去了也无妨。”
靖王挑挑眉毛,调侃道:“不过我们现在也学的差不多了,你就随陈大人回府吧。将来参加科举,出将入相未来可期。”
一街之隔的绮霞苑、临镜苑居民下班回来,陆续将车停到这里,再步行十分钟回小区。
陈迹笑意更浓:“王爷,该不会以为这小小的倒焰窑真能用来炼铁吧?铁水从何处流出,铁粉从何处进?铁水流出来 后该如何立刻炒成熟铁?铁又如何渗碳成钢?难不成王爷将这些也学会了?”
一连串问题将靖王给难住了。
他下意识看向自己带来的那些军匠。
却见军匠们隔着很远,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张牙舞爪给他比划手势,务必要将这小子留下。
靖王乐了:“你拿改窑之术钓我,却藏了这么多东西?冯大伴,今天我说要给这涉世未深的少年郎上一课。结果人家反倒给我上了一课。得。被人家拿捏了。”
冯大伴微笑道:“小陈大夫确实聪慧过人。”
靖王朝军匠招招手:“莫让陈大人将陈迹带走了,他得留下。
”
白鲤在一旁小声嘀咕道:“爹,您刚刚说,这是陈迹的家事。”
靖王压低声音,义正言辞道:“现在不是家事了,是国事。”
此时,一群军匠拦在陈迹面前,将陈府小厮护卫推搡了回去。
陈礼钦看向靖王,不解道:“王爷,此为我家事,您为何要插手?”
靖王耐心解释道:“此处正需要陈迹做些重要的事情。陈大人请回吧,他不能跟你回去。”
“他在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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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军略机密了,还不能告知你。”
陈礼钦呼吸粗重,胡须抖动。
他没想到自己接连两次像将陈迹带回府去,都未能成功 。
西城区城管委交通综合治理中心职员吴玮頔介绍,因白纸坊街道停车资源极其紧缺
他看了看陈迹,又看了看靖王:“卑职还要去主持入帘宴,今日便告辞,只是王爷不该过多干涉卑职家事。日后定还会叨扰的。”
靖王挥手:“去吧,去吧。”
眼见陈礼钦大步流星离开。
他这才目光炯炯的看向陈迹:“何为渗碳成钢?”
陈迹回头看向身后的那座倒焰窑,“王爷,事情得一件一件做才行啊。”
靖王气笑了,用手指隔空虚点着他:“好好好。那就一件一件做。王洛之,,带着你的人回去赶工,明早我便要看见完完整整的窑。”
为首的军匠王洛之抱拳道:“是。”
待军匠们离去。
刘曲星看向陈迹苦涩道:“陈迹,你该跟你父亲回陈府的,他说的没有错,科举是条通天的路,青云直上,扶摇万里,当太医便只能在洛城与病患为伍,若是运气不好,可能连太医都当不成。”
陈迹重新挽起自己的袖子,乐呵呵笑道:“我若去东林书院三年,你们岂不是要把我给忘了。到时候咱们还怎么喝酒!”
一旁靠在墙根偷懒的梁狗儿突然诈尸,他掀起脸上遮光的草帽,嘴里叼着一根枯黄的草茎,慢悠悠说道:“少年人做事不计后果,以后你便明白了。这世上当官才是最好的出路,你会后悔的。不过,等你后悔的时候,只怕来不及咯。”
陈迹笑道:“到时候咱俩就一起喝酒抱头痛哭,你后悔你的婚事,我后悔我的前途。”
梁狗儿骂骂咧咧地将草帽又遮在脸上,“你小子骂人有点脏。。。”
本章完。
94、四十九重天
晚秋黄昏,夕阳斜照。
牛车里的少年郎们笑笑闹闹,彼此在对方沾满灰尘的脸上写字。
笑闹之后,世子坐在牛车上看向陈迹:“这么多年能算计我爹的人不多,半年前,豫州洪灾时,他南下征粮。当地士绅联手瞒报田亩逃避征税,每户像打发乞丐似的捐了十石粮,同一天还在秦淮河上宴请宾客,将一百坛美酒倒进河中,美其名日’请天下共饮‘。
“然后咧。”
刘曲星来了精神,他们平常可听不到这种朝野趣闻。
世子乐呵呵小道:“我爹没跟他们置气,反而请匠人运了一座一丈多高的石碑,当当正正立在金陵府衙门口,上面清清楚楚记着所有士绅捐粮数目,说是要歌颂这些士绅功德,其实是让百姓看看这些士绅嘴脸。当时,连茶馆里说书先生都在编故事,取消士绅们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实际却为富不仁,虚伪至极。”
“中国式现代化,民生为大。党和政府的一切工作,都是为了老百姓过上更加幸福的生活。”今年4月,习近平总书记在重庆市九龙坡区谢家湾街道民主村社区考察时强调。
陈迹若有所思:“说书先生的故事,是靖王让他们编的吧?”
世子眼睛一瞪:“你怎么知道?”
“后来呢?”
“没出半个月,士绅们丢不起这个人,就乖乖捐粮了呗。”
刘曲星赞叹道:“王爷倒是善于用巧力拨千斤。”
世子看向陈迹,竖起大拇指来:“你小子能反过来算计我爹,是个人物。”
然而陈迹却高兴不起来。
世子见他眉头紧锁,便好奇道:“你怎么不高兴呢?要我能算计他一次,我能吹十年。”
陈迹感慨:“你爹哪是平白无故吃亏的人,我感觉他马上又要反过来,算计我了。”
世子唏嘘道:“倒也是哦。”
刘曲星看过来:“陈迹,你从哪里知道的倒焰窑?以前也没听你提起过这事呢!”
“仙人托梦!”
陈迹盘膝坐在牛车上闭目养神。
刘曲星撇撇嘴:“扯呢吧,要真有仙人托梦,仙人为啥只给你托梦,不给我托梦?”
然而世子却忽然说道:“这世上还真有仙人托梦,你们寻常人或许不知道,黄山道首使徒子可是能从四十九重天请神的。”
“嗯?”
闭目养神的陈迹忽然睁开双眼,如同炬火般紧盯着世子,嘴里却漫不经心问道:“四十九重天?”
终于,陈迹终于听到有人提起四十九重天了。
他问师傅,师父没听说过。
他问轩辕,轩辕也没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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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几何时,陈迹恍惚间以为青山精神病院里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弥留之际幻想出来的一场梦。
李青鸟,四十九重天,袍哥,二刀,甚至他自己都是不存在的。
而现在,梦终于照进了现实。
世子坐直了身子,神秘兮兮的指了指天上的彩霞:“你们不知道四十九重天吧,据说是神仙们居住的地方呢。我爹说,黄山道门之所以厉害,便是因为它们能从四十九重天请神上身,据说道首使徒子与景朝高手厮杀时,曾将四十九重天的五斗星君请至凡间。”
党的二十大闭幕后,习近平总书记首次外出考察就来到陕西延安。
陈迹身子微微前倾:“四十九重天是神仙居住的地方?”
世子回忆着说道:“我爹偶然提起过,诸天神佛都在四十九重天呢。什么无极山,玉京山,利仞天,须弥山,蓬莱,方丈,北俱芦洲,南部瞻洲,便是每一重天的名字。不过,我知道的就这么多,我爹提的很少,似乎要避讳什么。”
说吧,他屁股抬起半边,身子探至人群中间,神秘兮兮说道:“我爹说过,每隔一阵子,便会有四十九重天的神仙转世下凡,隐藏于市井之中,或许我们都见过神仙了。当我们不知道。”
陈迹身子微微往后挪了诺,若无其事问道:“神仙有什么特征吗?我们该怎么知道谁是不是神仙呢?”
世子耸耸肩膀:“那就不清楚了。”
陈迹微微松了口气。
却听刘曲星好奇道:“世子,你见过四十九重天的神仙吗?”
世子摇摇头:“不知道,也许见过,也许没见过。”
刘曲星又问:“这四十九重天的神仙用不用拉屎啊?”
佘登科乐了:“吃饭肯定要拉屎啊。”
刘曲星梗着脖子:“那万一他们不用吃饭呢?”
佘登科也梗着脖子抬杠道:“不吃饭怎么活?他们肯定拉屎巨多。”
陈迹神情复杂起来。
他转移话题问道:“世子,咱宁朝历史上有没有已知的四十九重天神仙啊?”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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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循着声音看去,却见翘着二郎腿,躺在板车末尾的梁狗儿,掀开脸上的草帽说道:“我家祖上曾遇见过一个,此人自称从四十九重天来,入人间修道家阳神,想以此门径合道,哪怕在黑夜,阳神也如煌煌烈日。”
“那他最后合道了吗?”
梁狗儿嗤笑一声:“没有,此人在宁朝边军之中,被景朝武庙设计伏杀,身死道消了。应该是两百年前的事了,具体我也不清楚。”
陈迹陷入沉思。
李青鸟曾对他说:四十九重天留不住你,去你该去的地方。
他确定自己就是从四十九重天来的。
可他生活的地方跟神仙居所毫无关联,自己也根本不是什么神仙。
但不论如何,陈迹终于抓住了一些四十九重天的线索,如漂泊无迹的船,终于朝海底丢下了一根属于自己的锚。
橙红色落日余晖里,慢悠悠的牛车从城南进入,刘曲星忽然说道:“你们看,贡院门前好多人。”
众人转头看去。
晚霞下,正有数百人聚集在贡院门口,有意气风发的少年,有抑郁不得志的中年,还有神情麻木的垂垂老者。
“是秋闱考生。”
世子低声道:“那位老者我见过,我听说他已经考了一辈子。家里良田卖尽,妻离子散了也没放弃。”
悠悠民生事,枝叶总关情。保障和改善民生是一项长期工作,没有终点站,只有连续不断的新起点。
却见贡院门前,秋闱考生们每人背着一只竹篾编织的箱笼,里面放着自己的被褥,还有三天的口粮。
排队入贡院前,外帘官会将箱笼一一打开检查,再仔仔细细搜身,以免考生夹带小抄。
当牛车路过贡院门口时,蓬头垢面的世子赶忙低头道:“快快快,低头,我看见好多熟人。”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有人无意间瞥见牛车,有些不确定的疑惑道:“咦,世子?”
秋闱考生齐齐转头朝牛车看来。
贡院门口,正在接受外帘官检查的陈问宗,陈问孝,林朝京也一同转身。
“世子?牛车上那蓬头垢面之人是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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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车上,世子一边将头埋在胸前,一边抬起鞭子抽打牛屁股,最低低谷着:“快走,牛哥快点走,丢死人了。”
可老黄牛不紧不慢的走着,根本枚搭理他,反而甩着尾巴,拉出一坨草腥味的粪便来。
牛车边,有人亦步亦趋的跟了上来,歪着脑袋想要确认世子身份。
忽然间,一人惊诧道:“还真的是世子?世子,您怎么讲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世子抬头勒停了牛车,尴尬笑道:“去干活了。”
习近平总书记在重庆考察时强调:“中国式现代化,民生为大。党和政府的一切工作,都是为了老百姓过上更加幸福的生活
陈迹转头,赫然看见自己拿两位兄长,陈问宗,陈问孝,正站在贡院台阶上回首望来,陈问宗眼中尽是失望与惋惜。
兄弟三人遥遥相望,夕阳越过陈迹背后的墙檐照在贡院门前。
陈问宗与陈问孝两人身上仿佛亮着光辉。
此时人群缓缓散开,林朝京排众而出,诚恳道:“我记得世子在东林书院时,说要与我等一同参加秋闱,看看自己是否能凭本事考中,今日却始终不见世子身影。”
世子面色平静下来,只是笑了笑说道:“诸位大才,我自愧不如,索性便不来丢人现眼了。我在这里预祝各位同窗登科及第,金榜题名。”
林朝京拱手作揖,笑着说道:“多谢世子金口,只是有一事相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世子洒然:“请讲。”
林朝京道:“世子贵为靖王之后,如今靖王勤政,颇受百姓爱戴,还望世子收起贪玩之心,能好好修身养性,莫要辜负了靖王府的声望。”
世子也起身拱手回礼:“多谢提醒,我们先不打扰各位入帘了,告辞。”
说罢,他重新坐下,面色平静的抖动缰绳,牛车缓缓离去。
身后,只听有人低声说道:“世子顽劣,可惜了靖王勤政爱民。”
牛车上,刘曲星听到那议论声,垂着脑袋说道:“也就靖王亲善,他们才敢如此,若换了福王、齐王,安王,他们可敢讥讽?把他们家里的鸡和狗都杀了。”
陈迹默默转头看去,却见世子面色沉静,敲不出喜怒哀乐。
只是当夕阳彻底落下世界之后,世子眼里的光也渐渐落了下去。
世子低声道:“我爹咋不再生个儿子呢。”
陈迹笑着问道:“再生一个跟你抢靖王之位?”
世子看向一边:“抢就抢呗。我什么都不要,全都让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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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却见陈迹勒住牛车缰绳,硬生生扯着牛首,将牛车调转回去。
世子转回头来,诧异问道:“唉,你要干嘛?”
陈迹朗声一笑:“人活一口气,咱们先不回去了。就住在窑厂里将水泥制作出来为止。若一直制作不出来,便永远不回去了。”
世子乐了:“非要制作水泥做什么?”
“青史留名!”
本章完。
95、去与留
亥时。人定归本,早安眠。
然而某个不起眼的小小窑厂里无人睡觉,军匠们连夜堆窑,陈迹与梁猫儿推着巨大的石碾子,世子与刘曲星、佘登科一起将生料筛细。
连小和尚都撸起袖子干活,不停搬来新的生料。
唯有梁狗儿翘着二郎腿,草帽一盖,谁也不爱。
世子蹲在石碾旁,用布条遮住口鼻,瓮声瓮气问道:“陈迹,咱们干成这事,真的能青史留名?”
陈迹笑道:“能。”
世子再问:“留个什么样的名?”
陈迹答道:“嘉宁三十一年秋,朱云溪,朱白鲤,陈迹,佘登科,刘曲星,小和尚,梁猫儿所制作水泥遗泽万世。水泥乃颠覆时代之产物,不消百年,家家户户盖屋盖房都不再用黄泥和糯米砂浆,而是用我们的水泥。
哪怕后世史书将福王、安王,齐王都忘记了,也不会忘记我们。”
世子眼中闪亮:“干活干活。”
正当此时,一驾马车停在窑厂门口。
众人望去,只见姚老头被车夫搀扶着慢悠悠下了车。
手里还拎着两根竹条————刘曲星,佘登科面色一变:坏了,晚上不回去的事没跟师傅说,师父来揍我们了。
两人齐齐看向世子:“世子,救命啊。师父看你面子,一定不会下死手的。”
世子苦涩道:“我在姚太医那里,哪有什么面子。”
姚太医远远便嗤笑道:“世子倒还有些自知之明。”
刘曲星主动凑到姚老头面前,谄笑着说道:“师父,拎着两根竹条累了吧,我帮您拎会儿。”
可他才刚伸出手,手背上便挨了一竹条。
姚老头语气寡淡道:“我记得上一次因为夜不归宿揍你们,也就前几天的事,我到底是老了,力气小小了。抽你们一顿都长不了记性了。”
刘曲星眼珠一转,赶忙岔开话题:“师父,今天陈迹父亲来了窑厂,说已经与您商议过,要送他去东林书院,不用再在咱们医馆当学徒了。”
“哦?”
姚老头缓缓看向石碾子旁的陈迹:“这是好事啊,你怎么没跟你父亲走,反而在这里推石碾子干粗活?”
“师父,我想留在太平医馆。”
姚老头乐了:“陈家那锦衣玉食都不要了,没苦硬吃?我已经答应陈大人了,你快回陈府吧。”
陈迹平静道:“我不相信您答应他了。”
姚老头挑挑眉毛:“你父亲今天来医馆,客客气气送上八样礼,其中还有十枚银铤,一把银戒尺。我为什么不答应?别搞得你像什么宝贝似的。我巴不得你早早回家,少在医馆气我。”
“世子贵为靖王之后,如今靖王勤政,颇受百姓爱戴,还望世子收起贪玩之心,能好好修身养性,莫要辜负了靖王府的声望。”
刘曲星趁机给姚老头搬来一张椅子。
扶着自家师傅坐下:“师父,陈大人今天来时,陈迹已经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他。您消消气,他不想回陈府,还不是为了与您的师徒情谊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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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老头沉默片刻,转头看向刘曲星:“马车里有些吃食,有驴肉火烧和糖蒜,去取来分一分。年轻人饥一顿饱一顿的不知轻重。待你们老了便会明白,有个好身体才最重要。”
刘曲星眼睛一亮,眼中差点流出感动的泪水来:”还是师傅你心疼我们。“
世子也起身拱手回礼:“多谢提醒,我们先不打扰各位入帘了,告辞。”
傍晚时分,他们脑子一热回了窑厂,连饭都没吃,要不是军匠大哥们分了一点饼子,他们这会儿恐怕还在饿肚子。
众人奔向马车,陈迹却驻足没动。
夜色下的少年与老者遥遥对望。
山君与山君。
如旧时代与新时代的彼此凝视。
这位师傅嘴上刻薄,却带来了一车的食物。
姚老头沉默片刻,忽然开口说道:“回去吧,回陈府去。”
陈迹诧异,“为什么?”
说罢,他重新坐下,面色平静的抖动缰绳,牛车缓缓离去。
姚老头抬头看着夜空,慢慢道:“陈府门第是别人几世也高攀不起的,回去对你有好处,不管你是继续钻研医术也好,还是去东林书院筹谋科举也罢,总比待在我这小小的太平医馆强。山君门径我已没什么好教的了,你不需要留在我身边。”
陈迹一怔,他没想到,自己这位师傅苦思一天,最终连夜赶过来却不是为了留下自己,而是要劝自己离开。
他知道,姚老头一开始一定是拒绝了陈礼钦的。
但姚老头左思右想了整整一天,不知经历了多少心思变化,还是为陈迹选择了一条更平坦的路。
只因为这条路对陈迹更好。
身后,只听有人低声说道:“世子顽劣,可惜了靖王勤政爱民。”
姚老头平静道:“山君门径烧钱如流水,留在太平医馆,即便你学会我这医术,也不过是一个病患一两银子慢慢攒钱,最终蹉跎一生,一辈子也摸不到神道境的门槛,若回了陈家,只要你考取功名,哪怕是庶子,也会有大把银子供你花销。”
陈迹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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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老头今晚的话格外多,继续说道:“今日金猪又来找医馆了,依旧没有找到你,他的耐心总会消耗殆尽,你若回了陈家,他投鼠忌器,怕是也不敢那你怎么样了”
“回去吧,陈家更适合你。”
陈迹说道:“可是师傅,人不能总选适合自己的,要选自己想要的。”
他看着窑厂门口狼吞虎咽得世子等人,忽然问道:“师父,其实您早就算出王府会有大劫,所以如今您不想见我卷入这漩涡之中,选择送我离开,对吗?是不是只要我回了陈家,远离太平医馆,远离靖王府,远离世子,远离郡主,便能置身事外,躲过这一劫?”
牛车上,刘曲星听到那议论声,垂着脑袋说道:“也就靖王亲善,他们才敢如此,若换了福王、齐王,安王,他们可敢讥讽?把他们家里的鸡和狗都杀了。”
姚老头沉默片刻:“是”
陈迹认真道:“师父,既然我的命运都可以改,那靖王府的命运能改吗?”
姚老头凝视着陈迹:“靖王府的命运错综复杂,已不是一人一言便能改变的了。他们的命运已经注定,可你的命还有无限的可能。你若不走,也只是飞蛾扑火,卷进不可知的火焰里。”
陈迹默默转头看去,却见世子面色沉静,敲不出喜怒哀乐。
此时,饿了大半天的世子一边往嘴里塞满了驴肉火烧,一边傻笑。
刘曲星靠在马车上,调侃着佘登科的吃相。
陈迹看着这些人的身影,忽然说道:“师父,他们是很不错的朋友,我不能走。即便命已经注定,我也向改一下试试。”
只是当夕阳彻底落下世界之后,世子眼里的光也渐渐落了下去。
小和尚曾说,陈迹这一生已经斩去贪嗔二字,唯独留一痴字不可解。
痴是执拗,也是执着。
姚老头望着自己的这位徒弟,久久不言。
许久之后,他站起身来:“你可以当我今晚没说过这些话,只是待你看到命运时,莫要后悔”
“不后悔。”
却见陈迹对世子等人笑着招手:“吃饱了吗?”
“吃饱了。”
“干活!”
刘曲星嘻嘻哈哈笑道:“陈迹,你也吃一个,我把驴肉最多的那个给你留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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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老头转身上了马车,上到一半时,他回头去看那窑厂里,少年郎们已经将手里的驴肉火烧塞进嘴里,重新推起石碾,宛如推动沉重的命运。
翌日下午,阳光正好。
一驾马车缓缓行驶在官道上。
世子低声道:“我爹咋不再生个儿子呢。”
白鲤郡主将窗帘掀开一丝缝隙,任由寒风抚动她两鬓的轻盈发丝:“爹,我哥他们昨天没有回府啊。”
靖王端坐在车厢末尾,闭目养神,只轻轻嗯了一声。
白鲤轻咦:“爹,以往我哥要是夜不归宿,您可是会把他吊起来打的,如今怎么这般宽容?”
靖王眼都没睁开,“以前对他要求严苛,是因为他早晚要成为靖王,坐在那个位置上一言一行都影响着无数人的生计,自然不能由着他的性子胡来。”
“那今天呢?怎么没见您动怒?”
“因为他在做正事。”
陈迹笑着问道:“再生一个跟你抢靖王之位?”
白鲤看向窗外,漫不经心的试探道:“爹,您着闭目养神了半天,是不是正在考虑如何算计陈迹?”
靖王缓缓睁开双眼:“爹在你心里,就是真么小心眼的人?”
白鲤合上窗帘,坐直了身子,认真道:“爹,您自己心眼有多大,您自己心里清楚,您就直说吧,昨天吃了个闷亏,您打算怎么算计他?”
靖王乐了:“您问这个做什么?我告诉你了,你岂不是转头就去告密?行啊白鲤,开始跟老父亲玩心眼子了。”
“您别算计他了。回去我给您做红烧肉。”
“爹现在不爱吃红烧肉了。太腻。”
“那我给您捶背!”
靖王咦了一声,“你怎么这般向着这小子,他给你灌迷魂汤了?”
白鲤郑重道:“他没家人可以依靠,我们这些做朋友的自然要为他着想,他可不是那些士绅,您不许用对付士绅的法子来对付他。”
靖王沉默片刻:“好,但有些事情涉及军略,我不会让那些机密流落民间,而且你要明白,有些东西,让他独享,如小儿怀璧,是会招惹祸端的。”
白鲤伸出小拇指:“反正您答应我了。拉钩。”
“好好好,拉钩!”
马车缓缓停在窑厂门前,还不等冯大伴将脚凳放好,白鲤已经掀开车帘跳了下来。
冯大伴在身后急声道:“唉,郡主慢点,泥地路滑。”
话音刚落,白鲤已经跑进大门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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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内传来靖王的轻咳声。
冯大伴转头看去,“王爷,您身体如何?”
靖王笑了笑:“喝了姚太医的药,好些了,此处为何如此温暖?进去看看。”
此时窑厂内,一座结结实实的倒焰窑落在当中,煤炭正被陈迹等人一铲子一铲子丢进燃烧室里。
熊熊大火燃起,在封闭的倒焰窑中席卷。
生料一点点被火焰吞噬,熔融,烧结。
靖王默默站在窑前,他看不到窑内发生的一切。
只能感受着热浪透过窑壁扑面而来。
世子看向一边:“抢就抢呗。我什么都不要,全都让给他。”
他看向王洛之:“如何?”
王洛之艰涩道:“王爷,火焰接近白色,温度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高。”
“他们这会儿在少什么?”
“水泥”
“还有多久?”
“这已经是第三炉了,早上天还没亮时,他们已经烧出第一炉,且用那一炉熟料砌了一堵砖墙出来。”
下一刻,却见陈迹勒住牛车缰绳,硬生生扯着牛首,将牛车调转回去。
直到这时,靖王才注意到,窑厂角落不知何时竟多了一堵砖墙。
砖缝之间有泥灰黏连。
话音刚落,却见陈迹停下铲煤的动作,笑着看向靖王,并递出一柄锤子:“王爷且那锤子敲一下那砖墙。试试我这水泥能不能代替糯米砂浆。”
冯大伴在一旁说道:“王爷,您才刚喝了药,微臣来敲吧。”
靖王看着那堵砖墙却摇摇头:“不必,我自己来。”
世子转回头来,诧异问道:“唉,你要干嘛?”
说罢,他拖着锤子来到砖墙前,奋力挥舞一锤。
却见青砖被砸掉了一些石皮,可这砖墙却黏连的极为牢固,纹丝未动。
靖王再砸几锤,终于敲下几块青砖来。
世子看到墙被砸破,担忧的看向陈迹:“怎么办,这也不够结实啊。”
然而下一刻,却听靖王问道:“这堵墙是金早垒的?”
王洛之解释道:“回禀王爷,今早我看着他们垒的。”
靖王继续问道:“若是糯米砂浆,想要达到这般强度,需要多久?”
“回禀王爷,糯米砂浆需整整十天。若这水泥之物用于边镇修补城墙,恐有奇效。”
靖王又问:“他们熬制这水泥需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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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禀王爷,需现场熬制四个时辰,再静置两个时辰,方可使用。”
靖王再问:“你们觉得此物成本几何?”
“回禀王爷,此物原料不过粘土与恶灰,成本不足糯米砂浆五分之一,若能就地取材,撇去运输所需,恐怕成本还不足十分之一。”
陈迹朗声一笑:“人活一口气,咱们先不回去了。就住在窑厂里将水泥制作出来为止。若一直制作不出来,便永远不回去了。”
世子沉默了。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只有王洛之这样的军匠才能明白:水泥对于这个时代的意义。
靖王看向冯大伴:“去请张拙张大人,陈礼钦陈大人过来。”
冯大伴疑惑:“王爷,这张大人今日还需主持贡院秋闱之事,陈大人还要处理河堤河务。恐怕来不了。“
靖王笑道:“那你便告诉张大人,他不是正愁如何搭建房屋解决豫州流民吗?现在他的问题解决了。有此物,流民便可有些临时的居所。今年冬天洛城若能不死人,便是他张拙天大的政绩。与此事相比,秋闱也不算什么了。他知道孰轻孰重。”
世子乐了:“非要制作水泥做什么?”
“那陈大人呢?”
“告诉他,他的河堤也有救了。”
世子骤然欢呼。
白鲤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与刘曲星,佘登科一起将陈迹举了起来:“成了,成了啊。”
本章完。
96、产业
贡院之内。
张拙与陈礼钦两人身穿深蓝色官袍,手扶腰间革带,在一排排考房当中的小路上并肩而行。
考房当中是士子奋笔疾书,两人身后则是一众官员默默随从。
待到走出考场,张拙撇了一眼身旁的陈礼钦,屏退身后官员轻笑道:“陈大人倒是个好父亲,秋闱之日专程来贡院为你家两位公子撑腰,难不成还怕他们落榜不成?若叫御史知晓、定参你一本、告你不避嫌之罪。”
陈礼钦神情有些不自然:“大人误会了,我只是担心秋闱出乱子而已。”
张拙哈哈一笑,他拍了拍陈礼钦的肩膀,压低了声音说道:“放心吧,此次帘官皆为徐老大人亲手批选,都是他的门生故旧,十拿九稳。”
陈礼钦叹了口气:“我也不曾想到,他这两年竟能改过自新。我遣人寻了他的街坊邻居询问,个个都夸他知书达理,勤劳肯干。”
陈礼钦缓缓展颜,他为洛城同知,管不得这内帘官阅卷之事,只能管外帘。
张拙乐了:“我当是何事呢,谁年少时没犯过差错?何至于将他送去当学徒啊。你看我那十多个儿子,又有几个是让人省心的?”
内帘官批选之权,一直在内阁首辅徐拱手中,张拙乃徐拱侄女婿,如今一应外事全由他打理。
张拙承诺下来,陈礼钦便可以放心了。
思索片刻后,陈礼钦迟疑着开口说道:“我家还有一犬子。”
张拙笑道:“是下棋赢了靖王的那位?”
“正是,”陈礼钦坦然道:“先前他犯了一些错,我见他屡教不改,便将他发落到了太平医馆当学徒。”
张拙惊讶:“哦?我观那孩子品行不错,性格沉稳内敛,他能犯什么错? ”
张拙捋了捋自己稀疏的胡须:“前些日子徐老大人有一张内阁票拟被户部驳了,事也不大不过是徐老大人想要为家乡修几条路罢了,此事不知令尊能不能通融?”
陈礼钦迟疑片刻:“他几年前被狐朋狗友领着去了红衣巷的赌坊,一年时间竟欠下数百两银子。”
思索片刻后,陈礼钦迟疑着开口说道:“我家还有一犬子。”
张拙乐了:“我当是何事呢,谁年少时没犯过差错?何至于将他送去当学徒啊。你看我那十多个儿子,又有几个是让人省心的?”
陈礼钦叹了口气:“我也不曾想到,他这两年竟能改过自新。我遣人寻了他的街坊邻居询问,个个都夸他知书达理,勤劳肯干。”
“正是,”陈礼钦坦然道:“先前他犯了一些错,我见他屡教不改,便将他发落到了太平医馆当学徒。”
他看向张拙说道:“大人,我打算将他带回府中,明年开春便送去东林书院,届时还需要您帮忙疏通疏通。”
说是疏通,实际是找张拙再要个许诺。
寻常人想要科举极难,可此事对张拙,徐拱来说,再简单不过。
张拙捋了捋自己稀疏的胡须:“前些日子徐老大人有一张内阁票拟被户部驳了,事也不大不过是徐老大人想要为家乡修几条路罢了,此事不知令尊能不能通融?”
陈礼钦皱眉许久:“我会给家父去信,向他提及此事。”
张拙眉开眼笑着拍了拍陈礼钦的肩膀:“陈大人是位好父亲啊,真是为自己儿女操碎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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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礼钦感慨道:“可惜儿女无法体谅父母苦心。也不怕大人笑话,我那犬子至今不肯随我回府,连声父亲也不愿意叫了。”
“无妨无妨,”张拙劝慰道:“他如今不过是与你置气罢了,还能真舍了陈家的门楣不成?当个太医一年才能落几个钱?待他在市井吃够了苦,明白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落寞,自会灰溜溜回家。”
内帘官批选之权,一直在内阁首辅徐拱手中,张拙乃徐拱侄女婿,如今一应外事全由他打理。
张拙乐呵呵笑着说道:“前阵子我家老三说要去江湖上当个游侠儿,学人行侠仗义。他刚出门我便遣人在街上偷了他的荷包,这小子早上辰时出的门,午时便回了家,刚好赶上吃午饭。要我说,你就干脆断了你那儿子的学银,他自会回家的。”
“这倒是个办法……”
此时,张拙眼神闪了闪:“对了,不知令郎陈问宗可有人说媒?我有一女儿如花似玉,正待字闺中……”
“大人。”一名官员凑上前来禀报。
张拙不悦道:“何事,没看见我正与陈大人商议要事?”
那名官员为难道:“大人,王爷遣人召您前往刘家屯,说是已为您想到了解决难民之策,您的政绩有救了。”
“什么?”张拙目光炯炯有神:“此话当真?”
张拙笑道:“是下棋赢了靖王的那位?”
“当真,”官员又转头看向陈礼钦:“正好陈大人也在这里,靖王召您一并去刘家屯窑厂。”
“召我何事? ”
“王爷说,您的河堤也有救了。”
陈礼钦一怔,刘家屯窑厂,那不是自己先前去寻陈迹的地方吗,那里怎会有救河堤之法?
……
窑厂内,众人还在欢腾。
“陈迹,咱们成了!”
“先前陈迹说咱们能青史留名的时候,我还不信。可往后修筑河堤要用咱们的水泥,各州各府修筑城墙也要用咱们的水泥,史书想不记住咱们都不行! ”
他看向张拙说道:“大人,我打算将他带回府中,明年开春便送去东林书院,届时还需要您帮忙疏通疏通。”
世子亢奋问道:“史书上会不会真这么写:嘉宁三十一年秋,陈迹,佘登科,刘曲星,梁猫儿,罗追萨迦,朱白鲤,朱云溪制水泥,遗泽万世。”
白鲤笑吟吟道:“等窑厂的活忙完,我请大家去迎仙楼摆一桌宴席,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一醉方休。”
世子看向白鲤不解道:“爹不是将你的月银都没收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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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鲤理直气壮道:“我还藏了些! ”
欢笑声中。
躺在一旁草席上偷懒的梁狗儿,透过鼻梁与草帽的缝隙,偷偷打量着那群正在欢呼的少年郎。
年少时最快乐的事情之一,便是和朋友们一起做一件事。
要说还有什么事比这更快乐,那便是把这件事做成了。
他看见梁猫儿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间,嘴角也微微翘起,仿佛年少的时光也从自己身上又走过一遍。
可就这么看着看着,梁狗儿的眼神里的光又暗淡下来,他扯了扯帽檐,将自己的脸完全遮在了草帽之下。
“陈迹。”
此时,靖王开口,如敕令般让所有人欢笑声戛然而止。
世子和梁猫将陈迹缓缓放在地上,陈迹神了神自己被弄乱的衣服,平静说道:“王爷请讲。”
却见靖王手里拿着一块敲下的砖头,手指摩挲着粘在砖头上的水泥:“我们来谈谈这个生意吧。看你与云溪,白鲤是至交好友,我也不占你便宜。一口价五千两白银,你将水泥配方卖给我。”
陈迹陷入沉思。
靖王见他不答,便认真道:“两淮盐政一年财税不过九十五万两白银,朝廷一年财税收入不过五十五万两白银,五千两白银足以让普通人一生荣华富贵,莫要错过这泼天的富贵。”
“无妨无妨,”张拙劝慰道:“他如今不过是与你置气罢了,还能真舍了陈家的门楣不成?当个太医一年才能落几个钱?待他在市井吃够了苦,明白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落寞,自会灰溜溜回家。”
佘登科缓缓看向陈迹,语气颤抖:“陈迹,五千两白银。”
陈礼钦神情有些不自然:“大人误会了,我只是担心秋闱出乱子而已。”
刘曲星也蠢蠢欲动:五千两是什么概念?寻常官员算上迎来送往,打点人情世故,一年花费也不过一百两白银。
别说这两位学徒心动,即便白鲤也觉得自己父亲这次出手相当阔绰。
然而陈迹却笑了起来:“王爷在给我挖坑呢。”
陈礼钦迟疑片刻:“他几年前被狐朋狗友领着去了红衣巷的赌坊,一年时间竟欠下数百两银子。”
靖王挑挑眉头:“怎么讲?”
陈迹细细算起:“王爷说朝廷一年收入是五十五万两白银,却不说朝廷财税以实物粮食为主,折合成银子恐怕要有几千万两;王爷说两淮盐政一年财税只有九十五万两,却不提两淮盐政多年积弊,收不上税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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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渐渐敛起笑容。
陈迹继续说道:“王爷更没提,这宁朝还有刘氏这样的文官世家把持着一州之地,一州财政七成入刘家,剩下的三成才归朝廷。王爷用朝廷财税偷换概念,心里拨算盘的声音我在五千里外都听得见啊。”
他看向靖王,诚恳说道:“王爷与我深知这水泥的价值,不如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
靖王直勾勾盯着陈迹,仿佛要看穿面前这少年郎的灵魂,可陈迹不躲不避,只等着他的回答。
靖王突然笑了转头看向王恪之:“你们是否记住了配方?”
王恪之老老实实道:“记住了,小陈大夫也没有故意避着我们。”
说是疏通,实际是找张拙再要个许诺。
靖王点点头:“很好,窑我们能自己改,水泥也能自己制,倒是不用再劳烦小陈大夫了。”
白鲤眼睛一瞪:“爹?!”
靖王负起双手,乐呵呵笑道:“白鲤莫要插手。水泥涉及国策,焉能掌握在几个少年郎手中?如今朝廷财库窘迫,能拿出五千两白银来已是我最大的诚意,愿意接受最好,不愿意接受的话,那便没办法了。”
寻常人想要科举极难,可此事对张拙,徐拱来说,再简单不过。
实权藩王算计一个小小学徒不成,竟是耍起了无赖。
陈迹诚恳道:“王爷,此事太大了,我得回陈家问问,陈礼钦陈大人若拿不定主意,那便让他写信给那位陈氏家主问问,看看他们觉得我该以多少钱卖给您,亦或是他们对这生意感不感兴趣。”
靖王笑容再次敛起:“你不是不想回陈家吗?”
陈迹眼神真诚:“我可以回。”
靖王沉默着认真斟酌利弊,片刻之后,他看向陈迹问道:“你上一句说的什么? ”
陈迹:“我得回陈家问问?”
“再上一句。”
陈迹:“不如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 ”
“好。”
陈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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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在窑厂里低头踱了几步,再抬头时坦陈利弊:“陈迹,你很聪明,所以你一定知道这生意在你手里是做不成的,为此丧命都有可能。”
白鲤皱眉:“爹,您别吓唬人……”
张拙惊讶:“哦?我观那孩子品行不错,性格沉稳内敛,他能犯什么错? ”
陈迹抬手拦住白鲤:“王爷说得没错,财帛动人心,通往利益之路,向来血腥残酷。”
靖王点点头:“你没有被利益冲昏头脑便好。那你也应该明白,以你庶子身份即便带着水泥回陈家,这份基业也不会落在你手中,而是被你陈家大房,二房瓜分。所以你最好的选择其实是靖王府,起码我靖王府做事比他们公道。”
陈迹认可道:“我明白。”
陈礼钦皱眉许久:“我会给家父去信,向他提及此事。”
靖王看向陈迹,正打算继续说什么时,却见外面一架马车在窑厂门口缓缓停下。
众人看去,只见姚老头被车夫搀扶着缓缓走下车来。
姚老头慢悠悠走至众人面前,目光在所有人脸上扫视一圈,这才开口问道:“在商议什么呢,如此凝重?”
刘曲星赶忙说道:“师父,王爷想买陈迹制水泥的配方。”
姚老头哦了一声:“王爷开的多少钱? ”
刘曲星答道:“五千两,但陈迹没同意,这会儿正争执不下呢。”
姚老头又哦了一声,只见他从袖中取出六枚铜钱掷于地上,而后转头看向靖王:“每年五千两。”
“多少? ! ”
梁狗儿猛然坐起身子,草帽都掉落在地上。
白鲤怔然,这水泥的价码竟从五千两白银,变成了每年五千两?
姚老头看向靖王,慢吞吞说道:“此物王爷买了不会吃亏的。”
说罢,他又看向陈迹:“就这么多吧,钱再多你也拿不住。”
众人默默看向靖王生怕这狮子大开口激怒了这位实权藩王。
张拙哈哈一笑,他拍了拍陈礼钦的肩膀,压低了声音说道:“放心吧,此次帘官皆为徐老大人亲手批选,都是他的门生故旧,十拿九稳。”
可靖王却突然笑了笑:“成交。”
陈迹怔住。
成交了?
这就成交了?
张拙承诺下来,陈礼钦便可以放心了。
陈迹骤然看向自己师父,他不知道自己这位瘦巴巴的师父,与靖王到底有着怎样的关系,竟能一开口便说服对方,让价格从五千两变成每年五千两。
这种关系,绝不是一两句话便能道明白的。
“师父,”陈迹问道:“您是专程赶来帮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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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老头斜他一眼:“你咋那么大的脸呢?我就来看看你们在搞什么名堂。”
陈迹: “……噢。”
此时,刘曲星难以置信的看向佘登科:“我没做梦吧,每年五千两?”
佘登科朝刘曲星胸口捶了一拳,捶得刘曲星连连咳嗽几声:“疼不疼?”
“你他娘的! ”
陈礼钦缓缓展颜,他为洛城同知,管不得这内帘官阅卷之事,只能管外帘。
刘曲星刚要朝佘登科扑过去,却被靖王抬手制止:“别急,待我说完。每年五千两并不是没有条件的。除水泥配方之外,我要渗碳成钢之术。”
陈迹笑道:“好。”
张拙眉开眼笑着拍了拍陈礼钦的肩膀:“陈大人是位好父亲啊,真是为自己儿女操碎了心。”
他不贪,他只是想要谋一份安安稳稳的产业,养活山君门径而已。
陈礼钦感慨道:“可惜儿女无法体谅父母苦心。也不怕大人笑话,我那犬子至今不肯随我回府,连声父亲也不愿意叫了。”
本章完。
97、带不回去
“喂,佘登科,你如果有了钱打算干嘛?”刘曲星坐在石碾子的台子边缘,一边吃着师父带来的卷饼,一边含混问道。
“当然是先给我家人买个宅子啊。我想买个两进的院子,后面的院子住我爹和我娘、大哥和大嫂,前面的院子里住我二哥二嫂、三哥三嫂。他们这些年太辛苦了,全家人挤在一间屋子里打地铺,翻个身都不容易。”
“你自己呢?你自己住哪?”
佘登科将手里最后的卷饼塞进嘴里,“我住医馆啊,家里不用给我留屋子。刘曲星,你有钱了打算干嘛?”
躺在一旁草席上偷懒的梁狗儿,透过鼻梁与草帽的缝隙,偷偷打量着那群正在欢呼的少年郎。
刘曲星想了想说道:“我想把我娘从刘家屯接出来,这样她就不用再看注目眼色了,每次她来给我送钱送吃的,回家都要遭人白眼,还少不了一顿奚落。”
“有钱真好。”佘登科低头道:“钱像个老神仙,能帮人圆梦。”
刘曲星忽然问道:“有钱以后,你还要在医馆当学徒呢?”
他看见梁猫儿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间,嘴角也微微翘起,仿佛年少的时光也从自己身上又走过一遍。
佘登科怔了一下,有些迟疑道:“是啊,有钱了还当学徒吗?”
啪的一声。
竹条落在了佘登科背上,火辣辣的疼起来。
佘登科转头一看,姚老头不知何时走到自己身侧,他怒目看向刘曲星:“孙子……你他娘的又给我挖坑。”
可就这么看着看着,梁狗儿的眼神里的光又暗淡下来,他扯了扯帽檐,将自己的脸完全遮在了草帽之下。
姚老头冷笑着看向二人:“行啊,有钱就不在我太平医馆当学徒了是吧。”
刘曲星赶忙从石碾子跳下来,谄笑道:“师父,那可是佘登科说的,跟我没关系,我肯定在医馆里踏踏实实学医术,往后像您一样受人尊重。”
姚老头讥讽道:“几位富家翁,何必来我太平医馆吃苦受累?”
世子和梁猫将陈迹缓缓放在地上,陈迹神了神自己被弄乱的衣服,平静说道:“王爷请讲。”
佘登科慌张道:“师父,您别误会,我们肯定要留在医馆伺候您的,这两年,您对我们的好,我们都记着呢。”
这时,梁狗儿躺在不远处的草席上,叼着根草茎,晃悠着自己的二郎腿,“五千两银子哟,你们打算怎么分配?哈哈,古往今来多少兄弟反目成仇,不是因为共患难,而是因为共富贵。”
梁猫儿举手:“我本就是来帮个忙,我可以不分。”
梁狗儿猛然坐起来,恨铁不成钢道:“这几天除了陈迹,就你卖力最多,你凭啥不分?”
梁猫儿瞥了他一眼:“哥,你先别说话,反正没你份。”
梁狗儿:……
他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他干脆往后一躺,草帽往脸上一盖,翘着的二郎腿比谁抖得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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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渐渐安静下来,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开口。
五千两银子大家该怎么分呢?平分倒是个好办法,可谁都知道,平分对陈迹不公平。
就在这沉默中,白鲤想要上前一步说话,却被靖王伸手拉到了一遍。
他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群少年郎: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囔囔皆为利往,只有在真正的利益前,你才能看清一个人。你先别说话,咱们且看看你这些朋友,能不能经得起考验。
世子亢奋问道:“史书上会不会真这么写:嘉宁三十一年秋,陈迹,佘登科,刘曲星,梁猫儿,罗追萨迦,朱白鲤,朱云溪制水泥,遗泽万世。”
白鲤迟疑了一下,低声说道:“可为什么要考验人性呢?这对被考验的人不公平。”
欢笑声中。
靖王一怔,继而笑道:“傻孩子,这世上哪有公平可言,你得学会保护自己。”
话音刚落,一驾马车在窑厂外缓缓停下。
却见张拙掀开车帘,拎着自己官袍衣摆便跳了下来,落地后,还不忘回头扶陈礼钦一把,这才一起大步流星走进窑厂。
两人来到靖王身边,张拙拱手:“王爷”
靖王抬手阻止:“先魔药说话惊扰他们,且看看他们如何分钱,兄弟之间分钱向来都是好戏,你们两人来的正是时候,刚巧赶上了。”
张拙诧异:“分钱?分的什么钱?”
靖王笑着说道:“待会儿再慢慢解释给你们听,对了,陈大人,陈迹也在其中。”
此时,张拙微微眯着眼睛,仔细分辨人群中的每一个人,他将陈礼钦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问道:“咦,你家那小子怎么也在这里呢?”
陈礼钦迟疑了一下,小声说道:“我昨日便知道他在这,还专程来接他回府,但他没有跟我走。”
却见靖王手里拿着一块敲下的砖头,手指摩挲着粘在砖头上的水泥:“我们来谈谈这个生意吧。看你与云溪,白鲤是至交好友,我也不占你便宜。一口价五千两白银,你将水泥配方卖给我。”
张拙意外道:“这孩子好大的气性,宁愿来窑厂干粗活重活,都不愿意随你回陈府?”
陈礼钦叹息道:“先前也是我这做父亲的失察,他去太平医馆后,我每月嘱咐管家遣小厮去给他送月银,哪成想,这小厮偷偷克扣,将每月三两银子,改成每月三百文,后来干脆拖拖拉拉的延误不给,想必他来窑厂也是要给自己赚些学银。”
张拙大量了陈礼钦一眼:“陈大人,小厮下场如何?”
陈礼钦答道:“已经杖毙了。”
张拙捋了捋胡须,又问道:“管家呢?杖毙了没有?”
陈礼钦摇摇头:“没有,杖十略施惩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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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拙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你家这小子倒是比我家那小子有韧性,宁肯吃苦受累,也不会去受这窝囊气,想必流连赌坊也是被狐朋狗友所害。听我一句劝,你先给你家那小子两百两银子压住心慌,再将你家那蠢管家杖毙,给他出气,保准能将他带回去。”
“杖毙管家?”陈礼钦诧异看向张拙,”何至于此?此管家也是我从京城带来的府中老人,十多年兢兢业业打点上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白鲤理直气壮道:“我还藏了些! ”
张拙乐了:“先皇在位时,胡广将军功劳够不够大?他收服崇礼关,挡住景朝铁骑十余载,功劳大到他敢手握兵权咆哮朝堂,最后是什么下场?先皇先是提拔刘文成任兵部尚书入阁,随后又任由刘阁老剪除胡广将军羽翼,将胡广将军抄家灭族,待到刘阁老被所有人骂成奸相,先皇一纸诏书贬斥刘阁老回乡,立马被夸成了一代明君。”
要说还有什么事比这更快乐,那便是把这件事做成了。
陈礼钦面色一变:“大人慎言。”
张拙乐呵呵一笑,言语笃定道:“你是正人君子,自不会去阉党哪里告我的黑状,只是过于迂腐了。”
陈礼钦被说迂腐,心中不快,加重了语气道:“张大人不像读书人,倒更像一个小人。”
张拙洒然拱手,浑不在意道:“过奖过奖。”
寒风凛冽,刘曲星等人被冻得通红却兀自不觉,都闭嘴盘算着五千两银子该怎么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愿先说话。
陈迹于沉默中开口,他看向刘曲星等人笑着说道:“我也不与各位谦让,这银子,我每年取走三成,剩下的你们分。”
取三成?
张拙下意识看向陈礼钦,他数了数,场间六七人,陈迹小子开口便要分走三成?那剩下任该怎么分?
陈礼钦眉头紧锁,他向靖王拱手道:“王爷,卑职教子无方,今后一定会带回府去严加管教,教他谦逊礼让。”
“哈。。。”靖王朗声一笑:“陈大人,莫急,连分钱的都没急,你急什么?”
陈礼钦一怔。
下一刻,却听佘登科瓮声瓮气道:“不行。”
陈迹陷入沉思。
窑厂内再次安静下来,陈礼钦皱眉看去,生怕陈迹因分钱之事与其他人厮打起来,有辱斯文。
“先前陈迹说咱们能青史留名的时候,我还不信。可往后修筑河堤要用咱们的水泥,各州各府修筑城墙也要用咱们的水泥,史书想不记住咱们都不行! ”
然而,佘登科却忽然说道:“陈迹,我们心里都清楚,没你压根就不会有这么一笔钱,我们虽然也出了力,其实也不过就是挨了两天冻,干了两天的体力活,这种活,你去东市花几两银子,寻力棒照样能做,你分走一半吧,剩下的我们分。刘曲星,你觉得呢?”
刘曲星面色一变,“你看我干嘛?好像搞得我有多贪财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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佘登科追问道:“你倒是说你同不同意啊”
年少时最快乐的事情之一,便是和朋友们一起做一件事。
刘曲星咬牙道:“同意,同意,你个大傻子,他都开口说分散成了,你直接应下来不行吗?你知不知道少分两成是多少钱?”
佘登科一瞪眼:“你这孙子,总算把你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此时,靖王开口,如敕令般让所有人欢笑声戛然而止。
世子哈哈一笑:“好好好,若大家都憋在心里,日子久了反而生闷气。如今都把心里话说出来,倒也坦荡。说实话,连我看这份钱都眼馋,今晚也别让白鲤请吃饭了,必须得陈迹请客,迎仙楼最好的包间,就点他们最出名的八仙过海,,陈迹要敢皱一下眉头,咱们就揍他。”
刘曲星心痛道:“对,他拿了这么多钱,请客的时候要敢皱一下眉头,咱就揍他。”
陈迹笑道:“放心,绝不皱一下眉头。小和尚持金钱戒不能碰钱,剩下的世子,白鲤郡主,猫儿大哥,佘师兄,刘师兄,你们五人平分好了。”
小和尚双手合十,好奇问道:“那吃完饭之后,咱们去红衣巷吗?”
众人哈哈大笑:“你这花和尚。”
白鲤笑吟吟看向靖王:“没有如您所愿厮打起来。”
世子看向白鲤不解道:“爹不是将你的月银都没收了吗?”
靖王惋惜:“我还以为能看到一出好戏呢。倒是都有赤子之心,难能可贵。只盼望着赤子之心,莫叫这人间烘炉炼成了黑色。”
到了此时,张拙与陈礼钦渐渐觉出不对劲来。
靖王见他不答,便认真道:“两淮盐政一年财税不过九十五万两白银,朝廷一年财税收入不过五十五万两白银,五千两白银足以让普通人一生荣华富贵,莫要错过这泼天的富贵。”
生前他们以为是在分这苦窑的工钱,可若只是工钱,怎么还能去得起迎仙楼和红衣巷?
张拙看向靖王疑惑问道:“王爷,他们在分多少钱?”
靖王笑着解释道:“每年五千两白银。”
张拙下意识倒吸一口冷气:“所以,陈迹那小子一人独独分走两千五百两白银?”
别说这两位学徒心动,即便白鲤也觉得自己父亲这次出手相当阔绰。
然而陈迹却笑了起来:“王爷在给我挖坑呢。”
靖王点头:“没错。”
“陈迹,咱们成了!”
张拙缓缓看向陈礼钦:“陈大人,你加这小子,你怕是带不回去了。”
陈礼钦沉默不语、
张拙继续说道:“你陈家一年阖府花销恐怕也才两三百两,他这每年两千五百两白银,可比在你陈府过得舒服多了,先前的话都当我没说,想拉他回去不能用钱,恐怕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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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礼钦不理他,只是上前一步,疑惑道:“王爷,五千两白银乃是巨资,从何而来。”
靖王领着两人走到那堵砖墙,让两人持大锤敲打。
“他们研制出着名为水泥之物,凝固的时间要比糯米砂浆块数倍,成本还只是糯米砂浆的三成,我王府已买下此物配方,许诺分润他们每年五千两白银的分红。怎么样,两位大人觉得这配方值不值?”
刘曲星也蠢蠢欲动:五千两是什么概念?寻常官员算上迎来送往,打点人情世故,一年花费也不过一百两白银。
张拙眼中爆出精光,他拈着一点水泥揉搓着问道:“成本只有糯米砂浆的两成,还比糯米砂浆凝固的快?值,太值了,王爷,您说这东西是那群少年郎研制出来的?”
靖王点点头:“正是,配方是陈迹想出来的,事情是他们一起做的。”
张拙恍然大悟,“难怪众人分钱时,他说分三成,其他人却让他分五成,原来这东西是他搞出来的。”
陈礼钦这时才回想起,昨日陈迹对靖王说什么’渗碳成钢之术‘
靖王还出手拦住自己,不让自己带陈迹回府。
佘登科缓缓看向陈迹,语气颤抖:“陈迹,五千两白银。”
窑厂中,陈礼钦神色复杂的看向人群中被簇拥着的陈迹。
他以为只要自己收拾了家中小厮,让陈迹把这口气出了,再好言相劝,总归能将陈迹带回去的。
他还以为,也许自己断了陈迹的银钱,陈迹机会乖乖回家。
可事到如今,那个被他撵出家门的儿子,已经不需要那个家了。
此时,陈迹几人拱手与靖王说道:“王爷,我们累了几天,今日要回去换身衣服庆祝一下,便先告辞了。”
靖王挥挥手,“去吧,今日许你们喝酒。”
陈迹笑着应道:“谢谢王爷。”
窑厂内,众人还在欢腾。
说罢,他犹豫了一下,转身朝张拙与陈礼钦拱了拱手:“张大人,陈大人,告辞。”
陈礼钦一言不发。
张拙看着那几个少年坐上牛车,晃晃悠悠走出窑厂,他眼神闪烁着:“你家那小子似乎傍上王府了,若他能够混成靖王跟前的红人,你我说不定能借他搭上靖王,从刘家着豫州分一杯羹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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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礼钦微微皱眉:“张大人,刘家凶狠,你我二人在豫州尚且束手束脚,提心吊胆,又何必让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牵涉其中?”
张拙翻了个白眼:“又不是让他去冲锋陷阵,你急着护犊子做什么。你早点看顾好他,也不至于让他一句句喊你陈大人,现在跟我装什么。”
陈礼钦脸色愈发黑了:“你……”
靖王挑挑眉头:“怎么讲?”
然而正当此时,张拙忽然抬手止住了陈礼钦的话。
他沉思片刻后开口问道:“陈大人,不知道陈迹是否有人说媒?吾家有一女初长成,正待字闺中……”
白鲤笑吟吟道:“等窑厂的活忙完,我请大家去迎仙楼摆一桌宴席,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一醉方休。”
本章完。
98、醒来
洛城官道上。
老黄牛一步一步,慢吞吞的拉着板车走进黄昏里。时间仿佛也跟着它的步伐慢了下来,任由橙红色的夕阳光芒,如潮水般温暖的吞没所有人。
官道上车水马龙,有人赶着牛车前往洛城,也有人挑着没卖完的果子返回郊县。
白鲤坐在牛车上,朝一挑着扁担的老人招手:“老人家,您这橘子怎么没卖完,扁担里还剩这么多!“
老人挑着扁担凑到牛车边上来:”这位俊俏客官,前些天大雪冻坏的橘子,没人愿意买啊。“
白鲤好奇道:“您这橘子怎么卖?”
老人赶忙道:“两文钱一斤”
白鲤笑着从发鬓里摸出一枚碎银子递出去:“给,您的橘子都给我们吧,省的您再辛苦挑回去了。”
老人闻言一惊:“这可使不得,冻坏的橘子放不了多久,您不用买这么多。”
白鲤心情极好:“无妨,猫儿大哥,帮忙下车拿衣摆兜一下橘子,咱们分了吃。”
梁猫儿憨厚笑道::“好嘞。”
白鲤扶着板车边缘,探着身子从老人扁担里摸出个橘子剥开。
她掰下一瓣放进嘴里后,当即默默将橘子递给世子。
世子乐呵呵往嘴里塞了一瓣后,又笑着将剩下的橘子递给陈迹。
就这么平静的传着传着,最后传到梁狗儿手里。
梁狗儿一口将小半个橘子都塞进嘴里:“呸呸呸,我说你们怎的好心给我剥橘子,酸掉牙了。”
众人肃然,恢复成不苟言笑的模样。
直到此时,先前吃过橘子的众人才面容扭曲起来,继而一起大笑起来:“哈哈哈哈,难怪老汉一个橘子都没卖出去。”
笑声在夕阳里传出很远。
坑朋友的时光总是那么快乐。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当嬉闹的车子再次走过贡院门前时,世子下意识的昂首挺胸,扬眉吐气。
可秋闱之试要三天才结束第一场,今天没有观众。
世子吐出一口浊气,“真想叫那些文人世子知晓咱们做了何等丰功伟绩,现在这般默默进城,如锦衣夜行,可惜了。”
白鲤坐在板车上,抱膝笑道:“哥,你什么时候能收收你拿张扬的性子,以后要是当了靖王还这样,可是会被人笑话的。”
世子大手一挥:“无妨,咱爹起码还能再稳坐王位几十年,几十年后,我肯定就成熟稳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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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鲤反驳道:“可是爹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帮陛下压制住外戚了啊。”
世子一怔,突然便有些心灰意冷:“帮陛下压制住外戚有何用,现在陛下还不是任由我们被阉党打压?阉党可恨。”
陈迹好奇道:“阉党这些年一直在打压靖王府吗?”
世子冷笑道:“这些年主刑司一直盯着我爹的旧部,抓进内狱的便有二十余人,密谍司还多次在王府安插密谍,监视我们的衣食起居,冯大伴你也瞧见了,他也是内相的人,就这么被安排在我爹身边寸步不离。”
就连白鲤也抱怨道:“阉党嚣张跋扈,着实可恶。”
陈迹沉默,虽非自愿,但他如今也确确实实是阉党一员。
他夹在靖王府和阉党之间的缝隙里,不知如何左右逢源。
然而就在此时,他目光所及之处,却见一胖胖的身影站在街边,正笑眯眯 的打量着他。
有密谍忽然试探道:“我听说,金猪大人与沪地徐家有仇,是真的吗?”
那身影如洪钟,敲醒了一场美梦。
就仿佛升起的太阳总会落下,再美的梦境也总会醒来。
陈迹躲去刘家屯时便知道自己躲不了多久,该来的总会到来。
金猪 !
西风看向陈迹,轻声道:“大人,杀手昨夜就是在这里杀了六名密谍,尸体、物品,都没挪动过,您请查看。“
只见金猪在人潮中,笑眯眯的对他招招手,示意跟上,而后,不由分说的转身汇入人群。
陈迹迟疑片刻,转头对白鲤说道:“郡主,你们先回去,我刚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些事要办。”
说罢,他跳下板车,追上金猪的身影。
刘曲星坐在班车上,冲陈迹背影高喊:“喂,你这别是不想请客的借口吧?咱们等会儿还要去迎仙楼呢,早点回来啊。”
说罢,西风便闭口不言,一个字都不愿多说,紧紧盯着陈迹。
可陈迹没有回答。
西风声音冷了下来:“你们几个小子活腻歪了吗,竟敢打听大人私事?要不要我送你们进内狱凉快凉快?“
他面色平静,看着前方金猪的背影,在人群中若隐若现。
金猪脚步一直未停,他引着陈迹拐过不知道多少个街口,直到行人渐渐稀少,才在一条死胡同驻足转身。
陈迹停下脚步:“大人,引我来这死胡同做什么?”
金猪笑眯眯的看着他没有说话,下一刻,一驾马车忽然停在陈迹身后的胡同口,将口子堵得严严实实。
风声呼啸而来,还未等陈迹反应过来,便有人一手刀击打在他的脖颈上,将他打晕过去。
陈迹做了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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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梦见傍晚的绚丽晚霞下,自己还坐在那驾破旧的牛车上,朋友还在身边。
“别别别,这不是闲着无聊吗?对了,金猪大人说的那人怎么还没到呢?”
大家吃着香甜的橘子,橙红的微风拂面吹动这每个人的发丝,白鲤笑吟吟的轻声唱着歌谣。
可天色渐渐暗下时,有两人从板车末尾跳下车去。
他们站定转身,弯腰拱手,笑着对车上的陈迹笑道:“后会有期。”
话音刚落,迎客酒楼的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车未停,陈迹只能看着下车的朋友消失在身后的夜色里。
待到那两人再也看不见时,又有三人跳下车去,拱手笑着说道:“后会有期。”
朋友们一个接一个跳下车告别,如好戏落幕,观众散场。
陈迹想要记住他们的模样,可那些朋友的面目笼罩在黑夜里,始终看不清楚。
他问身旁:“他们这是要去哪啊?”
没人回答。
车技诧异的左右打量,却发现这晃悠悠的牛车上,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
这时,一盆冷水从天而降,泼醒了这场漫长的梦。
陈迹缓缓睁开眼睛,抬头看去,自己双手被捆缚吊在内狱房顶,冰冷的铁链将手腕勒得生疼。
再低头,他看见自己浑身上下湿淋淋的,凌乱的发丝与下巴还在滴着水。
冰冷的衣服贴在身上,寒冷刺骨。
内狱!
这是密谍司的内狱。
西风思索片刻,没有与陈迹争辩此事,他给其余密谍使了个眼色之后,对陈迹抱了抱拳:“这位大人,我先领你看看厮杀之处,看看您是否有什么计策。“
幽暗的内狱密室里,墙壁上八卦阵灯上的火苗摇曳不定,却没有一丝温度。
金猪放下水桶,坐在他面前的暗红色八仙桌旁,用筷子轻轻夹起鱼腮帮子上的一片嫩肉,“醒啦?”
陈迹低声道:“醒了。”
金猪闭上眼睛吃下那片嫩肉,细细品味,赞叹了一声:“鲜嫩。”
他睁开眼睛,又笑眯眯的从鱼腹上夹了一块肉,站在椅子上喂到他嘴边:“吃吧,全部咽下去。”
鱼腹的鱼刺未挑,陈迹连着鱼刺一并嚼碎,咽入腹中,咽喉处被碎鱼刺割的生疼。
金猪竖起大拇指赞叹道:“一声不吭的吃下去了,硬气。”
他面色凝重的领着陈迹来到后院,只见六具密谍尸体横陈地上,连血迹都未洗刷过
他坐回八仙桌前好奇道:“小陈大夫,你想躲着我?”
“是!”
金猪用筷子将鱼头拆开,又挑出一筷子嫩肉送入口中:“这次为何没躲,你躲进靖王府里,我也不敢拿你怎么样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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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迹平静回应道:“金猪大人铁腕,找不到我想必会拿医馆其他人出气。”
“聪明!”金猪纳闷道:“可既然你这么聪明,为何看不出来我是真心想要捧你上位?若你也成为十二生肖,你我天马在密谍司里相互照应,岂不美哉?”
陈迹答道:“那晚,我与西风一起追查江湖人士,发现他们灭口之人来自司礼监内廷,我觉得此事过于危险,不想再参合了。”
金猪感慨道:“是啊,如今你傍上了靖王,确实可以抽身远离是非,可我密谍司岂是你想进就进,想走就走的?”
说着,他将盘中鱼肉全部剔去,又起身将整条鱼骨递到陈迹嘴边:“吃了吧,补补你这一身硬骨头,吃完了在说话。”
陈迹没有犹豫,张嘴将鱼骨嚼碎,生硬的咽了下去。
金猪站在椅子上,背着双手与他对视着:“虽然那几名江湖人士被人剥了面皮,但还是让我查到,他们几人曾与靖王府世子厮混在一起喝酒,他们身上的银子也是世子赠予,你不愿追查下去,是不想让世子卷入这谋逆大案里?”
说至此处,金猪声色俱厉:“你想替世子遮掩什么?”
西风跟在金猪身边知晓陈迹的能耐,而且陈迹也是洛城本地人,所以他以为今晚来的人会是陈迹。
陈迹直视着金猪的眼睛:“世子不可能参与此事,若他真的参与此事,便不会留下那么多线索,一个敢勾连景朝谋逆的人,怎会如此轻易让你查到他曾和这些江湖人士厮混在一起,金猪大人也是聪明人,肯定明白这个道理。”
金猪面色稍缓。
他跳下椅子,慢慢坐回八仙桌前,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陈迹,你莫要怪我将你吊在此处,入了密谍司,便没有回头路可走。躲?你躲不掉的,我都躲不过,你又怎么能躲过呢?”
陈迹轻声道:“金猪大人也想过要躲?”
金猪看着墙壁上摇曳着的火苗,面露回忆神色:“我本是洛城巩义县一商贾之子,早些年,家父以走街串巷卖糖起家,他是个了不起的人,别人五更起来卖糖,他便三更起来挑着扁担出门,因为这份勤恳,家中日子过得还不错。”
金猪可没跟他们说要听这位的差遣,大家都以为这次是西风主事,来得不过是个协助查案的人。
陈迹静静听着。
陈迹在六人对面站定,他没有回答西风,只是声音低沉道:“你们是金猪大人麾下的密谍?”
金猪继续说道:“家中母亲温柔和善,还有一姐姐疼我爱我,我记得每次过年,姐姐都舍不得置办新衣裳,却要给我置办两身,父亲若从河里捞了鱼回来,他们都会想鱼头,鱼腹最嫩的肉留给我吃,若无意外,我该过得很开心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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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我八岁那年,父亲发现了制糖霜之法,此法可在七日间,将红糖淋晒成干干净净的白色糖霜,糖霜一经问世,颇受官贵青睐,我还记得哪一年,中秋夜里,父亲在煤油灯前笑着给我说,我们家终于要发达了。到时候他要给我姐姐备下厚厚的嫁妆,寻一个好人家,绝不叫她在夫家面前抬不起头。
他还要给我捐一个官当当,再也不做地位低下的商贾。
西风转头看去,却见来者带着斗笠,以灰布蒙面。
他怔了一下,下意识朝对方腿上打量过去,只见来者步履如常,并不像是受过伤的样子。
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听人说,我宁朝捐一百石米便可换个国子监监生,两百五十石米可换个九品散官,虽无实权,却也体面。
金猪又自斟一杯酒灌下:“可结果呢?那天夜里,洛城府衙官差突然破门而入,以征徭役的名义,将我全家拉至刘家的煤场中。在那黑乎乎的煤场里,父亲母亲被活活累死,临死前我哭的嗓子都哑了也唤不回他们”
“我那姐姐为了让我活下去,便去与那些煤场监工媾和换一口吃的。她每天省下口粮给我,自己却被监工传了脏病,我能怎么办?只能看着她一天天憔悴下去,像是被人一根根抽去骨头。临死前,姐姐睁眼说要再看看我,我想抱抱她,她却叫我走开,莫要碰她。”
“那会儿,我以为我也要死了,突然有一人将我带到个瘸腿的大官面前。”
“那大官问我,想不想给家人报仇。我说想。”
但现在看来,来者并不是陈迹
陈迹吊在房顶,低头问道:“内相?”
陈迹点点头:“金猪大人有令,你们今后归我差遣,助我抓捕景朝谍探。”
金猪握着酒杯,出神道:“那大官看起来好威严,他的皂靴干净,官袍红的像血,所有人站在他背后恭恭敬敬,我想着,这么大的官,一定能帮我报仇吧。我说求求您,帮我报仇吧。”
陈迹问道:“内相怎么说?”
金猪笑了笑:“他说他会替我报仇,可我得将命交给他。”
我当时想自己这条烂命竟然还能换来家人报仇,简直太好啦。
说着,他抬头看向陈迹:“这些年,我将当年官差一一找出来杀了,又将那些煤场监工找出来,将他们和他们的加人一个一个剥皮抽筋,有些已经死了的,便刨出来挫骨扬灰。”
“可我还是恨。”
金猪一字一句咬牙道:“我恨,因为抢夺我家糖霜生意的刘家,却还好好活着,当内相选我来洛城的那一刻,我便知道报仇的机会来了,内相这是想要刘家死绝哇。”
陈迹低头看去,却见这位永远笑眯眯的生肖,额头青筋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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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猪直勾勾看着陈迹,狰狞道:“陈迹,我与你说这么多,是想你能助我。如今洛城密谍我信不得,解烦卫我也信不得,我需要你这么一个聪明人。只要你帮了我,我一定玩命捧你去夺生肖之位,助你青云直上,鹏程万里。”
“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谁误我,我杀谁!谁不帮我,我也一并杀了。”
西风凝声问道:“为何迟到?可知耽误时机,会放跑景朝贼子?“
西风怔了一下:“是。“
六名密谍面面相觑,眼神中意味不明。
本章完。
99、名与利,爱与恨
安静的內狱密室之中,金猪捏碎了手里的酒杯,任由青花釉刺进掌心,滴出血来。
他缓缓松开手掌,任由瓷片混着鲜血落在桌子上:“小陈大夫,我密谍司从来都不是一个和善之地。外人说我等嚣张跋扈、阴狠毒辣时,我从不辩解,因为我们就是这样的。不管是我,还是云羊与皎兔,我们得先踩着同僚的尸骨爬上来,然后才能踩着别人的尸骨报仇“
金猪用八仙桌上的白布擦了擦手上的鲜血,慢条斯理的说道:“所以,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都得等你爬到我这个位置再说。放心,我不会阴你晋升的,只要你能助我灭刘家满门,我们的承诺就永远有效。”
陈迹认真说道:“金猪大人,我能理解你。”
金猪平静道:“你理解不了的。”
然而陈迹真的理解。
陈迹躲去刘家屯时便知道自己躲不了多久,该来的总会到来。
金猪 !
只见金猪在人潮中,笑眯眯的对他招招手,示意跟上,而后,不由分说的转身汇入人群。
他知道为父母报仇是种怎么样的感觉,你首先得把自己变成疯子,然后沉沦在偏执的世界里无穷无尽,不得解脱。
陈迹思索片刻说道:“金猪大人,我可以助你报仇。”
下一秒,金猪变脸,和善笑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他站上椅子,为陈迹解开铁链,又扶着陈迹坐下来,递上筷子与酒杯:“只要你愿意助我,那便是我的亲兄弟。”
密谍司之内人人如疯子一般,变脸极快,只要又共同的利益,曾经有怎样的过节都可以暂时放下。
陈迹沉默坐于桌前。
金猪见他不动筷子,便主动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到他的碗中:“我知道你也是记仇之人,没关系,只要杀刘家满门,随便你怎么寻我报仇,你想给世子,郡主洗刷嫌疑对不对,大家正好各取所需,我只要刘家死,其他人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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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迹依旧不答。
金猪笑道:“你已经将世子,郡主当做朋友了对不对。”
陈迹摇头:“没有,相互利用罢了。”
金猪哈哈一笑:“不用否定,我心里跟明镜儿一样。”
陈迹迟疑片刻,转头对白鲤说道:“郡主,你们先回去,我刚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些事要办。”
说罢,他跳下板车,追上金猪的身影。
刘曲星坐在班车上,冲陈迹背影高喊:“喂,你这别是不想请客的借口吧?咱们等会儿还要去迎仙楼呢,早点回来啊。”
陈迹拿起酒杯,将杯中黄酒一饮而尽,“那我也不需多言了,我来帮世子,郡主洗脱嫌疑,也祝大人大仇得报。”
金猪笑开了花:“好好好,这才对嘛。彼此坦诚相见,何必遮遮掩掩。”
可陈迹没有回答。
他面色平静,看着前方金猪的背影,在人群中若隐若现。
金猪脚步一直未停,他引着陈迹拐过不知道多少个街口,直到行人渐渐稀少,才在一条死胡同驻足转身。
陈迹放下酒杯,看向金猪,忽然问道:“金猪大人,内相大人是在你姐姐去世之后多久出现的?”
金猪夹了一口菜吃:“你其实是想问,内相是不是从一开始便知道刘家巧取豪夺的意图,却不管不问,坐视我全家惨死,然后在我最恨的时候,将我收入麾下?”
陈迹不答。
金猪哂笑:“内相大人正是这种阴狠毒辣之人啊,不然大家为何都称他为毒相?内相大人行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曾与我言,世上唯有两种东西最锋利:名与利。他又曾与我言,世上唯有两种情绪最好利用:其一便是恨。”
“其二呢?”
“爱!”
陈迹一怔。
金猪给陈迹斟上一杯酒,又给自己新酒杯里斟满一杯,隔桌举起:“内相大人手段毒辣,他将我调来洛城,直到我必然与刘家不死不休,这是阴谋吗?不是,这是阳谋。爱与恨做饵,你即便知道他在利用你,你也没有办法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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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道:“密谍司养密谍如同养蛊,人人带仇宛如人人带毒,同僚之间相互倾轧,刚加入的小密谍还好,海东青以上密谍彼此毫无信任可言,这般疲惫的生活,你意味我不想逃离吗?可大仇未报之前,我又怎么肯走?”
陈迹意外,“金猪大人不在意?”
陈迹停下脚步:“大人,引我来这死胡同做什么?”
金猪笑眯眯的看着他没有说话,下一刻,一驾马车忽然停在陈迹身后的胡同口,将口子堵得严严实实。
风声呼啸而来,还未等陈迹反应过来,便有人一手刀击打在他的脖颈上,将他打晕过去。
金猪笑道:“不是我不在意,而是内相大人不在意我在不在意。这便是他高明之处了,即便我连他起恨了,也得按她说的做。”
陈迹忽然觉得金猪是仰慕内相的,如父亲一样敬仰着,但对方心中也是恨着内相的。
恨与敬仰交织在一起,已经变成了一种自己也分辨不了的灰色情绪。
他放下酒杯:“金猪大人,我会协助你寻找刘家罪证的,现在是否可以走了?”
金猪也放下酒杯,渐渐收敛起笑容:“你还急着去迎仙楼赴宴吗?莫要急了,在事情有进展之前,你回不去的。你若真想帮世子,郡主洗脱嫌疑,便赶紧想想办法,将真正谋逆之人抓出来,清者自清,他们若没有问题,自然不怕查。”
内狱密室里再次安静下来,陈迹与金猪对视着。
然而就在此时,他目光所及之处,却见一胖胖的身影站在街边,正笑眯眯 的打量着他。
那身影如洪钟,敲醒了一场美梦。
就仿佛升起的太阳总会落下,再美的梦境也总会醒来。
片刻后,陈迹缓声问道:“大人如今都有哪些线索,可以与我分享一下。”
金猪坐回桌子对面,思索片刻说道:“说起来也是惭愧,我顺着匠作监的线索,从漕帮里揪出了几个家贼,审讯后得知红衣巷金坊有交易,却走漏了风声,,我在豫州边境设下重重埋伏,想要抓住那个使用火器的景朝贼子,却也被他走脱。如今我想要抓住刘家把柄,刘家却如缩头乌龟似的,再也不动弹,让我无处下手。”
金猪看向陈迹:“不瞒你说,屡屡受挫,已经让我在司礼监饱受质疑,连我自己都有些不自信了。我这人坚信一点,跟成功之人做成功之事,先前你能抓住刘家把柄,这次你也一定能。”
“可有近期线索的所有案牍?”
“有!”
金猪出门,去而复返时,带来厚厚一沓卷宗。
陈迹快速翻看后,抬头问道:“金猪大人,只要刘家?”
陈迹做了个梦。
他梦见傍晚的绚丽晚霞下,自己还坐在那驾破旧的牛车上,朋友还在身边。
大家吃着香甜的橘子,橙红的微风拂面吹动这每个人的发丝,白鲤笑吟吟的轻声唱着歌谣。
可天色渐渐暗下时,有两人从板车末尾跳下车去。
“只要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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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迹又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酉时天刚黑。
“洛城通判刘明显此时在哪?”
“迎仙楼!”
陈迹一怔,刘明显泽呢么也在迎仙楼。
金猪解释道:“今晚刘明显老部下迁官偃师县县令,在迎仙楼摆下筵席,感谢刘明显提拔之恩。”
陈迹起身往外走去:“备马,我们去迎仙楼找他。”
他们站定转身,弯腰拱手,笑着对车上的陈迹笑道:“后会有期。”
车未停,陈迹只能看着下车的朋友消失在身后的夜色里。
待到那两人再也看不见时,又有三人跳下车去,拱手笑着说道:“后会有期。”
朋友们一个接一个跳下车告别,如好戏落幕,观众散场。
金猪跟着往外走去,略感疑惑道:“直接去找他吗?你是想搂草打兔子?先逼急了他,再看看他动向,这倒是个捉他马脚的好办法,可是太激进了。”
就连白鲤也抱怨道:“阉党嚣张跋扈,着实可恶。”
陈迹沉默,虽非自愿,但他如今也确确实实是阉党一员。
他夹在靖王府和阉党之间的缝隙里,不知如何左右逢源。
陈迹说道:“不,我是保守之人。”
“你保守?”
陈迹走在内狱那漫长又幽暗的甬道里,轻声道:“我觉得搂草打兔子还是太保守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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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纸条
夜晚的白衣巷,青石板路上人流如梭。
因今天是秋闱,不少清吟小班在门前挂满了灯笼,灯笼上画着绿色的竹枝竹叶,风骨清瘦。
此灯笼有门道。
文人雅士可付白银五十两买一只灯笼提笔“押题”,若有人猜中今年秋闱“时务”考的是何内容,可在放榜之日来清吟小班当一夜“解元”。
今夜的白衣巷,和上元节时的城隍庙会一样热闹,青石板路上,灯火辉煌。
此时,一驾马车缓缓停在白衣巷外,驾车的金猪钻进车厢内,摘去陈迹眼睛上的黑布:“到了。”
陈迹起身便要下车,却被金猪按着肩膀坐了回去。
金猪面色凝重:“去见刘明显之前,你总得告诉我,咱们来找刘明显做什么吧?皎兔,云羊给刘老太爷开棺后,朝野文官震怒,如今若是无真凭实据,我们绝不能再动刘家人。”
他随意与众人拱了拱手:“诸位回去继续饮酒吧,我还有公事处理,便不久留了。”
“大人慢走!”
陈迹再次起身,笑着说道:“金猪大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既然找到我,便不要瞻前顾后。”
说罢,他拾起车里的斗笠戴在头顶,跳下车子,当先混进人潮之中。
金猪笑道:“不是我不在意,而是内相大人不在意我在不在意。这便是他高明之处了,即便我连他起恨了,也得按她说的做。”
金猪压了压斗笠的帽檐,自言自语道:“且信你一次。”
在迎仙楼外几十米的屋檐下站定,如某家达官显贵的车夫一般靠在墙上低头闭目养神,无视来来往往的人群。
此时,他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转头看去,赫然是世子与白鲤等人,一路谈笑风生。
陈迹一怔,他听见世子笑着对身旁之人说道:“这洛城迎仙楼得有四十多年历史了,算是一顶一的老字号,当年先皇南巡时,点名要吃他家的’八仙过海‘。李公子从江南来,一定要尝尝。”
陈迹忽然觉得金猪是仰慕内相的,如父亲一样敬仰着,但对方心中也是恨着内相的。
世子身旁一翩翩公子唇红齿白,腰悬宝剑,头上发鬓用温润的碧玉挽着,端的是风流倜傥。
李公子身旁还有两位江湖人士,各自怀抱两只红布封着的酒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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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身后,则是白鲤,刘曲星,小和尚等人正嘀嘀咕咕,大家都换上了一身干净又体面的衣服,说说笑笑。
人潮之中,灯火中,笑闹的众人,未曾看见屋檐下低头的陈迹。
刘家下人将马车赶至迎仙楼门口,为他搬下脚凳来。
正当车夫要扶刘明显上车时,却见陈迹低头快速经过,与刘明显相撞在一起。
金猪乐呵呵笑道:“你还在铤而走险为他们洗脱嫌疑,他们却已经结交了新朋友,陈迹,啊陈迹,这世上没有不可替代的朋友,只需要你离开数月,朋友们就会顺其自然的忘记你,他们会有新的朋友,还会有新的美酒。”
他面色一变,怎么也没想到,陈迹会如此莽撞,如此直接。
迎仙楼前,只见刘明显身着黑色立领大襟,背后以银线暗绣着一只合屏的孔雀,身材硕长匀称,站在一众肥头大耳的官员中,如鹤立鸡群。
“金猪大人似乎不信友情?”
恨与敬仰交织在一起,已经变成了一种自己也分辨不了的灰色情绪。
金猪想了想说道:“抛开生肖身份不谈,我平日里其实是个商人,这密谍司南来北往的生意都归我管,每天说不完的话,喝不完的酒,交不完的朋友,只要喝多了,都是朋友,可是,若我真的出事时,只有一人会救我。”
“天马?”
还未等他把话说完,陈迹已经动身前往迎仙楼走去。
金猪愕然抬头,却见刘明显正从迎仙楼里走出来,身后一众官员殷勤着拱手与其道别,而陈迹冲着刘明显便走过去了。
陈迹问道:“金猪大人与天马大人,应该算是至交好友吧?”
金猪笑眯眯说道:“我与天马不算好友,人家如今是上三位生肖,是内相大人的左膀右臂,能在我危难时出手相救一次即可。”
正说着,世子等人从面前经过,陈迹低头。
却听刘曲星从他面前走过时,还与白鲤抱怨道:“陈迹那小子,肯定是不愿意请客才跑掉的,不然他一个家都不用回的医馆学徒,哪有什么事情好忙?”
佘登科也帮腔道:“出发前还说自己请客时眉头都不皱一下呢。结果却跑了。”
白鲤也气呼呼道:“没错,回去得好好质问他,贪财小气鬼,先前还收我们那么多过路费,让他请个客都不愿意。”
他放下酒杯:“金猪大人,我会协助你寻找刘家罪证的,现在是否可以走了?”
刘曲星乐呵呵笑道:“还得是李少宗主阔气,初来洛阳还给带了好几坛子上好的绍兴花雕,这酒我以前都只听说过,没尝过呢!”
陈迹抬起头来,靠墙站在屋檐下的阴影里,看着灯火中的背影渐行渐远。
“那位李少宗主是?”
金猪继续说道:“你看,世子和郡主这么快便有了新朋友,唉!”
金猪低声道:“青衣宗少宗主李彻舟,在金陵经营着勾栏与赌肆,人牙子生意,李老宗主早些年被人所伤,早早便将家传行官门径传给他,据说这位李少宗主,年前便跨入先天境界,也算是颇有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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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猪继续说道:“你看,世子和郡主这么快便有了新朋友,唉!”
还未等他把话说完,陈迹已经动身前往迎仙楼走去。
金猪愕然抬头,却见刘明显正从迎仙楼里走出来,身后一众官员殷勤着拱手与其道别,而陈迹冲着刘明显便走过去了。
他面色一变,怎么也没想到,陈迹会如此莽撞,如此直接。
迎仙楼前,只见刘明显身着黑色立领大襟,背后以银线暗绣着一只合屏的孔雀,身材硕长匀称,站在一众肥头大耳的官员中,如鹤立鸡群。
他随意与众人拱了拱手:“诸位回去继续饮酒吧,我还有公事处理,便不久留了。”
“大人慢走!”
刘家下人将马车赶至迎仙楼门口,为他搬下脚凳来。
正当车夫要扶刘明显上车时,却见陈迹低头快速经过,与刘明显相撞在一起。
“抱歉。”
陈迹说完就走。
“那位李少宗主是?”
车夫正要去追,却见刘明显道:“不用管他,回府衙。”
“小,小主人。”
说罢,他默默钻进车厢坐下,待到马车缓缓驶动,这才摊开手心里一张折好的纸条。
刘明显将纸条打开,接着车窗外的灯火看清上面字迹:“得案须纵酒,棋邀栖崖山”
他瞳孔骤然收缩。
金猪低声道:“青衣宗少宗主李彻舟,在金陵经营着勾栏与赌肆,人牙子生意,李老宗主早些年被人所伤,早早便将家传行官门径传给他,据说这位李少宗主,年前便跨入先天境界,也算是颇有天赋。”
这诗读起来似是而非,可若将每半句前面的字拆开,便是:“旦,桥下。”
反切法。
这分明是景朝军情司才会使用的信息传递方式,对方冒险来白衣巷递纸条,约自己天明时前往桥下相见。
洛城总共三座桥,瀛洲桥,牡丹桥,西苑桥。
瀛洲桥,与西苑桥太远,必然是牡丹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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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明显缓缓闭上眼睛,这景朝军情司,竟然越过中间人直接来联系他,好大的胆子。
去还是不去?
片刻后,他突然睁开眼睛,身子前探,掀开车帘低声交代车夫:“今晚不去府衙了,去牡丹桥旁的那座宅子,你遣人回去一趟刘家大宅,请那三位从偃师来的客人,进城一趟。”
陈迹抬起头来,靠墙站在屋檐下的阴影里,看着灯火中的背影渐行渐远。
陈迹意外,“金猪大人不在意?”
……
抱歉,这两天七夕更新少,明后天会补,祝大家七夕快乐,有情人终成眷属。
101章也更新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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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赌命
午夜东市的小面档里,油光锃亮的木桌子前,陈迹低头将热腾腾的牛肉面扒拉到嘴里,将面碗里唯一的两块牛肉留到了最后。
金猪坐在木桌子对面,感慨道:“你和天马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他总会先把碗里的牛肉吃掉,哪管后面的白面还有没有味道。你这种性格不适合江湖,因为你活得不够痛快。”
陈迹哦了一声,面已吃完,他将最后一块牛肉夹进嘴里,然后看着金猪面前还剩下半碗的牛肉面:“金猪大人不是说自己年少时,最喜欢吃牛肉面吗?”
“可我已经不再年少了啊。”金猪笑眯眯说道:“事成之后,我也请你去迎仙楼吃,想吃什么便吃什么。”
“不用,粗茶淡饭就够了。”
金猪渐渐收敛起笑容:“面也吃完了,身子也暖和了,现在告诉我,你给刘明显的那张纸条上写了什么?”
陈迹用手背擦了擦嘴:“我约他天亮时在牡丹桥下见面。”
金猪疑惑:“约他做什么?”
陈迹淡定道:“问问他有没有与景朝谍探勾连。”
金猪:……
陈迹哈哈哈一笑,起身往外走去:“开玩笑的,我怎么可能直接问人家身份。走吧,大人,我们还得再天亮前赶到牡丹桥呢。”
面档外,迎面走来一个挑着扁担的老人,变淡上一前一后挂着两只木箱子,木箱子上则摆着一幅幅薄薄的木面具,面具上刻有猴子、猪、兔子,羊,惟妙惟肖。
扁担旁围着一群小孩子,拉着父母的手,想要买一副面具,却被父母阻止。
陈迹上前随手拿起两只面具:“老汉,面具怎么卖?”
老头摩挲着腰间朱红的山花鬼钱,慢悠悠走在桥当中,三人默契如锋矢,直至与桥上那一牛一虎只剩十步,才缓缓停下。
刘明显下车,走至老头身后,隔空与面具对望。
老汉放下扁担笑着应道:“二十文钱一只。”
陈迹拿了两只,一兔一羊,却被金猪按住手腕。
金猪给自己换了一只牛面,又给陈迹换了一只虎面:“戴兔和羊不吉利,戴虎吧,图个好彩头,祝你早日青云直上,接了病虎大人的位置。”
陈迹疑惑道:“金猪大人真不怕我成了上三位之后找你报仇?几个时辰前,你还将我挂在房顶上呢。”
“等你到了那个位置,自然明白利益才是永恒的。”
金猪拍了拍陈迹的肩膀,调侃道:“陈迹大人到时候可留我一命,我对你有用呢,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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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迹转身看了一眼远处依旧灿烂的迎仙楼,转身走入黑夜。
…………
…………
寅时,天未亮。
牡丹桥旁一处宅院里亮起灯火,有小厮提着灯笼匆匆穿过宅院里的月亮门,来到一处寝房门前呼唤道:“二爷,二爷,到时候了。”
屋里传来声音:“知道了。”
牛面背后的金猪眯起眼睛,他看了看老头腰间的山花鬼钱,又转头看了看两名壮硕汉子脖子上的诡异纹身,浑身绷紧。
金猪悄悄看了陈迹一眼,他不知道陈迹在纸条上到底写了什么,竟将边镇两个消失已久的杀胚给招了过来。
深宅之中,两名身着绸缎睡衣的美妾,从内里一左一右掀开拔步床的床帘。
刘明显下床张开双臂,任由美妾将衣服披在自己身上,他平静问门外:“偃师的三位客人可曾赶到?”
“回禀二爷,已经到了,他们正在马车旁候着呢。”
刘明显打量着面前的汉子,笑着问道 :“徐参兄弟,你们二人从边军回来之后,可有怀念过边镇的风光?”
名为徐参的汉子拱手道:“边镇苦的狠,日日风餐露宿,枕戈待旦,哪有洛城自在,还得感谢阁老对我们兄弟二人的器重,赏我们一口饭吃。”
刘明显穿戴整齐,从容不迫的走出门去。
跨过门槛时,他轻飘飘道:“赏。”
小厮从自己荷包里掏出两锭金子扔在屋中地上,两名美妾赶忙委身跪在门前,目送刘明显的背影离开。
来到门前,刘明显朝那三位刘家供奉拱了拱手:“今天辛苦三位,明日会有人将酬劳送去各位住处。”
一名瘦巴巴的老头干笑着,腰间以红绳挂着一枚朱砂画就得山花鬼钱:“大人客气了,本是分内之事,阁老交代过,务必护您周全。”
刘明显笑着问道:“我父亲近来可好?”
老头答:“阁老一直守在祖地陵园里丁忧,没有出来过。”
车旁的老头对徐参兄弟两人使了个眼色。
下一刻,徐参、徐楚两人分别跃上拱桥两侧的石头凭栏处,一步一步朝桥中靠近过去。
宁朝立国以来,朝廷官员在位期间,如若父母去世必须辞官回到祖籍,为父母守制二十七个月。
期间要吃住睡在父母坟前,不喝酒,不洗澡,不剃头,不更衣。
如今刘衮已经辞去礼部尚书一职,在刘家祖陵内结庐而居。
刘明显漫不经心道:“三位,既然已经来到我身边做事,便在城中安顿下来罢,父亲那边又冯先生一人守着便够了。”
一旁一名健硕男子低声道:“遵命。”
刘明显打量着面前的汉子,笑着问道 :“徐参兄弟,你们二人从边军回来之后,可有怀念过边镇的风光?”
名为徐参的汉子拱手道:“边镇苦的狠,日日风餐露宿,枕戈待旦,哪有洛城自在,还得感谢阁老对我们兄弟二人的器重,赏我们一口饭吃。”
刘明显笑了笑:“以后你们便会懂的,跟着我刘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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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赶忙谄笑:“懂的,懂得的。”
刘明显笑了笑:“以后你们便会懂的,跟着我刘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刘明显满意的点点头:“”这座宅院以后归你们三人居住,里面的人也都赏赐给你们。那十几个扬州瘦马,可都是花几百两银子买回来的。“
“多谢二爷。”
一人面戴牛,一人面戴虎。
牡丹石拱桥长约三十丈,合计二十四孔,可供两架马车并行。
车夫掀开马车门帘,刘明显弯腰上车。
三位供奉没有上车,老头如裹脚老太太似的小碎步跟在车旁,步伐虽小却偏偏能跟上马车的速度。
徐参兄弟二人,一路大步流星走在车前,如两尊巨灵神一般为马车开路。
直到行至牡丹桥,三人忽然停下。
老头贴着马车车窗低声道:“二爷,到地方了,人不在桥下,在桥上。”
刘明显坐在车内,神色平静的掀开窗帘缝隙看去,只见桥中间正有两人头戴面具,冷冷的注视着桥头的他们。
一人面戴牛,一人面戴虎。
牡丹石拱桥长约三十丈,合计二十四孔,可供两架马车并行。
老头贴着马车车窗低声道:“二爷,到地方了,人不在桥下,在桥上。”
刘明显坐在车内,神色平静的掀开窗帘缝隙看去,只见桥中间正有两人头戴面具,冷冷的注视着桥头的他们。
车旁的老头对徐参兄弟两人使了个眼色。
老头赶忙谄笑:“懂的,懂得的。”
下一刻,徐参、徐楚两人分别跃上拱桥两侧的石头凭栏处,一步一步朝桥中靠近过去。
老头摩挲着腰间朱红的山花鬼钱,慢悠悠走在桥当中,三人默契如锋矢,直至与桥上那一牛一虎只剩十步,才缓缓停下。
刘明显下车,走至老头身后,隔空与面具对望。
牛面背后的金猪眯起眼睛,他看了看老头腰间的山花鬼钱,又转头看了看两名壮硕汉子脖子上的诡异纹身,浑身绷紧。
金猪悄悄看了陈迹一眼,他不知道陈迹在纸条上到底写了什么,竟将边镇两个消失已久的杀胚给招了过来。
难不成陈迹已将自己卖了,想要与刘家设伏围杀自己?
不对,陈迹的手很平静,手是心胆,手不颤便是心安。
陈迹很镇定。
但金猪还不知,陈迹为何这么镇定。
月色下,双方谁也未说话,桥上越发凝重。
慢慢的,秋日清晨的雾气泛起,远方天色渐亮。
正当金猪想要开口打个圆场时,只听陈迹平静问道:“你刘家从匠作监偷运火器时,手尾处理的不干净,走漏了消息,坏我等大事,此事该如何算?司主已经抵达开封府,本拟定今日来洛城会晤,如今怎么叫我等给司主交代?”
难不成陈迹已将自己卖了,想要与刘家设伏围杀自己?
不对,陈迹的手很平静,手是心胆,手不颤便是心安。
金猪:啊?司主?会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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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猪在那张木牛面具背后的瞳孔骤然收缩,几乎下意识想要把陈迹扔在这里独自跑路。
此时此刻,他才终于明白,陈迹竟是要直接假扮景朝军情司来与刘家接洽。
这哪是在办案?
这分明是在赌命。
金猪也不是傻子,他已明白陈迹是想赌红衣巷被围后,景朝军情司暂时不敢出来走动,全程搜捕之下,也不敢与刘家联系。
趁着这个间隙,他们可假扮景朝军情司,牵着刘家一步步走进圈套里来,主动交出罪证。
可此事如走钢丝,万一景朝军情司与刘家还保持联系,万一景朝军情司与刘家还有什么特殊的约定暗号,稍有差池,他们俩今天可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剑走偏锋的疯子。
正思索间,刘明显听陈迹质问,微微眯起眼睛,“匠作监?我听不懂你再说什么?”
陈迹平静道:“莫要再耽误时间了。”
刘明显满意的点点头:“”这座宅院以后归你们三人居住,里面的人也都赏赐给你们。那十几个扬州瘦马,可都是花几百两银子买回来的。“
“多谢二爷。”
刘明显冷笑:“我刘家奉公守法,如果尊驾今天约我前来,只是为了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可要拿下二位当做景朝贼子送去密谍司了。”
陈迹淡定问道:“云羊,皎兔开棺之日,刘大人杀了自己祖父,谋逆弑祖之人,谈何奉公守法?当日若无我等提醒,刘大人恐怕已是阶下囚了。”
金猪一怔,他听陈迹侃侃而谈,根本不像是演的。
若不是梦鸡亲手试过陈迹,他几乎以为身边真的站着个景朝谍探,少说也得是个司曹才行。
他心中也有狐疑。
看过卷宗的明眼人都知道,云羊,皎兔第一次开棺时,刘老太爷确实不在棺椁中,那两位生肖不会在此事上开玩笑。
第二次开棺,必然是有人提前通风报信,才让解烦卫扑了个空。
可陈迹怎么敢笃定,是景朝军情司给刘家报的信?是猜的吗?还是自己身边真的站着一个景朝谍探,知道内情。
金猪心中猜忌越来越重。
另一边,刘明显面色沉凝如水,这是他最大的秘密。
当日若无景朝军情司提醒他,恐怕早已背上谋逆欺君之罪。
听到此处,他已经信了陈迹的景朝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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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明显神情凝重道:“红衣巷被围非我所愿,撵走了云羊与皎兔,却又来了一个比他们狡诈十倍的金猪,此人极为难缠,一早便猜到我们会从匠作监动手脚,循着味道便咬了过去。”
陈迹冷笑道:“此事绝不是刘大人说一句‘非我所愿’就能交代的,尔等现在作何打算?”
刘明显缓缓道:“彼此合作肯定是为了把事情办成,既然这次交货失败了,那便再择一个新的交货日期便好,只是如今密谍司盯得紧,需要再缓缓。”
陈迹肃然道:“司主如今就在开封府,随时随地都有暴露身份的危险,哪有空慢慢等你们?若刘家心不诚,司主便要回北方了。”
刘明显皱眉:“那你们想何时交货?”
车夫掀开马车门帘,刘明显弯腰上车。
三位供奉没有上车,老头如裹脚老太太似的小碎步跟在车旁,步伐虽小却偏偏能跟上马车的速度。
“明日,依旧是这牡丹桥,我要见到货物,否则的话,司主即刻离开开封府,我军情司与刘家的约定,也全部作废。”
桥上安静下来,晨雾越来越浓,以至于彼此相隔十步,都有些看不清对方了。
许久之后,刘明显平静道:“好,那便定于明日。”
徐参兄弟二人,一路大步流星走在车前,如两尊巨灵神一般为马车开路。
直到行至牡丹桥,三人忽然停下。
“告辞!”
陈迹轻轻扯了一下金猪的袖子,两人慢慢退入晨雾之中。
……
……
这一章很长…………
本章未完,手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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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司主
一大家子人围在一张小小的八仙桌前,每人一手端着一只小小的陶瓷碗,一手捏着筷子,热热闹闹。
不远处,杏树上挂满了红布条,平安、喜乐、健康、长寿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着。
“这就是八仙过海吗?”
“对!”
“这里面的食材,我以前都没见过呢,”佘登科看向陈迹:“陈迹你怎么不吃啊,别让刘曲星这小子一个人吃完了。“
刘曲星翻了个白眼:”你没吃吗?凭什么说是我一个人吃完的。“
陈迹笑着解释道:“我吃不惯八仙过海,还是吃点别的吧。”
刘曲星撇撇嘴:“没口福,八仙过海的食材可是漕帮从海上运回来的,迎仙楼也不一定每天都能买到新食材,想吃它还得看你运气好不好呢。”
陈迹笑了笑没有反驳。
所谓八仙过海便是以鱼翅,海参,鲍鱼,鱼骨,鱼肚,虾,芦笋,火腿烩成一道菜。
这些食材对于这个时代的洛城人来说,或许一辈子都见不到一次。
但陈迹已经吃过很多了,便只盛了一碗放在桌子,剩余的都让其他人尝鲜。
刘曲星忽然问道:“喂,你们说海是什么样子?”
白鲤举手:“我知道,我爹说大海无边无际,海里的水全是蓝色,岸边还会有特别漂亮的贝壳和海星,被海浪推到沙滩,沿海的大船家还会出海捕鲸,据说那种名为鲸的大鱼,能有一座楼那么大呢。”
刘曲星瞪大了眼睛:“吹牛呢吧,鱼能长那么大?”
白鲤不乐意了:“谁吹牛了?我爹就是这么说的。”
梁狗儿拖着绍兴花雕的酒坛子问道:“王爷去过海边吗?”
白鲤迟疑:“没有,可我宁朝有出海的船队,他们见过呢!”
世子满脸亢奋的提议道:“要不我们约定好,将来一齐去海边看看吧?我听说,只需要乘车辗转三个月,便能抵达海岸了,届时,找船家买一艘船,我们出海捕鱼,直接在船上自己做八仙过海吃。”
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愿再回陈府,他一个小小医馆学徒又无处可去,却是无法解释去向。
众人面面相觑,眼睛越来越亮,佘登科忍不住问道:“我们真的能去海边吗?”
姚老头放下筷子,慢悠悠说道:“看大海有什么难的?你们今天去把洛城府衙的牌匾砸了,下个月被发配岭南以后,天天都能看见大海。”
世子:……
白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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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迹感慨道:“师父,您是懂的怎么破坏气氛的。”
世子岔开话题,好奇的看向陈迹:“对了陈迹,昨天你彻夜未归,到底去了哪里?如果有什么难处,一定要给我们说,朋友之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陈迹沉默。
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愿再回陈府,他一个小小医馆学徒又无处可去,却是无法解释去向。
刘曲星问道:“那你家有没有给你定过亲事?”
陈迹也摇摇头:“没听说过。”
他没法告诉世子,自己其实是对方最讨厌的阉党,他也没法告诉众人,自己昨晚其实是去给世子,郡主洗脱嫌疑。
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守口如瓶,你告诉别人的秘密,总会不知不觉地泄露出去。
沉默中,刘曲星小声嘀咕道:“别是又去赌博了吧,我看他眼里都是红血丝,肯定一晚上没睡。”
佘登科在桌下踩了他脚背,刘曲星拔高了嗓门:“踩我干什么,我这不是随口一说吗?我相信陈迹不是那种人。”
刘曲星听到八卦,顿时来了精神,“真的吗?”
陈迹笑着解释道:“我天天在医馆里面面对病患,哪有什么喜欢的姑娘。”
此事,白鲤想起陈迹的神秘之处,立即说道:“行了,别问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要需要帮助的话,肯定开口告诉我么了,兴许陈迹是又喜欢的姑娘,昨天刚刚得到分红的承诺,要去把好消息告诉对方呢?是吧陈迹!”
刘曲星听到八卦,顿时来了精神,“真的吗?”
陈迹笑着解释道:“我天天在医馆里面面对病患,哪有什么喜欢的姑娘。”
他没法告诉世子,自己其实是对方最讨厌的阉党,他也没法告诉众人,自己昨晚其实是去给世子,郡主洗脱嫌疑。
刘曲星问道:“那你家有没有给你定过亲事?”
刘曲星乐呵呵道:“我有。”
佘登科无奈:“谁问你了?”
陈迹也摇摇头:“没听说过。”
刘曲星乐呵呵道:“我有。”
佘登科无奈:“谁问你了?”
刘曲星自顾自说道:“我娘给我说了门亲事,对方父亲是个秀才,如今在府衙管着讼状,双方也算是门当户对,两家约定好,等我成为太医入了品级,就拜堂成亲,从九品就行。”
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神不断飘向姚老头。、
姚老头瞥了他一眼:“点我呢?”
刘曲星赶忙道:“没有没有。”
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守口如瓶,你告诉别人的秘密,总会不知不觉地泄露出去。
沉默中,刘曲星小声嘀咕道:“别是又去赌博了吧,我看他眼里都是红血丝,肯定一晚上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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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喵的一声,房檐上传来猫叫。
陈迹抬头看去,却见乌云理所当然的跃下屋檐,跳进了姚老头怀中。
姚老头端起自己碗里的八仙过海,凑到乌云嘴边:“吃吧。”
刘曲星一怔:“师父,这么贵的菜肴,您喂给猫吃啊?”
姚老头斜睨他一眼:“他可比你金贵多了。”
佘登科在桌下踩了他脚背,刘曲星拔高了嗓门:“踩我干什么,我这不是随口一说吗?我相信陈迹不是那种人。”
此事,白鲤想起陈迹的神秘之处,立即说道:“行了,别问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要需要帮助的话,肯定开口告诉我么了,兴许陈迹是又喜欢的姑娘,昨天刚刚得到分红的承诺,要去把好消息告诉对方呢?是吧陈迹!”
说罢,姚老头又转头看向梁狗儿:“当初咱们可是约定好的,你可以住在我这里,但前提是你得教我徒弟刀法,开始吧,都别偷懒了。”
梁狗儿意犹未尽的放下酒坛子,“成,世子,刘曲星,佘登科,都过来练刀。”
陈迹看着世子等人在院中扎起马步,梁狗儿却拉着梁猫儿道一边窃窃私语。
刘曲星自顾自说道:“我娘给我说了门亲事,对方父亲是个秀才,如今在府衙管着讼状,双方也算是门当户对,两家约定好,等我成为太医入了品级,就拜堂成亲,从九品就行。”
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神不断飘向姚老头。、
乌云连八仙过海都不吃了,就这么乖巧的蹲在梁猫儿肩上,竖着耳朵。
他看看乌云,又看看姚老头,忽然有一个很荒诞的猜测:“师父在帮乌云偷学梁家刀术?”
“师父,这是……”
姚老头看向他:“滚去睡觉,乌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你自己能每天活着回来再说。”
“哦!”
姚老头冷笑一声:“天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玩命,也不知道你图什么。”
“师父,你说过命是可以改的。”
“嗯?”
“我要试试。”
……
……
夜深人静。
陈迹从青山梦境中脱离出来,轻微喘息着。
耳边是梁狗儿的呼噜声,满屋子都是对方呼吸出来的酒气,浓烈的仿佛闻一闻都会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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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可以的话,如梁狗儿一般当个无牵无挂,没心没肺的浪荡儿也挺好。
陈迹看着一屋子熟睡的人,无声的笑了笑,轻手轻脚从床上爬起来,来到杏树下,看着满树的红布条,忽然出了神。
回家了。
似乎只要回到这里,他那颗躁动中趋于疯狂的心,就能重新安定下来。
只是他还没想好怎么解释自己爽约的事。
又或许不用解释?
陈迹抬脚跨过门槛,而后面露疑惑。
咚咚咚,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陈迹置若罔闻。
直到门外的敲门声急促起来,他才又看了一眼杏树最高处的两支红布,转诊,走去正堂:“谁?”
金猪说道::“是我,开门。”
陈迹拉开门闩,将两扇木门拉开,容金猪侧身钻了进来:“金猪大人可有收获。”
只见金猪头戴斗笠,脚踩草鞋,又扮做一副佃户的模样,凝重道:“一无所获。”
“哦?”陈迹好奇道:“刘家没有动向吗?”
金猪皱眉:“今日从京城调来的密谍旧部也都到了,我命他们分别看管好匠作监库房和案牍库。”
“然后呢?”
医馆正堂里,唯有一盏油灯在柜台上摇曳着。
微弱的火光中,金猪直勾勾看向陈迹:“我能保证,今天没有任何人闯入匠作监,,也没有任何人从匠作监带走与火器有关的东西。东市倒是有人购买土硝和硫磺,但仔细一查,也全都没有问题,你好像并不觉得奇怪?”
陈迹平稳回答道:“大人,我也不必将所有情绪都写在自己脸上。”
金猪绕着陈迹转了两圈:“你会不会是假意配合我演戏,实则暗地里给刘家通风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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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迹疑惑道:“大人,如今扳倒刘家才是最重要的,眼看着我们已经快要成功,何必相互猜忌?等您把刘家扳倒之后,再来猜忌我也不迟,我又跑不掉。”
金猪打量着陈迹的神情不似作伪。
他今天从早上等到傍晚,又从傍晚等到深夜,眼瞅着希望一点点落空,最后化为怒意。
昨夜,他几乎以为自己距离扳倒刘家只剩一步之遥,今天却又觉得那一步之遥,似乎重新变成了鸿沟天堑。
但金猪知道,陈迹有一点没说错:眼前这位医馆学徒,跑不掉,什么时候收拾都不迟。
他面色和缓,拍着陈迹的肩膀笑道:“小陈大夫别在意啊,咱密谍司出内鬼,不止一次两次,所有海东青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肃清自己的队伍,以免被景朝贼子渗透进来,我这也是经年养成的多疑习惯,没别的意思。”
陈迹反过来劝慰道:“金猪大人一心复仇,可以理解的。”
金猪分析道:“如今有两种可能,第一种,便是刘明显与景朝贼子重新建立联系,他与对方确认你我身份,发现咱们在作假。第二种便是时间太紧,刘明显没有胆量铤而走险,所以今天并未行动。”
他看向陈迹:“你倾向哪一种?”
对方没有在匠作监里动手,而是另辟蹊径将休沐归家的副监丞掳了过来。
金猪凝声道:“此去景朝上千里,合计十七道关卡,想要运一个人出去难如登天。”
老头嘿嘿一笑:“那便不是我们能管的了。”
“大人有没有派人盯住刘家?”
“刘明显身旁三人都是行官高手,寻常密谍根本盯不住。”
陈迹思索片刻:“大人,我们还是去牡丹桥看看再说,不论如何都得去印证一下,才能知晓。”
金猪思考片刻开口问道:“刘大人呢?在不在马车里?请他下来一叙。”
老头回答道:“刘大人?什么刘大人,此事我张果儿一人所为,我不认识什么刘大人。另外,贵司要求我做的,我已经做到了,何时能见司主?”
金猪刚想回答,陈迹却抢先开口:“我们要先将人运去开封府,三日之后,依旧是牡丹桥见。但是,届时可不是你能说的算了,喊个能当家做主的来。”
金猪深深的看了陈迹一眼:“那便去看看。”
两人出了门,陈迹返身将大门合上。
门外的风,吹得柜台上的那盏煤油灯一阵晃动。
……
……
“金猪大人,昨夜那位把玩铜钱的老者是何来历?”陈迹坐在马车车厢门口,掀开车帘,问正在驾车的金猪。
麻袋解开,露出一名中年人惊恐的面孔来。
金猪身形微微一动,似要有所动作,陈迹却忽然捏住他的手腕,开口说道:“我们要的可不是这个。”
老头将那中年人打晕,摩挲着自己腰间的山花鬼钱笑道:“事急从权,密谍司看得紧,你们要的东西在讲座将偷不出来了。”
“那老头名为张果儿,手里的铜钱叫做‘山花鬼钱’。”
金猪随口回答道:“他曾是丐帮之人,后来销声匿迹,朝廷找了他许久,原来是逃进了刘家。”
“逃?”
下一刻,老头掀开车帘,单手拎着一只麻布包跳下车来。
麻布包口袋处缠着粗粗的麻绳,当老头跳下车来 的时候,麻布包忽然剧烈挣扎抖动。
老头走至桥上,嘿嘿一笑,将麻布包丢在地上,一边看着金猪与陈迹,一边解开麻布包上的一圈圈麻绳:“你们要的货物,我带来了。”
金猪冷笑道:“嘉宁八年冬的上元节,胡家嫡长孙胡钧焰偷偷溜去上元节逛庙会,却不慎被丐帮之人掳走,胡家震怒,将京城翻了个底朝天,这才将胡钧焰找回来。当时丐帮最重要的几人隐姓埋名逃脱,其中就包括这张果儿。”
说着,他用手指点了点中年人的脑袋:“但你们要的东西,都在他脑子里,此人是匠作监副监丞,你们若有本事将它运回景朝,想要什么造不出来?”
桥上安静下来,月色被云彩笼罩。
陈迹在面具背后轻轻吸了口气,他和金猪都没想到,刘明显竟然如此胆大包天。
陈迹皱眉:“丐帮拐卖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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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猪嗤笑:“你当丐帮如说书先生故事里一样乞讨生活,行侠仗义?不过是些穷凶极恶之人凑在一起罢了,他们不仅拐卖人口,还将拐来却卖不出去的孩子,弄瞎弄残,去乞讨,赚的钱可不比青楼少。”
金猪继续说道:“山花鬼钱本是道门里用来辟邪的雷符,却不知是哪个邪修,将它变成了邪乎的修行门径。此修行门径的行官需保持童子身,哄骗女子爱上自己,再在拜堂成亲当夜将对方杀掉,把魂魄收入山花鬼钱力蕴养。”
陈迹心中一寒。
金猪笑道:“这就不说话了?西南那边还有更多邪门的门径呢。那头骨,腿骨当法器的我都见过。”
陈迹沉默片刻问道:“大人为何对山花鬼钱如此了解?”
金猪乐呵呵回答道:“此门径不止一人修行,光咱密谍司就杀过两个了。咱密谍司解烦楼地下密室里,还藏着两枚养了几百年的山花鬼钱,这玩意养的越久,便越红,咱解烦楼里那枚,啧啧,简直红的滴血。你若感兴趣,待你晋升海东青时,我便请旨让内相大人将此门径赐予你。”
陈迹将车帘放下:“多谢金猪大人好意,大可不必。”
“到了。”
金猪将马车停在距离牡丹桥一里之外的小胡同里,两人将牛、虎面具戴上,缓缓走上牡丹桥。
两人才刚到,远处便有一驾马车缓缓驶来。
那马车车夫的位置明明没有坐人,缰绳却无风自动。
金猪微微眯起眼睛,刘明显竟又来了?他还以为对方不回来的:“似乎可以排除第一种可能,若是刘明显已经与景朝贼子重新建立联系,他今晚便不该来。”
然而下车来的却不是刘明显,而是那位把玩着山花鬼钱的老头。
下一刻,老头掀开车帘,单手拎着一只麻布包跳下车来。
麻布包口袋处缠着粗粗的麻绳,当老头跳下车来 的时候,麻布包忽然剧烈挣扎抖动。
老头走至桥上,嘿嘿一笑,将麻布包丢在地上,一边看着金猪与陈迹,一边解开麻布包上的一圈圈麻绳:“你们要的货物,我带来了。”
张果儿拱了拱手,“明白,小老儿告辞了。”
金猪凝视着渐渐远去的马车,轻叹一声:“先前误会你了,并非是你走漏消息才导致刘明显没有对匠作监动手,实在是,此人胆子太大了。”
陈迹轻声道:“胆子不够大的,也不敢行谋逆之事。”
麻袋解开,露出一名中年人惊恐的面孔来。
金猪身形微微一动,似要有所动作,陈迹却忽然捏住他的手腕,开口说道:“我们要的可不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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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将那中年人打晕,摩挲着自己腰间的山花鬼钱笑道:“事急从权,密谍司看得紧,你们要的东西在讲座将偷不出来了。”
说着,他用手指点了点中年人的脑袋:“但你们要的东西,都在他脑子里,此人是匠作监副监丞,你们若有本事将它运回景朝,想要什么造不出来?”
桥上安静下来,月色被云彩笼罩。
陈迹在面具背后轻轻吸了口气,他和金猪都没想到,刘明显竟然如此胆大包天。
对方没有在匠作监里动手,而是另辟蹊径将休沐归家的副监丞掳了过来。
金猪凝声道:“此去景朝上千里,合计十七道关卡,想要运一个人出去难如登天。”
老头嘿嘿一笑:“那便不是我们能管的了。”
金猪思考片刻开口问道:“刘大人呢?在不在马车里?请他下来一叙。”
老头回答道:“刘大人?什么刘大人,此事我张果儿一人所为,我不认识什么刘大人。另外,贵司要求我做的,我已经做到了,何时能见司主?”
金猪刚想回答,陈迹却抢先开口:“我们要先将人运去开封府,三日之后,依旧是牡丹桥见。但是,届时可不是你能说的算了,喊个能当家做主的来。”
张果儿拱了拱手,“明白,小老儿告辞了。”
金猪凝视着渐渐远去的马车,轻叹一声:“先前误会你了,并非是你走漏消息才导致刘明显没有对匠作监动手,实在是,此人胆子太大了。”
金猪返身走下桥,朝一条小巷子里招招手,却见身着黑衣的西风闪身而出。
陈迹定睛一看,只见那小巷里境还藏着密密麻麻的密谍,手按腰刀。
他疑惑道:“大人,这是……”
陈迹轻声道:“胆子不够大的,也不敢行谋逆之事。”
金猪返身走下桥,朝一条小巷子里招招手,却见身着黑衣的西风闪身而出。
陈迹定睛一看,只见那小巷里境还藏着密密麻麻的密谍,手按腰刀。
他疑惑道:“大人,这是……”
金猪叹息:“原本是打算今晚就将刘明显抓入内狱审问的,却连对方人影都没见到,现在怎么办?”
陈迹带着面具低头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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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抬头时,他看向金猪:“大人,这些密谍可信吗?”
金猪笃定道:“可信,这些都是我一次一次甄选留下的,还花了重金请梦鸡审讯过,不会有问题。”
陈迹看向西风:“今天开始,你便是军情司司主了。”
西风:“啊?我?”
金猪叹息:“原本是打算今晚就将刘明显抓入内狱审问的,却连对方人影都没见到,现在怎么办?”
陈迹带着面具低头沉思。
再抬头时,他看向金猪:“大人,这些密谍可信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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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陆谨
军情司司主。
这五个字对密谍仿佛有着某种魔力。
从加入密谍司的那一日开始,他们的教头、他们的上司,每时每刻都在提醒着他们:寻找军情司司主,缉拿军情司司主。
当陈迹说出那句话的刹那,幽暗的小巷子里,竟传来几位黑衣密谍下意识的拔刀声!
夜色下,数十道目光齐齐转向西风。
西风站在灰瓦白墙旁,被盯得有些慌张,他看向金猪:“大人,我怎么成军情司司主了,我不是什么司主啊。”
金猪起初也是一怔,转念便明白陈迹要做什么,他笑眯眯的拍了拍西风的肩膀:“说你是,你就是。”
西风更慌了:“您不会是想杀良冒功,把我当做军情司司主交给朝廷吧?”
金猪面色一黑,他摘下脸上的木头牛面敲着西风的脑袋:“瞅你小子那怂样,难怪这么多年都没法把伱捧到海东青的位置上,也不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提拔你!”
西风赶忙道:“当然是因为我对您忠心耿耿啊!”
金猪气笑了:“我们是让你假扮军情司司主去诓骗刘家,不是要把你交给朝廷。”
西风松了口气,可是很快便更慌张了:“我假扮不来啊。”
陈迹在一旁带着虎面,平静道:“各位,现在不是插科打诨的时候。军情司司主神秘,恐怕连许多景朝谍探都没见过他长什么模样,我们假扮他,可以钓出刘家更多的秘密。大人,如果你还信任我,接下来便由我来安排。”
金猪打量着陈迹,可陈迹的面目始终隐藏在那张虎面之下,他安静思考数秒:“你说我们该怎么做,这次听你安排。”
密谍们忽然看向陈迹。
有一密谍疑惑:“大人?”
金猪抬手止住他的话茬:“无需多言。”
陈迹看向西风:“西风,我且问你,军情司司主的上司是谁?什么职务?”
西风思索了两秒回答道:“军情司司主的上司自然是景朝军略使,上一任军略使是陆谨,现在则是刚刚赴任的陆观雾。”
陈迹又问:“陆观雾在出任军略使之前,是什么职务?”
西风回答道:“先前是……枢密院参军?”
陈迹问道:“再之前呢?”
西风怔住了:“陆观雾先前蛰伏于枢密院,名声未显,所以很少有人关注他以前是干嘛的。另外,我们这些大头兵也用不着记住这些。”
说着,他回头看向小巷里,一个个头戴斗笠的黑衣密谍:“你们知道吗?”
密谍们相视一眼,无声摇头。
陈迹看向金猪:“这便是问题所在,刘明显防备之心很重,三日之后见面必有试探。若想让西风假扮司主,首先要让他熟悉景朝的各种信息。”
“有道理,”金猪点点头:“走,出发去內狱。京城每个月都会有新的邸报发往各州密谍司,用以更新一些信息。豫州的邸报,都存放在洛城內狱之中。”
陈迹疑惑:“先前我去內狱,为何从未见过这些邸报。”
金猪看了他一眼:“此邸报只有海东青以上级别的大密谍才能过目,自然是不能给你看的。不过事急从权今日怕是要破个例了。”
陈迹思索片刻:“不要去內狱了。內狱路途遥远,每次来回都要一个时辰,而且还得蒙着眼进出,颇有不便。不若这样,金猪大人派人护送这些邸报运往周成义府上,刚好在那里设一个临时的经略室。”
金猪一口答应下来:“一切听你安排!西风,你带人去!”
西风答应一声,喊人从另一条胡同里牵出马车来,他拿来脚凳放在地上:“大人,请上车吧。”
“慢着。”
众人朝声音来处看去,却见陈迹缓缓走至马车旁,打量着西风:“这般做派可不像是堂堂军情司司主,哪有司主给别人鞍前马后的道理?”
西风诧异道:“不是要等三日后吗,我现在还不是呢啊。”
陈迹说道:“若不注意细节,迟早被对方发现端倪。从此时此刻起,你便是真正的军情司司主。来人,送司主大人上车。”
金猪笑眯眯走过来摆好脚凳:“司主大人,请吧。”
西风慌张道:“大人,还是您先上车吧。”
金猪笑容骤然收敛:“少废话,若三日之后误我大事,我便将你扒光了吊在教坊司门前,让你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西风闻言,深吸了一口气,昂首挺胸踩着脚凳登上马车。
正当他要自己掀开车帘时,陈迹上前一步伸手为他掀开车帘:“司主,请。”
……
……
摇摇晃晃的车厢内,伴随着木轮子压在青石板路的咯噔声响,西风坐于车尾当中,陈迹则与金猪相对而坐。
凝重的气氛中,坐立不安的西风,默默从座下掏出一只铜手炉来。
他从怀中掏出火寸条,想要点燃里面的银丝炭粉。
然而,却听陈迹平静道:“这不是司主应该做的。”
西风讪笑:“天冷,给金猪大人暖暖手。”
陈迹却面色不改,郑重道:“我没有与两位开玩笑,这是我密谍司最接近刘家的一次,只要获取他们的信任,泼天功劳,唾手可得。”
他话锋一转:“刘明显精明奸诈,寻常儿戏必然瞒不过他,三日之后接头时他若发现端倪,恐怕会彻底龟缩不动。所以,两位务必认真演戏,只有演到你们自己都信了,才能让刘明显相信。”
西风一怔,而后看向金猪,声音颤巍巍道:“小……小金,为我点燃手炉?”
金猪:“……”
他嘴角抽动了一下却毫不犹豫接过火寸条与铜手炉,对西风谄笑道:“司主大人,这种小事还劳您交代,卑职罪该万死。”
西风身子抖了一下:“大人您别这样,我害怕。”
金猪按住他的肩膀,冷冰冰道:“你知道我有多想杀刘家满门,我要他刘家阖府上下男为奴、女为娼,永世翻不得身。在这件事面前,官职、面子、尊严,都不重要。坐直了,给我好好演!”
西风渐渐镇定下来:“是,卑职明白了!”
金猪冷笑道:“重新说!”
“本座明白了。”
陈迹默默看着这一幕,他忽然有些相信金猪所说的故事了。
金猪一边点燃碳粉,一边看向陈迹凝声问道:“那个副监丞该怎么办?”
陈迹思索片刻:“做戏要做全,令密谍假装景朝谍探,偷偷将那位副监丞送往北方,事成之前不要回来。”
“好,”金猪下意识将刚刚点燃的铜手炉揣在手中。
西风忽然伸手说道:“小……小金,铜手炉。”
金猪一怔,赶忙将手炉塞进了西风怀中。
马车缓缓停下。
金猪率先钻出车厢,如仆从般,为西风垫好脚凳、掀开车帘。
西风有些忐忑不安,陈迹淡定道:“回忆一下你见过最有气势的大人物,他们是何仪态?”
西风试探着问道:“吴秀大人?”
“我没见过吴秀大人,你只管学便是了。”
西风闭上眼睛回忆,再睁眼时神态竟完全变了。
只见他一脸倨傲的走下车来,下车后挺直了腰杆,没有多看金猪一眼,旁若无人的走入周府。
刚跨过门槛,西风立刻惊喜回头:“大人,是不是要这种感觉?”
陈迹笑道:“没错,司主大人。”
西风摊开双手打量着自己,感觉还不错,转身便又换上倨傲神情,大步流星踏入后院。
一个时辰后,密谍从內狱运来了四只木箱子,箱子上还各贴着一张黄纸符箓封条。
周成义的书房内,金猪取来短刀割破自己眉心,以手指沾眉心鲜血涂抹在符箓封条后,这才将四张封条一一揭下:“三年内的都在这里了。”
陈迹拿出一本递给西风:“三天时间,务必将这些邸报全看完。三天之后,你要比密谍司里的任何人都了解景朝军情司,刘明显的每一个问题,你都必须回答上来。”
说完,他自己随手拿起一本邸报,坐在周成义的桌案前翻看起来。
金猪伸手按住陈迹翻书的手,似笑非笑的看着那张虎面说道:“邸报为密谍司机要,不是鸽级密谍可以看的,西风因为任务可以破例,但你……我怎么感觉你是冲着这批邸报来的?”
陈迹挪开金猪的手打断道:“金猪大人,不仅我要看,连同你也要再看一遍。跟在司主身边的人却对景朝军情司一无所知,你觉得合适吗?大人,还有什么事情比扳倒刘家更重要?”
他坐在桌案前抬头与金猪对视着,虎面之下的眼神不避不让。
片刻后金猪突然笑了:“不知为何,我总有一种正在和病虎大人一起办案的错觉,仿佛你真的成了那位上三位的病虎大人一般。”
“借您吉言。”
金猪拉来一张椅子在陈迹对面坐下:“那便一起看。”
陈迹低头继续翻看邸报,然而第一份邸报便让他瞳孔微缩:嘉宁三十一年夏,司曹壬由津门转道进京,遣散随从后消失无踪,疑似与重要人物接洽。此事应与陆谨下野有关。
短短一句话却有太多信息,宁朝密谍司早就知道司曹不止一位,而且清楚知道十位司曹取天干地支为代号。
而且,宁朝密谍司也很清楚,景朝军情司正在进行权力交替。
正看着,陈迹无意间抬头,却发现金猪根本没有看对方手上的邸报,而是目光瞟着自己这边。
金猪见他瞧来,笑着说道:“你对这位陆谨陆大人感兴趣?这可是真正的大人物咱密谍司与他交手多年,吃过不少亏。”
陈迹心中一凛,而后漫不经心道:“感兴趣谈不上。我只是在思索,先前景朝贼子自相残杀,会不会正是因为陆谨下野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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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试探
陆谨。
舅舅。
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和称呼。
对方以一种传说的方式存在于陈迹的世界,远隔数千里,却如春雷湖旁的巍峨山峦,令人难以无视。
周府的书房内,只余陈迹、金猪、西风三人翻看邸报。
西风端坐在太师椅上,神情寡淡且蔑视,仿佛翻的不是邸报,而是景朝各行省直隶总督的奏折。
金猪坐在红木桌案旁,放下自己手中的邸报,看向对面那张虎面:“你觉得,先前洛城的火器爆炸案,皆因景朝军情司内讧而起?”
陈迹拿着手里的邸报,摊开给金猪看:“陆谨因政治斗争失败而下野,他的政敌必然会立刻剪除他的羽翼。这便能解释,为何袭击大人你的景朝杀手,却又和景朝苦觉寺来的和尚自相残杀。”
金猪鼓起掌来:“我花费一天才想明白的事情,你竟只需要看这邸报上的一句话便能想明白,厉害厉害。”
“原来大人知晓此事。”
金猪笑着说道:“军情司内部清洗之事不仅仅发生在洛城,京城、金陵、苏州、扬州、津门皆有乱象。”
陈迹不解:“他们如此内斗,不怕耽误大事?”
金猪意味深长道:“这世上还有比权力更大的事吗?”
陈迹思索片刻问道:“军情司内斗结束了吗?”
金猪笑着说道:“还早着呢。”
“哦?”
此时,门外有密谍端着托盘,送进一壶热茶来。
金猪拎着袖子,一边给陈迹倒上热茶,一边感慨道:“陆谨不会甘于失败的,他这种人,不到他死去的那一刻,决不能轻易给他的成功与失败下定论。”
“大人似乎很推崇他?”
金猪又给自己也倒上一杯热茶,慢悠悠聊起:“陆谨原是景朝武勋后人,家道中落,他便一狠心跪在枢密副使‘元忠’府邸门口,认元忠为义父,并将家中剩余所有田产、银钱奉上,换来了一个枢密院的‘司曹’职位。”
“当时,那群景朝勋贵后代流行在枢密院里挂个闲差,每日遛鸟斗狗,赌博狎妓。”
“但这位陆谨并没有在枢密院里混日子,而是请旨要建立军情司。元忠当众嘲笑他,让他在枢密院好好混日子就行了,别拎不清自己。陆谨没放弃,他干脆又跪在元忠门前三天三夜,元忠不耐烦了就当众说‘伱去宁朝杀个阁老,我便让你建那不知所谓的军情司’”
金猪叹息:“从那天起,陆谨便消失了,再出现已是数年之后。再出现时,他竟拎着用石灰腌制过的我朝户部尚书的人头,站在枢密院的朱漆大门前。此事震惊两朝,我宁朝震怒,派了三十余批杀手去刺杀他,却无功而返。同一时间,陆谨被中书平章‘元茂’看中,一路平步青云。”
中书平章,景朝宰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陈迹有些奇怪:“大人为何对此事了若指掌?”
金猪将杯中热茶一饮而尽,闭眼品味了片刻后,这才睁眼砸吧砸吧嘴说道:“上好的信阳毛尖,可惜过了应季……我知道此事并不稀奇,自打陆谨得中书平章赏识,元忠那个大嘴巴便天天喝完酒与人说起陆谨曾给自己下跪两次的事情。不仅如此,哪怕陆谨与他平级,他也拿陆谨当儿子一样呼来喝去。”
陈迹笑道:“这位元忠,恐怕坟头草已经一米多高了吧?”
金猪笑眯眯道:“若陆谨真将元忠杀了,那也不过是个俗套的故事,陆谨也不过是个俗套的人,不值得我密谍司如临大敌。事实上是,陆谨非但没有杀元忠,反而始终以义父相称,逢年过节都要奉上厚礼,感谢当年的提携之恩。”
陈迹一怔。
金猪赞叹道:“如今景朝百姓未必知道景帝颁过哪些法令,但一定知道,陆谨有恩必报。你只要帮过他,便如同有了一块免死金牌。”
陈迹疑惑:“此人政治智慧极高,为何会败给陆观雾?”
金猪摇摇头:“不是他败了,是中书平章元茂败了……不说了,继续看邸报。”
“嗯。”
陈迹将一整箱邸报快速翻完,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所有邸报里,均未曾提及陆谨还有个妹妹。
仿佛那个女人从未真实存在过。
……
……
然而就在此时,门外一名密谍趁着夜色叩开周府大门。
吱呀呀木门转动声中,那名密谍不等门完全打开,便侧着身子钻进院子,单膝跪地抱拳道:“大人,不好了!”
金猪抬步跨过门槛,由书房走到院中:“不是让你护送六条他们运送副监丞出城吗,你怎么独自回来了。”
密谍凝声道:“六条将那位副监丞塞进倾脚头的粪车夹层里,正要偷偷从北方青龙门运出去,结果洛城兵马司凑巧将那位副监丞搜了出来!还未等卑职上前营救,兵马司的步卒已将六条等人团团围住结成军阵,二十余精锐步卒组成的军阵,卑职没有把握。”
金猪面色一变:“什么?让你们运个人而已,竟闹出这么大的纰漏来!”
密谍苦涩道:“此方法运人屡试不爽,没想到这次栽了大跟头。大人,现在怎么办,六条等人恐怕要吃苦了。大人,不若我们亮明身份叫洛城兵马司放人?咱们人,怎可落在这些土鸡瓦狗手中?”
陈迹此时也迈出屋子来:“不可。”
所有密谍看向他,宛如一柄柄刀子划在他身上。
金猪看向陈迹:“怎么说?”
陈迹看向夜空,思考片刻:“此时亮明身份,万一被刘明显知晓便是前功尽弃。金猪大人,是扳倒刘家重要,还是救几名下属重要?”
“都重要。”
陈迹安抚道:“兴许他们天亮时就自己回来了呢?”
“嗯?”金猪若有所思。
陈迹不再回答,而是转身回到屋中,继续从箱中取来一本又一本邸报快速翻看,不停的寻找着某个信息。
金猪回头看着屋内那个瘦削的背影,总觉得对方才是十二生肖,而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当鸽级密谍的日子。
那时候,天塌了有高个的顶着,怎么也轮不到他‘宋乾’殚精竭虑。上司一声令下,他提着脑袋就冲上去抓景朝贼子,抓完景朝贼子回家路上吃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仿佛连脑海里的血腥气都吞了下去。
金猪兀自哂然一笑,也进屋继续翻看邸报,留下一众密谍面面相觑。
巳时,周府外的天色已然大亮。
西风困得不停点头,陈迹却精神奕奕的从第二只箱子里取来新的邸报。
他站在箱子旁,翻开第一页便看见一段话:嘉宁十五年秋,陈氏陈礼钦赴任洛城同知,家中嫡子颇有才气,庶子木讷寡言……
刚看到这里,旁边伸出一只手来,将他手里的邸报拿了过去。
陈迹愕然抬头,金猪笑眯眯的将邸报合上:“这邸报是我密谍司发往各州供海东青、十二生肖调阅查询的秘密机要,需海东青与各位生肖取眉心血才能打开。今日能给你和西风看景朝方面的信息已是破例,剩下的便不能再看了。”
两人相视,气氛忽然凝滞。
陈迹沉默片刻,而后展颜笑道:“那便不看了。”
金猪笑着拍了拍他肩膀:“赶紧立功吧。待你成了海东青,自然想怎么看就怎么看。若是成了生肖,甚至还能前往解烦楼看更为机密的案牍。”
陈迹解释道:“立功还是其次,卑职此次协助扳倒刘家,主要是为了给大人你报仇。”
“好兄弟!”
这时,几名密谍从灰瓦墙檐上翻进周府。
“咦?六条!”院中一名密谍疑惑:“你们不是被洛城兵马司抓了吗?他们怎么又将你们放了?”
金猪来到院中,肃然问道:“你们亮明身份了吗?”
六条摇摇头:“没有,昨夜临行前,您身边这位大人嘱咐不可亮出密谍身份,所以我们只能任由兵马司捉拿。对方将我们带去城楼上羁押起来,而后又将那位副监丞单独带离审讯。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兵马司的刘大人便来告诉我们,我们可以走了,三天后恭候司主大驾。”
众密谍一怔:“就这么让你们走了?”
金猪问道:“有人跟梢么?”
“有,但被我们甩开了。”
密谍们看向金猪:“大人,有蹊跷。”
陈迹平静道:“这是刘家的试探。那位副监丞应是刘家的人,刘明显故意将他交给我们,便是要看看我们会如何处理他。你们被抓后没有亮明身份,我们扮演景朝军情司的计划,先成了一半。”
金猪赞叹道:“没想到你年纪不大,做事却滴水不漏。”
陈迹拱手道:“都是大人教导的好。如今刘家应该已经信了我们,三日之后再见面,想必会有惊喜,卑职在这里,预祝您大仇得报。只是,卑职这次出来时间太久,得赶紧回家去了。”
“去吧去吧,后天夜里记得来这里汇合。”
“明白。”
金猪站在书房门前的台阶上,望着陈迹的背影走出周府,笑容渐渐收敛,他对六条招手:“遣一人快马前往开封府请梦鸡过来,刘家事毕,我有许多人要审。”
此时,西风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来,疑惑道:“……本座与你相处七年,怎么不知道你还和刘家有仇?”
金猪一愣,而后感慨:“司主,您倒是入戏挺深。”
……
晚上还有一章但估计改完会很晚,大家明早起床看
105、张拙
周府书房中。
金猪坐在红木桌案后,斜睨着西风,似笑非笑:“司主,你演技这么好,平日里对我忠心耿耿的模样,不会也是演的吧?”
西风:“啊?”
金猪这句话,仿佛一道雷霆,劈中还沉浸在司主角色里的西风。
劈醒了。
西风心中叫苦不迭,赶忙说道:“大人,我对您的忠心可昭日月,绝无半分虚假。”
金猪笑了笑,不在此事上过多纠缠:“你觉得刚刚那位戴虎面之人,如何?”
西风当即说道:“挺厉害的,反正比我厉害。”
金猪意味深长道:“若我告诉你,他只是某个店铺里的小伙计,伱会信吗?”
西风一怔:“怎么可能?!”
金猪将身体完全靠在椅子上,缓缓闭上眼睛:“是啊,怎么可能。”
按说梦鸡审过的人,自己便不该再怀疑了。
可金猪之所以继续怀疑,正因为这一句“怎么可能”。
陈迹先是帮皎兔、云羊渡过难关,又帮自己抓刘家把柄还能和世子、郡主厮混在一起成为朋友,甚至入了靖王的法眼。
这是一个小小学徒能做到的吗?
关键是,密谍司邸报里明明写着陈府庶子木讷寡言,可如今这陈迹,哪有一点木讷寡言的样子?
西风问道:“大人,您花大代价请梦鸡来,就是为了审讯他吗?”
金猪随口答道:“我找梦鸡来,本意是为了审讯刘家人,但既然人都从开封府请来了,再多审一个也无妨。此人不会籍籍无名的,不审干净,我不放心。”
西风好奇道:“您打算什么时候审他?”
金猪思索片刻:“解决刘家之事后,立刻将他秘密抓进內狱。”
“明白。”
书房内安静下来。
西风忽然问道:“大人,您真和刘家有仇么,和您有仇的不是徐家吗?”
金猪向后靠在椅背上,微微眯起眼睛:“是谁说我和徐家有仇的?”
西风将茶杯端至金猪面前,小声说道:“玄蛇大人说的。这事好像在咱密谍司传开了,前些天还有人偷偷问过我。”
金猪没有接茶杯,任由西风双手举着茶杯,漫不经心问道:“玄蛇都说了什么?”
“玄蛇大人说您家当初是做海贸的,货物最远能卖到吕宋、占城、爪哇,后来徐家将您全家都强行征了徭役,只您一个活了下来。”
金猪皱着眉头:“他有没有说他怎么知道的?”
“没说。”西风悄悄打量着金猪:“大人,此事是真的吗?”
金猪终于接过茶杯,将杯中茶一饮而尽,云淡风轻道:“真的。”
“那您怎么不去找徐家报仇,”西风不解。
金猪站起身来背负双手看向窗外:“咱们那位内相大人啊,若没有榨干你身上最后那一分余热,是不会让你如愿以偿的。我也在等,等他允许我报仇的那一天。”
“届时,卑职一定为大人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金猪嗤笑道:“一天到晚表忠心,不嫌腻歪吗?”
“不腻歪习惯了!”
金猪回头打量着西风:“这么多年,我压着不让你晋升海东青,你怨我吗?”
“有一点点吧。”
金猪乐了,他忽然感慨:“你还挺实诚,早晚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到了海东青那位置上,便进了内相大人的眼。届时你得到的不是快乐,而是痛苦。当一个鸽级密谍挺好的,俸禄也不少,提着脑袋干活就好了,不用想那么多。”
“大人,您这句是真话还是谎话?”
“滚出去。”
“哦……”
西风溜出门去,金猪坐回椅子上,缓缓靠向椅背。
他拿起一份邸报盖在脸上。
谎话说得多了,有时候连他自己也分不清,自己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谎话。
……
……
车水马龙中,两名密谍远远在陈迹身后缀着。彼此之间像是连着两根无形的线,如何也扯不断。
忽然人群中热闹起来,只见一匹快马在街道上疾驰,一名腰缠红带的汉子高声道:“陈府陈问宗,解元!”
在他身后,还有一年轻汉子骑着快马同样高呼:“洛城同知陈府家公子,陈问宗,高中解元!”
“林家公子,林朝京,高中亚元!”
“洛城同知陈府家公子,陈问孝,高中经魁!”
一个接一个的‘捷子’争先恐后抢去报五魁。
所谓报五魁,便是‘捷子’们清晨便守在贡院前等着放榜,放榜之后,立刻抢着去给前五名报喜,最先赶到五魁家的人能领到重赏。
少则五两,多则五十两,例如陈府这般门楣,必是五十两这顶格的厚赏了,所以捷子们人人争抢,路上打起来都有可能。
陈迹默默看着,突然有些恍惚,好像前一天还在窑厂里与水泥灰尘为伴,一转眼秋闱都放榜了。
某一刻,他也想坐在窗明几净的书院里,无忧无虑的学习……还是算了吧,经义这玩意,学不了一点。
陈迹笑了笑:“我还是更适合与人赌命啊。”
此时,街上百姓纷纷让路,连牛车都拉至一边,仿佛这世间再重要的事情,也得给秋闱报喜让路。
两名密谍没有去看捷子,而是紧紧盯着人群中陈迹的背影,可当快马经过彼此之间时,只短短一个呼吸的功夫,快马疾驰而过,眼前却已没了陈迹的影子,宛如凭空消失了一般。
那疾驰的快马仿佛一柄快刀,斩断了彼此之间的那根线。
半个时辰后,陈迹拎着两只烧鸡站在太平医馆门口,任由赶早集的人流从身前身后经过。
他深深呼吸了几口空气,用手搓了搓脸上略显疲惫的神情。
待到自己面色柔和,这才笑着抬脚跨入门槛:“师父,我回来啦。”
红木柜台旁。
姚老头正隔着柜台与人下棋,他听见陈迹声音,抬眼看来:“你还知道回来呢?想回就回,想走就走,你把我太平医馆改名叫太平客栈得了。”
这时,与姚老头对弈之人转过身来:“小陈大夫回来了,我还担心等不到你呢!”
陈迹一怔。
来者赫然是这洛城知府,张拙!
只见张拙今日罕见的穿了一身便服儒衫,带着一顶时兴的缨子瓦楞乌纱帽,踩着崭新的皂靴。
对方看起来不像是一位官员,反倒更像是要去赴宴的风流人物。
陈迹将手里烧鸡递给佘登科,疑惑问道:“张大人怎么来了?”
张拙亲切的拍了拍他肩膀:“你制那名为‘水泥’之物,解了我燃眉之急,自当上门感谢一番。”
陈迹笑着说道:“张大人不必谢我,我也是为了生意。”
张拙面色一肃:“怎么能不谢呢,你可知道咱们豫州每年冬天要冻死多少人?”
“多少?”
张拙说道:“嘉宁十九年,豫州三十一家义庄,合计收敛冻死尸体三万三千四百二十一具,嘉宁二十年,合计收敛……”
陈迹听着这位张大人历数每年冻死人数,越听越心惊,仅豫州一州之地,每年都要冻死这么多人?
却听张拙说道:“今年若能在第二场雪落下之前,再盖出一批房子来,想必洛城能少死很多人。我作为洛城父母官,理当来当面道谢。”
陈迹笑着说道:“能为洛城百姓做点事情,与有荣焉。”
原本他以为彼此寒暄客套一番,张拙便会告辞离去,却不防张拙并没有走,反而拉着他的胳膊拽到棋盘前:“来来来,听王爷说你棋艺一绝,你我手谈几局。”
陈迹下意识看了看姚老头,他总觉得有些奇怪,这位张大人突然跑到医馆来,说是感谢,却不拎礼物登门。
仓促感谢之后也不走,反而要下棋。
再拖一会儿,可就到午饭时间了,说不得还要留下吃顿午饭。
这是什么古怪跳脱的性格?
姚老头见他看来,嗤笑一声:“张大人喊你下棋你就下呗,看我干嘛。好事,别人想跟知府大人下棋,还没这个机会呢。下得张大人开心了,说不定把你招府里天天下棋。”
这话把陈迹说糊涂了。
听师父这意思,难道张拙此行前来,是要邀自己去做府衙的幕僚?
陈迹站在柜台里,手里一边拾着棋子,一边盘算着如何婉拒。
然而张拙并未出言招揽,反而慢悠悠说道:“少年郎心高气傲是好事,别人觉得你离经叛道,我却觉得你有骨气。只是,一个人若没了家,也就没了根底,如无根浮萍只能漂泊……还是要有家啊。”
陈迹皱眉:“张大人是来给陈大人做说客的吗?”
张拙乐了:“当然不是,要我说你不回陈家是对的。陈氏一家子清流腐儒,人人都说他们是君子,偏我觉得他们榆木脑袋不懂变通。就说修河堤一事,陈大人非要事事过问,搞得上上下下全都没有油水可捞,最后工期一拖再拖,没人愿意干活啊!”
张拙继续说道:“再说你陈家之事,没有上面人授意,一个小厮敢每月贪墨二两银子?打死他也不敢啊。你可千万别回去,回去了一样受气。再说了,你现在每年能从王府分润两千五百两银子,在外面分家过日子,不比在陈府舒坦?你要回去,你就是冤大头!”
陈迹彻底被张拙给绕懵了。
这位张大人到底干嘛来了?
陈迹疑惑:“那您今天来医馆是?”
张拙哈哈一笑,答非所问:“下棋下棋。”
只见张拙越过‘猜先’,当先落下一子。
陈迹怔住:“您怎么直接落子了,不用猜先吗?”
张拙乐呵呵笑道:“不猜先了,我这棋路,执黑先行更容易赢。”
陈迹:“……”
对弈第一局。
陈迹原以为张拙是个臭棋篓子,可他才刚刚显露出治孤吞龙的意图,便被张拙生生按死在角落里。
当初靖王还需三局才能摸清陈迹的路数,而张拙只用半局,便拿捏了陈迹。
陈迹面色沉静下来,他以阿法狗的路数抢角,只要见到张拙落二子以上的地方,立刻不守定式的撞上去。
张拙眼睛一亮,也有样学样、死缠烂打。
围棋在文人眼中,本是蕴含天道之艺术,在这两人手上,却忽然变成了街头混混似的王八拳,只要能赢,无所顾忌。
张拙抬头看了看陈迹,赞叹道:“也是个为了赢不择手段的人,很好,很好!”
陈迹疑惑道:“先前听张大人吹捧王爷棋艺,几乎说成了中原第一,却没想到张大人比王爷还厉害。”
“嘘,”张拙乐呵呵笑道:“输几局怕什么,面子才值几个钱?若是王爷赢棋之后一高兴,答应我所求之事,造福的可是这洛城数十万百姓。”
陈迹若有所思。
正当此时,后院传来翻墙的动静,张拙探着脑袋往走廊一看,只见白鲤郡主刚刚跨过灰瓦的墙檐。
他回头对陈迹笑了笑:“今日还要赴宴,改天再聊!”
说罢,张拙头也不回的上了门外的官轿。
陈迹茫然看向姚老头:“他到底来干嘛的?”
……
抱歉发晚了,睡会儿去,睡醒写今天的
106、风评
午时阳光正好。
医馆门外,四名轿夫缓缓抬起张拙那顶暗红色的官轿,汇入安西街的人流。
医馆内一阵暗香涌动,白鲤凑到柜台边上,望着门外问道:“我好像看见张拙张大人了,他怎么探头看见我们就赶忙走了?”
陈迹将棋子一一收进棋篓:“张大人说中午还要赴宴,便先走了。”
白鲤疑惑:“张大人专程来找你的吗?是不是想给陈家当说客,劝你回家?”
陈迹也一脑门问号:“不,他好像是来劝我不要回家的……”
白鲤:“啊?”
刚刚翻墙进来的世子,一边低头拍着身上的灰尘,一边调侃道:“也许是张大人看中了你的才干,想要招你去府衙当官来着。”
“不科举也能当官?”
世子笑道:“当然能,以张大人的身份背景,给你举荐个官职易如反掌。他搞不好真是想邀请你出任官职的,你可以先去府衙当两年幕僚,紧接着便是外放一地任职。”
刘曲星酸涩道:“陈迹能当什么官,他学医术都没我学得好,年初的时候,我都能摸准十二正经的位置了,他还记不住涌泉穴在哪呢……”
佘登科双臂抱于胸前冷笑:“你倒是记得住穴位,可你记不住别人对你的好。”
刘曲星梗着脖子面红耳赤:“你放什么狗臭屁!”
世子感慨:“太平医馆没有一张嘴是白长的啊。”
此时,姚老头在一旁拨拉着算盘珠子,一边提笔记账,一边头也不抬的寡淡说道:“甭乱猜了,那位张大人一进门便问我陈迹有没有中意哪户人家的女子。我说没有,这小子脑袋可能还没长好,所以还没往这事上考虑过。”
刘曲星呼吸一滞。
姚老头放下毛笔,抬头继续说道:“紧接着,张大人便开始夸自家女子温柔识大体,善操持家务。张大人的意思,你们还不懂吗?”
医馆里突然安静下来。
刘曲星张大了嘴巴,默默看向陈迹,欲言又止。
陈迹看向刘曲星:“师兄想说什么?”
刘曲星咬牙:“你真该死啊!”
陈迹:“……”
师父都挑明到这份上,他再装傻充愣也不合适:“师父,您没接他话茬吧?”
姚老头嗤笑道:“我又不是你爹,我有什么资格接这种话茬?不过人家一大早便赶来医馆,就是想近处看看你是什么品行,如今满意离去,恐怕不是要去赴宴,而是去陈府。”
陈迹皱眉:“这么草率吗?我与张大人合计只见过三面吧,他便能断定我的品行了?”
这次轮到姚老头一怔:“三次还不够?他能为此事专程来医馆一趟,已是颇有诚意了,看样子,他这位女儿很得宠爱。”
陈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个时代的婚姻,彼此双方挑选的并不是人,而是门第。
如师父所说,张拙能亲自跑来医馆一趟见见陈迹的品行,已是对女儿极其负责了。
佘登科闷声道:“张大人有几个女儿,他如今是要给哪个说媒啊?”
世子斜靠在柜台上,若有所思:“张大人女儿只有两个,年纪大些的已经嫁入刘家,应是年纪稍小的那个,可是……”
陈迹疑惑:“可是什么?”
刘曲星直白道:“可是,剩下的那个女儿是嫡女,而你却是庶子,会不会是张大人还有个私生女啊?”
世子摇头:“陈迹即便是庶子,那也是陈氏的庶子,陈氏钟鸣鼎食、世代簪缨,如今家主陈鹿池又贵为当朝阁老,任户部尚书。张大人若为私生女登门说媒,可是会被陈大人打出陈家的。所以,张大人要说媒的,恐怕正是他那位嫡女。”
嫡女嫁庶子……
刘曲星更酸了。
正思索间,白鲤在一旁说道:“但是,这位张拙张大人的风评……”
“恩?”陈迹看向白鲤。
白鲤迟疑许久,轻轻扯了扯世子的衣袖:“哥,你来说。”
世子无奈嘴替:“在张大人手下若想升官,升迁一县主簿八百两银子,升迁一县县令三千两银子,明码标价。张府每天门庭若市,门外都是排队求官之人,据说还有其他州府的官员。不过张大信誉倒是极好,你只要给钱,他是真给你办事。”
一旁的刘曲星来了精神:“我听说张大人纳了几十房美妾,是真的吗?”
世子笑道:“是真事,每年给他送美妾的官员都不计其数,他也是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刘曲星感慨道:“那得需要多少宅子啊?”
世子说道:“张大人给自家美妾分了三六九等,上三等留在自己宅子里,下六等统统发去田庄干农活去了……”
白鲤在一旁说道:“陈氏是北方清流,朝堂上与南方徐家向来有嫌隙……”
陈迹摇摇头:“朝堂上这些不是我考虑的事情,我只是对此事没兴趣。”
姚老头讥讽道:“说得好像你能决定此事一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是你能做主的?”
陈迹回答道:“张大人思及此事,恐怕也是看中了我手里的水泥配方吧,如今我与王爷还未签转让配方的契子,事情还有转机,所以张大人便打起了主意。我只需要尽快与王爷签下契子,让张大人知道水泥之事再无转机,他自会弃我如敝履。”
姚老头捋了捋胡须:“倒也是。此人无利不起早,乃真小人是也。”
世子忽然说道:“不过,张大人年少时并不是这样的。他十二岁考中秀才,十五岁高中状元。当时他已有结发妻子,徐阁老托人说媒,想让他休掉发妻迎娶徐家女,被他给拒绝了。当时他对媒人说‘贵女无我,仍为贵女,吾妻无我,恐为骸骨’。”
“十九岁时,张大人结发妻子因病亡故,他心灰意懒之下辞官回了湖广江陵老家。”
白鲤疑惑:“咦,那他怎么又娶了徐阁老的侄女?”
“据说是张大人在家赋闲一年后想通了,转头便迎娶了徐阁老侄女,从此平步青云。”
然而就在此时,白鲤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陈迹,医馆对面有人在盯着我看,我见过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陈迹用余光看去,却见一名矫健的中年汉子站在包子铺的雨棚阴影下,默默注视着白鲤。
这中年汉子一身黑色劲装,虎背蜂腰螳螂腿,极为精悍。
陈迹想看清对方长相,可对方头戴斗笠,面目都隐藏在斗笠之下的暗处。
是密谍司的盯梢密谍吗?不像,密谍不会这么直勾勾盯着人看。
他想了想问道:“郡主见过他几次?”
白鲤回忆道:“四五次,第一次是在东林书院山下的酒肆里。那天我跟着我哥下山,他就独自一人坐在酒肆里。此人身材特殊,气质也特殊,所以看了便很容易记住。”
“之后还在哪里见过?”
“我想想,从书院回来,刚进洛城的时候他便站在路旁呢。”白鲤说道:“一开始看见他还挺害怕的,以为是什么江湖上的歹人,可后来慢慢习惯了,他就只是看着,看一会儿便走了。”
“他有没有什么其他特征?”
白鲤回忆半晌,忽然说道:“我想起来了,有一次与他擦肩而过,我看见他挽起袖子的手腕上有纹身,好像纹着一尊佛陀。”
“佛陀吗?”陈迹皱眉朝医馆外看去,只是包子铺雨棚下,早已没了人影。
107、张夏
陈迹望着医馆门外,包子铺前已空无一人,仿佛从未有人站在那里凝视过他们。
他开口说道:“得先搞清楚,此人是在跟踪世子,还是在跟踪郡主。世子,你有单独被此人跟踪过吗?”
世子摇头:“没有。”
“郡主,你单独出门的时候,有遇到过此人吗?”
白鲤回道:“遇见过,我记得去年上元节庙会,我哥和江湖朋友喝酒,我带着丫鬟去猜灯谜,那人也是藏在人群之中偷偷看我。”
“郡主有没有跟云妃夫人提过此事?”
“说过,母亲让我别胡思乱想,说不定只是巧合。”
陈迹微微一怔。
若按正常人的逻辑,自己女儿被一个陌生汉子跟踪,第一反应是派人保护,而不是告诉女儿别胡思乱想。
云妃很可能知道那个人是谁。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马蹄声打断了陈迹等人的思绪,只见门前一匹枣红色骏马急促停在太平医馆门前。
医馆众人停下交谈,目光纷纷投去,那枣红骏马和骏马上的人,仿佛天生便是舞台上的主角,不管唱青衣还是唱花旦,都永远是最璀璨夺目的那一个。
枣红色骏马浑身汗液淋漓,在初冬的阳光下,蒸腾着氤氲的雾气。
木贴银的马鞍上镶嵌着金缕与宝石,马鞍之上,一袭红衣的女孩翻身下马,将手中马鞭随手一丢,骏马仿佛有灵性似的将马鞭叼在嘴中。
缰绳也不需要拴在何处,枣红骏马便停在医馆门口,哪也不去。
女孩穿着一身打马球的利落装扮,径直走进太平医馆,高声问道:“谁是陈迹?”
所有人下意识朝陈迹看去,陈迹站在柜台后面平静道:“我是。”
只见女孩旁若无人的来到柜台前,仔细打量着陈迹头上的木簪子、身上灰布衣已洗得脱浆泛起白色。
女孩隔着红木柜台看向陈迹,直接问道:“读过书吗?”
“读过。”
女孩又问:“《大学》、《论语》、《孟子》、《中庸》,最擅长哪篇?”
陈迹一怔:“这些都不擅长。”
女孩微微皱眉,又问:“五礼、五射、六乐、六御、六书、九数这六艺,你通哪一样?”
陈迹思索片刻回答道:“九数应该还可以。”
女孩眉头皱得更紧了:“会写诗吗,如果写过,拿出来看看。”
陈迹摇摇头:“不会。”
刘曲星、佘登科、白鲤、世子等人面面相觑,都还没搞清楚状况。
这女孩仿佛从天上掉下来似的,突然就生猛的出现了。
却见女孩站在柜台前审视着陈迹,沉默半晌,似是纠结似是挣扎。
最终,她干脆利落的挽起袖子,将纤细的手腕搁在柜台上:“给我诊病。”
陈迹轻声道:“这位姑娘,我只是这太平医馆的小小学徒,学艺未成,还不会给人诊病。那边的老者是我师父,诊病要找他。”
噹的一声。
女孩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一枚银锭拍在柜台上,生硬道:“就要你诊。”
陈迹刚要说什么,却见姚老头已经将银锭收了起来。
姚老头一边将银锭塞进袖子里,一边慢悠悠道:“病患有这种要求,我们做大夫的便该顺从其意,毕竟心病也是病。”
女孩看向陈迹:“你师父已经开口了,不要墨迹。”
白鲤见她态度蛮横,当即便要上前一步理论,却被世子拉着胳膊扯回原地。
陈迹打量着女孩,对方头上带着一支殷红色的玉簪子,通透如傍晚的火烧云,一双丹凤眼锐气十足。
可他哪里会诊病?
原本刚穿越来时,陈迹还想过要恶补一下医术来着,后来他发现姚老头亲传弟子教的根本不是医术,而是山君门径,便彻底摆烂了。
现在,该怎么给人诊病?
陈迹沉默片刻,而后说道:“姑娘你好,我现在需要问你一些问题。你回答后,我会根据我的判断,按照‘无’、‘很轻’、‘中等’、‘严重’、‘非常严重’这五个程度来做出评分,可以吗?”
这个他熟。
柜台对面的姑娘先是一怔,而后面色凝重起来:“你在耍我?”
陈迹平静道:“是姑娘先来耍我的。”
火焰一样的姑娘皱眉道:“我何时耍你了?”
陈迹说道:“您并不是来诊病的,一进门便追问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甚至都不知道您是谁、叫什么名字,能回答那些问题,已是很礼貌了。”
姑娘抿了抿嘴唇:“我只是想看看,你在医馆待了两年都学到了什么。”
陈迹平静道:“我学到什么、没学到什么,与您也无甚关系。想来您也是直来直去的豪爽之人,有话可以直说,并不需要拐弯抹角的试探。”
姑娘没有发火,反而慢慢平静下来:“你倒真像坊间传闻那般。”
“坊间如何传我?”
姑娘想了想说道:“坊间传你性情木讷乖僻,喜怒无常。常年滥赌且流连红衣巷这等烟花之地,来太平医馆当学徒也是被家里撵出来的。”
陈迹点点头:“他们传的都是实话,确实如此。”
姑娘怔了一下:“你不做辩解?”
陈迹笑着说道:“既是事实,无需辩解……或者,无需与您辩解。”
姑娘挑挑眉毛:“我叫张夏。”
“张夏?”陈迹眼中微有迷茫的看向一旁,刘曲星着急比划着,却没人能看懂他比划了什么。
张夏疑惑:“你没听说过我?”
陈迹诚恳道:“没听说过。”
张夏站在柜台外,旁若无人的自顾自说道:“你也不用装作没听说过我的样子。我今日来医馆,是嘱咐你一些事情:未来我想去哪里、做什么,都是我的事情,莫要管我。非要斤斤计较,只会给你自己找不痛快。”
“只要你能老老实实的,我自会每月给你发银子花。但你不可再去赌坊,不可再去红衣巷,若教我知道你在外面丢了我的脸,我便断了你的银钱。”
“对了,陈家也要少来往。逢年过节,我自会替你安排好礼品送去,但你最好少回去。”
太平医馆安静下来。
佘登科提着铜秤称药的手悬在半空,刘曲星嘴巴长着能塞下一整个包子,世子拉着白鲤胳膊的手力气越来越大。
姚老头慢慢捋着纯白色的胡须,神情复杂。
陈迹轻叹一声:“张夏姑娘是不是误会什么事情了,你说的这些我都听不懂。”
张夏双手撑在柜台上,沉声道:“我父亲此时正在你陈府之中,你说你听不懂?我来这里不过是给你提个醒,教你往后如何相处。”
陈迹见对方说的直白,便将手里棋子尽数丢入棋篓中,摊牌道:“张二小姐,我连陈府都不回,他们也决定不了我的事。我能看出来你瞧不上我,既然如此,你何不直接去说服你父亲打消这荒诞的想法?”
张夏摇头道:“此乃父母之命,他们决定即可。另外,对我来说和谁过日子都一样,听话就行。你也不必觉得委屈,我身为嫡女,嫁给你这庶子,也算给你长了脸面。往后吃穿不愁、衣食无忧,自可过些好日子。”
陈迹望向柜台对面的张夏:“劳烦回去与张大人说,我今日便会与靖王签下契子,还请他不要打水泥配方的主意了。张二小姐,不论你怎么想,我暂时还没有成家立业的打算,请回吧。”
张夏诧异:“你没瞧上我?你凭什么?你与你那嫡亲哥哥陈问宗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也不知道父亲看上你什么了。”
白鲤在一旁终于忍不住说道:“你方才说的那些话,与入赘有何区别?即便陈迹是庶子,也绝不会没骨气到入赘你张家!”
张夏斜眼看向白鲤:“你又是何人?我与他之事,跟你有何关系?”
白鲤怒气冲冲:“我们都是他的至交好友,容不得你这么轻贱他!还有,你说他不如陈问宗,我们偏偏觉得他比陈问宗、陈问孝强一百倍!”
张夏疑惑:“你患失心疯了吗?陈问宗今日刚夺解元,通读四书经义,精擅君子六艺,你说陈迹比陈问宗强一百倍,强在哪里?”
白鲤气得脖子青筋直跳:“就是比陈问宗强!”
张夏也不与白鲤继续争辩,转头看向陈迹:“你若瞧不上我也正好,自去与你父亲说,让他断了我父亲的念想。若你不敢去说,就按我刚刚说得办。”
说罢,张夏转身出了医馆。
只见她跨出医馆门槛,从骏马嘴中去下马鞭,翻身上马:“枣枣,回家!”
108、越想越气
张二小姐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去。
名为‘枣枣’的骏马喷吐着白箭似的鼻息,载着那抹火红色的身影飞也似的走了。
佘登科听着远去的马蹄声,环视众人惊愕问道:“她怎能如此豪横?”
医馆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沉默半晌,刘曲星感慨道:“整个洛城除了刘家和靖王府,确实没有比张家更豪横的主儿。”
佘登科瓮声瓮气:“可郡主没有像她一样啊,我觉得郡主就很好,从来不仗势欺人,也不端着架子。王府的门楣,总要比她母亲背后的徐家厉害吧?”
世子一只胳膊肘靠在柜台上,忽然意味深长的笑道:“我宁朝藩王的门楣,还真不一定有徐家高。在这洛城一亩三分地上,王府也得事事与刘家商量着来。北方三个世家齐、陈、胡,与南方三个世家刘、徐、羊,彼此虽然不对付,但面对皇权时,向来同气连枝。”
他继续说道:“先前我父亲想算计水泥配方,结果陈迹一说要带着配方回陈家,我父亲便立马松口。为什么?还不是因为这水泥配方若落在陈家手里,连靖王府也要不回来。”
佘登科瞪大了眼睛:“世家再厉害,还能与朝廷抢东西?”
世子笑道:“在他们眼里,他们才是朝廷……”
“打住,”姚老头斜眼看向世子:“这是我老人家该听的话吗?你是不是看不惯我老人家活九十二岁,所以打算送我一程?”
世子讪讪道:“不说了。”
此时,白鲤走到红木柜台对面,紧紧盯着对面的陈迹:“你不生气吗?她都那么说你了,你怎么跟没事人似的。”
陈迹不答,而是端着棋盘与棋篓,转身往后院走去。
刚走两步,却见白鲤踮着脚,隔着柜台拉着陈迹的胳膊,将陈迹给拉了回来:“跟你说话呢,别走!”
陈迹无奈站定,笑着问道:“郡主是说她看贬我的事情吗?”
白鲤认真道:“她根本就没了解过你,凭什么说你比不上陈问宗?反正她那么说你就不对。”
陈迹反问:“郡主是希望我向她证明自己?”
白鲤想了想:“起码也得让她知晓,你并不比陈问宗差啊。”
陈迹笑着说道:“然后呢?”
“嗯?”
陈迹说道:“然后她发现这门婚事其实还不错,便开开心心将婚事认下来。到时候张大人学人榜下捉婿,硬绑着我去完婚。待到成亲之后,咱们再想一起出门喝酒可不行了,我得在家学针线活呢。”
白鲤一怔:“啊?那……那还是别了吧。”
此时,刘曲星问道:“方才张二小姐也没认出郡主与世子,你们没见过面吗?”
世子解释道:“我印象里,张大人是嘉宁二十七年来洛城赴任,当时并未携带家眷,好像是去年上元节前才将家眷接过来,那会儿我与白鲤已经去了东林书院。你们听说过这位张二小姐么,为人如何?”
刘曲星嘀咕道:“我只见过她两次,每次都在城里风风火火的纵马疾驰,惊得路人纷纷避让。她马术好像不错,倒也没听说她骑马撞到过路人。”
梁猫儿在一旁说道:“我跟我哥去喝酒时听说过她。据说刘家大房的公子喜欢她,刘家遣媒人上门提亲,却被张大人婉拒了。不止刘家,仰慕她的文人士子还不少嘞。”
白鲤嘀咕道:“也不知道这群人眼睛长在了哪里,为何仰慕她?”
世子乐呵呵笑道:“张二小姐生得俊俏,又是张大人最宠爱的女儿,自然有人趋之若鹜。寒门士子若娶了她,少走三十年弯路。”
白鲤忽然看向陈迹:“陈迹,你也觉得她生得俊俏吗?”
陈迹啊了一声:“我没仔细看。”
白鲤靠在柜台上有些气闷。
世子好奇道:“你还在生气啊?”
白鲤气鼓鼓道:“方才张夏在时,光她气我了,我却没气到她。现在我想好该怎么反驳她,她却已经走了!”
越想越气!
白鲤转身往外走去。
世子赶忙拉住她:“你要去哪啊?”
白鲤气愤道:“我要去找她再说道说道!”
世子哭笑不得:“别闹,人家都走远了。”
他看向陈迹,笑着说道:“若论家世,张二小姐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也许她只是听了坊间传闻,因为不了解你才急着来约法三章。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她总有一天会重新认识你的……不再考虑一下?”
陈迹笑着说道:“现在不了解的,往后也不必了解。”
……
……
夜深人静时。
陈迹从青山梦境里脱离出来,缓缓睁开眼睛。
他默默数着鼾声,确定身旁之人都已睡着,这才轻手轻脚起身。
然而陈迹刚拉开房门,却见姚老头背着双手站在杏树下,注视着树枝上的一根根红布条。
“师父?您怎么还没睡。”
姚老头寡淡道:“生前何必久睡,死后必当长眠。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总觉得这世间的景色,看不够。”
陈迹一怔:“您身子还硬朗着呢。”
姚老头冷笑:“我说,我要在你把我连累死之前,多看看这个世界。”
陈迹:“……”
姚老头回身看他:“在刘家面前扮演景朝军情司司主,此事如同刀尖上行走,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您都知道了?”
姚老头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陈迹一怔。
一老一少两人站在杏树下相视。
陈迹回忆起自己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跟在师父身后慢慢走过青石板路,自己迫切的想说些什么,老人却对危险避之不及,什么也不想听。
而现在,老人却主动问起。
陈迹笑着说道:“您以前可不会主动问起这些事的。”
姚老头也是一怔,继而微怒道:“不想说便不说,别搞得好像我有多关心你似的,我老人家只是担心被你连累!”
陈迹斟酌片刻,最终说道:“还是不告诉您比较好。”
姚老头冷笑一声:“不说就不说吧,好自为之。”
陈迹转移话题:“师父,乌鸦叔呢,好久没见它了。”
“它出去避避风头。”
陈迹又问:“那乌云呢?今天也没见到它。”
“它也出去避避风头。”
陈迹:“?”
这是一院子的法外狂徒吗?
陈迹纳闷道:“乌云犯了什么事,竟需要出去避风头?”
姚老头转身慢悠悠走回正屋:“你若想找它,沿着安西街往东边走一里地,拐进柴记粮油铺子旁的小巷,它今晚应该在那。至于它为何要避风头,你见到它时便明白了。”
陈迹往外走去,月光下,一路循着安西街往东走。
只是路途才刚刚走到一半,他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陈迹豁然转身,只见他身后漫长的青石板路宛如一条通透的隧道,一眼望到头,却没一个人影!
漫漫长街与月光中,唯有瘦削的陈迹一人站定回望。
空旷。
刹那间,陈迹脖颈后的汗毛直立。
他回忆起山花鬼钱的故事,想到刘家那无人驾驭、缰绳却无风自动的马车……
这青石板路上,仿佛有着看不见的影子正贴在他背后,如跗骨之蛆,裹挟着无尽的黑色怨气,寒彻刺骨。
自己被那名为‘张果儿’的丐帮老头盯上了吗?对方是如何找来太平医馆的?
不对,应该不是山花鬼钱,山花鬼钱驱使之物,不该有脚步声的。
陈迹转身低头快走,刚走几步,背后那细碎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他不再回头,反而渐渐加快了脚步,直至奔跑起来。
下一刻,陈迹突然拐进一条幽暗小巷。
只是,当他身子刚刚没进阴影的瞬间,猛然从怀中抽出一柄短刀出鞘,回身下劈。
短刀从阴影劈到月光里,仿佛那柄短刀就一直藏在阴影里,而后怦然乍现。
却听有人呀了一声,下意识挥起长刀去挡,可阴影里劈来的短刀不偏不倚砍在长刀腰身上,噹的一声,长刀断了!
短刀劈断长刀后,顺势向上挑去,可陈迹听见那‘呀’的一声便觉不对,刀尖堪堪停在不速之客的下颌处。
不多不少,再刺进一分便要见血。
陈迹站在阴影里,打量着面前不速之客,怔住了。
郡主!?
小巷外的月光下,只见白鲤手持一柄断刀,白皙的脸上神情惊骇。
在她身后,还有世子、梁猫儿、梁狗儿!
想必方才,正是梁猫儿与梁狗儿出手帮世子、白鲤躲避,这才没让自己发现踪迹。
此时此刻,世子与梁猫儿呆滞的盯着陈迹。
唯有梁狗儿瞳孔微微收缩,面色肃然起来。
原本还吊儿郎当肩扛长刀的他,忽然站直了身子。
世子与梁猫儿呆滞,是因为被陈迹方才那凌厉的一刀惊到了,可他们只是惊异于,此时的陈迹和他平时认识的陈迹完全不同。
唯有梁狗儿知道,方才那一刀,已经没有破绽。
此般精湛、准确、霸道的刀术,即便天才如梁狗儿,也没法在陈迹这个年纪使出来。
这可不是一个医馆学徒该会的刀术!
陈迹看了梁狗儿一眼,缓缓将短刀收入刀鞘,慢慢走出小巷的阴影。
他看着世子与白鲤手中的刀,无奈道:“世子,郡主,猫儿狗儿大哥,你们跟着我做什么?”
白鲤惊魂未定:“这两天你总是晚上出去,白天才回来。大家觉得你肯定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又不肯说,便凑钱请梁狗儿大哥出手,跟来看看。陈迹,若真有什么难处千万别憋着,大家一起帮你解决!”
109、猎人与猎物
青石板路上被撒了一层白色的月光,像是一层温柔的纱。
剑拔弩张的气氛,也被清风拂走了。
陈迹将短刀收入鞘中,他看着面前的白鲤郡主,轻声问道:“你们为了偷偷帮我,密谋了多久?”
白鲤有些不好意思的抠着腰间荷包:“一天半。”
陈迹纳闷道:“我怎么没发现你们在商量这些事?”
白鲤解释道:“你每次都是白天才回来,一脸疲惫,回来就钻进寝房睡觉。我们都是趁你睡觉的时候,在院子里小声商量的。”
“你们不怕我是去赌博吗?”
“不怕,你绝对不是他们口中说的赌徒。”
“谢谢。”
陈迹能想象到,这群人坐在八仙桌旁围成一圈,窃窃私语的样子。
幼稚又真诚。
陈迹看了梁狗儿一眼:“话说,你们凑了多少钱给狗儿大哥出手帮忙?窑厂的分红还没拿到手,大家不是都没钱了吗。”
世子乐呵呵笑道:“十两银子,我和白鲤确实没啥钱了,这十两银子还是刘曲星掏的。你是没看见,刘曲星从自己衣服夹层里拆出那枚银锭的时候,脸都扭曲了。”
陈迹一时间语塞,他沉默许久才难以置信道:“刘曲星?”
世子哈哈一笑:“说好一人出二两银子,这算是他先帮忙垫的,等窑厂分红发了,我们再将银子还给他。”
白鲤问道:“陈迹,你到底遇见了什么困难……”
她向前一步,陈迹却后退了一步:“郡主,我不能说。也许有一天我会把事情都告诉你们,但绝不是现在。我先走了,今晚还有很重要的事情。”
“可是,狗儿大哥可以帮你的。”
“不用的。”
说罢,只见陈迹一步步后退,最终转身大步流星离开,消失在长街尽头。
梁狗儿怀里抱着长刀,歪着身子靠在墙上。他望着陈迹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此时,白鲤鼓足了勇气,想要继续跟上去,却被梁狗儿用刀鞘抵着锁骨拦了回去:“郡主,不要跟了。他的事,你可最好别参和。”
白鲤诧异看向梁狗儿:“为什么?”
梁狗儿笑了笑:“若是正常人遇到难事,怎么会拒绝我帮忙?除非他遇到的困难,来自阉党。陈迹要么是阉党的人,要么是与阉党为敌的人,他很清楚,这两种人我都不帮。”
“可是……”
梁狗儿忽然说道:“恐怕世子与郡主都还不知道,自己身边藏着怎样的人物吧。”
世子疑惑:“什么意思?”
梁狗儿怀抱长刀,瞥了两人一眼:“这小子绝对杀过人,而且杀的人可不止一个。一个人是否杀过人,眼神是完全不同的……两位知道此事?”
世子与白鲤相视一眼。
世子清楚记得,在红衣巷的那一夜,神秘人如何一刀砍断密谍的长刀,而且连续见对方挥出三次。
所以当陈迹劈断白鲤手里的刀时,世子便已经知道陈迹的身份了。
陈迹当然杀过人,而且还是当着他面杀的。
世子迟疑片刻,回忆着最近白鲤的异样,低声问道:“白鲤,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了?”
白鲤嗯了一声。
世子感慨道:“难怪……狗儿大哥,我们知道陈迹杀过人,虽然我们还不确定他是什么身份,但这不影响我们和他成为朋友。”
梁狗儿叹息道:“他的身份,恐怕要比两位想象的还要复杂些。”
“怎么说?”
梁狗儿解释道:“白鲤与世子不通武道,所以对这小子的刀术没有概念,但你们可曾见过不用蛮力、只用巧力就能随手断人兵刃的刀术?那是足以惊艳许多刀客一生的一刀,与实力境界无关,只说那技巧,寻常人即便想学都学不会。”
“关键是,这刀术是谁教他的呢?”
梁狗儿看向长街尽头:“方御侮?还是李折冲?不对,他们两个都不行……”
“狗儿大哥,你行不行?”
“我当然行了!”
……
……
陈迹循着一家家牌匾寻了过去,直到看见柴记粮油铺子,这才拐进旁边幽暗的小巷子里。
当他拐进去的瞬间,却见黑暗中,数十双绿油油的眼睛望了过来。
陈迹头皮发麻,他分不清着黑暗里那只眼睛是乌云的,只能轻声试探道:“乌云?”
没有猫回应,只是继续幽幽的注视着他,一动不动。
其中一双眼睛,对着他猛猛眨动几次。
沉默片刻后,陈迹再次试探:“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下一秒,却见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排众而出,从黑暗中走进月光里,倨傲冷淡的喵了一声:“找我什么事?”
陈迹轻咳了一声:“那个,有事想单独给你汇报。”
乌云回头对黑暗中那数十双眼睛喵了一声,只见那些眼睛缓缓消失在黑暗中。
乌云等了片刻,这才跳进陈迹怀里开心道:“刚刚那是什么名字,听起来好威武!”
陈迹笑着说道:“那是雷部最高天神的道号,掌管生杀枯荣、善恶赏罚、行云布雨、斩妖伏魔、号令雷霆。”
乌云肃然起敬:“猛猛的!以后有其他猫在场的时候,你能不能就叫我这个名字?”
陈迹沉默。
乌云赶忙说道:“回家了我可以给你捶腿!”
陈迹依旧沉默。
“踩背!”
“成交,但不用你给我捶腿踩背,”陈迹笑着摸了摸乌云的脑袋问道:“你这几天怎么不回医馆?”
乌云想了想说道:“师父说我身上已经修出了梁家刀术的气机,若在医馆待着,会被梁狗儿感知到的。”
陈迹:“啊?”
真的学会了?!
陈迹好奇道:“只要同修门径,彼此见面就会感知到吗?”
乌云答道:“师父说,同修同一门径之人,相见第一次必然彼此心悸,如遇天敌。”
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以人参化解冰流之后,见到姚老头的刹那,就曾心悸过,仿佛被恶虎凝视。
原来,那一刻师父便已经知道自己踏入修行了,自己还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呢。
所以,未来如果自己遇到景朝武庙的陆阳,对方第一时间便能知道自己也在修行剑种门径,然后一剑将自己劈了?
“说正事,”陈迹看向乌云说道:“你得帮我个忙。”
“什么忙?”
“借一把刀,杀几个人。”
……
……
与刘明显约定之夜,陈迹如约回到周府。
今日无云,浓黑的夜色下,他站在红漆大门前戴上虎面,拾起门上的兽首衔环扣下。
大门敞开,只见周府院子中,正有密密麻麻的黑衣密谍盘膝坐在地上,擦拭着各自的腰刀。
当陈迹步入其中,一名名密谍一边擦拭长刀,一边冷眼默默注视着他,目光随他步伐慢慢转动。
金猪从书房迎了出来,笑眯眯说道:“你倒是挺守时。”
陈迹疑惑道:“大人,今夜不是要假扮司主与刘明显见面吗,为何唤来这么多密谍,还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
金猪笑着解释道:“原本我也是想按照你的计划,让西风假扮司主,慢慢从刘明显那里套取一些信息。但我后来转念一想,景朝贼子虽然现在没有联系刘家,可不代表他们永远不会联系,只要他们一联系,咱们可就穿帮了。”
金猪继续说道:“未免夜长梦多,只要今晚刘明显来赴约,便已坐实他勾连景朝的嫌疑,我就算抓了他,刘家也说不出什么来。届时,只需要将刘明显带往內狱,有梦鸡在,不怕他不招。”
陈迹一怔:“梦鸡?大人将梦鸡从开封府请来了?”
金猪漫不经心问道:“怎么,有何不妥吗?”
陈迹笑了笑:“没有,我的意思是只要有梦鸡大人在,刘明显自然无从狡辩。”
金猪意味深长道:“是啊,梦鸡出手,万无一失。”
陈迹问道:“大人,既然您已换了计划,是不是便用不着我了?您也知道我是个医馆学徒手无缚鸡之力,不适合参与抓捕行动。”
然而话音刚落,却见两名密谍从地上站起身来,慢慢走至陈迹身边,隐隐将陈迹辖制。
陈迹面色一凛,豁然转头看向金猪:“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下一刻,地上盘坐着的密谍全部无声起身,他们手持长刀,鹰视狼顾。
似乎今夜的小院里,所有人都是猎人,只有陈迹是猎物。
金猪拍了拍陈迹肩膀说道:“兄弟,你还是得配合着我们继续演戏才行,毕竟要先把刘明显给勾出来嘛。你也别多想,我知道你手无缚鸡之力,所以你身边这两位同僚,是专门派来保护你的。”
陈迹问道:“大人,您确定他们是来保护我的?”
金猪笑了笑:“不然呢?”
说罢,他看向院中密谍,冷声道:“今夜务必将刘明显缉拿归案,只要抓贼时悍勇,功成自不会少了各位的赏赐,出发!”
周府那沉重的朱漆大门再次被人拉开,密谍们鱼贯而出。
两名密谍将长刀收回鞘中,声音冰冷道:“走吧,大人,别让我们为难。”
陈迹面目隐藏在那张虎面之下,沉默许久:“好。”
110、押注
黑夜里的洛城如同一座巨大的棋盘,青石板路笔直,将楼宇割成了方方正正的纵横二十一道。
密谍们身着黑衣、手按腰刀。
如一枚枚黑色棋子,沿着一条条不同的路,布往自己该去的地方。
若从天空俯瞰,那无声之中连成一片网似的密谍,仿佛一条黑色大龙,盘踞在棋盘上。
安静的兴隆寨街上,西风脸上戴着一只刚刚雕刻好的龙首面具走在最前方,陈迹与金猪戴着面具并肩而行。
在他们身后,金猪安排的两名密谍始终跟着陈迹,封锁着他可能逃跑的路线。
走着走着,陈迹忽然站定转身。
刹那间,两名密谍骤然将腰刀拔至一半,眼神冰冷的注视着他。
陈迹不解:“金猪大人,这到底是要保护我,还是要羁押我?现在就把我当犯人对待,下一步是不是该将我抓进內狱了?”
金猪拍了拍他肩膀叹息道:“大家都是聪明人,何必非要把话挑明呢。”
陈迹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情绪:“金猪大人,我帮你找到了抓住刘家把柄的办法,眼看着大功将成,你却要过河拆桥!你到底何时才能信任我?”
金猪笑道:“等你何时能解释身上的诸多疑点,我才能信任你。”
陈迹凝声问道:“哪些疑点?”
金猪思索片刻说道:“你身为医馆学徒,却能破解景朝密信;手无缚鸡之力,朝仓赌坊那次却能在景朝谍探手中活命;不善侦缉,却能甩掉我的两名下属。你可知道,即便是我密谍司里能做到这些事的人都不多,更何况你只是一名小小的医馆学徒?”
金猪背着双手,饶有兴致问道:“所以,你能帮我解答这些疑问吗?”
陈迹不答。
金猪哈哈一笑:“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待此间事了,梦鸡自然会问个明白的。”
陈迹突然问道:“大人就不怕等会儿与刘明显虚与委蛇的时候,我突然开口破坏你的布局?你还需要我来配合演戏,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金猪慢悠悠问道:“什么交易?”
然而就在此时,一名密谍突然低声说道:“大人您何必与他做交易?你们每次与刘明显见面时都戴着面具,如今刘明显根本不知道面具之下到底是什么人,谁戴着都一样。不如我来戴他这副面具,届时我只要不开口说话,刘明显绝对不会发现异常。”
金猪笑着看向陈迹:“不好意思,博弈的这张桌子上,谁手里筹码最多,谁才能笑到最后。如今你手里已经没有筹码了,可我还有。”
话音落,金猪竟一把摘下陈迹脸上的虎面。
他看着陈迹平静的眼神,又看向陈迹不自觉握紧的双拳,忽然感慨道:“我知道你其实很愤怒,但你也不用愤怒。我知道被人背叛肯定会不好受,但如果你真的没问题,我会亲自给你赔罪,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将他带下去押在一旁,勒住他的嘴,莫让他出声搅局。”
两名密谍上前,用布条狠狠勒住陈迹的嘴巴。
金猪笑了笑,他掂了掂手中那块木头虎面,最终递了出去:“六条,你戴上面具吧,从现在起,你便是军情司司曹了。”
说罢,金猪、西风、六条三人戴上面具继续往牡丹桥走去,而另一名密谍则押着陈迹钻进了小巷里,去与其他藏在暗处的密谍汇合。
小巷里,陈迹放慢脚步,试图拖延时间。
可他才刚刚放慢脚步,背后便被密谍用刀鞘狠狠抽了一记:“走快些,不要动歪脑筋。”
陈迹背后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可面色却越来越平静。
寅时,四更天。
所谓一更人,二更火,三更鬼,四更贼,五更鸡。
四更天时夜色最浓,人睡得最沉,正是杀人放火的最好时机。
金猪已远远看见牡丹桥,他缓了缓脚步,低声叮嘱道:“切记,稍后务必等我确认刘明显是否现身。若刘明显没出现,今晚行动便取消,继续博取对方信任……如今这朝局纷乱,我等务必将刘明显捉个现行,才能堵住衮衮诸公的口诛笔伐。”
“明白!”
金猪再三确认自己三人已戴好面具,再无疏漏,这才缓缓往牡丹桥走去。远处,正传来打更人悠远的报更声:“平安无事,无病无灾!”
金猪摇了摇头,人人都说打更人艰辛,需每夜起床五次报更,连个囫囵觉都睡不成。可他密谍司又何尝不是如此?
只是,他才走至牡丹桥头,刚刚看见桥上等待着的马车,忽然觉得自己好像错漏了一些细节:“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
“太安静了……”
“大人,周围已被咱们的人布控,安静才是对的。”
“不对不对!”
金猪骤然抬头看了一眼星象:“‘平安无事,无病无灾’是三更天的报更语,此时分明已进入四更天了,他为何会报错?”
西风浑身肌肉骤然紧绷:“打更人与击鼓人若报错时辰,可是要入大狱的,时辰错不得!”
“刚刚报更之人,不是真正的打更人!”
“有埋伏!”
……
……
安西街上,一位老头踩着一双白底黑布鞋,手里拎着两包点心,慢悠悠走至柴记粮油铺子旁。
当他凝望那条幽暗的小巷子时,小巷子里也有数十双绿油油的眼睛转而望向他。
彼此沉默中,老头笑着招招手:“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话音落,却见一双眼睛排众而出,对方从阴影走至月光下,慢慢显露出黑乎乎毛茸茸的身形。
乌云抬头喵了一声:“师父,您怎么还没休息?”
姚老头感慨道:“就陈迹干的那些破事,我怎么睡得着?我生怕一觉醒来天都塌了。来,我给你带了两包点心,你给身后的猫猫都分一分吧。”
乌云叼起纸包上的麻绳,转身叼去了黑暗中。
下一刻,那一双双眼睛瞪得更圆更绿了。
乌云喵了一声,却见巷子里的眼睛一双双相继消失,点心也不知被叼去了何处。
它重新走回月光下,轻盈的跃至姚老头怀里:“师父您长命百岁!”
姚老头砸吧砸吧嘴:“听起来像是没几年好活了似的。”
乌云:“……”
它与人打交道时间不长,只知道这时候要夸人,却还不知道怎么夸最合适呢。
乌云转移话题道:“师父,您怎么来了?”
姚老头摸了摸乌云的脑袋:“今晚我给陈迹算了一卦……可自打他学会剑种门径,我那卦术便好像对他失灵了似的,模模糊糊的,时准,时不准。我现在只能算出他今晚有危险,却不知结果如何。”
乌云怔了一下:“他说自己没有危险的。我本来说要跟着,他也没让我去。”
姚老头笑了笑:“他应是不想让你也遇到危险。”
乌云赶忙道:“那您帮帮他!”
姚老头沉默几秒:“我为何帮他?我先前便说过,我与他没什么师徒情谊。”
乌云疑惑:“那您这么晚出门,是要去干嘛?”
姚老头想了想:“我只是去看看用不用给他收尸。”
乌云肃然起敬:“您心真善。”
“若不会夸,可以不夸,”姚老头乐呵呵道:“我心可不善,若我心善也活不到这个年纪。乌云啊,这世间的所有大人物,站得位置越高,心里的血便越冷。”
姚老头低头看向乌云:“他临走前来找过你,都说了些什么?”
乌云想了想说道:“他让我天亮的时候去跟您说一声,他可能好几天都回不来,但他不会有事的。”
姚老头轻咦了一声:“他猜到自己这几天回不来了吗?可如今金猪那小子已经开始怀疑陈迹,为此还专门请来了梦鸡,他凭什么笃定自己不会有事?”
乌云不解:“金猪先前还说要投资陈迹的,怎么又怀疑陈迹?之前是在说谎吗。”
姚老头笑着说道:“想投资是真的,因为金猪的修行门径就是要在其他人身上下重注。只要他押注之人的修为有增长,他便能从中分得好处。先前他押注天马成功之后,天马十年时间便摸到了神道境的门槛,与此同时,连带着金猪的修行境界都带上了一个新层次。”
“金猪尝到甜头后,天天想要挖掘下一个天马,可接连好几次失败,让他境界不升反跌,竟从寻道境跌回了先天境……如今他看到了陈迹的潜力,自然想再押注一番,帮陈迹搞到修行门径和修行资源。”
“原来如此。”
“先说正事,”姚老头问道:“三天前,陈迹见你一面之后,你便消失了,那天夜里你去了哪里?”
乌云迟疑。
姚老头讥笑道:“不能说吗?”
乌云老老实实答道:“陈迹说,若您再三问起才能给您说,您现在才问了两次。”
姚老头乐了:“……那现在我问第三次,那天夜里你去了哪?”
“我去给刘家大宅送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了什么?”
“司主是假扮的,可寻百鹿阁掌柜印证。”
姚老头微微眯起眼睛。
瘦巴巴的老头站在长街之上,转头看着无边无际的青石板路铺到黑夜里去,仿佛一眼看到了世界的尽头:“他想治孤吞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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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假一天
木村和树自然没有任何意见,虽然他只拿三成。但学生是柳生健一郎教,柳生馆也是柳生家的家产,他什么都不需要付出,只需要在玉龙旗上拿下冠军,然后宣传一下,稍微炫一下技便可。
而另一方面,却又希望大长老失败,那样的话,他们就不用担心会被天巫族收编了。
“这处包间已经被我们事先预定,我们想什么时候走那就什么时候走,你没有任何权利替我们做出选择。”东方淮竹面色无神说着。
“当然是真的。”陈杰看李子仁还没有反应过来,拿起毛巾帮李子仁擦头发,边擦边笑着说道。
“我该怎么说?”陈杰不想接这个烂摊子,主要是大梦的眼神太过可怕。
“没有的事儿。”李子仁说话了,但是从来不会安慰人的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给王珂鼓励,只是用手捏了捏王珂的胳膊。
“你想吃吗?”沐泠月随口咬掉一颗糖葫芦津津有味地吃着,并一脸真好吃真是人间美味的样子看着她问道。
这就是个很尴尬的问题,毕竟妖兽也不是花花草草,随处可见的,而且一些妖兽很阴险很鸡贼,感觉遇到强大的他就跑。
她们刚才只是在心里暗暗猜想了自家总裁是不是吃醋了,从头到尾都没在口头上提及半个字,怎么自家总裁竟然会知道她们在想什么?
千余飞骑兵被气浪震得人仰马翻,听到帝辛命令后,果断的如潮水般退去,但却没有走远,分布四周,呈包围之势,密切注视着这突兀出现的三十多名叛贼。
除了一片青翠之中的那座城堡外,在城堡管辖地内还能看到不少充满想象力的建筑,例如离城堡不远的柱状式寒鸦堡,还有充满浪漫风情的戴安娜神庙。
此前数千年中,在黑暗巨魔逐渐朝着暗夜精灵进化时,半神们,尤其以森林之王塞纳留斯为最,便一直如指引其他善良的种族那般指引着暗夜精灵。
但是,面对克拉肯包含怒气的随手一击,在场都可以看到他身上的道道破碎的魔法灵光。
对于外界将其称为“铁娘子第二”,梅姨并不愿意承认,她的ZZ和道德思想深受牧师父亲和基督教的影响,仁慈、友善,致力于为多数人而非少数权利阶层谋取福利。
李青竹心中顿时大喜,她相信只要自己说清楚,大伯李明博,是肯定会愿意的。
百十来人?战斗力不强?南宫大人抽调人手前去支援……,黄尚捋着下巴,同时心里默默的念叨着,因为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俞菲儿早已经被常宁的威压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然而她此时居然是硬生生地挣扎了起来,随着一声脆响,就看见她的双腿上爆出一团血液,然而,手中却投掷出数个黑色的丹丸。
数不清的乙木神雷砸落下来,爆炸之后,又化为了木系元气,上升到天空,融入了那滚滚青色云气之中,同时从云中砸下来冰雹似的乙木神雷更多了。
至于正面冲突搏杀……这种情况想都不用想,别说南爻一行是一个三星带着三个一星,就算现在是整整四个三星能力者,正面抗击也未必撑得住,只需一轮就会全军覆灭。
他拿起桌子上的一杯酒:“算我失言,不要生气好吗?我自罚一杯。”说完,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吕布骑兵眼中闪中仇恨的光芒,重甲骑策马在前,以万钧之势居高临下的往下俯冲开道。
捆在何笑等人身上的绳索是用我们攀登用的专用绳索,可负担三百公斤的重量,异常结实,用军用匕首割也需要几分钟,可唐诗却只用胖乎乎的手一位,就把绳索拉断,这份力气技巧简直不可思议。
事后我们才知道,老色鬼之所以穷其一生都未曾鼓起勇气表白过,并不是他所谓的害羞腼腆,亦或者机不逢时之类的。
“话说清楚,是马腾!”吕布听庞德的话,好像马腾是自己那个啥,庞德一直对马腾忠心耿耿,这才是吕布不敢任他为一方大将的原因,一直带在身边监控起来。
也是,如果不知道三太子的真实身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富二代的话,任谁看了他现在的这身打扮,都会忍不住觉得他是一收破烂的。
“糟糕!钱兰兰还在台上!”我惊出一身冷汗,赶忙向前台冲去,却被洋道士一把拉住。
如果没有三年前的阴差阳错,如果他一直知道是墨华曦,也许现在,他会很幸福吧。
龙天远摇了摇头:“我龙家也算是千年世家,我一时冲动,上了何笑那个贱人的当,才有今天之辱,岂能再忍辱偷生,堕了龙家威名,让人耻笑,又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他这几句话说的豪气满天。
117、修行门径
张二小姐也来一起听课?
陈迹微微诧异。
靖王打趣起来:“张大人,你家张夏来随王先生听课倒是没问题,但你与王先生同
年殿试,他为榜眼,你为状元。你与其将张夏送去王先生那里,倒不如留在自己身边教
导。”
张拙嘿嘿一笑:“当年是陛下觉得他年轻气盛,故意不点他为状元,若论才学,我
不如他。”
靖王微微一笑,“张大人谦虚了。”
张拙摇头:“并非谦虚,还记得当年在奉天殿那重檐庑殿顶之下,一排排斗拱如井,陛
下坐于金色龙椅之上,我连头都不敢抬,王道圣却敢与陛下对视,单论这份勇气,我便
不如他。”
张拙手扶腰间革带,抬头看向杏树回忆道:“当日殿前,陛下遥遥问我为何读书,我便
老老实实回答,为了做官,陛下轻声一笑说‘你那篇《赋税论》足以做官了。陛下又问
王道圣为何读书,王道圣却回答,读书自然是为了做圣贤,陛下淡淡说了一句《平倭十
二策》做官倒是足够,做圣贤还差些。’。于是,那年我十五岁,他二十三岁,我成了
状元,他成了榜眼。”
说罢,张拙又是嘿嘿一笑,“我这些年每日与官员同僚觥筹交错,学问都荒废了。跟我
学,不如跟他学。另外,张夏才来洛城,三年时间,一直都没有什么朋友,若能与其他
人一起学习,也可改改她那孤僻的性子,多交些上进的朋友。”
刘曲星小声嘀咕道:“她可一点也不孤僻。”
正说话时,却听疾呼声从墙外传来:“陈迹,快跑,我父亲收了陈大人的贿赂。要让你
去王先生那里学习。好缓和你们兄弟三人的关系,你快跑吧。千万别让我父亲给算计
了。王先生好严厉的。”
太平医馆的小院内,忽然一静。
所有人缓缓看去,片刻后,只见院墙那灰瓦之上,探出白鲤郡主的脑袋来。
“呀……”
白鲤看清院中情形,顿时一惊,整个人向后仰去,还好她脚下世子反应迅速,将她接
住,不然这下要摔惨了。
世子埋怨道:“都翻几十次墙了,怎么还能失误?”
白鲤压低了声音:“快跑,父亲在医馆。”
世子面色大变,“闯祸了。快跑。”
靖王冷声道:“你们还能跑哪去?给我滚过来。”
“哦……”
院墙对面传来窸窸窣窣声,白鲤、世子、小和尚先后翻进院子里来,低头站成一排。
靖王瞥了陈迹一眼,转头凝声道:“白鲤,你说说我受什么贿赂了?”
白鲤小声道:“我本是去明正楼找您要窑厂分红的。却在外面听见您给陈大人提条件,
说是只要户部给边军批一笔额外的银子,采购棉手套,您便为他当说客,劝陈迹进
学。”
靖王挑挑眉毛,“此乃家国大事,我又不是为了一己私利,何错之有?”
白鲤嘀咕道:“爹,您怎么被拆穿了还如此理直气壮!”
靖王一点也没有被拆穿的尴尬,反而笑着问道:“陈迹,崇礼关冬季苦寒,边军将士人
人手脚长冻疮,手上硬是连一块好肉都看不见,你说他们该不该添一份棉手套?”
陈迹迟疑片刻:“……该!”
靖王欣慰:“见你如此识大体,我便放心了。白鲤,陈迹都答应了,你还有什么话可
说?”
白鲤无奈:“没有。”
陈迹抬手:“王爷慢着,此等家国大事……”
靖王打断陈迹的话,回头看向冯大伴:“分给他们吧。”
却见冯大伴面容和煦的从怀中掏出几串佛门通宝,一一发给陈迹等人。
靖王感慨道:“陈迹,这笔银子本是用来采购棉花的,但靖王府守信,只能先将银子分
红给你们,我也不强求你与陈家和解,那是你自己的事。你只需要去王先生那里装装样
子,便算是帮我一个大忙了!”
陈迹低头看着手中那串佛门通宝,实打实的两千五百两银子,可以换七十支人参,点燃
一百四十盏炉火。
他转头看向刘曲星与佘登科:“二位师兄想去随王先生学习吗?”
佘登科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学不会!”
刘曲星挣扎片刻,最终说道:“我更想留下伺候师父。”
陈迹将佛珠揣进袖子里,回头看向靖王:“王爷,我一人去王先生那里便可以了。医馆
里若是无人,我师父一人也忙不过来。”
靖王抚掌笑道:“小陈大夫深明大义,钦佩钦佩。那便说好了,明日清晨卯时一刻,你
自可前去王府旁的知行书院找王先生应卯。”
说罢靖王离去留下医馆内众人面面相觑
佘登科瓮声瓮气道:“刘曲星,你不是想当官吗?怎的不去随王先生学习?这可是千载
难逢的好机会。待他丁忧之后,官复原职,说不定会为你安排官职。”
刘曲星翻了个白眼:“你懂什么,那位王先生,为官二十载,被贬五次。哪怕江州剿
匪,闽州平倭屡立奇功,照样不受陛下待见,若真成了他的弟子,反而未必是好事。”
“那陈问宗,陈问孝为何要随他学习。”
刘曲星不耐烦道:“那两位是陈家的人,我能跟人家比吗?与其凑那个热闹,倒不如专
心跟着师父学医术,我这点小聪明,当个七品太医还行,当个七品县令,搞不好就要被
发配岭南了。”
一旁的张拙捋了捋胡须,笑道:“小刘大夫知进退,这才是最难得的,我若在你这个年
龄便明白这个道理,说不定此时已经回京城迁升吏部尚书了。”
刘曲星这才想起张拙还在一旁,赶忙拱手:“大人见笑了。”
“无妨无妨。”
张拙看向世子与陈迹:“张夏本性不坏,还望几位少年郎莫要计较先前的误会。正所谓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多相处相处,你们便会明白她的为人。告辞。”
白鲤看着张拙走出医馆的背影,迷茫道:“我怎么觉得张大人话里有话?”
此时,医馆外传来鸟鸣声,陈迹皱眉,这是密谍司铜哨模仿出的信号。
他快步走出医馆,只见川流不息的安西街上,一驾马车停在对面的包子铺门前。门窗被
深蓝色棉布帘子遮蔽得严严实实。
马车旁,西风一副车夫装扮,戴着斗笠。
金猪从里面掀开一丝窗帘的缝隙,用口型无声说道:“上车。”
陈迹回头看了一眼医馆,转身穿过人流钻进马车里。
金猪敲了敲车身,西风扬起马鞭,驾驶着马车不知驶向何处。
昏暗的车厢内,陈迹疑惑道:“大人,才分别几个时辰,怎的又找来医馆?”
金猪神神秘秘道:“别问那么多。你且在马车上休憩片刻,等到了地方你就明白,有天
大的好事等着你呢。”
陈迹看着对方此时的热情模样,顿感不适:“大人,要不你还是像原先一样怀疑我吧。
你现在这样子,我有点害怕。”
金猪哭笑不得:“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晓得你心中有气,但往后都是自家兄弟了。何必
跟我一般见识,等我为你求来修行门径,你便知我诚意了。”
陈迹换了个姿势靠在车厢上,“我怎好意思为难您去为我求内相。无功不受禄。我可以
慢慢攒功劳,待到晋升海东青再修行也不迟。”
金猪面色一变:“不行。”
陈迹看向金猪,狐疑道:“大人,这是怎么了?”
金猪赶忙笑着说道:“你这少年郎,是不知道修行门径的好处啊。天马你也见过的,那
一手流星箭雨气势之盛,哪怕百人军阵,也要暂避锋芒。你难道不羡慕吗?”
陈迹摇摇头:“再厉害那也是别人的本事,不羡慕。”
金猪无奈,只能继续蛊惑道:“等你有了修行门径,便再也不是那庸庸碌碌的芸芸众
生,而是高高在上的行官。若你能尽快踏入先天境界,哪还用委身于太平医馆当个小学
徒?”
“我在医馆挺好的。”
金猪恨铁不成钢,“我知道你与陈氏有嫌隙,我换个比喻。若你能踏入寻道境,你父亲
也要对你客客气气的,若你能踏入神道境,你与陈氏家主陈鹿池都可以平起平坐。”
陈迹来了兴趣:“大人,您是神道境吗?”
金猪呼吸一滞:“不是,整个宁朝的神道境也不过三人,我如今是先天境界。”
“大人修行了多少年?”
“十五年……”
陈迹思索片刻:“那我恐怕修不到寻道境!”
金猪急了,他身子前倾,几乎凑到陈迹面前:“我是有特殊原因才从寻道境跌下先天境
的。你肯定不会和我一样。”
陈迹漫不经心问道:“大人为何对我修行一事如此上心。”
金猪干笑着向后仰了仰身子:“都说了嘛,往后是自家兄弟。”
陈迹不再说话,他此时终于确定,金猪已经押注自己。
马车摇摇晃晃行驶,不知道过了多久,长缓缓停下,西风在门外低声道:“大人,到
了。”
金猪没下车,只是掀开帘子默默注视着。
陈迹透过缝隙,赫然看见马车竟停在百鹿阁不远处。
百鹿阁门前已被密谍围的水泄不通。
整条街的行人都躲进了临街的店铺里,生怕殃及自己。
陈迹不解:“大人带我来此处做什么?”
金猪看了陈迹一眼解释道:“这便是景朝军情司在洛城的据点之一,景朝贼子用它来传
递消息,归拢军费,养活了不少谍探。如今我密谍司将它端掉便是大功一件。我已飞鸽
传书给内相,此功劳归你一人独得,用来换解烦楼里甲等的修行门径。放心,最迟半个
月,修行门径便会送来洛城!”
陈迹问道:“咱们不下车吗?”
金猪紧紧盯着车外,头也不回道:“没到时候,待主刑司的人走了再说。”
此时,第一批密谍们押着一个个五花大绑的百鹿阁伙计出来,第二片密谍则抬着几口大
箱子置于门口。
门前早有披着蓑衣,腰挎长刀的主刑司鱼龙卫等着,竟是对密谍挨个搜身,以免有人抄
家之后私自夹带银钱。
紧接着又开箱点验查抄物资,一一登记造册。
金猪暗暗骂了一声:“这群孙子,天天就知道查自己人,若不是他们,本座哪里用得着
偷偷摸摸搞钱。”
半个时辰后,密谍与主刑司一并撤了。
金猪这才悄悄摸摸的下了车,撕下百鹿阁封条,进得门内。
屋中凌乱不堪,柜台,桌椅全被翻了个底朝天。
金猪弯着腰,从一地狼藉中翻找着什么。
并使唤着西风说道:“西风,你去库房看看六条他们把东西藏哪了。陈迹,关门。”
陈迹将大门合上,好奇问道:“大人在找什么?”
下一刻,却见金猪翻开一堆垃圾,从下面寻出一只小小的木箱子来,面露欣喜:“找到
了。”
后院也传来西风声音:“大人,藏后院的也找到一只。”
金猪打开箱子查看,而后塞进陈迹怀里:“这里有十五支上了年份的老人参,价值四百
两银子,你且收着,待修行门径从京城送来后,有大用。”
118、变节
百鹿阁内门窗紧闭,一地狼藉。
屋中飘荡着浓烈的中药味,一缕阳光从门缝里穿透进来,照见空气里漂浮的尘埃。
陈迹低头看着手中的木箱子,人参被仓促塞在一起纠缠着,就像是一团不值钱的乱麻,可体内躁动的冰流证明,这些人参货真价实。
他抬头看向金猪:“大人,所有修行门径都需要人参吗?”
“并不是!”
金猪耐心解释道:“我司礼监掌握的修行门径里,有一半是不需要人参的。但我为你求的那条修行门径需要。”
陈迹将小小的木箱盖好,抱在怀中,漫不经心问道:”大人怎么确定我能踏入修行门径?万一我没有行官潜力,岂不是浪费大人的一片苦心?“
金猪嘿嘿一笑:“梦鸡第一次审你之后,给内相的密报里写过你有行官潜力,得动用甲等梦才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你天生便是行官的料。”
陈迹恍然。
原来金猪那时候便盯上自己了。难怪云羊,皎兔锒铛入狱之后,对方第一时间来太平医馆登门拜访。
就在此时,一名密谍推门而入,午后阳光猛然照进百鹿阁。
金猪面色一变,“你要死啊。这时候进来干嘛?”
黑衣谍探单膝跪地:“大人,内狱有消息送来,那景朝司曹开口了。他说他有刘家与靖王府的情报要当面给您说。”
金猪神色肃然:“这就出发去内狱。”
陈迹看向金猪 :“大人,您也一夜未眠吧。不用休息一下吗?”
金猪对他郑重道:“内相给修行门径,向来是一层一层给的,只有成为上三位生肖,才能拿到完整的修行门径。往后的日子,你吃肉我喝汤,但凡能有能立功的机会,咱们都不能错过。”
“陈迹,刘家与靖王府,就是你青云直上的登天之梯。”
……
……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一盏铜炉将空气烘得温暖,仿佛沐浴在温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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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迹一夜没睡,如今终于熬不住了。靠在车壁上昏昏沉沉睡去。
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景朝谍探身份败露,亡命天涯。
潜逃路上,他刚要混在商队里逃出崇礼关,青龙门,却被城墙之上的天马一箭射穿胸膛。
暮色中,巍峨崇礼关下,金猪跪在他尸体边上悲痛欲绝,求他别死!
“醒醒!我们快到了!”
“醒醒!”
陈迹缓缓睁开眼睛,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口,哪里并无伤疤。
金猪坐在他对面笑着问道:“做噩梦了?”
陈迹嗯了一声。
金猪调侃道:“做噩梦不丢人。当年我刚学会杀人时,害怕得浑身颤抖。不像你,你好像天生就适合吃这碗饭。”
陈迹掀开帘子,让窗外冷气灌进来,顿时清醒:“大人第一次杀人时几岁?”
“十岁!”
金猪眼神深邃,“如我,云羊,皎兔,天马,囚鼠这样的孤儿被内相大人收留之后,都会送往同一个地方。待到学会了杀人,学会了再也不相信任何人。才能出来做事。”
“如果学不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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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不会的都死在里面了。”
“那个地方叫什么?”
“我们管它叫无念山,一座出来之后便再也不会想念的大山!”
陈迹好奇问道:“大人,我听闻景朝贼子骨头硬,为何这位司曹愿意开口,其中会不会有诈!”
金猪乐了:“越是底层的谍探,骨头越硬,可一旦他们变成小权贵,明白自己不过是大权贵手里的工具,骨头便酥软了。所以,若是抓住小谍探,我连审都懒得审。但像司曹这种级别的人物。可以谈一谈了。”
马车缓缓停下,西风将铁门敲开,铁门背后,那漫长的甬道阶梯之下,传来恶臭气息与叫骂声,哀嚎声。
走下石梯,陈迹看见牢房里关满了犯人,有人怒骂着阉党,朝金猪吐来唾沫。
金猪离远了些,笑眯眯看向甬道里的狱卒:“你们有唾面自干的能耐,本座可没有!”
狱卒们面色一变,立马从内狱底层打来一桶桶冰冷的地下河水,隔着铁栅栏泼进一间间牢房之中。
金猪背着双手,笑容满面的从这人间炼狱中穿过。
走至内狱深处,只见元掌柜双手钉于木架子上,垂着脑袋,双手十指的指甲被拔的一干二净。
金猪在元掌柜面前站定,慢条斯理道:“想说真么赶紧说吧。你百鹿阁的人都被我抓干净了。你不说,也会有别人说。”
元掌柜缓缓抬头,目露凶光:“他们怎么可能有我知道的多?我所知之事要是说出来,怕是能让你再立奇功。可我若是说了,你又能给我什么?”
金猪笑容和煦:“我能留你一条狗命,够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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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够!”
元掌柜狞声道,“我要你密谍司的海东青身份,必须加盖司礼监印信,以邸报昭告内廷二十四衙门。”
金猪饶有兴致道:“你倒是挺会狮子大开口。但我完全可以将梦鸡喊来,到时候我想问什么根本不用麻烦。”
元掌柜放声大笑起来:“我猜梦鸡也不是万能的,若他能一直审我,怎么不在河边就审个干净?他那梦境,必然有着不为人知的限制?金猪大人不必装腔作势,我入军情司二十载,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你唬不住我。若是梦鸡真能将我审得明明白白,我便认栽。”
金猪也不恼怒,话锋一转道:“你肯定也知道,向成为海东青,那得是内相亲笔批红才可以。信鸽往返京城得半个月,我若等到那时,你的同堂早就跑了。”
元掌柜盯着金猪:“不用那么麻烦。我可以先给你些甜头尝尝。待我说完,你们自会知晓我的价值。”
这位元掌柜浑身鲜血淋漓的钉在架子上,神智却异常清醒。
金猪思索片刻:“你且先说来听听。”
元掌柜喘息着说道:“你密谍司有我军情司的人潜伏,而且就在洛城,密名长鲸,先前你们围红衣巷的消息,便是他传递出来的。”
长鲸!
陈迹再次听到这个密名!
金猪瞳孔微缩:“长鲸在洛城?他是什么身份?真名叫什么?你若将他供出来,我现在便为你写信请旨。”
元掌柜哈哈一笑:“原来金猪大人听说过长鲸这个密名。是谁将这个名字供出来的?让我猜猜,李宝余,王川,田极…………”
陈迹看向金猪,金猪耐心解释道:“长鲸潜伏我司礼监最少八载时间,曾多次破坏我们计划,若不是他,我们恐怕连司主都抓住了。金陵,京城,扬州,苏州,他好像能分身似的,哪里都有他。”
陈迹低头分析道:“各个城市的密谍各司其职,能频繁调度于金陵,京城等地的密谍并不多。身份应该很好排查才对。”
金猪点点头:“可我们排查之后,发现所有人都排除了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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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迹忽然问道:“主刑司的鱼龙卫排查过吗 ?”
金猪摇头:“我们怎么会疏漏主刑司。排查之后,同样筛掉了所有人。整个司礼监内,就没人同时去过那么多地方。长鲸这个密名之下,应该不止一个人。”
他看向元掌柜:“你将长鲸供出来,我保你海东青之位。”
元掌柜摇摇头:“我也不知,长鲸的身份比我还高些。这次若不是他主动透露你们围红衣巷的消息,我都不知道他就在洛城。”
“你们是如何传递消息的?”
“百鹿阁每日都会给方平医馆送药材,医馆大夫是我们的人,去抓吧。”
金猪高声道:“西风,放平医馆抓人。”
说罢,他打量着元掌柜:“这点线索恐怕抓不住长鲸,要想让我现在请旨,你还得再吐点东西出来。”
元掌柜闭口不答。
金猪眼神微闪,对门外说道:“六条,快将元掌柜放下来,为他包扎伤口。”
两名密谍将元掌柜扶至桌上躺着,仔仔细细用烈酒为他清洗创口。
烈酒往伤口上一浇,元掌柜顿时撕心裂肺的痛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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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渡章节,打得慢了……………………
本章未完,手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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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陈家老三
张拙?
陈礼钦?
刘家要对这两人动手?这两人可是朝廷命官!
幽暗的囚室内,墙壁上的油灯火苗忽然一滞。
元掌柜平躺在桌子上任由密谍包扎伤口,密谍的动作也慢慢停了下来。
原本俯在元掌柜耳边的金猪,下意识起身,瞪大眼睛看向陈迹:“他们要杀张拙和陈礼钦?要不我派些密谍保护他们两位,陈大人毕竟是……”
陈迹的右手忽然按在元掌柜伤口上,刹那间,元掌柜的惨叫声响彻内狱,将其它声音全部压制下来。
片刻后,陈迹缓缓问道:“刘家怎么说的?”
元掌柜喘息道:“刘明显笃定说,明天之后,这豫州之内只有刘家,再无人染指。”
陈迹又问:“他有没有说具体计划。”
元掌柜面色惨白:“我凭什么告诉你。”
“我看你是在胡说八道。”
陈迹面无表情的按向元掌柜大腿伤口,原本已经止血之处再次崩开,元掌柜猛烈惨叫起来。
正当他要继续撕开伤口寻找大动脉时,金猪扯着陈迹胳膊走出囚室,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救父心切,但你没有学过刑讯手段,下手没有轻重,千万不能将如此重要的犯人整死了。”
陈迹沉默。
元掌柜哈哈一笑:“原来金猪大人听说过长鲸这个密名。是谁将这个名字供出来的?让我猜猜,李宝余,王川,田极…………”
他根本不在意陈礼钦的死活,只是想借机‘失误’弄死元掌柜,免得牵连出云妃和自己。
但现在,金猪及时制止,已经没有机会了。
陈迹只好叹息:“大人,是我心急了。”
金猪嘿嘿一笑:“先前我听说你要与陈家恩断义绝时还纳闷,怎么有人真能斩断血缘亲情?想必你当时只是说的气话。气你父亲送你去太平医馆当学徒罢了。”
陈迹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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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猪拍了拍陈迹肩膀:“莫着急,我保证不会让陈大人有事。方才我仔细思虑了一下。刘家确实有能力在豫州杀掉张拙和陈礼钦,但他们现在绝不会与朝廷撕破脸,所以刘家要做的只是将二人撵走,不会害他们性命。”
陈迹看向金猪,金猪耐心解释道:“长鲸潜伏我司礼监最少八载时间,曾多次破坏我们计划,若不是他,我们恐怕连司主都抓住了。金陵,京城,扬州,苏州,他好像能分身似的,哪里都有他。”
“刘家会如何做?”
“陷害!”
陈迹看向金猪:“大人的意思是,刘家要陷害张拙与陈礼钦,迫使他们迁至其它官职!!大人可知这二位大人今晚的行程?”
金猪当即答道:“今日两人要言情所有新科举人,办一场鹿鸣宴。”
科举二宴:第一场位秋闱之后的鹿鸣宴,宴请新科举人,第二场则为殿试之后的琼林宴,宴请新科进士,此乃宁朝数百年之旧例。
陈迹问道:“鹿鸣宴要在哪里办?”
“迎仙楼!”
金猪招呼着西风,大步流星往外走去:“”咱们这就去迎仙楼,今晚不仅要保护好陈大人,还要抓住刘家把柄。他们敢动手陷害朝廷命官,不光我密谍司容不下他刘家,连带着朝廷,徐家,陈家,全都容不下他。”
陈迹看了一眼金猪的背影,又无声看向元掌柜。
金猪驻足回头,目光穿过幽暗漫长的甬道看来:“走啊,愣着做什么?”
“来了!”
……
迎仙楼本名富贵坊。
只是开张大吉那一日,有仙鹤西来,落在房顶那橙色琉璃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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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东家临时找匠人打造一尊石鹤置于门前,并改名迎仙楼。
此时,迎仙楼前车马云集,拱手作揖之人络绎不绝。
陈礼钦与张拙身披大红官袍,在一众蓝袍官员中鹤立鸡群。
趁举子们落座时,张拙凑到陈礼钦耳旁道:“陈迹已经答应靖王去知行书院念书,但你那点小心思都被白鲤郡主戳穿了。要我说,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将你府上的那管家杖毙了给他出气,何必搞这些弯弯绕绕的。那管家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礼钦看了张拙一眼:“我府上管家兢兢业业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张大人张开闭口都是打打杀杀,有辱斯文。”
张拙没好气道:“你真以为他们三兄弟在同一个学堂念书,就能拾起兄弟情谊,就能念你的好?你不如去城隍庙或者老君山烧香,请道君显灵。”
陈礼钦黑着脸:“他只要能学到些真才实学,我这做父亲的也算是为他做了点事情,至于他念不念我的好,那是他的事情。”
张拙气笑了!
他甩了甩袍袖,转身往楼内走去:“你别忘了咱们的约定就行。”
金猪点点头:“可我们排查之后,发现所有人都排除了嫌疑。”
迎仙楼后门外。
金猪头戴斗笠,轻轻敲了敲门。
说罢,他打量着元掌柜:“这点线索恐怕抓不住长鲸,要想让我现在请旨,你还得再吐点东西出来。”
元掌柜闭口不答。
金猪眼神微闪,对门外说道:“六条,快将元掌柜放下来,为他包扎伤口。”
西风从里面拉开大门,将金猪与陈迹迎了进来:“大人,周围已经布下天罗地网,若刘家人来闹事,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金猪讥笑一声,往前迎仙楼里走去:“你倒是挺能吹牛皮的。你要这么厉害,还要我来做什么!”
西风小声嘀咕道:“昨日还喊我司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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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猪豁然转身,“你他娘的嘀咕什么呢?肯定没放什么好屁!”
西风赶忙笑道:“没事,大人,您英明神武。”
金猪冷笑一声,领着陈迹潜入迎仙楼,躲在一根柱子后面无声观察。
大堂内,三十余名举子坐在一张张圆桌旁举杯共饮,气氛热烈。
主桌上,秋闱五魁坐于张拙,陈礼钦身边,竟是比其他官员的位置还要高一些。
席间,一名官员举杯起身,笑着对张拙与陈礼钦道:“还未向二位大人道喜呢。”
张拙怔了一下:“刑大人,这是道的什么喜?我儿子又没参见科举!”
陈迹低头分析道:“各个城市的密谍各司其职,能频繁调度于金陵,京城等地的密谍并不多。身份应该很好排查才对。”
蓝袍官员笑着说道:“前日,张二小姐亲口在马球赛上说,您要将她许配给陈府的公子,这可不会有假。如今您二位同府为官,两家又喜结连理,可谓是喜上加喜。”
此话一出,迎仙楼内竟是安静下来,举子们默默朝主桌看来,目光扫过陈问宗与陈问孝时皆是艳羡。
刑大人目光也在陈问宗与陈问孝身上摇摆,好奇问道:“二位大人,不知张二小姐许配的是哪位公子?”
未等陈礼钦开口,陈问孝在一旁笑着说道:“不是我们兄弟二人,张大人看上的,是我家老三。”
金猪在柱子后面缓缓看向陈迹,这不就是陈家老三吗?
陈迹未理会他的目光,只低头听着。
陈迹再次听到这个密名!
金猪瞳孔微缩:“长鲸在洛城?他是什么身份?真名叫什么?你若将他供出来,我现在便为你写信请旨。”
席间有人小声说道:“陈家老三?是那个被送去医馆的赌徒吗?”
“嘘,莫叫陈大人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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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张大人为何不将女儿许配给陈问宗,哪怕陈问孝也行!”
金猪默默打量着陈迹。
他看见陈迹只是静静地站在柱子后,仿佛席间讨论之事与他无关似的。
下一刻。陈礼钦开口道:“此事乃是一桩误会。张拙大人先前也只是玩笑时提过两次,我二人并未当真。犬子顽劣,配不上张二小姐。”
刑大人举起酒杯的手僵住,尴尬道:“那张二小姐为何?”
张拙笑着解释道:“那不过是她偷听我与陈大人交谈之后,错以为我与陈大人已将此事定住。小姑娘嘛,听风就是雨。自己跑出去到处乱说,闹了一场误会。还望大家不要乱传。”
刑大人讪讪的坐了回去:“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然而张拙话锋一转,饶有兴致道:“不过,我觉得你们是误会陈迹那小子了。正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与他见过几面,私以为他并不像各位口中那般卑劣。不光是我,如今连靖王都对他赞赏有加,想必先前是有什么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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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礼钦诧异的看向张拙。
柱子后面,金猪压低了声音,乐呵呵道:“你爹与你兄长都不曾为你说话。倒是这位张大人与我英雄所见略同。莫搭理他们,好好修行,好好立功,待你升到十二生肖,将他们一个个抄家灭门易如反掌。”
他看向元掌柜:“你将长鲸供出来,我保你海东青之位。”
元掌柜摇摇头:“我也不知,长鲸的身份比我还高些。这次若不是他主动透露你们围红衣巷的消息,我都不知道他就在洛城。”
陈迹神情复杂的看向金猪。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
……
月上三竿。
迎仙楼里的蜡烛与灯盏换了一次又一次。新科举人们争相吟诗作对,在张拙面前表现风采。
然而,一切安然无恙,陈迹与金猪等待的狂风暴雨,并没有来。
眼瞅着鹿鸣宴即将散去,刘家若是再不动手做些什么,恐怕便没机会了。
金猪在柱子后面站的腿都麻了,纳闷道:“他娘的,别是又走漏了风声吧?”
金猪摇摇头:“不会,西风专门盯着密谍们不需离开,没人能通风报信。”
金猪靠在柱子上揉了揉太阳穴,“难道是那景朝贼子在诓骗我们?”
陈迹闭目沉思。
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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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掌柜没有骗人。
此时对方正要取信密谍司活命,怎么可能在一件小事上诓骗他们?
可是,刘家到底要做什么呢?
刘家做什么事才能让张拙与陈礼钦灰溜溜的离开豫州?
金猪说道:“他们要散场了,我们也撤吧!”
“不行!”
“你们是如何传递消息的?”
“百鹿阁每日都会给方平医馆送药材,医馆大夫是我们的人,去抓吧。”
金猪高声道:“西风,放平医馆抓人。”
“嗯?”
柱子后的黑暗里,陈迹忽然睁开双眼看向金猪:“刘家要动手的地方不是这里。”
两名密谍将元掌柜扶至桌上躺着,仔仔细细用烈酒为他清洗创口。
烈酒往伤口上一浇,元掌柜顿时撕心裂肺的痛呼起来。
金猪诧异:“嗯?”
陈迹问道:“大人可带王令旗牌?”
金猪摇摇头:“那种东西怎能随手携带?若是丢了,可是要掉脑袋的!等等。你问这个做什么!”
陈迹深深吸了口气,只见他从袖中掏出一抹灰布蒙在脸上,压低了斗笠的帽檐,快步来到张拙身边:“张大人,我密谍司有事需要协助,请随我们走一趟。”
张拙微微眯起眼睛 :“密谍司?本官乃当朝五品知府。你说让我协助,我便协助?”
陈迹沉默片刻,对张拙郑重道:“张大人放心,我等并不是要捉拿您去内狱。而是有事需要协助。若错过了时机,恐怕城外上万难民会死。您也要丢了锦绣前程。”
张拙听着陈迹的声音,忽然面露狐疑神色。
他凝视着陈迹的眼睛,陈迹不退不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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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张拙从容起身,双手抚平自己那大红官袍上的褶皱,淡然道:“本官随你们走一趟。”
陈迹深深吸了口气,只见他从袖中掏出一抹灰布蒙在脸上,压低了斗笠的帽檐,快步来到张拙身边:“张大人,我密谍司有事需要协助,请随我们走一趟。”
张拙微微眯起眼睛 :“密谍司?本官乃当朝五品知府。你说让我协助,我便协助?”
陈迹沉默片刻,对张拙郑重道:“张大人放心,我等并不是要捉拿您去内狱。而是有事需要协助。若错过了时机,恐怕城外上万难民会死。您也要丢了锦绣前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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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民变
灯火辉煌的迎仙楼里,陈迹有些意外的看向张拙。
司礼监与文官对立已久,水火不容。
他本以为若无王命旗牌在手,想要请走张拙必须花费一番周折,哪知张拙刚听见难民有危,便立马起身愿意跟自己走。
为什么?
张拙有些好笑的看着陈迹:“怎么,我敢跟你走,你却不敢带我走了?”
席间渐渐喧嚣,一位新科举人站起身来,接着酒胆高声道:“大人,您万万不可随阉党离去,若是他们想借机将您抓去内狱可如何是好?”
“大人,不能上了阉党的当!”
然而张拙忽然抬手,席间声音为之一收。
他笑着对陈迹说道:“请吧,正事要紧。”
说罢,这位知府大人竟当先往迎仙楼外走去。
出得迎仙楼,张拙站于白衣巷的石板路上,回头看向身后陈迹,洒脱道:“且说说看,需要本官做什么?”
陈迹快速解释道:“烦请张大人立马开粮仓,调一批粮食前往西城门外。”
张拙捋了捋胡须:“开粮仓?少年郎,洛城粮仓乃军略机要之所在。事关重大。你为何没去找陈大人,偏偏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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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迹平静道:“陈大人刻板迂腐,如今洛城唯独张大人有能力,有魄力做这件事。”
张拙笑骂道:“少来给我扣高帽,你这话若是当着陈大人的面说,我或许还能更痛快些。”
说着,他收敛笑容:“我需要再确认一次,你可知道自己此时在做什么,是否能承担后果?”
戴着斗笠的灰衣陈迹,一身大红官袍的张拙,两人相视而立。
许久之后。
张拙笃定说道:“张大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张拙不再多问:“你知道就好。”
陈迹转身对迎仙楼旁的小巷子高声道:“西风备车,你们护送张大人前去调粮,越快越好。”
西风从小巷子里牵出一驾马车来,数名密谍骑着战马,护卫在马车旁。
陈迹说道:“张大人,请上车吧。”
可张拙没有上车,反而利索的解下马匹身上的套索,翻身跨上马去。
他朗声笑道:“马车太慢了。稍后城西见,若让我发现你们在故弄玄虚,徐文和也保不住你们。”
说罢,张拙双腿一夹马肚,快马扬蹄,疾驰而去。
陈迹看着那一袭红袍拐出白衣巷,消失不见,竟觉得那官袍革带上,若是再悬挂一柄宝剑,或许看起来更登对一些。
正思索间,金猪从迎仙楼跑出来,嘴里念叨着:“疯了,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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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迹疑惑问道:“大人,这是怎么了?”
金猪埋怨道:“我密谍司虽然豪横跋扈,也抓过不少文官。但在鹿鸣宴上带走一位五品朝廷命官的事,可是从来都没干过。犯忌讳了啊。 ”
陈迹解释道:“但我们并不是要抓张大人,而是要救他。”
金猪无奈:“那些文官可不这么想。你做这件事之前,好歹与我商量商量嘛。”
陈迹问道:“若我问了,大人还让我这么做吗?”
金猪没好气道:“那肯定不同意啊。”
“算了算了。你爱干嘛干嘛。现在去哪?”
“城西!”
……
“陈迹!”
“嗯?”
金猪骑于马上,看着身侧那面色平静的医馆学徒,忽然感慨道:“你天生便是吃这碗饭的料,先前你说过要辞去密谍之职,可密谍司才是最适合你的地方。”
“大人为何这么说?”
金猪看着长街尽头:“你太喜欢剑走偏锋了。早晚会摔跟头的。”
陈迹换了话题:“大人,刚刚张大人说;‘徐文和都保不住你们’,徐文和是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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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猪乐了:“那是内相大人的名字,只是如今大家要么叫他毒相,要么叫他内相,都快讲这名字给忘了。张拙倒是好大的胆子,五品官员竟敢直呼内向名讳。”
陈迹好奇道:“我总感觉,张大人和那些文官不太像,倒像是个游侠儿。”
金猪笑眯眯道:“还真被你说准了。张拙结发妻子身故后,他还真去当了一年的游侠儿,每日与江湖人士厮混在一起,不务正业。”
“那他后来又为何回来娶了徐阁老的侄女?”
金猪讥笑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文官们不都是这么想的吗?哪有啥为什么?对了,他要将闺女许配给你的事,咋回事?若真的能成,可省了你三十年弯路。内相大人曾言,张大人是宰辅之相。”
陈迹没有回答,也没法回答。
此时,有密谍惊呼:“大人,有火光。”
白衣巷在城东,待陈迹等人纵马赶至城西时,已经是子时。
还未出城,金猪等人便远远看见城外燃烧着冲天的大火,火星在夜空中四散飞舞。
金猪震惊看向陈迹:“还真被你料到了?你怎知城西会出大事。”
陈迹面色沉凝如水。
金猪急声问道:“城外有什么能烧出如此大的火势?”
陈迹回答道:“恐怕是洛城府衙用来抚恤灾民的粮仓。”
金猪面色一肃,他也不傻,当即明白其中关键:“城外聚集着一万多名豫西灾民,饥不果腹,衣不蔽体,若粮仓被烧,再有人混入灾民中煽动,恐怕灾民会立即化身土匪,冲入洛城烧杀砸抢。若发生民变,张拙与陈礼钦两人前途尽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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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密谍疑惑道:“大人,洛城兵马司也不是吃干饭的,若有民变,他们会立即关上城门等官军前来弹压,若不及时关上城门,可是杀头的大罪。刘家给他们塞再多钱也不好使。”
金猪冷声道:“我猜,西城门这会儿应该已经被刘家打开了。”
话音刚落,数人策马拐过一个街角,正看见西城门豁然洞开。
城门前的士兵皆被人抹了脖子,尸体倒了一地。
遥遥的,陈迹已透过敞开的城门,看见密密麻麻的灾民正高举火把,手里拿着钉耙与木棍,气势汹汹朝洛城本来。
有密谍急声问道:“大人,现在怎么办?”
金猪心生退意,张拙与陈礼钦丢不丢官职,与他有何干系?
这群灾民冲进洛城烧杀抢掠,与他又有何干系?
他又不是此地的父母官。
金猪看向陈迹:“你我今日已然尽力了,是他们文官之间斗来斗去酿成大错,与我们无关。反正你那父亲也不待见你,他丢了官职,刚好给你解气。”
陈迹驻马而立,斗笠下的目光默默望向城门外的火光。
城门外,仿佛躁动着不安的气息。
随着火把的焰影跳动。
陈迹问道:“若是灾民冲进城里来,会死多少人?”
金猪看着陈迹眼中跳动的火光,惊声道:“你管他死多少个呢。这些灾民杀不动安西街的。陈迹,今晚只当我们没来过行不行。只要我们不插手,此事便与我们没有关系,一旦插手,不是我们的错,也会被那群文官安在我们头上。”
然而话音刚落,却见陈迹伏低了身子策马直奔城门:“关城门,莫让灾民冲进来。”
密谍们心中一惊,转头看向金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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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猪看着陈迹的背影咬牙道:“莫管他,让他自己死去。”
可他纠结数个呼吸之后,竟狠狠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狞声道:“妈的,随我关城门,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摊上这么个玩意儿。”
众人纵马赶至城门,眼瞅着灾民相距只余百步,密谍们合力推着两扇巨大的红漆城门,缓缓合拢。
待到门内顶上木桩,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陈迹与金猪走上城楼,隔空望着城下的灾民。
陈迹手举火把,高声呼喊道:“何人擅闯城池?”
城下那密密麻麻的火把中,有人怒吼道:“朝廷烧了施粥的粮仓,不叫我们活了,快开门,我们要进城讨口吃的。”
金猪皱眉:“怎会有人相信如此离谱的谣言。朝廷烧你们粮仓干嘛。”
陈迹呐喊:“此事必有奸佞挑唆,各位不要听信谣言。”
话音落,灾民中却有人呼喊道:“莫管这些狗官说什么,他们在城里吃饱喝足,站着说话不腰疼。破门。”
下一刻,陈迹眯起眼睛,这才发现黑夜中有三十余名灾民,肩挑麻绳,抬着一根重重的巨木朝城门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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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备而来。
轰隆一声。
陈迹与金猪站在城楼上,只觉得地动山摇,整座城池都震下簌簌碎石与灰尘。
陈迹问道:“城门能顶多久?”
金猪头皮发麻:“我也不晓得啊。我没去过边镇,没见过攻城啊。”
陈迹观察片刻:“坏了,城门年久失修,恐怕很快便要 撞开了。”
金猪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黑压压的洛城:“这一次民变,恐怕要有数万人遭殃。”
说罢,他犹豫片刻后,竟从怀里掏出一支金色令箭,高高举过头顶:“王命旗牌在此,如陛下亲临,我宋乾乃陛下钦点巡抚,巡行天下,抚军安民,我已知晓豫西灾情,并调度洛城知府张大人前去开仓放粮,赈灾的粮食马上就到。”
灾民们渐渐停下呐喊,抬头看向那枚金光灿灿的王命旗牌,一时间犹疑不定。
陈迹神色复杂的看了金猪一眼,这位十二生肖嘴里,真是一句真话都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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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人群中有人喊道:“肯定是假的,我见过真的王命旗牌,根本不长这样。”
金猪气的跳脚直骂:“放你娘的屁嘞,这是陛下亲手交给老子的。你敢说是假的?是谁在人群里煽动民变?粮食马上就到,若天亮之前不到,老子敞开大门随你们进城祸害。”
又有人挑拨道:“莫信他,他肯定是调官军来镇压我们了。我不信朝廷真会开仓放粮。”
灾民在挑唆与王命旗牌之间摇摆不定,金猪急的满头大汗:“我他娘的也没处理过这种事情啊。现在怎么办?”
城楼上,密谍们神色紧张的面面相觑,手指紧紧握住刀柄,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当灾民要重新撞门时,陈迹忽然对城下喊道:“我下去与你们一起等张大人开仓放粮。卯时之前若未见到粮,各位可一刀杀了我。”
说罢,他竟从城楼里寻来一根麻绳递到金猪手中。
“大人,拉着绳子这一头,放我出城。”
金猪震骇:“你他娘的疯了?犯得着这么玩命吗?这底下必然有刘家的人在煽动民变,万一他们煽动灾民杀你怎么办?”
陈迹思索片刻:“我认知中的百姓没那么大胆子,除非要饿死了。不然他们不会造反的。另外,天马大人来了。”
金猪豁然回头,却见一袭白衣的天马不知何时站在了城楼檐角之上。
他心中忽然安定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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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迹郑重交代道:“若有人要杀我,必是刘家奸细,请天马大人射杀他们。”
“等等,万一粮食没来呢?天马可拦不住那么多灾民。”
陈迹平静道:“我赌张大人能及时调来粮食。”
金猪扒着城垛往下望去,却见灾民竟没有围上来杀了陈迹,反而缓缓退开几步距离。
喊杀声戛然而止。
…………
………………
子时三刻。
广济街上。
十余骑快马奔腾,踩得青石板路嗒嗒作响,声音干脆利落。
马背上,迎面刮来的风将张拙发丝吹乱,他右手攥着缰绳伏低了身子,转头看向身侧的西风:“喂,刚刚那位少年郎是谁?”
西风警惕道:“张大人,问这个做什么?”
张拙随口道:“你们皆未蒙面,只他一人蒙着面,本官好奇一问。”
西风解释道:“他身份特殊,怕招致景朝贼子报复,所以一直未将真面目示人。大人莫问了。此乃吾等机要。”
张拙眼神流转,换个话题问道:“那少年郎得罪了景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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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呵呵一笑:“得罪惨咯,因为他,景朝多次损兵折将来着。”
张拙若有所思,片刻后再问:“他是你们的上司?”
西风闷声道:“现在还不是,但应该快是了。大人,你怎么对他如此好奇?”
张拙嘿嘿一笑,却不答话。
一炷香后,众人来到粮仓营寨门前驻马而立。
营寨里有士兵举着长长的铁戟迎了出来:“何人半夜来此?”
张拙跳下马来:“本官乃洛城知府张拙,需要调用粮仓三百石粮食救急,速速让开。”
然而营寨前的士兵并未退让,他们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校尉,对方面无表情,不点头,不要投,更是一句话都不说。
士兵拄戟而立,回头对张拙说道:“并非穿了一身红衣官袍就一定是张大人,也有可能是景朝贼子假扮。尔等可携带府衙印信?”
张拙皱眉,他今晚要去赴鹿鸣宴,怎可能将府衙印信带在身上?
他目光越过士兵,看向后面的那名校尉,镇定道:“我见过你,你想必见过我,上前说话。”
校尉手按腰刀,神色寡淡道:“吾等鬼洛城兵马司辖制,粮仓为军机重地,若要调道吾等,不光要知府的府衙印信,还需刘将军身上的护符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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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拙眯起眼睛:“我若没有呢?”
校尉平静道:“没有变回去吧。”
张拙不语,对方所言皆是正规程序,若在往日,他自可慢慢等,但现在不行。
他偏头低声问西风:“非要这些粮食不可吗?陈……那少年郎是否还有其他的计划可以选?”
西风:“没有。”
张拙又问:“他有没有说过,若是没调到粮食,会有什么后果?”
西风想了想答道:“他说刘家要将您和陈大人一起撵出洛城,若是没能调到粮食,恐怕您的官职不保。”
“他娘的,老子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刘家竟要搞老子的官职?”
张拙低声喃喃道。
“刘家好像知道今夜会有人来调粮似的。连个小小校尉都敢忤逆知府。可越是如此,便越说明那小子判断的没错。”
下一刻,张拙径直朝那校尉走去,不怒自威:“让开。”
校尉挑挑眉毛,却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如铁塔般不退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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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拙脚步未停,当他来到小微面前时,竟突然抽出对方腰间挎刀,反手一刀抹过校尉脖颈。
刹那间,校尉脖颈鲜血喷溅到张拙那红衣官袍上,殷出紫色的斑点。
张拙拄刀狞声道:“吾乃洛城知府张拙,今日事急从权来此调粮,若有不从者,以谋逆论处。”
西风瞪大了眼睛,他还是头一次见文官持刀杀人。
等他反应过来,立马大吼一声:“保护张大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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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事了
城墙上,密谍们取下腰间手弩,躲在墙垛后面紧紧盯着城下的黑暗。
金猪背着双手来回踱步,不复往日淡定。
他时不时便要趴在城头往下看一眼,确定陈迹没事后才短暂放下心来。
宛如牌九桌上的赌徒,拿到一手好牌后不断搓开自己的底牌查看,一边担心自己看错了,又一边担心对手出老千、掀桌子。
仿佛陈迹赌的不是自己的命,而是金猪的命。
好在。
或许是天马出现的缘故,灾民中隐藏的刘家之人,并未出手暗杀陈迹。
他们如毒虫般安静蛰伏下来,等待卯时。
天马站在墙垛旁朝下望去,只见陈迹独自靠坐在城墙旁,旁若无人的闭目养神,仿佛睡着了似的。
天马看向金猪,比划手势:“新人?他胆子很大,像是个疯子。”
金猪面色顿时苦的像支紫茄子:“我可能要跌回后天境界了。这小子早晚要把自己玩死。”
天马意外:“你竟然押注了他?”
他的眼神里出现一丝悲悯。
金猪感慨:“梦鸡给内相大人的密报上写,这小子的行官潜力极高,和你一样都是甲等。我原想着甲等天才不好找,要赶紧抓在自己手里,却没想到要栽在他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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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马想了想,无声的比划着:“你要助他成为十二生肖?”
金猪点点头。
天马又比划:“他也是孤儿?”
金猪摇摇头。
天马迟疑片刻:“那咱们什么时候除掉他父母?”
金猪压低了声音,没好气道:“当十二生肖也不一定必须是孤儿,早些年好几个生肖都不是的。”
天马疑惑。
金猪翻了个白眼,赶紧说道:“真不用。”
天马若无其事的看了一眼星象:快到卯时了。
金猪心中一惊,他回头朝城内望去,却始终没有看见粮车的踪影。
……
……
火把已经熄灭。
陈迹缓缓睁开眼睛,看见面前的灾民一个又一个站起身来,如一片黑色干枯的森林,无边无际。
一名灾民怀中抱着个小女孩,干涩问道:“这位大人,粮食为何还没运到,我家娃娃已经饿的哭不出声了。”
陈迹沉默起身。
灾民怀里的小女孩,胳膊比竹竿还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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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迹轻声问道:“洪水已经退了,为何没有留在豫西耕地?”
灾民怒声道:“洪水退去以后,官府厘定好的田亩,莫名其妙的全部成了刘家的地。家家户户没有余粮,义马县城倒是有富户愿意借粮给我们,可那九进十三出的高利贷,若是背上了,世世代代都别想再翻身。但凡有一条生路,我们也不会走一百公里来洛城。”
灾民苦涩道:“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
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呼:“跟他废什么话,快要到卯时了,答应我们的粮食还没到。”
“对,粮食呢?”
“撒谎,他在骗我们!”
“杀了他,破门!”
城墙之上,天马当即要引弦满弓,射杀带头哗变的灾民,却被金猪按下了胳膊。
金猪咬牙道:“不能杀,你杀不掉所有人的。若是将灾民激怒,陈迹那小子就真的活不成了。”
天马看向金猪,用手语说道:没有人会在听他说什么,他死定了。若不然,我给他一个痛快?
金猪急声道:再等等!
片刻功夫,城墙下的人群如黑色海潮,一瞬间将陈迹吞没。
有人挥拳,有人砸锄头,有人抬脚踹,陈迹只能勉强躲开致命的袭击,一步步向城门退去,最终后背抵在那红漆城门的圆铜铆上。
金猪扒着墙垛往下看,却发现陈迹已经被逼进城门洞中,再也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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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陈迹在城门洞里抓住一只捶向他的拳头,直勾勾盯着对方说道:“我说过粮食会到,便一定会到,我的身家性命就押在这里,我都没慌,你们慌什么?再等一刻钟,若一刻钟之后粮食还没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人群中却有人呼喊:“都等了一夜了,还等什么?”
“杀了他,破门!”
“进城抢东西吃!“
陈迹面色一沉,刘家人不愿再等了。
但灾民迟疑着,迟迟不愿对陈迹下死手。
他们只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没有真的杀过人,先前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下一刻,一名神情狠厉的汉子在灾民之中穿梭,他悄悄来到最前排,从缝隙中捅出一刀,直奔陈迹腹部。
混乱中,这一刀若将陈迹捅死,灾民与朝廷之间再无回转余地。
然而就在这一刀递出来的瞬间,汉子却惊愕发现,这一刀竟被陈迹躲开了。
他豁然抬头,正对上陈迹冰冷的目光。
汉子这才意识到,陈迹绝不像先前表现出来的那般柔弱。
然而,汉子见偷袭不成之后,并没有犹豫,他狠辣的调转刀口,直直刺入自己腹部,哀嚎着举起自己占满血的双手:“杀人了,官差杀人了,为我报仇,进洛城。”
陈迹神情一肃,这是刘家豢养的死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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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拙呢?为何粮食还没调来?
出了什么意外?难道刘家在粮仓那边还有后手?
一时间,纷杂的情绪涌入脑海,陈迹只觉得自己陷入了刘家精心设计的死局。
这不像是刘明显的谋算,更像是一位老谋深算的棋手临时起意,随手落子之间便堵上了他所有退路。
阴狠,狡诈,不留余地。
对方的计划环环相扣,仿佛不论你如何挣扎,最后都难逃注定失败的命运。
此时,有人喊道:让开。
人群纷纷让开。
陈迹抬头看去,却见灾民让开的那条通道尽头,正有数十人肩挑麻绳,抬着沉重的巨木朝城门撞来。
城门一破,民变必起,死局将成。
然而,正当此时,城门背后传来清脆的马蹄声,孤单却决绝。
灾民们喧嚣的声音,竟被这孤零零的马蹄声压了下去,全世界只剩下这一个声音。
吱呀呀的声音传来,陈迹背后那沉重的朱漆城门,竟被人从里面缓缓拉开。
灾民惊愕望去,目光越过陈迹,看向那道越来越大的门缝。
朱红色的门缝里,张拙正坐于一匹黑色战马之上,脸上,红衣官袍上尽是星星点点的血迹。
张拙轻轻策马前行,战马打着响鼻一步步走出城门,它走一步,灾民们便后退一步,直到人挤人再也退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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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人一马的身影,竟将数千灾民的气势比了过去。
陈迹回头看去,张拙是一个人来的,背后没有粮车。
他豁然抬头,难以置信。
“粮食呢?没有粮食来干嘛?送死嘛?”
然而,张拙淡然坐于马上,不疾不徐的扬声道:“本官乃洛城知府张拙,救灾粮正在路上,不消半个时辰便能运到此处,所有人向后退出百丈,本官要在城下设粥棚,届时排队施粥,人人有份。”
灾民未动,没有粮食,说破天都不好使。
他们与张拙默默对峙着,数千人无声的压迫感,如城池一般厚重,凝如实质。
陈迹心中一沉,低声道:“大人,慢慢后退,我密谍司掩护你。”
却听张拙鼻音里冷笑一声,竟再次策马向前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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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灾民人潮无边无际,一抹红色的身影挺拔,坚定,不容置疑。
哒哒哒
哒哒哒。
缓缓的铁蹄声敲击在灾民心口处,张拙平静道:“本官乃天子所授洛城知府,张拙。不退者,按律当斩。”
也就是这个时候,有灾民透过城门看见,西风等人正拉着一车车粮食出现在长街尽头:“粮食来了。”
“粮食来了!”
“快,别阻碍张大人设粥棚。”
灾民们忽然像是溃败了似的,如潮水一般退去。
陈迹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张拙驻马于他身侧,乐呵呵笑道:“我还以为你真的不怕死呢!”
陈迹疲倦道:“张大人,这世上哪有真的不怕死之人?我怕的要命。”
张拙低头仔细打量着陈迹,只见少年郎衣服被撕破,脸上有淤青,无比狼狈。
片刻后,他郑重道:“谢谢。”
陈迹随后道:“大人不必谢我,无事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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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拙肃然道:“若无你提醒,我不会发觉今夜有民变,若无你拖延时间,灾民也等不到粮食,本官一谢你保住了我和陈大人的头顶乌纱,二谢你保住了这城门背后的数千户百姓。”
说着,张拙跳下马来,对陈迹深深作了一揖。
陈迹微微侧开身子,只觉得今夜的张拙,和往日的张拙有些不同。
他缓缓开口:“如今有张大人在此主持大局,我也该走了。”、
“慢着。”
“嗯?”
张拙看向陈迹,认真问道:“吾有大志,可否助吾?”
陈迹笑了:“多谢张大人抬爱,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玩命可以,但玩不来政治。”
张拙看着陈迹的眼睛,并未因拒绝而恼怒,反倒展颜一笑:“无妨,强扭的瓜不甜,但有一天,你若改变主意,可随时来找我。”
陈迹疑惑,总觉得这句话好戏那个在哪听过,他笃定回答道:“我不会改变主意的。”
张拙哈哈一笑:“少年人莫将话说死了,这世界唯一不变的,便是‘变化’。”
说罢,他主动移开话题:“此事,确为刘家幕后主使?”
陈迹应道:“确定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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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拙看向乌泱泱的灾民:“你先别急着功成身退,刘家之人还藏在灾民之中,若容他们继续潜藏,恐怕还会生出变数,我且问你,你可有办法将他们找出来?”
陈迹闭目陈氏。
再睁开眼时回答道:“有个方法,可以一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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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假一天
木村和树自然没有任何意见,虽然他只拿三成。但学生是柳生健一郎教,柳生馆也是柳生家的家产,他什么都不需要付出,只需要在玉龙旗上拿下冠军,然后宣传一下,稍微炫一下技便可。
而另一方面,却又希望大长老失败,那样的话,他们就不用担心会被天巫族收编了。
“这处包间已经被我们事先预定,我们想什么时候走那就什么时候走,你没有任何权利替我们做出选择。”东方淮竹面色无神说着。
“当然是真的。”陈杰看李子仁还没有反应过来,拿起毛巾帮李子仁擦头发,边擦边笑着说道。
“我该怎么说?”陈杰不想接这个烂摊子,主要是大梦的眼神太过可怕。
“没有的事儿。”李子仁说话了,但是从来不会安慰人的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给王珂鼓励,只是用手捏了捏王珂的胳膊。
“你想吃吗?”沐泠月随口咬掉一颗糖葫芦津津有味地吃着,并一脸真好吃真是人间美味的样子看着她问道。
这就是个很尴尬的问题,毕竟妖兽也不是花花草草,随处可见的,而且一些妖兽很阴险很鸡贼,感觉遇到强大的他就跑。
她们刚才只是在心里暗暗猜想了自家总裁是不是吃醋了,从头到尾都没在口头上提及半个字,怎么自家总裁竟然会知道她们在想什么?
千余飞骑兵被气浪震得人仰马翻,听到帝辛命令后,果断的如潮水般退去,但却没有走远,分布四周,呈包围之势,密切注视着这突兀出现的三十多名叛贼。
除了一片青翠之中的那座城堡外,在城堡管辖地内还能看到不少充满想象力的建筑,例如离城堡不远的柱状式寒鸦堡,还有充满浪漫风情的戴安娜神庙。
此前数千年中,在黑暗巨魔逐渐朝着暗夜精灵进化时,半神们,尤其以森林之王塞纳留斯为最,便一直如指引其他善良的种族那般指引着暗夜精灵。
但是,面对克拉肯包含怒气的随手一击,在场都可以看到他身上的道道破碎的魔法灵光。
对于外界将其称为“铁娘子第二”,梅姨并不愿意承认,她的ZZ和道德思想深受牧师父亲和基督教的影响,仁慈、友善,致力于为多数人而非少数权利阶层谋取福利。
李青竹心中顿时大喜,她相信只要自己说清楚,大伯李明博,是肯定会愿意的。
百十来人?战斗力不强?南宫大人抽调人手前去支援……,黄尚捋着下巴,同时心里默默的念叨着,因为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俞菲儿早已经被常宁的威压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然而她此时居然是硬生生地挣扎了起来,随着一声脆响,就看见她的双腿上爆出一团血液,然而,手中却投掷出数个黑色的丹丸。
数不清的乙木神雷砸落下来,爆炸之后,又化为了木系元气,上升到天空,融入了那滚滚青色云气之中,同时从云中砸下来冰雹似的乙木神雷更多了。
至于正面冲突搏杀……这种情况想都不用想,别说南爻一行是一个三星带着三个一星,就算现在是整整四个三星能力者,正面抗击也未必撑得住,只需一轮就会全军覆灭。
他拿起桌子上的一杯酒:“算我失言,不要生气好吗?我自罚一杯。”说完,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吕布骑兵眼中闪中仇恨的光芒,重甲骑策马在前,以万钧之势居高临下的往下俯冲开道。
捆在何笑等人身上的绳索是用我们攀登用的专用绳索,可负担三百公斤的重量,异常结实,用军用匕首割也需要几分钟,可唐诗却只用胖乎乎的手一位,就把绳索拉断,这份力气技巧简直不可思议。
事后我们才知道,老色鬼之所以穷其一生都未曾鼓起勇气表白过,并不是他所谓的害羞腼腆,亦或者机不逢时之类的。
“话说清楚,是马腾!”吕布听庞德的话,好像马腾是自己那个啥,庞德一直对马腾忠心耿耿,这才是吕布不敢任他为一方大将的原因,一直带在身边监控起来。
也是,如果不知道三太子的真实身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富二代的话,任谁看了他现在的这身打扮,都会忍不住觉得他是一收破烂的。
“糟糕!钱兰兰还在台上!”我惊出一身冷汗,赶忙向前台冲去,却被洋道士一把拉住。
如果没有三年前的阴差阳错,如果他一直知道是墨华曦,也许现在,他会很幸福吧。
龙天远摇了摇头:“我龙家也算是千年世家,我一时冲动,上了何笑那个贱人的当,才有今天之辱,岂能再忍辱偷生,堕了龙家威名,让人耻笑,又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他这几句话说的豪气满天。
122、青史写我
城门洞中,张拙牵马而立。
他看向陈迹,眼睛炯炯有神:“你有办法找出刘家人?若你能将他们找出来,本官……本官……”
张拙本想说‘本官保你立功升迁’。可转念一想,陈迹是内廷的人,他纵有再大权力也没法给陈迹加官进爵。
他思索片刻说道:“今日本就因你才保住乌纱帽,若你能再将这些人找出来,本官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日后你若遇到难处有事相求,只要是本官能做到的事,绝不推辞。”
陈迹疑惑:“没有附加条件吗?比如‘不可违背原则’?”
张拙笑着拍了拍陈迹肩膀:“放心,本官没有原则。”
陈迹:……
张拙抚平自己官袍上的褶皱,目光炯炯有神的看向陈迹:“说说吧,你有什么办法把他们找出来?”
陈迹看向黑压压的灾民,轻声道:“他们会自己跳出来的。”
此时,城内一驾马车风尘仆仆驶来,旁边还伴随着上百名差役、
张拙下意识看了陈迹一眼,漫不经心道:“这是我洛城同知陈礼钦的马车,想必他刚刚听闻民变之事,所以不顾安危的赶过来。咳……我们这位同知大人虽迂腐了些。却也算是官场里少有的正人君子了。”
说到这里,张拙话锋一转,得意洋洋道:“当然,陈大人跟我一比,还是差远了,起码我比他好相处!”
马车驶到近处。
不等马车停稳,陈礼钦便掀开车帘,从官差手里接过一支杀威棒,气势汹汹走来:“张大人,现在局势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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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拙调侃道:“陈大人,若等你此时襄助,恐怕洛城已经有数千户百姓遭殃咯。”
陈礼钦神情一滞,“昨夜鹿鸣宴饮酒后,我早早便睡下了。我……”
张拙笑着摆摆手:“无妨无妨。民变暂且平息,陈大人,不必自责,稍后,陈大人来主持施粥大局便可以了。”
陈礼钦松了口气。
张拙打量着陈礼钦:“陈大人这是从哪里来?”
陈礼钦沉下脸来:“今日是知行书院应卯的日子,我一早送问宗与问孝过去,也刚好拜会一下王先生,请他规训犬子时更严厉些。谁成想,第一天入书院,陈迹那小子便让我颜面尽失。”
张拙一怔,下意识想要看向陈迹一眼,却生生忍住。
今天是陈迹入学的日子啊。
王道圣的规矩是卯时点卯,可现在却已经卯时三刻。
却听陈礼钦还在继续说道:“张大人,昨日你还说陈迹答应了靖王,那时我想着只要他能一心向学,其它的便不必计较。可此子简直冥顽不灵,无药可救。”
张拙长了张嘴巴,半天没说出话来。
许久后,他迟疑道:“陈迹那小子会不会优更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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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礼钦嗤笑一声:“什么更重要的事情?我原以为他是睡懒觉,那也还情有可原。毕竟少年心性贪玩贪睡可以理解。但我还专程去了一趟医馆,却发现他根本不在里面。”
“姚太医有没有说他去了何处?”
陈礼钦越说越生气:“姚太医不肯说,他那两位师兄也不肯说,但想必此子又去了赌坊彻夜未归,说什么洗心革面,我看他是狗改不了吃屎。”
张拙见他越说越难听,当即也有了些许怒意:“你做父亲的怎么老是怀疑自己孩子,当初有人说陈迹是赌徒时,你可有认真调查过?”
陈礼钦不解:“赌坊拿着白纸黑字的借据找上门来,还能有假?”
张拙瞪大眼睛:“所以,你看到借据便信了?若有人污蔑我家孩子,我必打破砂锅问到底,弄个水落石出不可。陈大人,好在你是同知,不是通判,不然这些年,我洛城府衙要有多少冤假错案?”
陈礼钦怒目相对:“你……”
一个声音打断二人争吵:“两位大人,不如我们先说正事。”
这声音平静的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了二人头上。
张拙转头。
却见陈迹依旧待着斗笠,蒙着面目。只余下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
他有些担心,却不知道该任何开口劝慰。
然而陈迹只是分析道:“二位大人,快些安排施粥之事吧。且不提拖久了会不会再有事端,我观那些百姓,确实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再吃不到东西,恐怖扛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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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张拙心中突然有种感觉,这位医馆学徒,是真的已经将陈氏那些血缘亲情尽数斩断。
如荒原上的一颗野草,无所谓从何处来,无所谓到何处去,肆意生长。
可对方昨夜挺身而出之举,却又像是八月里的大雨,磅礴而有力。
陈礼钦看向陈迹:“这位是?”
张拙指了指陈迹:“平息民变之事,多亏了这位密谍司的同僚,小小年纪便有大将之风。”
陈礼钦一身红衣官袍,上下审视着陈迹,微微周围:“密谍司?”
张拙没好气道:“陈大人,你真该好好谢谢他,昨夜若不是他孤身一人在城外做人质拖住灾民,你我现在头上乌纱不保”
陈礼钦平静道:“本官不会因为阉党偶尔做件好事,便与阉党同流合污。张大人,卑职劝你也离阉党远一些。”
张拙气笑了:“陈大人,你早晚要因自己的迂腐栽个大跟头。”
说罢,他转身挥手招呼府衙里的官差:“都愣着做什么,赶紧从近处百姓家中借铁锅熬粥。”
……
城外支起十六口大铁锅来,白米粥在锅中咕嘟咕嘟翻滚出浓稠的香气,灾民们一个个探着脖子,踮起脚尖看来。
可粥棚前,却被一排官差手挽手挡的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
人墙之后,陈礼钦巡视着每一口锅。
他左手搂起自己官袍长袖,右手拿着一支筷子插进稠粥里,直到确认插筷不倒后才放心下来。
张拙撇撇嘴:“陈大人,这些灾民能有一口稀粥吃就不错了。这会儿还讲什么插筷不倒,毛巾裹而不渗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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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礼钦肃然道:“张大人,插筷不倒,一天两顿乃是朝廷施粥的铁律,你我为朝廷效命,自当遵守。无规矩不成方圆。若人人皆可不讲规矩,最后得益的只会是权贵。受伤的只会是百姓。”
“你陈家不就是权贵吗?”
张拙讥讽道:“你可知,若像你这么施粥,洛城可动用的粮食最多也就顶两周,两周之后,他们吃什么,喝什么?你若真有本事,便按律法,将世家手里的田亩都收回来发给百姓。届时,百姓哪用得着你施粥?”
陈礼钦挥挥手:“张大人,论诡辩,我不如你。我只按规矩,律法做事。”
两人争辩时,却见陈迹拎着一袋子沙土回来,并抓起一把沙子要投进锅中。
“你做什么?”
陈礼钦抓住陈迹的手腕,怒目相对:“这是给灾民熬的粥,你往里面投沙子,不是故意作践人吗?”
陈迹抬头看他一眼,一言不发的将手腕挣脱出来,要继续讲沙子丢入锅中。
可陈礼钦却怒喊道:“来人,将他给我拦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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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名官差持杀威棒挡在陈迹面前。
金猪则带着密谍拦在陈迹面前,笑眯眯说道:“干什么呢?我等保住二位大人的乌纱,二位大人却用杀威棒招呼我等?”
陈礼钦含怒道:“且不提乌纱不乌纱的,这些灾民已经够惨了。为何还要在粥里掺沙子糟践他们?”
金猪迟疑了一下 ,回头看向陈迹。
陈迹解释道:“这灾民里混着刘家的死士,若不将他们找出来,早晚还会有民变发生。可灾民这么多,从外表看,根本无法分辨谁是灾民,谁是死士。”
“这与你掺沙子有何关系?
陈迹拎着麻袋,抓出一捧沙子说道:“那些灾民将树皮都啃秃了。哪里会在意粥中有没有沙子。但那些死士不同,他们不饿,所以会格外在意粥里的沙子。说不定还会主动跳出来,借机再次煽动民变。”
陈礼钦摇摇头:“此举与我大宁律法不合,施粥便是施粥。不可坏了规矩。而且,若叫灾民意味朝廷官员为了克扣灾粮才在粮食里掺沙子,我等便说不清了。”
陈迹见他坚持,便将麻袋丢在一旁:“那还有个办法,洛城道旁多有大叶冬青,让官差才来,投入锅中,增加白粥的苦味。”
“当人类极度饥饿时,大脑中的弓状核,外侧区中的神经元会格外活跃。此时,人类对甜味的敏感度增加,对苦味和酸味的忍耐力增强。
这也是所有人在饥饿时,感觉饭菜更加香甜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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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加大叶冬青,提升苦味,也算是个办法。
但不如加沙子直接,有效。
陈迹看向张拙,“张大人,让官差去摘取大叶冬青吧。”
可张拙斟酌片刻后,却径直拎起麻烦,一把一把抓起沙土,投入锅中:“什么狗屁规矩,此时再去采摘大叶冬青,要等到什么时候?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出问题,我一肩担之。”
陈礼钦甩袖站到一旁:“张大人倒是有魄力,但如此不爱惜羽毛,焉知史书会如何对你口诛笔伐?”
大锅前,张拙投掷沙子的手忽然停住。
数个呼吸后,他重新抓起一把沙子丢入锅中,又拿起杀威棒搅拌锅中白粥;“随青史如何写我,张某人无愧于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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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冯先生
陈礼钦冷眼旁观,金猪却不依不饶:“陈大人,弹压民变本是你洛城府衙之事,从你来这里到现在,本座还未听你说过一个谢字。”
陈礼钦冷哼一声,闭口不答。
金猪气笑了,转头看向陈迹高声道:“早告诉你莫要掺和此事,你非要掺和,怎么样,人家还不领情呢。走,往后我若再参和文官的事情,便是我自己不长记性!
陈迹摇摇头:“大人,此事还不能走,还有事情没做完。”
金猪急声道:“你搬倒了刘明显,抓住了景朝司曹,已经是大功一件,不出意外,修行门径很快便会送至洛城。此时抽身而退,往后他们再办砸了事情便与你无关,你若继续留在这里,指不定这些文官还会往你头上扣什么屎盆子。”
陈迹不答。
金猪冷笑一声:“罢了罢了。我不再管你死活,你想留这里便留这里吧。往后出了事,可别找我诉苦。”
说着,金猪竟领着天马转身离去,西风数次回头想要劝劝陈迹,却最终作罢。
张拙放下手中杀威棒,劝陈迹道:“其实他也是为你好。”
陈迹嗯了一声:“我懂!”
白粥渐渐浓稠,张拙命人熄灭了锅底的灶火。
一名官差问道:“大人,放粥吧?”
张拙摇摇头:“不可,要等粥凉些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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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方粥时,灾民一个个排队走上前来领粥,有碗的用碗接着,没碗的便用双手捧着。
直到这一刻,陈迹才知道,张拙为何要等粥凉些再说,因为许多灾民逃难出来,连只像样的碗都没有。
这时,一名汉子捧碗喝下一口粥,骤然将碗摔在地上:“他娘的,这些当官的糊弄我们,竟在粥里掺了沙子。”
说着,他去拉扯一名双手捧粥的中年人,将对方手上的粥打散在地:“别他娘的喝了,抄起家伙跟他们干。咱冲进城里好吃好喝,不受这鸟气。”
那汉子还想鼓动灾民早饭,可下一刻,周围排队的灾民竟纷纷冲过来趴在地上,混着泥土将地上的米粥扒近嘴里,根本无人理会他。
汉子一怔,他回头朝灾民之中看了一眼,缓缓退入人群之中。
灾民中,一些原本蠢蠢欲动的汉子忽然沉寂下来。
他们领了粥以后,默默蹲在地上,一口一口吞着沙子,将白粥全部灌进了嘴里,一点不剩。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施粥从卯时持续到辰时,竟是不再有人骂过一声。
陈迹想抓的刘家死士,彻底没了踪影。
张拙见状,对陈迹说道:“你的办法并未奏效,他们比想象中要聪明一些,一见事不可为,便立即蛰伏不动,这些刘家豢养的死士,不是莽汉,都是偃师大营里精锐中的精锐,有勇有谋。”
陈迹朝他拱手道:“如先前所说,现在需要辛苦一下张大人了。”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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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迹解释道:“素闻张大人有过目不忘之能,经史子集倒背如流,方才交代张大人留意的细节,可曾记住?”
张拙朗声大笑:“原来是早早便将我这过目不忘的本领算计进去了。放心吧,本官早就将你说的那些人给记住了。随本官抓人。”
说罢,他领着官差冲进人群抓人,短短数个呼吸的功法,便从灾民中揪出一人打翻在地。
那汉子被官差用膝盖压在地上,奋力嘶吼道:“大人,何故抓我?”
“你可有父母在此?”
“没有,草民父母死于洪水中!
你可有妻儿在此?“
“没有,妻儿也死在洪水中了。”
张拙冷笑道:“灾民饿了几日,领到粥当场喝完,恨不得再领一碗,你无妻儿父母,接了粥却没有当场喝掉,如何解释?”
汉子叫屈:“大人,单凭这个便要定我的罪?冤枉啊!”
张拙默然道:“此法可能会抓错人,但事急从权,且将你们全都抓入大狱再说,若真有冤情,本官自会放你们离去。宁可杀错,不愿放过,只能行此特殊手段了。”
然而,就在此时,刘家死士见张拙行险,竟不再保留。
他们从袖中抽出短刀分散开来,绕过张拙与官差,从灾民之中穿梭着直奔粥棚。
张拙豁然回首,这些人竟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是要杀陈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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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官差怒吼道:“拦住他们。”
官差却退缩了。
自己一个月俸禄才几个钱,何必与这种死士换命?
二十余名死士杀气腾腾,陈礼钦骤然转头看去,却见陈迹面无表情的站在粥棚之下,冷冷的注视着死士们。
死士越来越近,陈迹却不退不让。
下一刻,却见城墙之上有流星飙射而来,如奔雷般将刘家死士的大腿一一洞穿。
死士们豁然抬头,天马竟去而复返。
天马一袭白衣立于墙垛之上,双手把持着无形之弓,引弦力射。
流星箭矢迸发之时,狂风卷起,搅动着他衣诀上下翻飞。
陈礼钦惊异不定道:“你方才暗示金猪与我争吵后离去,还故意在灾民面前提及是你搬倒了刘明显,便是要以身做饵?”
陈迹平静看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回战场之中。
一颗颗流星箭雨之下,刘家死士无处躲藏。
有人呐喊一声:举盾。
刘家死士力气极大,竟硬生生抓着灾民背后的衣服提于身前做盾牌,想要用灾民逼迫天马投鼠忌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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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哪成想,天马拉弓未停,那迸发的流星箭矢竟毫不留情的先穿透灾民的胸膛,再穿透死士的胸膛。
没有丝毫犹豫。
人质困境没有困住天马半分,仿佛此人骨子里的血,天生便是冷的。
又仿佛他眼里从未有灾民,只有灾民背后的死士。
这便是司礼监饱受诟病之处。
如金猪所说,内相养人如养蛊,天底下再没有比他们更毒的蛊虫了。
“撤!”
“撤!”
刘家死士转身逃命,上三位生效无所顾忌冰冷出手,他们升不起半分斗志。
张拙拎起一柄腰刀怒吼一声:“别叫他们跑了。”
城门洞里响起铁蹄声,金猪一马当先冲出来,领着密谍冲杀而至,从背后将死士一一追上,砍翻在地。
陈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大局已定。
不知多了多久,张拙与金猪押着刘家死士回到粥棚时,得意洋洋炫耀道:“剩余六名活口,小子,赶紧审一审。看看他们的幕后主使。咦,人呢?”
此时粥棚下,哪里还有陈迹的身影?
张拙看向陈礼钦:“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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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礼钦答道:“他说还有要事在身,先行离去了。”
张拙捋了捋胡须,惋惜道:“可惜可惜,还想与他多聊几句呢!”
陈礼钦有些疑惑:“张大人与他相熟么?”
张拙想了想说道:“感觉要比你熟一些了。”
金猪转身便在粥棚里,硬生生拔掉刘家死士所有指甲,竟是当场刑讯起来,“说,此事何人指使?是不是刘明显。”
刘家死士一言不发,只恶狠狠的盯着场间所有人。
待目光扫到金猪时,奋力吐了口唾沫:“阉党,鹰犬。”
金猪嘿嘿一笑:“够硬气……来人啊。给我拔掉他这一口黄牙,好叫他以后只能吃口软饭。”
可话音刚落,却听城门洞传来马车轮子压在石板路上的声响。
金猪转头看去,只见一驾马车缓缓驶出城门,在粥棚前停了下来。
以为身着青衣儒衫的中年书生坐在车夫的位置上,笑着说道:“金猪大人,好久不见了。”
金猪眯起眼睛,如临大敌:“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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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儒衫的冯先生跳下马车,拱了拱手:车里有一份送给大人的礼物,自己看看吧。
金猪抬头看了一眼城墙上的天马,这才慢慢凑上前去,用刀尖挑开车帘:“刘明显?”
冯先生拱了拱手,笑容春风和煦:“我家老爷说,此逆子一心诛杀景朝贼子,却险些酿成大祸,在家中畏罪自杀了。”
……
按细节上,陈迹摘去斗笠狂奔着,他明明路过太平医馆却没有进去,而是继续低头赶路。
他在一家小小的书馆门前站定,抬头看着’知行书院‘的牌匾,屋里传来浑厚的读书声“《诗》云:邦畿千里,维民所止……”
陈迹整了整身上的衣物,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抬脚跨过门槛。
走至后院,却见以为蓝色儒衫的中年人手持经卷,踱步时郎朗有声,应是王道圣无疑。
院子里,陈问宗,陈问孝,张夏,世子,白鲤郡主跪坐在草垫上。
白鲤郡主回头见是陈迹赶来,当即面色一变,给他使眼色。
此时,王道圣抬眼看向陈迹,放下手中经卷,不疾不徐的问道:“你便是陈迹?”
陈迹嗯了一声,“先生抱歉,我有要事处理,所以迟到了。”
“何等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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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抱歉,不能说!”
王道圣淡然的挥了挥经卷:“前堂面壁站着去。”
“好!”
陈迹走回前堂,面对墙壁,闻着一屋子的书卷气,只觉得疲倦袭入脑海。
两天两夜。
便是行官之躯也顶不住了。
不知何时,他听着院子内的读书声,脑门抵着墙,缓缓闭上眼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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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误解
“喂,醒醒!”
“陈迹,醒醒!”
陈迹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睡梦中,他下意识反身攥住那只手掌,将对方右手反剪在背后。
被擒拿之人痛呼:“疼啊,快松手!”
陈迹猛然惊醒,这里不是內狱,不是牡丹桥旁的火海,更不是那危机重重的城门洞。
他的鼻息之中,是知行书院里浓重的书卷气与松香墨水味。
这里只有一排排书架,并无刀剑杀机。
陈迹赶忙松手,待他定睛看去,赫然发现自己方才擒住的,竟是一身火红色的张夏。
坏了!
自己怎的擒拿了这位?
张夏一遍揉搓着自己的手腕,一边皱眉道:“你这什么习惯啊,站着睡觉也就算了,睡醒了还打人?”
陈迹解释道:“抱歉抱歉,睡得昏昏沉沉。方才正在做噩梦被人追杀,被拍醒的时候,下意识便要反抗。”
张夏狐疑的打量着陈迹。
她回忆刚刚那一幕,只觉得对方速度极快,自己完全没反应过来便被擒拿住了右手,动弹不得。
陈迹礼貌客气的问道:“张二小姐,要不等会儿随我回趟太平医馆,我请师傅给你开些跌打损伤的药敷一下。”
然而张夏却小手一挥:“不必,我还没那么娇气。”
陈迹又问道:“张二小姐,刚才喊我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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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张夏开门见山道:“先前是我误会了父亲的话,以为咱俩药定亲,冲动之下,跑去跟你说了莫名其妙的话,刚才找你本是想给你道歉的,但你今日扭我胳膊,咱们算是扯平了。”
陈迹疑惑:“道歉?”
张夏嗯了一声:“若你是在想要我道歉的话,我道个歉也无妨。”
陈迹打量着张夏,对方那双丹凤眼如两柄柳叶刀,利落得不像话。
他想了想说道:“先前只是个误会而已,不必向我道歉,说开了就好,祝张二小姐寻得良配。”
张夏瞧着陈迹:“你先前没有生气吗?”
陈迹不愿过多纠缠:“没生气,我们就此揭过此事吧。”
“行!”
张夏见此事翻篇,却又道:“今日你为何迟到啊,怎么一副彻夜未眠的模样?”
陈迹不语。
张夏话锋一转:“我听父亲说你正和陈大人闹别扭,不愿再回陈家。可你既有自立门户的志气,如今又有了跟随王先生学习的机会,自当好好珍惜才是,为何还要自暴自弃?”
陈迹认真道:“我确有要事在身,迟到非我本意。”
张夏疑惑道:“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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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不能说。”
张夏郑重道:“今日是入学第一天,纵有天大的事情,也该往后推一推。这不仅是对你自己的前途命运负责,也是对王先生的尊重。王先生德高望重,寻常士子想见他一面都不容易,还望你能端正态度,好好随他学习。”
陈迹轻声道:“入学第一天迟到确实不对,稍后我会当面向王先生赔罪。”
张夏看着他眼中的红血丝,狐疑道:“你不会真像坊间传闻,去赌坊了吧?”
陈迹平静道:“随张二小姐如何想。”
话音刚落,却听一旁有声音道:“他若不是去赌,怎么迟到?”
…………
陈迹看去,却见陈问宗与陈问孝二人并肩出来,陈问孝讥笑着继续说道:“张夏,他昨夜肯定是去赌了,你可千万要小心,万一张大人真要将你嫁给……”
张夏忽然打断陈问孝:“没有证据怎能如此武断?我嫁谁不嫁谁,又与你何干?”
陈问孝一怔。
张夏不屑道:“即便我真与他定亲,那也是我与他的事情,我说他可以,你说他不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秋闱经魁是如何得来的。我求父亲抄录过你们几个人的文章,陈问宗,林朝京实至名归,但你写的那篇《治国策》狗屁不通,也不知道你这三年东林书院都学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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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问孝脸色瞬间潮红,“你,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我方才在帮你说话。”
“我还用你帮我说话?”
张夏冷笑道:“听闻你最近四处赴宴,接受别人道喜。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家中吧,省得与人谈起文章时,笑掉别人大牙。”
陈迹也怔住了,这位张二小姐好凌厉的一张嘴。
对方也并非针对自己,而是公平的瞧不起每一个没学识的人。
此时白鲤郡主与世子方与王道圣告别,刚走进前堂,便看见张夏气势汹汹的说着什么。
白鲤上前一步拦在陈迹面前,挑着细细的眉毛说道:“张夏,你又要做设么?”
张夏看了看白鲤,又看了看陈迹,轻咦了一声。
还未等她开口说话,却见门口停下一驾马车。
张拙掀开车帘,探出身子与前堂里的众人打招呼:“诸位都在呢。”
世子,白鲤,陈问宗等人纷纷拱手作揖:“张大人。”
张夏来们门前,好奇问道:“父亲,您怎么来了?”
张拙乐呵呵笑道:“刚好路过,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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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夏皱眉:“我已经不小了。不用您接。若让旁人看见了,还以为我娇惯。”
“顺路的事嘛,父亲接女儿也是天经地义的。旁人不会说什么的。”
张拙跳下马车,越过张夏的身影,将陈迹拉到一旁。
前堂众人面面相觑,张夏看着自己父亲那心不在焉的背影,忽然觉得对方并不是来接自己的,而是找了个借口,来找陈迹。
一座书架背后,张拙压低了声音问道:“是否需要我向王道圣解释一二?”
陈迹面色古怪的看向张拙:“张大人是何时发现我身份的?”
张拙得意洋洋的捋了捋胡须:“本官过目不忘,单单瞧一个人的脚步声便能将对方认出来了。”
陈迹内心叹息一声,拱手道:“还望张大人帮忙保密。”
张拙笑道:“放心,放心。”
说着说着,张拙却神色一暗,“只可惜,你没能走科举正途,不然等明年殿试之后,前来助我,可使我如虎添翼啊。如今入了司礼监,一日阉党,终身阉党,那些文官便再也不会接纳你了。”
“多谢张大人好意,无碍的。
张拙问道:“你今日迟到一事,需要我去与王道圣解释吗?”
“不必!”
陈迹摇摇头:“我自己去向王先生道歉吧,张大人也不要在此逗留了,容易惹人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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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
张拙转身往外走去,牵起张夏的手腕上了马车。
马车里,张夏打量着自己父亲,“您不是来接我的吧?您分明是专程来找陈迹的。”
张拙想了想,解释道:“昨日你鲁莽行事,跑去和人家陈迹说一堆乱七八糟的话,我自要去给他解释解释。”
张夏赶忙说道:“父亲,您放心,我已与他说清楚,我和他并未有婚约。不过这陈迹也很器官,入学第一天便迟到了,难怪大家都说他烂泥扶不上墙。”
张拙一时语塞。
他轻轻挑开车帘,看着陈迹站在书院门口,准备目送马车远离。
明明这少年郎昨夜居功至伟,救了西城门前的数千户百姓,却不能与身边人说起。
张拙轻轻感慨:“被误解的滋味怕死不好受吧。”
张夏奇怪道:“父亲,您说什么呢?”
张拙放下窗帘,漫不经心道:“闺女啊,看人的时候,莫听别人说什么,得自己去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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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夏说道:“管他呢,反正以后我与他井水不犯河水,他是什么样的人,也不关我事。”
说罢,她竟跳下马车,高喊一声:“枣枣”
下一刻,一匹枣红色骏马从小巷子奔腾而出。
枣枣经过张夏身旁时,脚步未停,只见少女眼疾手快抓住马鞍,轻轻一跃,便纵上马背:“父亲自己回家去吧。以后千万别来接我!”
张拙坐在车里,望着少女策马远去的背影,幽幽道:“闺女,话说早了哇。”
……
……
知行书院的前堂里。
陈问宗与陈问孝已然上了马车离去。
白鲤轻轻扯了扯陈迹的袖子:“我昨日向母亲打听了一下,那张夏就是个无法无天的疯丫头,你可千万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早些年她在京城的国子监旁听,将国子监里的博士都气坏好几个。偏偏徐阁老疼她,钦天监那位副监正徐术也宠她,谁都拿她没办法。”
陈迹笑了笑:“没事,郡主与世子暂且先回王府吧。我还要去当面给王先生道个歉。”
世子缩了缩脖子:“那你可得小心些,王先生严厉的很,我们也帮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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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世子拉着白鲤便往外走去。
白鲤皱眉:“哥,你别拉我啊,咱们也去帮陈迹求求情。”
世子压低声音说道:“咱俩去干嘛,凑上去一起挨骂嘛?王先生看我不顺眼很久了。”
陈迹听着渐渐远去的声音,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衣服,抬脚跨入后院。
后院干净利落,西南角种着一株梅树,此时花苞已结,含苞待放。
那位身穿蓝色儒衫的王先生手持经卷,对方胸前配着一朵洁白的纸花,正站在梅树下出神。
陈迹遥遥站定,拱手作揖:“先生,我昨夜因事……”
王道圣头也没转,只看着梅花平静问道:“是很重要的事吗?”
陈迹认真道:“是。”
王道圣淡然道:“你觉得是今日按时入学重要,还是做成此时重要?”
陈迹迟疑片刻:“做成此时更重要。”
王道圣平静道:“那边足够了。”
陈迹疑惑:“先生?”
王道圣目光缓缓扫来:“我这知行书院给不了官场前途,只能教些做人的道路,可天大的道理也抵不过本心,若本心无暇,遵从本心即可。”
陈迹再拱手作揖:“明白了。”
王道圣朝正屋走去,进屋前却话锋一转:“但你得记住,坏了规矩便要受罚。世间规则如此,我知行书院的规则亦是如此。下次再迟到,等着受罚便是。”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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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迹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院落,又看了看那株梅树,只觉得这位王道圣有些奇怪,与张拙不同,与陈礼钦也不同。
仿佛一个离经叛道的读书人,只讲自己的道理。
陈迹深吸了口气,转身往外走去。
可他刚出门便怔住了。只见金猪正戴着一顶斗笠蹲在街对面,眼睛时不时瞄向隔壁的早餐铺子。
铺子前的油锅里,正有菜角和油条翻滚着。
陈迹打量了一下安西街左右,而后快速来到金猪面前:“金猪大人,咱们才分别几个时辰,不必如此想念我吧。”
金猪听到声音,豁然抬头,眼中爆出精光来:“你当我想总来找你啊?是你的修行门径提前送到洛城了。奇哉怪哉,我为你请功的信应该刚到京城才对,怎得修行门径提前便送过来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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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遮云
安西街上人来人往,金猪却蹲在地上抬起头,不管不顾的直勾勾看着陈迹:“你可知道,修行门径今天送至洛城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
金猪笃定道:“这份修行门径想要一天之内送抵洛城,需要昨天日落之前出京,一路经过保定、衡水、邯郸、鹤壁、新乡、郑县六座驿站,换六匹战马,一刻不停。你知不知道,便是寻常军情邸报也没这份殊荣,必是内向大人下了口谕,才可以调度这么多驿站的战马。”
金猪继续说道:“送来这份修行门径的人也非同一般,乃是……算是,这个不可告诉你。小子,你先前住在京城的时候,可与内向大人见过面吗?”
陈迹沉默。
陈礼钦是嘉宁二十五年秋来的洛城,如今是嘉宁三十一年冬,也就是说,六年前陈礼钦一家人都住在京城,陈迹不确定自己见没见过内相,不能随意回答。
陈迹转移话题问道:“金猪大人,内向大人为何如此兴师动众送来一份修行门径?”
金猪笑眯眯说道:“小子,你入内相法眼了。”
陈迹沉默片刻,“好事还是坏事?”
金猪站起身来拍拍他的肩膀:“好事,当然是天大的好事,只要你能为内相大人立功,他便能让你心想事成,恭喜你,从今日起,你才算是真的入了密谍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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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迹好奇道:“金猪大人为我求的修行门径是什么?”
金猪环顾四周的行人,低声道:“随我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安西街上的人流,登上路边的一驾马车。
西风守在马车旁,把门帘,窗帘放下,将车厢内遮蔽得严严实实,格外谨慎,隆重。
金猪坐在车厢内,神神秘秘的从袖中取出一支黑色的石筒,递到陈迹手中:“我为你求得是曼茶罗密印,乃是西南密宗宁派无上法门,可拘厉鬼藏于己身,拘不同的鬼便有不同的能力,我曾见有高僧拘无间恶鬼藏于己身,可飞天遁地,无所不能。”
陈迹疑惑:“密宗法门,为何会在解烦楼中?”
金猪嘿嘿一笑,“此结印拘鬼之术,可是宁派的命根子,若没有天大的把柄抓在内相手里,他们怎甘心将它双手奉上?”
陈迹低头看去,黑色石筒上有黑色蜡封,蜡封之上还盖着一个‘解烦’的戳子。
陈迹抬手便要拆开蜡封,却被金猪按住手腕:“慢着,修行门径乃我司礼监机要,得授者按规矩只可自己观看,阅后即焚,不要当我面拆开,犯忌讳。”
然而,陈迹抬头看去,却见金猪始终眼巴巴的盯着自己手中石筒,目光都不曾偏移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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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思索片刻,当即扣开蜡封,从石筒里倒出一支纸轴来。
金猪诧异:“你做什么?”
陈迹说道:“既然这是金猪大人为我求来的修行门径,让大人看看也无妨。”
金猪疑惑道:“你不知道修行门径要保密吗?”
“云羊大人曾说过。”
“那你还让我看?”
陈迹人畜无害的笑道:“大人以诚心待我,我便以诚心对待大人。”
金猪沉迷许久,“先前我还多次怀疑你,如今想想,真是惭愧啊。快看看吧。”
陈迹缓缓拉开纸轴,只粗看一眼,却惊讶道:“大人,这纸轴上记录的,并不是曼茶罗密印啊。”
金猪一惊,探过脑袋去看纸轴,却见当先两个大字映入眼帘:遮云。
下一刻,他迅速缩回身子,惊疑不定的说道:“怎么死这条修行门径?”
陈迹不解:“怎么了大人?”
金猪低着头面色变化数次,再抬头时,严肃说道:“我可没看过你这份修行门径,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更不知道是何内容,若是内相大人问起,你可千万要这么说啊。”
陈迹看着手里的纸轴,“什么修行门径,竟让大人如临大敌?要不,我还是别修行此门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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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猪面色挣扎了许久,最终吐出一口浊气说道:“不,要修,此门径对你没有坏处,只是与一桩秘辛有关。”
“什么秘辛?”
金猪幽幽道:“十二年前,齐家出过一位少年行官,本名齐云昌,九岁时忽然自己改名为齐遮云,他十二岁入先天境,十六岁入寻道境,二十一岁时便摸到了神道境的门槛,距离那青云之上的境界,似乎也只剩一步之遥。一手无形剑气出神入化,令人防不胜防。”
“无形剑气?”
陈迹若有所思,此修行门径,好像很适合自己。
他随后问道:“这齐遮云,比天马还厉害?”
金猪感慨:“若论实力,不相伯仲,若论潜力,他恐怕要比天马还高一筹。齐遮云十六岁入边军,三年时间里,阵斩景朝大将十余人,嘉宁十七年冬,他率一支三百人骑兵深入景朝六百里,活捉景朝赤城侯,后被景朝铁骑围追堵截,所有人都以为他回不来了,他却带着那三百余骑在辽北兜了一大圈,最终杀至旅顺,乘船归国,此等功劳,陛下授三品龙虎将军,特许佩剑上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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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猪继续说道:“齐遮云回来时,正是嘉宁十八年的上元节,陛下宴请群臣,宴席上,陛下问他有何志向,齐遮云佩剑上前,说要做景宁两朝的第一位武圣人,为陛下统一山河。”
陈迹好奇道:“这位齐遮云,如今何在?”
幽暗的车厢内,金猪神情诡异的看向对面的陈迹:“死了。”
陈迹一怔:“死了?”
金猪继续说道:“你切听我慢慢讲,这位齐遮云身份非同寻常,有人前往齐家做客时,竟发现其父其母,将其敬若神明。彼此也并不以父母儿子相称,后来其父酒醉时曾说,这位齐遮云并非凡人,乃是四十九重天之上的仙人,来自东昆仑。”
陈迹神情镇定下来,四十九重天,又是四十九重天。
这四十九重天如凡尘世间最大的秘密,只被极少数人所知。
可他原以为钦天监徐术这样的滴仙人百年难得一遇,却没想到,这样的仙人不止一人。
算上这位齐遮云,徐术,再算上陈迹自己,已有三人来自四十九重天了。
这四十九重天,到底是什么地方,自己又为何从四十九重天来到宁朝?
陈迹想得脑子疼:“金猪大人,齐遮云既然是仙人,怎么会死?”
“来到凡间便是凡人咯,只要是凡人,终有一死。”
金猪回答道:“嘉宁二十一年春,这位齐家行官从边镇回京城述职途中遭人伏杀,死在了昌平。”
陈迹疑惑:“就这么死了?谁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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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猪低头看向他手里的那支纸轴,“你说呢?”
陈迹忽然觉得这份修行门径有些烫手了。
既然齐遮云的修行门径在司礼监手中,那此事自然是司礼监做的。
可司礼监为何要伏杀一位四十九重天的滴仙人?内相又为何敢将这份修行门径传授给自己?
难道不怕自己将此事泄露出去吗?
陈迹如今满脑子问号,完全想不明白。
他仿佛看见一位中年人披着黑色蟒袍,端坐于幽暗的桌案后面,对自己发出无声的嘲笑,如一个老辣的国手,走了一步神鬼莫测的棋,令对方陷入无尽的枯坐长老。
陈迹想了想问道:“也许这并不是齐遮云的修行门径,只是同名而已呢?大人,你看一眼,确认一下是不是那当年齐遮云的。”
金猪赶忙闭上眼睛:“拿开,拿开,别给我看,别拉我下手。”
陈迹看了金猪一眼,干脆展开纸轴念道:“上清紫霞虚皇前,太上大道王晨君,闲居蕊珠作七言,散化五形变万神。”
金猪啊的一声,打断陈迹,睁大了双眼:“小子,你想害我?”
陈迹笑道:“金猪大人,你我现在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谈什么害不害的,另外,这也不一定就是齐遮云的修行门径,若他是被伏杀的,怎么可能将自己修行门径说给仇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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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猪瞥了他一眼,苦涩道:“你忘了梦鸡吗?我告诉你,此事最后好牵涉,其中,一定还有更大的秘密。奇哉怪哉,我明明给你求的是曼茶罗密印,内相大人为何要给你这玩意啊。”
陈迹举起纸轴,“敢问大人,此修行门径是什么品级,甲等吗?”
金猪挥挥手,“甲乙丙丁那是咱们凡间的说法,四十九重天滴仙人的修行门径,谁有资格给它定品级?小子,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他将陈迹撵下马车,喊上西风,一溜烟跑掉了。
时值正午,冬日里的寒风扑面,让陈迹清醒了一些。
密谍司如同一个深渊,似乎正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他拉入深渊之下的寒潭漩涡之中。
陈迹紧了紧衣领,回到太平医馆门前,深深吸了口气,他搓了搓脸颊,笑着说道:“我回来了。”
柜台后面只有刘曲星一人坐在柜台后面,用手撑着下巴打盹。
他听到陈迹的声音,顿时一激灵,站起身来,怒道:“喊什么……”
陈迹环顾四周,好奇问道:“师父和佘师兄呢?”
“师父和佘登科去王府出诊了。据说王爷每日在窑厂督造,染上了一些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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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曲星指了指后院,“厨房灶台上留了你的饭,我给你米饭下面藏了四片腊肉,不然就全被佘登科那孙子抢没了。”
陈迹乐呵呵笑道:“谢谢师兄。”
他去后厨,随意扒了几口,轻手轻脚回到学徒寝房里关好门,重新从袖子里掏出那支纸轴。
他静静凝视着纸轴上的经文,却不知该如何修行。
难道像小和尚一样不停诵经吗?
“上清紫霞虚皇前,太上大道王晨君,闲居蕊珠作七言,散化五形变万神。是为黄庭日内篇,琴心三叠舞胎仙,九气映明出霄间,神盖童子生紫烟。是曰玉书可精研,咏之万过升三天。”
“等等!”
“咏之万过升三天。?谜底就在谜面上……”
陈迹盘膝坐于床榻上,一遍又一遍诵读,全篇二百三十九句,合计一千六百七十三字,通篇通读下来,需要半柱香的时间。
他默读片刻,当第一遍读完刹那,忽然觉得身体中诞生一股紫气,在血液中循环往复。
陈迹喃喃道:“这么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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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话音刚落,体内那柄受太阳蕴养的煌煌剑气,竟追着那缕紫气,一剑斩碎。
陈迹瞳孔微缩,自从他确定金猪押注自己,便不可以藏起剑气,不再养剑,哪知道这剑气关键时刻,竟出来捣乱。
难道修行门径之间还会相互排斥吗?
不行,再试。
此时此刻,一架正在东去的马车里,金猪浑身骨骼突然噼啪乱响,宛如睡醒时伸了个懒腰,浑身通畅,修为增长虽不多,却能实实在在感受到。
金猪先是一怔,接着狂喜,“陈迹开始修行了?这么快便入了门径……”
他等这一刻,等的太久了。
他辛辛苦苦确认陈迹身份无误,又极尽掐媚向内相求来修行门径,为的便是陈迹踏入修行门径后,能将修为反馈过来,早日再登寻道境。
可是……
金猪忽然唉哟一声惨叫,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来。
一股钻心的疼痛涌入心头,仿佛被人生生抽掉了肋骨。
他太熟悉这种疼痛了,分明是修为跌落的迹象。
金猪咬牙自言自语:“怎么回事?陈迹刚刚明明一只脚踏入修行门径,怎的又退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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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等疼痛完全缓和,他的身上又传来一阵噼啪乱响,金猪刚要松口气,却又是面色一变,“等等,陈迹这小子,不会,唉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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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执着
陈迹是个偏执的人。
为达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可以头破血流,不撞南墙不回头。他一遍又一遍诵读遮云,偏要在经脉中诞出紫气不可。
然而,那道如烈日般的煌煌剑气,比他还执着……
陈迹盘坐在昏暗的学徒寝房里,足足诵读了一个时辰,合计十二遍。
诞出的一缕缕紫气,无一例外,皆被无情斩断。
“奇了怪了。”
陈迹暗自嘀咕道:“山君门径与剑种门径可以相安无事,偏偏遮云就不行?”
“难道是因为,剑种与遮云同为剑道,所以不能共存吗!?再试。”
正当他要诵读第十三遍时,却听院子外响起急促的鸟鸣声。
陈迹听出那是密谍司的铜哨。
可往日里的鸟鸣声清脆悦耳如喜鹊,这一次的鸟鸣声却急的像是鸟窝要被掏了似的。
他站起身走出医馆,却见金猪的那驾马车停在医馆斜对面。
陈迹轻车熟路的钻进马车,还未等他开口,金猪满头大汗的狰狞说道:“修不成,九级别修了啊。”
陈迹:“!!!”
他故作疑惑:“金猪大人,怎知我修不成,莫非在监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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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猪自知失言,赶忙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道:“我是担心你刚刚拿到修行门径操之过急,所以专程来提醒你一下,你须知,修行门径虽然可让你超凡脱俗,但修行时,也需张弛有度。万万不能盲目冒进。”
陈迹哦了一声:“谢谢大人关心。”
金猪眼珠子一转,“对了,你修行时,有没有遇到什么困惑?也许我能帮你解答一二。”
陈迹摇摇头:“没有……”
金猪痛心疾首:“你再好好想想。”
陈迹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解释道:“大人,我修行此门径,总觉得一股气机将生未生,摸不着,寻不到。”
金猪思索片刻,关切道:“也许是你这几天太疲惫了。所以修行时无法静下心来。你想想,这几日你加起来也才睡了三四个时辰,怎么可能修行的好?不如好好睡一觉再说。”
陈迹嗯了一声:”大人言之有理,我这就回去好好睡一觉。“
金猪顿感欣慰,“很好很好,去吧。”
待到陈迹下了马车,他虚弱似的靠坐在车厢里,一个时辰被隔空抽走十二根肋骨头,这跟刑讯逼供有什么区别?恐怕落到景朝贼子手中,也就这个下场而已。
这一刻,金猪坐在昏暗的车厢里,独自享受着片刻的宁静。
没有钻心疼痛,不用提心吊胆,格外轻松。
稍歇后,他小声嘀咕道:“这小子倒是挺勤奋的,比天马当年刻苦多了。只是,他这修行门径到底怎么回事,明明是甲等天赋,怎的入不了门呢?难道是修行门径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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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拍了拍车厢,对守在外面的西风说道:“回内狱,继续审那景朝贼子。……唉哟……”
金猪面色大变,你小子刚刚不是答应的挺好的吗?怎么回去之后,不好好睡觉,又开始修行?
西风听到他惊呼,赶忙掀开车帘,探着脑袋问道:“大人,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吃坏了肚子啊?”
金猪咬牙切齿:“吹铜哨,唤陈迹出来。”
随鸟鸣声响起,须臾后,陈迹又钻进车厢里不解问道:“大人,刚刚才告别,为何又呼唤我?”
金猪严肃问道:”你可记得我的叮嘱,好好休息?“
陈迹坦然:“记得啊。我回去便睡下了。没有再修行。”
金猪哑然。
他很清楚修行门径对一个少年人的诱惑力。自己当年刚刚拿到修行门径时,不也是日日夜夜绞尽脑汁思考,如何才能踏进那个门槛?
少年人的心情他能理解,但他是在有点扛不住了。
此时,陈迹拱手道:“大人,若无事我便回医馆睡觉去了。”
金猪仅仅篡主陈迹手腕:“不行。”
陈迹挑挑眉毛:“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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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猪拍了拍车厢壁,高声道:“西风,回内狱,我与陈迹要再审景朝贼子一次。”
陈迹不解:“大人,不是要我好好休息嘛?”
金猪语重心长道:“刚刚想起那景朝司曹肯定还有许多情报可以套出来,若是他再吐出点什么,你也好帮我分析分析,若想睡会儿的话,就在车上睡吧。”
说完,他竟主动从座下掏出一只铜手炉,细心的倒上碳粉以火寸条引燃,然后塞进了陈迹的怀里:“抱着睡吧,暖和。扳倒刘家与军情司是正事。想当年我为了盯一个景朝贼子,足足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你既然入了密谍司,也得慢慢习惯。”
陈迹道了声谢,缓缓靠在车壁闭上眼睛。
他已确定,自己修行时,所获得的紫气,应该可以立刻反馈到金猪身上。
而煌煌剑气斩断紫气之举,一定给金猪带来了不小的伤害,不然对方也不至于如此严防死守。甚至不敢让自己离开视线。
只是不知道,山君与剑种门径,是否也会立刻反馈给金猪?
还要再试试才知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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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摇摇晃晃的走在青石板路上,陈迹仿佛过上了漂泊无定的日子,终日来来往往,随波逐流。
车外,小贩走街串巷的叫卖声,孩童追逐打闹的嬉笑声,渐渐远去。
马车将他带进了落日的余晖里,带回了江湖中。
“醒醒了!”
金猪拍拍陈迹。
陈迹睁开眼睛,恍惚问道:“大人,到内狱了?”
金猪神色复杂道:“也是难为你了。小小年纪便要过上这刀尖添血的日子,放心,待到扳倒刘家,我做主,给你放个长假。”
陈迹笑了笑,起身跳下马车:“那边提前谢谢大人了。”
二人低头钻进铁门,往内狱深处走去。
内狱最深处的囚室里,元掌柜已换上一身干净的白净囚衣,正坐在一张暗红色的八仙桌旁,一筷子牛肉,一口小酒。
他十只手指血肉模糊的丢了指甲,握筷子的姿势格外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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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囚室开门声,盼盼的元掌柜抬头,笑着看向金猪与陈迹:“二位大人,昨夜收获如何?观你们神情,应该是阻止了刘家的谋划吧。”
陈迹斜靠在门框上,不愿靠近这位景朝高手。
金猪却笑眯眯的坐在元掌柜对面,捏了一片牛肉丢入嘴中:“我们在外面打生打死,你的日子倒是逍遥快活。”
元掌柜摊开双手:“阶下囚而已。谈何逍遥快活。二位大人是否抓住幕后主使刘明显?若抓住,那可是大功一件,当为二位贺。”
说罢,他捏起白瓷酒盅,一饮而尽。
金猪平静道:“刘明显死了。”
元掌柜疑惑:”大人将他杀了?“
金猪答道:“不,是刘家将他杀了。”
元掌柜一怔,继而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石壁上油灯一阵晃动。
金猪皱眉:“什么事情如此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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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掌柜渐渐收敛起笑容:“刘明显被刘家杀了。那边意味着,从此二位大人面对的,不再是刘明显这位二世祖。而是那位朝堂上屹立三十余年不倒的刘阁老。”
“刘阁老又如何?”
元掌柜凝声道:“宁帝恨刘家入骨,刘阁老尚且能把持吏部十五年,将豫州经营的宛如铁桶一般。这种巨擘人物,二位斗得过他吗?”
金猪又捏了一片牛肉丢进嘴里,“我二人又不是孤勇奋战,本座背后,是宁朝整个司礼监,是内相大人,放心,你吓不退我。刘阁老身边那位冯先生,也吓不退我。”
此时,金猪在衣袍上擦了擦手指上的油渍,话锋一转,“想从内狱出去吗?”
元掌柜笑道:“怎么不想呢?我将刘家计划坦诚给二位大人,不就是想换个自由身吗?”
金猪直勾勾看着元掌柜:“那便再吐点东西出来吧。我好去内相大人面前为你请功。”
“我若不吐呢?”
“你还有选择吗 ?”
囚室里安静下来。
金猪与元掌柜针锋相对,如两柄刀尖抵在了一处,谁也不肯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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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还是元掌柜先松缓了语气:“我帮二位大人立了大功一件,可我到现在还没看到密谍司的任何诚意呢?若要坦诚相待,总得让我看到希望吧?”
直到这时,金猪才从袖中抽出一卷金绸布扎好的文书:“这是今日感刚刚抵达洛城的内相手谕。好知道,我给内相大人的信件,应该昨天才到京城,可内相大人手谕今天便到了洛城。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
“这份手谕想要一天之内抵达洛城,需要昨天日落之前出京,一路经过保定,衡水,邯郸,鹤壁,新乡,郑县六座驿站。换六匹战马,一刻不……”
陈迹在一旁,越听越熟悉。
他有些哭笑不得,这位金猪大人总是能在不经意间给自己一点小小的震撼。
金猪对面,元掌柜接过文书展开,静静看了许久。面色不断变化。似乎在做着某种挣扎。
他放下手谕,抬头看向金猪:“若我果真能成为密谍司海东青,届时你们会明白,今日之决定有多么正确。”
陈迹疑惑,也不知道这手谕上写了什么,竟能当场让元掌柜改变立场?
金猪拿着手谕起身,站在石壁旁,就着油灯的火苗,将手谕烧成灰烬,“说说吧。你还能为我们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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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掌柜默默看着那烧掉的手谕,挣扎许久后说道:“我曾约了长鲸今夜见面,他答应了。”
金猪豁然转头:“此话当真?”
紧接着,他摇摇头:“不对不对,如今百鹿阁被毁,牡丹桥一战人尽皆知,长鲸怎么会赴约?”
元掌柜说道:“可当日牡丹桥一战,所有人都看见我跳河逃生,却未看见我在滩涂上被生擒。万一他赴约了呢?”
金猪眼神阴晴不定,“约在何处?”
元掌柜平静道:“今晚带我去。我给二位大人带路。”
金猪呵呵一笑,转身往外走去,高声道:“西风,唤所有密谍前来,今晚谁都不准单独行动,”
待囚室大门合上,他转头看向陈迹:“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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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迹思考后说道:“大人应该看得出来,他想借机逃跑,不然的话,他也不必亲自为我们带路。不过,他与长鲸约定应该是真的。若无人帮他制造混乱,他也跑不掉。”
金猪冷笑着往外走去,“那便走一遭,正愁找不到这些景朝鼠辈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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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好戏
子时。
內狱的铁门发出嘎吱声响,仿佛有一只枯瘦的爪子,挠在了心脏深处,令人牙酸。
金猪当先从门内走出,门外二十余名黑衣密谍肃然按刀而立。
他穿着一身黑色劲装站在密谍前方,面无表情道:“牡丹桥一战,兄弟们损失惨重。但我们吃的就是这碗饭,杀最凶的贼人,睡红衣巷里最美的娘们。今晚都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随我立功。
说罢,他回头对西风说道:“将元掌柜带出来。”
元掌柜双手双脚锁着铁镣铐,踉踉跄跄的走出内狱,走动时,大腿被天马射穿的伤口渗出血来。
他在门外站定,蓬头垢面着扬起头颅,贪婪的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赞叹道:“真美味啊。”
金猪背着双手,笑眯眯的说道:“今晚若能擒获长鲸,你便永远都不用回内狱了”
元掌柜呵呵一笑,带着镣铐拱手道,借大人吉言。
金猪压着他上了马车。
陈迹刚要抬腿跟上车时,却被金猪回头拦住:“今晚你和西风在外围跟着,莫要靠近。”
陈迹不解:“大人不信我?”
金猪坐在马车里乐了:“我怎么可能不信呢?只是今晚越靠近这。景朝贼子便越危险,你还未踏入修行门径,手无缚鸡之力。不能以身涉险。”
他语重心长的继续交代道:“今晚,一旦发现形式不对,你便立刻找地方藏起来,千万,千万,千万别做热血上头之事。”
陈迹听到金猪连说三个“千万”,面色顿时复杂起来:“大人,我不在车上,谁给你出谋划策??我不怕危险的。”
金猪略微动容:“不行,你的心意我领了,但你才刚刚拿到修行门径不能死。”
说罢,他将车帘放下,高声道:“出发。”
马车朝东市缓缓驶去。
陈迹站在内狱门前,默默看着车子的背影,越行越远。金猪不愿他接近危险是好事,起码不用担心,随时会被背刺。
可他本计划着今晚趁乱坑杀元掌柜的,以免将云妃牵扯进来,现在只能随机应变了。
正思索着。
西风看向陈迹:“陈……大人,咱们也出发吧。远远的缀着马车,以免金猪大人遇到危险时,咱们无法及时支援。”
陈迹看了他一眼:“你我同为鸽级密探,不必唤我大人。
西风谄笑道:“以大人的聪明才智,晋升东海青也是早晚的事。”
下一刻,他拿出铜哨吹响,密探们一瞬间分散开来,与小巷里穿行着。
陈迹身边只剩下西风一人同行,却听对方时不时便吹响一声鸟叫,调整着密探们的队形,交叉掩护马车前进。
指挥间隙,西风贼头贼脑的看向陈迹:“大人给你的修行门径,是什么品级?”
陈迹瞥他一眼:“大人没给我说,你若想知道,可以自己去问大人。”
西风缩了缩脖子:“我不问他,问了肯定挨骂。”
正说话间,前方的马车骤然加速起来,并在柏宁街左拐。
西风与陈迹相识一眼,陈迹说道:“不对,元掌柜说他与长鲸约好今夜,丑时一刻,在漕运码头见面,但这不是去漕运码头的方向。”
西风问道:“怎么办?”
陈迹说道:“吹响铜哨问问金猪大人。”
西风吹响铜哨却听见马车里回了一声,同时西风面色严重:“大人让跟上。”
陈迹深深吸了口气:“听大人的。”
密探们在巷子中不断交叉前进,不停追赶着马车。
可还没等他们追上马车,竟再次拐了个弯儿,换了新的方向。
众人跟在马车后面不断提速,一个个密探跑得气喘吁吁,眼瞅着再这么跑下去,跑到地方也没了体力。
陈迹皱着眉道:“用铜哨示意大人停下,不能再这么被那警察贼子牵着鼻子走了。”
西风吹响铜哨,这次车里只回了两声简短的鸟鸣声。
陈迹疑惑问道:“一直听你们吹铜哨,该如何分辨这铜哨声传递了什么讯息?”
西风解释道:“铜哨总共能学三种鸟叫声,第1种是喜鹊,叫一声是召集,跟上,叫两声是包围,伏杀,叫三声是撤离,叫四声是干他娘的。”
陈迹挑了挑眉毛:“这么情绪化吗?”
西风气喘吁吁解释道。“这是我通俗解释,第2种鸟叫声是竹鸡。叫几声分别代表着不同的队形,第3种鸟叫声是鹰隼的长鸣,只有一种情况会吹这种哨音,那就是遇到极度危险的人物。”
陈迹怔了一下问道:“是这种声音吗?”
西风说道:“就是这个声音,我操,敌袭。”
清冷肃杀的青石长街上,石板路光滑的能倒映月亮,在这石板上,正倒映着一柄长戟从阁楼屋顶上飙射而至,仿佛一戟击穿了月亮。
嗡的一声,只见那柄长戟跨过长空。当当正正,从马车中穿透而过,轰隆一声。木质的车厢竟四分五裂,化为漫天碎屑。
当
长戟轰碎了车厢之后,钉在青石板路上,木杆犹自动震荡不止。
随着漫天碎屑,金猪与元掌柜一左一右飞出车外,跌落地上。
西风惊呼一声:“大人。”
他刚要上前营救,却见屋顶又穿出数名蒙面刺客,同时将手里长戟飚射而出。虽无第一只长戟那般恐怖,却封锁住了所有密探前来支援的路线。
陈迹拉着西风躲进角落探头。看向第一只长戟飞来之处,只见一名蒙面的汉子站在楼宇屋脊之上,背上用麻绳捆绑着数支长戟。
汉子脚后跟朝后一嗑,刚好磕到一柄长戟尾端,却见长戟从他背后弹射而出,落于手中。
下一刻,那柄长戟脱手而出。
嗡得一声,长戟竟不是冲着金猪去的,而是直奔元掌柜胸腹之间。对方要先将重伤在身的元掌柜杀人灭口。
千钧一发之际。金猪连滚带爬地,冲至元掌柜身边。提着对方的领子狠狠一拉。
原本要定在元掌柜胸腹之间的长戟,深深穿透他的小腿上钉在了地上。
“啊!”,元掌柜哀嚎起来。
金猪怒道::“嚎什么嚎,亏你还指望你那些同僚救你,如今不是我密谍司想要杀你了,是那些同僚想要杀你。”
元掌柜哆嗦道:“救我,金猪大人救我。”
刹那间西风大声喊道:“大人小心。”
金猪猛然侧过身子。却见一柄长戟,呼啸着风声,从他面前激荡而过,轰的一声钉在他身后石板路上。
他怒吼一声:“天马。此人是寻道境高手,你再不出手我就死了。”
可这一次没有灿烂的流星雨划破夜空。
临时改变路线,让天马也等了个空。
金猪咬牙,起身跃上阁楼朝二楼那名汉子杀去:“西风,去帮其他兄弟,拖到天马赶来。”
陈迹躲在角落,默默观察着战场。
四处飙射的长戟在石板路上交织着,只见元掌柜深深吸了口气,硬生生将腿上的长戟拔了下来。
他忍痛爬起身来,用手中长戟支着身子,趁没人管他的时机,一瘸一拐的朝小巷子里跑去!
陈迹缓缓退入阴影里。朝元掌柜逃离的方向追去。
他在小巷子里不停穿梭着,直到听见下一个拐角后有粗壮的喘息声传来,他才忽然站定。
陈迹听着大喘气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
他骤然冲出巷子,以肩膀狠狠撞去。
铛铛一声长戟落在地上,元掌柜也被这一撞顶的翻滚在地。
陈迹悄无声息的打量着对方。却见元掌柜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诈死?
不,不是诈死。
陈迹定睛看去。只见元掌柜面色发黑。已是油尽灯枯之象。
方才那长戟上竟还抹了毒?
他从地上拾起长戟,一步步走向元掌柜。正当他要抬起长戟补上一击时,却又忽然停了下来。
不对。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陈迹缓缓收起长戟,靠在墙上说道:“死在你们自己人手里,可真够窝囊的,下辈子记得别做景朝人。”
这时,他抬头向周遭看去,却发现天马不知何时出现,正站在他头顶的屋檐上,低头默默注视着他。
陈迹心中一惊。
天马没与他打招呼,而是轻飘飘跳下墙来,从袖子中取出一粒丹药,塞进元掌柜口中。
短短数个呼吸的功夫,元掌柜的呼吸渐渐粗重,连脸上的黑色也迅速褪去,红润起来。
凌乱的脚步声传来,金猪一瘸一拐的跑进小巷子,蹲在元掌柜身边,拎起对方的领子:“竟敢阴老子。”
元掌柜悠悠转醒:“大人饶命!”
金猪刚要一拳砸在他脸上,却被天马攥住了拳头。
他抬头看去,天马无声的摇摇头。
金猪脸色数次变幻。最终低头朝元掌柜看去,“如今景朝的人比我们还希望你死,这天下之大,哪里还有你的容身之所,说,到底愿不愿意配合我们?”
元掌柜赶紧道:“愿意,愿意!”
金猪凝声问道:“你今晚到底有没有约长鲸?”
“约了!”
陈迹默默看着这一幕,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直到这一刻,他终于确定今晚所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密谍司自导自演的一场好戏罢了。
刺客的长戟虽凌厉。但除了元掌柜,却无一密谍身死,第一支长戟明明就有机会杀金猪的,可那一戟偏偏从马车正中飞过,金猪这么怕死的人,明明已跌落至先天境界,却敢去追战寻道境高手…
每一个细节都透露着诡异。
但最关键的那个细节,便是:西风说,鸟鸣一声是召集,跟上,两声是包围伏杀,三声是撤离,四声是干他娘的。
金猪在车里第二次回应哨声,分明是两声。
128、连根拔起
夜色下的小巷子里,黑衣密谍将前前后后围得水泄不通。
陈迹靠在墙檐下,透过人群缝隙,默默注视着包围圈里的元掌柜。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往后可能没有机会坑杀对方了。密谍司对这位元掌柜的重视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这是密谍司抓住的第一位景朝司曹,利用好他,足以在景朝军情司身上,狠狠撕开一条巨大的伤口。
金猪没管元掌柜,而是钻出人群,将陈迹扯到一旁。
他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小子,胆子也太大了。还没踏入修行门径呢,就敢独自来追他?万一他有余力反抗怎么办。困兽尚且还有一息之争,若他真狠了心拉你当垫背,你上哪说理去?”
陈迹解释道:“大人,此獠身份非同一般,咱们还得借他审出新东西呢。怎能容他逃跑。”
金猪哭笑不得:“也是我的失误,担心你演的不像,才没将此计划告诉你。今晚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戏码。根本不会让他走脱的。”
陈迹笑道:“没有耽误大人的计划就好。”
金猪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可如此莽撞了。”
他转身回到小巷子里挥退所有密谍,自己则蹲在元掌柜面前,凝重道:“元掌柜,缓过来了吗?若不是天马方才给你喂下黄山道首炼制的‘神桥’,你现在已经命丧黄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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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知道,我认得‘神桥’”
元掌柜忙不迭的点头。
金猪展演笑道:“那你现在有没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内相的手谕你也看到了,只要你肯配合,大好的前途正在等着你。”
元掌柜低头挣扎数秒,再抬头时说道:“我在洛城内,还有不少同党没被抓住。”
金猪嘴角微微勾起,眼神里藏不住的笑意:”哦?说说看。“
元掌柜咬牙道:“孟津县主簿康博是我们的人。”
金猪对密谍使了个眼色,当即便有人匆匆离去,快马加鞭前往孟津县抓康博归案。
元掌柜继续说道:“迎仙楼里的伙计,张同,赵广,都是我们的人。”
金猪赞叹道:“这倒是个四两拨千斤的地方,迎仙楼里俱是达官显贵,席间随便聊些什么都有可能是机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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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掌柜摇摇头:“那些老爷们饮酒之后向来喜欢吹牛,我们藏在哪里的人每天都能听见天大的情报,但后来往往印证为假。先前有个年轻文人,喝完酒,说自己有个亲戚是两江总督,还说了好些两江秘闻。我们这边批了经费出来接近他,宴请他,策反他。后来竟发现,他只是远远见过两江总督一面。”
金猪长了张嘴巴,半天说不出来话。
元掌柜继续说道:“府衙旁边的粮油铺子也是我们开的。”
“白衣巷里的铭泉苑,红衣巷里的红袖招,都是我们开的。”
随着元掌柜越说越多,金猪越听越心惊,他也没想到洛城里竟还藏着这么多景朝贼子,而这位元掌柜一开口,便将整个洛城军情司都肃清了。
然而,这都不是金猪最想知道的事情,他冷声问道:“这些边角料,什么时候抓都可以。我现在只想知道,靖王府里勾连你们的那位大人物,是不是靖王?”
却听元掌柜说道:“不是靖王,是一位王妃。”
陈迹的心再次悬起,目光紧紧盯着元掌柜。
若对方将云妃供出来,自己该怎么办?
想办法杀了云妃,还是趁云妃被捕前逃跑?
元掌柜面前,金猪眯起眼睛:“哪位王妃?云妃还是静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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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掌柜道:“我也不清楚!”
金猪怒不可遏:“你是司曹,你说你不清楚?”
一旁的成绩走上前来:“大人,想必是静妃!”
金猪缓缓转头:“因为她是刘明显的妹妹?”
“没错!”
金猪说道:“可我有线人说,静妃与刘明显不合已久,他们兄妹二人年初在刘家祠堂里便发生过口角。静妃断然不会配合刘明显的计划。”
陈迹思索许久:“可如果谋逆之事的幕后主使,一开始便是刘衮刘阁老呢?静妃能拒绝刘明显的命令,但她未必能拒绝自己父亲的命令。若刘家连自己人都不信任。又怎会信任外人!”
金猪若有所思:“对啊,终究是一家人。那就按按静妃的嫌疑查,布控静妃身边所有人,只要出王府的一律盯梢。看看他们去了哪,见了谁,说了什么!”
陈迹微微松了口气。
金猪转头,直勾勾盯着元掌柜没好气道:“你身为堂堂司曹,怎么会连自己勾连的谁都不知道?”
元掌柜赶忙解释:“我也是刚刚上任,刚刚当上司曹啊。”
金猪挑挑眉毛:“什么意思?”
元掌柜说道:“洛城原本由司曹癸负责。他本是上一任军略使陆谨的嫡系。待到陆谨下野后,上面调司曹辛来洛城顶替他,后来,司曹辛被人以火器所杀,司曹癸不知所踪,我这才有机会成为新的司曹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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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猪纳闷道:“这么说,你是刚刚由海东青升上来的……但如此重大之事,那哪怕第一天当司曹,也该知情啊。”
元掌柜解释道:“司曹癸一直将王府这条线牢牢抓在手里,如今他跑了,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和王府取得联系。”
金猪怒道:“那你怎么不想办法重新联系靖王府?”
元掌柜无奈:“大人,我还没想出办法来。就被您抓了啊。只要您和内相大人能还我自由身,我有办法试出谁才是哪位大人物。”
金猪漫不经心问道:“元掌柜打算怎么试?”
元掌柜想了想:“如今景朝军情司在洛城的势力已经被连根拔起,再也不可能由军情司的人去联系那位王府大人物了。您给我拨几个人,我好好训练他们一番,将军情司的暗语全都教给他们,叫他们前去试探静妃,到时候,是不是静妃,一试便知。”
金猪咂摸着,这不是先前西风假扮司主骗刘明显的那一套吗?
但这一套,确实好用。
元掌柜问道:“金猪大人,密谍司里是否有线人与王府交往甚密的?若有,那便最好了。将他训练出来,准能骗到那位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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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猪缓缓看向身边的成绩……这不就是最好的人选吗?
陈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向前一步:“大人,以大局为重,我可当此重任。”
然而金猪却没好气道:“你小子是不是疯了。怎么哪有危险你上哪去?你不能去。”
说罢,他招手唤来西风:“将我们安插在王府的那个线人调拨给元掌柜,半个月内,我要知道试探的结果。”
西风抱拳:“遵命!”
陈迹深深看了元掌柜一眼,不再说话。
元掌柜问道:“金猪大人,可否向外散播我已经死亡的消息了?另外,我需要专人保护我,直到我伤势彻底恢复。”
金猪笑眯眯安抚道:“放心,会有人保护你的。便是寻道境高手来了,也伤你不得,待此事过后,内相大人许你的新身份与官职,也会一并给你。”
说罢,他亲切的搀扶着元掌柜起身,上了一架马车。
陈迹本要随西风一同撤离。却见金猪掀开车帘对他招手:“陈迹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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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钻进车里,还未坐稳,便听元掌柜忽然说道:“对了,二位大人,我还知道一桩与陆谨有关的秘密。”
金猪来了精神,身子微微前倾,连珠炮似的问道:“陆谨?哪位下野的军略使?什么秘密?”
鱼掌柜斟酌着用词说道:“景朝军情司内一直有个传说,军略使陆谨其实还有个妹妹在宁朝,当年他能刺杀户部尚书,也有他这位妹妹的功劳。”
金猪拔高了嗓门:“陆谨还有个妹妹?怎么从未听人提起过?”
陈迹的心忽然再次提起,仿佛被人用手攥住。
这个元掌柜不除,简直遗祸无穷。
那新上任的军略使陆观雾,也是个蠢材,竟派了个软骨头来洛城。
晃晃悠悠的马车里,元掌柜虚弱的靠在车壁上解释道:“这只是一个传闻。但卑职以为,并非空穴来风。”
金猪凝重起来:“说说看。”
元掌柜道:“大人可知,陆谨是如何刺杀户部尚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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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猪回忆道:“我见过那份卷宗,那天是腊八,户部尚书陈鹿邑与陈氏族人一同前往缘觉寺敲钟,施粥,路上陈鹿邑临时有事,秘密回城。却在路上遭了陆谨的埋伏。”
他继续说道:“以战场勘验的结果来看,陆谨当时只有孤身一人。按说想杀一位户部尚书难如登天。可那一日,恰哈陈鹿邑将随从护卫大部分留在了陈氏族人身旁。自己身边只带了四位客卿。这才给了陆谨可趁之机。最后陆谨杀了四名陈氏客卿,割去陈鹿邑头颅,一路逃回景朝盛京城。”
元掌柜问道:“大人不觉得奇怪吗?如果没人协助,他任何得知陈鹿邑行踪?陆谨潜伏宁朝隐忍数年,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那他隐忍这些年当中,都在做什么?”
金猪疑惑:“那也只说明陆谨有帮手,你怎么就笃定他有个妹妹。而且他妹妹就在宁朝?”
元掌柜说道:“陆谨一直都有个妹妹,只是他一致对外说自己妹妹年幼因天花病夭折。然而就在七年前,陆谨以军法处决一名年轻勋贵,对方父亲得知此事后,为泄私愤便去刨陆家祖坟。祖坟里,本该埋着陆谨妹妹的坟墓里,是空的。事发后,陆谨以雷霆手段,令军情司杀手灭了这位勋贵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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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掌柜嗤笑一声:“外人只当他是因为祖坟被刨的愤怒。可陆谨这种人怎么会因为这种事情愤怒?我觉得,他只是想遮掩空坟这件事情而已。大人,顺着当年的线索再查一查。或许能将他那妹妹查出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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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游学
夜晚的洛城,传来打更人遥远苍老的声音:“天寒地冻,小心路滑。”
寅时,正是起床的时候。
若在京城,朝廷重臣们便已经聚集在东华门内的文渊阁门前,哈着白色的气,在门外听候阁老们差遣。
陈迹掀开帘子,看着车窗外蒙蒙的天光与薄雾,心想自己得尽快赶回安西街才行,不然今天上学又要迟到了。
他轻轻放下车帘,摇晃的车厢内,金猪正慢慢回忆着:“哪一年,户部尚书遇刺案轰动一时,陛下给大理寺七天时间缉拿真凶,如若破不了,大理寺从五品以上官员,一律降三级,从五品以下官员,一律革职回家永不录用。”
“当时的京城像是浸在了冰河里,所有人走在街上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张嘴就有寒气灌进身体里,可惜,到最后还是没能破案,直到陆谨在景朝加官进爵的消息传回来,大家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真是一个难熬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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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他看向元掌柜,眼神深邃:“当年,那么多大理寺寺丞,司直,还有巡城御史,全都出不出端倪,如今时隔多年,我们想要查出什么,难如登天。”
元掌柜道:“金猪大人,若我侥幸成为密谍司海东青,定会将陆谨妹妹的身份查出来,我相信她一定没有回景朝,不然以陆谨的身份地位,她根本不用藏头露尾。”
金猪乐呵呵笑道:“那你觉得她为何没有回景朝,兴许是死了呢!”
元掌柜道:“如果死了,以陆谨的手段,自然能将她尸骸找回去,若她没死,那么能留住女人的事情只有两件,一个是情,一个是孩子。”
金猪饶有兴致的鼓掌:“有道理,不过这么说来,你现在也没有线索和头绪?”
元掌柜点点头:“是的。”
陈迹微微松了口气,他开口说道:“大人,若此间无事……”
还未等他说道,金猪话锋一转,问元掌柜:“且先不提陆谨妹妹的事情,先说今晚,我觉得元掌柜还有所保留吧?”
元掌柜神情一滞:“大人是何意?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
金猪笑眯眯道:“你将自己在洛城的同僚都卖了不假,可你交代的官员里面,最高官职也不过是县城小吏,洛城百鹿阁账目里,目前还有一万八千两不知去向。敢问,这些银子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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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掌柜感慨:“金猪大人厉害。这么快便将百鹿阁的账目盘清楚了。”
金猪摆摆手:“可不是我厉害,而是我司礼监有全宁朝最厉害的账房先生。”
元掌柜沉思片刻:“大人,改道,去通济街。”
金猪拍了拍车壁:“西风,去通济街。”
却听元掌柜说道:“大人,军情司内账是我留给自己加入密谍司后的底牌。其中皆是百鹿阁,红袖招,铭泉苑行贿豫州各地官员的证据与账目,甚至不乏洛城高官,如今全都交给大人,还望大人往后能多多提携。”
金猪笑道::“好说,好说。对了,陈迹,你刚刚要说什么来着?”
原本打算告辞的陈迹,又安稳的坐在车厢里,他摇摇头:“没事……”
洛城高官吗?洛城算得上高官之人不超过一只巴掌:张拙,陈礼钦,刘明显。
这种时候不能走。
马车悄悄驶入富商聚集的通济街,便是这快要天亮的时辰,某些商贾家中仍旧隐隐传来鸭笑声,艳曲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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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猪冷笑一声:“我等打生打死,便是护着这么一群玩意。”
马车来到一处雅致的宅邸前。
元掌柜说道:“就是此处了,账册藏在里面。”
金猪无声看他一眼,只伸手随意一推,便摧断了里面的门闩。
然而,他没有从正门走进去,而是行至一旁,轻轻向上一跃,稳稳蹲在墙檐之上朝里面打量。
没有暗算,没有埋伏,宅邸中空空如也。
元掌柜笑道:“金猪大人,我既已决心弃暗投明,便不会再做无用之事。”
金猪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不是怀疑你,是习惯使然。”
“明白!”
金猪押着元掌柜进得院中,院子并不算大,却假山鱼池应有尽有,鱼池中还有十余尾锦鲤游曳着。
元掌柜一瘸一拐的找来一柄铁镐,狠狠砸向一座假山。
哐当一声,假山碎裂,露出里面藏着的箱子来,箱子半人高,西风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是一本本账册。
元掌柜在一旁说道:“洛城知府张拙四千两银子,洛城通判刘明显两千两银子,洛城同知成立前两千两银子,除此之外,还有开封知府,郑县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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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猪下意识看了陈迹一眼,而后又看向元掌柜皱眉道:“洛城同知陈礼钦为人刚正不阿,怎么会收尔等贿赂,你别是冤枉人吧?”
元掌柜哈哈一笑:“大人说笑了,这天下乌鸦一般黑,放眼宁朝与景朝,哪有不收贿赂的官员?不过这位陈大人向来不露面,都是让家中小厮出面收取的。这账册上面,何时,何地,何人贿赂都标记的清清楚楚,箱子上也标了记号。”
金猪给西风使了个眼色,西风当即在院中燃起一盆火。
正当元掌柜不明所以时,金猪撕去陈礼钦那一夜,随手丢向火盆,平静道:“陈礼钦为人正直清白,他从未收过尔等贿赂,明白了吗?”
元掌柜一怔,继而笑道:“明白,明白。”
可还没等那页泛黄的纸张落入火盆,一只瘦削的手稳稳将其接住,折了折揣进怀里。
陈迹看向金猪:“大人,这页纸,我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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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猪思索片刻,展颜笑道:“行,你倒比我想的更狠些,别人都是老子拿捏儿子,你这个当儿子倒想反过来拿捏老子。”
陈迹又看向金猪手里的那本账册:“大人,张拙那一页。”
金猪朗声大笑:“先前在迎仙楼里听闻你和张二小姐之事,我还真当是讹传,可后来遣线人一打听,才发现,张拙张大人不过是在施缓兵之计罢了,这般关系,当然要卖你个人情。帮忙遮掩一二。”
说着,他竟真的撕下张拙那一页来。
陈迹没有辩解什么,正要伸手去拿,金猪却忽然收回手来郑重叮嘱道:“如今都是自家兄弟了,我自然可以为你遮掩一些事情,但我只有一个要求。”
“大人请说。”
“好好修行。”
金猪认真道:“只有你早日成为行官,才能早日为我做更多事。”
陈迹拱手:“大人放心,我回去一定刻苦修行。”
金猪咳了一声,“先好好休息,再好好修行。”
陈迹点头:“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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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猪将那页纸拍在陈迹手中,陈迹则平静地将纸页丢向火盆。
火光在他脸颊上,映照出一抹暖色。
他想起张拙在城门洞里说“吾有大志,可否助吾。”
这也算是助过了吧。
这时,院子外传来打更人的锣声:“晨鸡报鸣,早睡早起。”
卯时,日出。
远方天际正有一抹白色泛起,层云尽散。
陈迹问道:“大人,今日是否还有事需要我?”
金猪笑眯眯道::“没了,没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待到睡醒再想办法踏入修行门径。这几日若无大事,本座便不去找你了。”
“卑职告辞。”
陈迹朝外面走去,待到出了院子,忽然狂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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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西街知行书院门前停着一架牛车,一位车夫戴着一顶草帽,正低头抓着一把草料喂进老黄牛嘴里。
长长的板车上放着一些行李,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
牛车旁,白鲤踮着脚尖望向长街尽头,寻找着熟悉的身影。
世子靠在门框上,懒洋洋道:“这安西街,一眼就能望到头,踮起脚也看不到更远啊。”
白鲤生气道:“刘曲星说陈迹昨天下午便出门了,直到这会儿都还没回来,你就不担心他出事了吗?”
世子打了个哈欠:“这小子一天到晚神神秘秘的,我都习惯了,就凭他那身手,等些密谍都拿他没办法,他能出什么事?放心,他一会儿准能赶来。”
白鲤道:“关键他也没接到王先生要带咱们去陆浑山庄游学的消息,行李都还没准备呢。”
二人说话间,张夏从书院里走出来,好奇问道:“陈迹又迟到了吗?”
白鲤白了她一眼:“他肯定是有事耽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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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问孝也走出门来,“昨天有事,今天又有事,他一个医馆学徒,一天天哪来的重要之事?你们作为朋友也要好好规劝他一下,既然有机会随王先生学习,理当珍稀才对。”
王先生一袭蓝色儒衫,缓缓从门里走出来,平静问道:“陈迹还没到吗?”
白鲤有些为难:“回禀先生,陈迹肯定是有事耽误了。他绝不是故意迟到的。”
陈问孝拱手作揖:“先生,若不然,咱们便不要等他了吧。以牛车的速度,若是耽误久了,恐怕日落之前来不及在伊川县城歇脚,另外,此子冥顽不灵,先生不必在他身上耽误时间。”
陈问宗皱眉:“住嘴。”
王先生脸上表情没有变化,只平淡说道:“为人师表,诲人不倦,岂能因弟子一时顽劣便放弃他,且再等等。”
说罢,他背负双手便这么静静等着。
远方传来奔跑声,众人望去,只见陈迹出现在长街尽头,一路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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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陈迹来到书院门前,弯腰双手撑着膝盖,剧烈喘息道:“先生,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王先生没有当即责问,而是对白鲤说道:“去,给他接杯水来。”
白鲤像风一样跑进后院,再跑出来时,端着一只木杯子举到陈迹面前:“赶紧喝点水。”
王先生随口说道:“刚刚跑那么急,不要直接喝下去,漱漱口便好了,早年,我在江州平叛时,麾下便又士兵急行军时饮水而死。”
陈迹站直了身子,漱了漱口。
王先生这次什么也没问,只是吩咐道:“其余人坐车,你走路跟在后面。”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上了牛车。
陈迹看向白鲤,诧异问道:“这是要去哪里?”
白鲤解释道:“嵩县陆浑山庄要办一场文会,届时陀罗寺的高僧,老君山道庭里的道士,还有南方的一些文人,都会参加,王先生要带咱们去见识见识呢。”
她从行李里取出一个小布包递给陈迹:“你还没吃早饭吧。里面是我带的点心,你赶紧垫垫,今天要走四十多里地到伊川县城落脚,饿着肚子可不行。”
陈迹想了想说道:“我得与王先生说一声,我可能没法跟着他学习了。”
白鲤怔了一下:“这样也好,你若真不喜欢学习经义,不学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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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迹朝牛车走去,却见那赶车的车夫忽然快步上前,将他拉到一边去:“小子,再坚持坚持,户部的银子马上便批了,待边军有了棉手套,你再退学也不迟。”
陈迹与白鲤这才看清车夫草帽下的容貌,惊愕道:“爹。”
“王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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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授业之师
“嘘,小声点,小声点!”
靖王瞪着眼睛,将食指竖在嘴边,警告着陈迹与白鲤。
他回头打量了一下身后,确认没人注意他们,这才看向陈迹与白鲤:“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偷偷乔装溜出来的,你们大呼小叫什么!”
白鲤疑惑道:“爹,您天天教训我和我哥不要翻墙,您自己还翻墙?”
靖王笑了笑:“瞧你说的什么话,你爹我是从正门走出来的。”
白鲤也笑了笑,“王将军就在正门轮值呢,我去问问他。”
靖王赶忙拉住白鲤的胳膊:“翻出来的。我从医馆那边翻出来的。”
陈迹疑惑道:“王爷,您就这么微服出巡,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我们可担待不起。”
靖王笑道:“我如今只是个车夫,只要你们不说出去,谁会为难一个车夫呢?”
陈迹想了想还是继续劝阻道:“您还是带点护卫吧。或者让冯大伴随您一起,照顾您饮食起居?”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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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拔高了嗓门:“若让他们跟着,天天劝我这不能吃,那不能喝,这不能做,那不能去,微服出巡还有什么意思?再说了,这次文会热闹得很,若是我以靖王的身份前去,大家不免拘谨。”
陈迹感慨:“先前我还纳闷世子怎么是这样的性格,合着是随您了。”
靖王挑了挑眉毛:“怎么感觉你小子在骂人?他和我哪里像了,我在他这个年纪已经将那些文官们玩得团团转了。”
陈迹认真说道:“王爷,大家都认得你,不出一上午,大家就会发现你身份了。”
靖王摆摆手:“没关系,那时候我已经出了洛城,天高海阔。”
陈迹打断道:“王爷,且不提你微服巡游之事,您一额看到了,我确实不适合学习经义,也无意踏足官场,不如就让我退学吧。至于边军军费之事,怎可因我一人而变。家国大事,怎能如此儿戏?”
靖王沉默片刻,意味深长道:“我也不用家国大义来绑架你,不如这样,你只需要学到明年开春,我便欠你一个人情,往后若你有事相求,只要不危害宁朝社稷,我可以帮你一次。如何?”
陈迹不答。
他不过是区区医馆学徒,如今却让洛城知府,实权藩王都欠他一个人情,说出来倒是好听,但这人情该如何兑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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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迹思考后说道:“那我现在便有一事相求,王爷,您微服出巡实在太过危险,不如您还是回……”
话未说完,靖王神色一变,打断道:“停,少年郎,你现在还小,根本不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怎可轻易用掉这个人情?”
这时,板车上的陈问孝喊道:“车夫,车夫,出发吧。”
靖王赶忙闷声道:“来了。”
他压低了草帽的帽檐,走至板车最前方背对着所有人坐下,只随手扬鞭一抽,老黄牛便拉着车子缓缓走动起来。
白鲤笑吟吟的把布包符塞进陈迹怀里:“世人皆知我爹一诺千金,你最好还是想想怎么利用好这个人情再说。别忘了吃点心。”
说罢,她追上几步,轻盈一跃便倒坐在板车末尾,两条腿悬在板车外面,随着板车颠簸起伏而晃动。
白鲤拍了拍身边的世子:“哥,咱们这次出门,你可得记住爹叮嘱的事情,一个月内不准喝酒。”
世子冷笑起来:“嘿……我都出洛城了,他还能管的着我?”
白鲤眼睛亮亮的:“哥,这不好吧,万一爹知道了怎么办?”
世子浑不在意的挥挥手:“他知道又怎样?我已过及冠之年,喝个酒还需要看谁的脸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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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鲤长长的哦了一声:“真厉害呀!”
眼瞅着靖王坐在最前面,挥鞭子的动作一顿,接着鞭子狠狠落下,抽得老牛哞了一声,加快了脚步。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一架牛车,一匹骏马,跟着一个步行的少年郎。
冬日难得有一天云清气爽的好时光,陈迹忽然觉得出去游学一趟也不错,可以短暂的逃离是是非非,纷纷扰扰。
他不紧不慢的跟在牛车后面,解开怀里的布包符。
包袱里装着正心斋的点心,蜜三刀,金麻酥,桃酥,开口笑,……
正吃着,哒哒的马蹄声,张夏策马走在他身侧,俯瞰着他手里的点心,漫不经心问道:“你与世子,郡主的关系很好啊。郡主竟还专门给你备了点心。”
陈迹转头看她一眼:“我与世子,郡主是朋友!”
张夏疑惑:“朋友?”
陈迹平静道:“你没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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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夏直白道:“没有。来洛城以后,想和我做朋友的,要么是想讨些银子,要么是想求我爹办事,这种朋友不交也罢。”
陈迹随口道:“那以徐家的门楣,想与张二小姐做朋友可不容易。”
张夏忽然说道:“我叫张夏,不必左一个‘张二小姐’,右一个‘张二小姐’的称呼我。”
陈迹随口应了:“好的,张夏!”
就在此时,白鲤看着陈迹走在后面,转头对王道圣说道:“先生,陈迹已经走了好几里地,要不让他上车吧?”
王先生放下手中书卷,默默看向陈迹。
白鲤见有戏,赶忙补了一句:“您看他也受罚了,下次肯定不会再迟到。距离伊川县城还有四十多里地呢。这要一路走过去,鞋都走破了。”
王先生对靖王说道:“劳烦停一下。”
靖王头也不回的勒住缰绳。
牛车缓缓停下。
正当白鲤准备招手让陈迹上车呢,却见王先生跳下车去。
对靖王说道:“继续赶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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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一惊:“先生,您这是做什么?”
王先生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抚平皱褶:“还好郡主提醒我了,我既然收了学银,便是陈迹的授业之师。他犯错,我也有责任,当一同受罚才是。你们且在车上坐着,我陪他一同走到伊川县城。”
陈迹开口说道:“先生,您不必如此。”
王先生却摇摇头:“此事与你无关,我也只是遵从本心行事罢了。”
陈迹有些惭愧:“抱歉,学生以后不会再迟到了。”
王先生却用书卷扫了扫他肩膀上的浮尘:“不,若再有比学习经义更重要的事情,你已然要去做!”
“嗯?”
王先生平静道:“知行书院能教你的,只是做人的道理,而这道理,便是凭心做事,见乞丐倒地便想帮助的恻隐之心是心,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正义之心也是心,心到了便去做,没有错!”
陈迹有些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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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贯严肃的王先生难得笑了笑:“若只是错过我一堂课,我可再给你讲一遍,但有些事错过了,便永远错过了。”
陈迹深深吸了口气:“学生明白了。”
他忽然觉得,这位王先生和他所见过的文人,好像都不相同。
“我也走路!”
白鲤双手一撑板车,干净利落的跳下车来,与陈迹并肩同行,领扣上的红玉鲤鱼坠子如冬日里的一朵梅花。
世子犹豫片刻,也心不甘情不愿的跳下车,嘴里却抱怨道:“好好的牛车不坐,偏要走路,你们都疯了嘛……”
陈问宗也要起身,却被陈问孝按住:“哥,你要做什么?他犯错他便自己承担好了,凭什么我们一起受罚?这一路走到伊川县城,脚都要磨起泡了。”
陈问宗叹息一声,最终还是坐了回去。
张夏看着走路的人,忽然跳下马来,牵着缰绳与白鲤走在一起。
白鲤瞪她一眼:“你下来做什么?”
张夏大大咧咧道:“都是同窗,有福同享有祸同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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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竖起大拇指:“江湖儿女。”
牛车慢吞吞的出了南城门,只见城外聚集着许多难民,搭着窝棚住下。每日靠着官府施粥求活。
世子问道:“你们有没有听说,前日夜里,西城门外差点闹出民变。最后是张拙张大人及时将粮食运到,还从灾民里抓了蓄谋煽动民变的歹人。这才将此事平息。”
陈问宗坐在牛车末尾,看向世子回答道:“我听家父提起过,他说那一日危在旦夕,灾民差点便要冲进洛城,烧杀抢掠了。”
世子说道:“据说那天夜里有个戴着斗笠的蒙面人到城外做人质,承诺卯时粮食一定运到,这才压住灾民足足拖延了两个多时辰,这两天,各个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都在城外,找灾民打听当夜的经过,打算将这位蒙面人的事给编成故事呢。”
张夏牵着缰绳,钦佩道:“我爹说那是位少年英雄,处变不惊,临危不惧,可为上将军,当时他不仅压住灾民拖延了时间,还找出了刘家安插在灾民之中的死士,很厉害的。”
白鲤下意识看了一眼陈迹。
前天,那不正是陈迹迟到的日子吗?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想到陈迹,也没半分证据说那人便是陈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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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陈迹在她印象最深处,也是蒙着面的,也是处变不惊,临危不惧的。
陈问孝突然不屑道:“什么少年英雄。那是个阉党。”
张夏一瞪眼:“阉党怎么了?阉党也是实打实救了人的。”
陈问孝反驳道:“怎能因阉党偶尔做了件好事,便将他们说成英雄?他们也配?我爹说了,陈家若有谁与阉党来往,腿都要打断的。”
白鲤忽然又觉得,城外那人应该不是陈迹,只因陈迹救她的那一夜,便杀了六名司礼监的密谍?
杀阉党的人,怎么会是阉党?
一旁的王先生没有理会他们的争论,只是走到粥棚之下,对洛城府衙的官差说道:“今日便去登记造册,灾民里,家中有孩子的,可多领半分粥,往后若孩童丢失,这一户人全都不准再领粥!”
官差不耐烦道:“你谁啊?滚一边去,轮到你来指手画脚?爷们想怎么施就怎么施。”
王先生也不恼怒,只是客气说道:“你便告诉张拙,这是王道圣说的。他自会明白。”
张夏好奇问道:“为什么孩童丢了,一家人都不许再领粥?”
陈迹随口解释道:“或许是要防止有人易子而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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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夏惊骇:“易子而食?父母岂会做这种事情?”
陈迹平静道:“大灾之年,只有强者和弱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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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村和树自然没有任何意见,虽然他只拿三成。但学生是柳生健一郎教,柳生馆也是柳生家的家产,他什么都不需要付出,只需要在玉龙旗上拿下冠军,然后宣传一下,稍微炫一下技便可。
而另一方面,却又希望大长老失败,那样的话,他们就不用担心会被天巫族收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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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该怎么说?”陈杰不想接这个烂摊子,主要是大梦的眼神太过可怕。
“没有的事儿。”李子仁说话了,但是从来不会安慰人的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给王珂鼓励,只是用手捏了捏王珂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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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个很尴尬的问题,毕竟妖兽也不是花花草草,随处可见的,而且一些妖兽很阴险很鸡贼,感觉遇到强大的他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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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十来人?战斗力不强?南宫大人抽调人手前去支援……,黄尚捋着下巴,同时心里默默的念叨着,因为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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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正面冲突搏杀……这种情况想都不用想,别说南爻一行是一个三星带着三个一星,就算现在是整整四个三星能力者,正面抗击也未必撑得住,只需一轮就会全军覆灭。
他拿起桌子上的一杯酒:“算我失言,不要生气好吗?我自罚一杯。”说完,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吕布骑兵眼中闪中仇恨的光芒,重甲骑策马在前,以万钧之势居高临下的往下俯冲开道。
捆在何笑等人身上的绳索是用我们攀登用的专用绳索,可负担三百公斤的重量,异常结实,用军用匕首割也需要几分钟,可唐诗却只用胖乎乎的手一位,就把绳索拉断,这份力气技巧简直不可思议。
事后我们才知道,老色鬼之所以穷其一生都未曾鼓起勇气表白过,并不是他所谓的害羞腼腆,亦或者机不逢时之类的。
“话说清楚,是马腾!”吕布听庞德的话,好像马腾是自己那个啥,庞德一直对马腾忠心耿耿,这才是吕布不敢任他为一方大将的原因,一直带在身边监控起来。
也是,如果不知道三太子的真实身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富二代的话,任谁看了他现在的这身打扮,都会忍不住觉得他是一收破烂的。
“糟糕!钱兰兰还在台上!”我惊出一身冷汗,赶忙向前台冲去,却被洋道士一把拉住。
如果没有三年前的阴差阳错,如果他一直知道是墨华曦,也许现在,他会很幸福吧。
龙天远摇了摇头:“我龙家也算是千年世家,我一时冲动,上了何笑那个贱人的当,才有今天之辱,岂能再忍辱偷生,堕了龙家威名,让人耻笑,又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他这几句话说的豪气满天。
131、口含天宪
简陋的茅草粥棚下,官差垒起青砖灶台,八口滚沸的大锅飘出淡淡米香味。
王道圣对官差耐心解释道:“大灾之年,即便没有到易子而食的地步,也必有青楼来买女童。放心,我不与你为难,你且将我名字报与张大人即可,我与他也算是老相识了。”
正当陈迹以为官差还要反驳时,却见官差已经偃旗息鼓,神情讪讪道:“原来是王大人,卑职有眼不识泰山!”
陈迹小心问道:“郡主,王先生很出名吗?”
白鲤诧异的瞅了他一眼,轻轻凑过身子低声道:“王先生的名字你都没听过吗?早些年他考中榜眼的时候就已经闻名天下了。”
陈迹嗯了一声,他倒是真不知道自己这位新老师有这么大的名头,只是报出名字便能让府衙官差客客气气。
此时,官差看着王道圣,有些为难道:“王大人,登记造册的事,我们可以去做,但您也看见了,粥棚这里的官差也就十几号人,待会儿施粥都忙不过来,可否等我们调些人手再说?”
王道圣看了一眼粥棚,又看了一眼官差的人数:“你们且去登记造册,粥棚由我们来。”
官差怔了一下:“大人,打勺子施几千份粥是个力气活,怎能让您代劳?”
王道圣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陈迹等人,“你们有没有问题?”
陈迹答道:“先生放心,我没问题!”
白鲤也笑吟吟的挽起袖子:“先生,我也没问题。”
张夏见状,当即将枣枣的缰绳拴在粥棚旁,也挽起袖子走过来:“先生,我们没问题的。”
这时,世子说道:“人不够。”
粥棚外的牛车上,陈问宗默默看着这一幕良久无言。
待到世子将目光扫过来,他当即要站起身,却被陈问孝扯着胳膊拽了回去:“哥,你干嘛?咱们是来游学的啊。又不是来做苦力的。我见过那些官差施粥,舀几千勺粥,舀得胳膊都肿了,一般都是府衙里不受待见的官差,才会被派来做这种天寒地冻的苦差事。”
陈问宗神色肃然:“无需多言,你我读圣贤书十余载,岂能连这点是非都分不清楚?先前我没下车,那是因为陈迹自己犯了错,其余人不必因他受累。可如今是为百姓做事,你我岂可退缩?松手!”
他甩开陈问孝的手,跳下牛车,挽起袖子:“先生,我也来帮忙。”
陈问孝孤零零一人坐在板车上,犹豫半晌,最终还是低着头跳下牛车,与陈问宗站在一起。
王道圣掀开一只锅盖,却见云雾般的蒸汽升腾起来。
待白气散去些,众人却皱起眉头,“米汤寡淡,一眼便能看见锅底的米粒。”
陈问宗面色凝重的看向官差:“粥泽呢么这么稀?我朝铁律施粥时插筷不倒,你们怎敢煮这么稀的粥?”
官差吓得脸色惨白:“可不是我们要煮这么稀的粥,是张大人这么吩咐的啊、”
“张大人?”
“没错!”
官差解释道:“张大人说粮食不够了。想要让城西,城南百姓熬过冬天,万万不可熬稠粥。真要按朝廷的规矩去施粥,只需十五日,粥棚便会断粮!”
“洛城粮仓里也没粮了吗?”
陈问宗疑惑:“我记得秋粮上个月刚刚运到洛城。”
官差赶忙回答道:“张大人说,官仓里的粮食不能再动了。若军令来调粮,粮仓里却没有足够的粮,那是要掉脑袋的。”
“就没有其它办法了吗?张大人呢?”
“张大人说去想办法了。”
张夏好奇道:“那陈大人呢?我记得陈大人最讲原则,他肯定不会坐视不理吧。”
官差迟疑。
张夏急性子追问:“你倒是说话啊!”
官差支支吾吾:“张大人找了一群讼棍和老光棍去衙门打官司。将陈大人拖在府衙里了。”
张夏一怔:“啊这……”
王道圣抬手止住交谈:“官差且去登记造册,这边有我们来施粥。”
说着,他开口对灾民说道:“上前领粥,老弱妇孺优先。”
只听那声音向外飘摇,明明并不大的声音,却硬生生传出数百米去。
陈迹一惊,他看见灾民慢慢站起身来,竟真的一个个让老弱妇孺走在了队伍最前面。
他在西城门前见过施粥,他也知道灾民是什么样的。
大家饿成这副皮包骨头的模样,谁还顾得上尊老爱幼?
可王先生只一句话,便起了作用、难道王先生也是行官?
陈迹默默看向世子与白鲤:“王先生方才……”
白鲤小声道:“我父亲说先生走得是圣贤之路,口含天宪,可教化众生呢。不过他也说过,先生还有些事情没想明白,所以算不得真正的圣贤。”
陈迹看了王先生一眼,默默抄起硕大的木勺子,挨个给排队的灾民舀米粥。
那木勺子对女孩子来说太沉了。
白鲤只挥了几十下便胳膊酸的有些抬不起来了。只能咬牙坚持:“要是猫儿大哥在这就好了。他的力气使不完。”
而陈迹忽然发现,当他一勺一勺将米粥舀给灾民时,体内那二十六盏炉火颜色竟变化了一些,虽然极少,极慢,但这每一分变化都是实打实的。
就仿佛倒焰窑的火候一样,刘百度时是樱红色,九百度时是橘黄色,一千三百度之上时便会变成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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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盏炉火初燃时是樱红色,如今那红色正一点一点淡去。
随之而来的,则是更加磅礴的生命力。
陈迹响起,当初自己在青山梦境里,曾有一刻浑身炉火尽燃烧而起,那时的炉火,正是白色。
奇怪!
炉火为什么变了呢?
难道是因为自己在帮助灾民?
可自己先前在西城门时,不也帮助过灾民吗?
等等!
此时与彼时唯一不同的是,彼时自己是蒙着面的。
未等陈迹想明白,城门外响起吱呀呀的木轮声。
只见数十辆板车拖着一袋袋粮食驶出城外,后面还跟着一顶官轿。
粮食在一辆辆板车上堆得像一座座小山丘。
连那顶官轿都被衬得有些不起眼了。
下一刻,轿夫将轿子放在地上,张拙一身红衣官袍,志得意满的迈出轿子。
他看向粥棚下的重任,惊奇道:“咦,你们怎么在此?”
张夏一阵风似的冲上前去,抱着他的胳膊:“爹,您又从哪找来这么些粮食?”
张拙乐呵呵的捋了捋胡子:“你爹我用仙术变出来的。厉害吧?”
张夏竖起大拇指:“厉害。”
王道圣走至板车边上,随手捏了捏麻袋便心中有数:“比官粮新鲜,这是商贾今年刚囤积的秋粮,他们竟然愿意捐给你,不,是你买来的。”
张拙乐了:“你带兵几年,竟还能隔着麻袋就摸出粮食新鲜不新鲜?我还当你早就读书读成书呆子啦!”
王东升却笑不出来。
他皱眉看向张拙:“扬州任上时,你便因此做过出格的事,离任之后,参你的奏折如雪片一样飞进京城。若不是徐阁老将你买爵鬻官之事压下,你恐怕已经锒铛入狱了。可你总是这么做。早晚会出事的。届时,有御史言官查出端倪,只需在御前参你一本,你便功亏于溃了。”
张拙神情倨傲,气焰彪炳:“徐阁老只要还是内阁首辅,便没有哪个御史言官敢来参我。”
王道圣叹息:“若徐阁老不是内阁首辅了呢?”
张拙得意道:“那时候,我便是内阁首辅了。”
王道圣轻轻摇头,再次言道:“即便是一朝阁老也很难一手遮天。董时写信给我说,他已经升监国侍御史,正要巡察你在扬州任上的事情。他与徐家不合已久,若他……”
张拙不耐发的挥了挥袍袖。
他见周围没有官差与灾民,顿时怒道:“你不过比我年长几岁而已,莫要老是说教我。我拿贪官污吏的钱办百姓的事,何错之有?我若不这么做,这些灾民吃什么喝什么?等朝廷的银子吗?那得等到什么时候?灾民早就饿死了。”
陈迹听闻此言,忽然想起关于张拙的传言,还有元掌柜的那本账册,终于意识到这批粮食从何而来。
却听张拙继续对王道圣说道:“你若看不惯我,大可以向董时检举揭发我。我且问你一句。你想不想这些灾民活过这个冬天?”
张拙与王道圣二人相视而立,一人身着鲜亮的红衣官袍,胸前补子上的白鹤栩栩如生,一人身着蓝布儒衫,浆洗得褪了色。
仿佛命运里本不该走在同一条路上的人偶然相遇,针锋相对。
众人屏气凝息,犹如面对这两座大山压下来,连大气都不敢出。
最终,却听王道圣轻声道:“我与董时相熟,过几日游学回来便给他去一封书信,让他莫查扬州之事。”
张拙哈哈大笑着拍了拍王道圣肩膀:“我就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与那些腐儒不一样。董时敬仰你的学问,执弟子礼,你若愿意开口,他肯定罢手。待你游学归来,我去寻你饮酒。”
王道圣随手将张拙的手拍下去,“你迟早有一天要在此事上栽大跟头。”
张拙面色一变:“你这张嘴可不能乱说话。快呸呸呸。”
王道圣懒得理他,转身走去粥棚,继续给灾民舀粥:“放心,我没那么厉害的。
132、漏风
粥棚下。
王道圣给灾民施粥。
张拙取了一只陶碗,大大咧咧伸到王道圣面前。
王道圣平静的看他一眼,无声的用木勺将陶碗舀满。
张拙一仰头,将稀粥咕咚咕咚灌进自己嘴里,又用红衣官袍的袖子擦了擦胡须。
他将陶碗随手丢在青砖灶台上,好奇问道:“你不是带我闺女去陆浑山庄游学了吗,怎么游到粥棚这里来了?听说这次黄山,老君山两大道庭的人,还有缘觉寺和陀罗寺的高僧都已到场,每天都有非常精彩的辩经,你怎么带着他们在这里浪费时间。”
王道圣一边给灾民施粥,一边随口回应道:“生活便是最好的经义!最初,先贤所写的经义,道理都是从生活中学来的。我们与其在书里跟着先贤学道理,倒不如直接从生活学,更直达本意。”
张拙捋了捋胡子:“但凡你少说点这种离经叛道的话,胡阁老也不至于一直敲打你。人呐,该藏锋的时候得藏锋,咱们做学生的,别老是跟自己老师对着来。”
王道圣风轻云淡的回应道:“你倒反过来说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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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拙嘿嘿一笑,朝陈迹那边撒了撇下巴:“你觉得那小子怎么样?”
王道圣平静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张拙挑挑眉毛:“我不能问问嘛?”
王道圣随口说道:“其实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问我也不过是想印证心中的答案而已。可我要说的,未必合你心意。”
张拙不耐烦了:“那你倒是说说看啊。”
王道圣看了陈迹一眼,转头对张拙说道:“这孩子身上有杀气。”
张拙一怔,仔细打量着王道圣:“带过兵的人是有点不一样啊。这都能看出来?”
王道圣舀出一勺米粥,盛入灾民手中的陶碗:“他入学两天,便迟到了两次,问他因为什么迟到,他也不愿意说。但我看他每次来时都带着扑面的杀气,他不像是来上学堂的,更像是我麾下那些刚杀了倭寇的步卒,身上还沾着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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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拙摇摇头:“他可不是步卒,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你若与他共事过便会明白,他是个将才。”
“你对他的评价倒是很高。”
王道圣想了想:“所以,前日西城门外拖延灾民的人便是他?”
张拙赶忙说道:“不是。”
王道圣洒笑道:“与你共过事,那一日入学刚好早晨迟到,又被你如此看重,不是他还能是谁?”
张拙警惕道:“你可莫要打他主意。”
王道圣无奈道:“我能打他什么主意,不过是收他学银,教他道理,仅此而已。”
张拙忽然问道:“你丁忧是不是已经结束了?”
王道圣点点头:“昨日。”
张拙又问道:“胡阁老为你安排了何等官职?”
王道圣随口说道:“老师希望我回京,任兵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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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张拙拔高了声调。
见有灾民朝这边看来,他又赶忙压低了声音:“你怎么能连跨两级迁任兵部尚书?接下来岂不是要入阁了?”
王道圣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远远看向陈迹,突然说道:“他倒是个热心肠。”
张拙也看向陈迹,片刻后感慨道:“这会儿有点过于热心了。平时倒也不这样。”
此时,陈迹正给灾民挨个舀粥。
仅仅半个时辰,他体内原本的樱红色炉火已经渐渐变成淡红色,火苗之中似乎还孕育着一缕黄色火焰,细若游丝。
陈迹感受着澎湃的生机,宛如获得了一次新生,连呼吸里都仿佛流转着火。
他忽然意识到。
山君吞龙,官员身上的冰流是具象的龙气,而百姓心里则藏着龙气的根源,那是国之所以为国的东西。
难怪姚老头在修行山君门径后,已然秉持着太医的身份,想必对方治病救人时,体内的炉火也会有相同的变化。
可师傅为何没有将此事告诉自己呢?
难道是不希望自己发现这个秘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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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定另有原因。
陈迹面前那口大锅已经舀空了,若要重新煮粥还得两炷香的时间。
他看着面前排成长队的灾民,一个个端着崭新的陶碗。
他来到白鲤旁边说道:“你去休息一会儿吧,我来帮你。”
白鲤惊喜道:“啊……真的吗?”
说罢,她看了看其他人,“可大家还在忙,我一个人休息不合适。”
陈迹笑着说道:“没事的,你站旁边偷偷休息。”
白鲤往旁边让了让,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怎么没去帮我哥。”、
陈迹解释道:“世子力气大些,暂时还撑得住,等会儿他坚持不住的时候,我再去帮他。”
白鲤拉长声调哦了一声。
陈迹抄起木勺,干脆利落的将一勺又一勺米粥舀给灾民。
那一缕黄色火苗越来越明显,仿佛一条金龙在红色的火力游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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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白鲤郡主这边的大锅施完,他又跑去世子那里帮忙。
世子揉了揉自己胳膊,当即竖起大拇指:“江湖儿女,仗义!”
待到世子锅里的粥也施完,陈迹慢悠悠来到陈问孝身旁。
陈问孝等这一刻许久,见他过来,立马将木勺子递出去。
陈迹挑挑眉毛:“给我勺子做什么,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陈问孝疑惑:“你不是来帮忙的吗?”
陈迹摇摇头:“不是,我就看看”
陈问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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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迹站在一旁,陈问孝每施出一勺粥,灾民忙不迭的道谢,他便抢先笑着回一句:“不必客气。”
说得多了,陈问孝忍不住质问道:“我在这里施粥,你装什么好人?”
可陈迹却不理陈问孝。
他已确定,即便他没有施粥,但只要灾民从内心里认可这善举有他一份,炉火就会蜕变一分。
不过蜕变还有一个条件,便是受恩惠之人必须知道他的身份才可以。
陈迹深深吸了口气,山君门径的本质,远要比想象中更深邃。
只是蜕变的炉火,到底有什么作用?
此事,恐怕得问问轩辕。
正思索间,张拙领着官差过来,乐呵呵道:“辛苦诸位了,我等已经将灾民登记造册,接下来施粥便由我们来吧。”
王道圣将勺子递到官差手中,耐心叮嘱道:“万万不可让逼良为娼,易子而食这样的事情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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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拙笑着应道:“且放心吧。”
说罢,他似有感慨:“若我也能放下身上的事情,随你们一同前去就好了。年少时听人辩经如醍醐灌顶,若听说哪里有辩经,便是不吃不喝也赶过去旁听。如今却抽不的身了。”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还是你如今做的事更重要些。”
王道圣超弟子们招招手:“走吧。”
陈迹意犹未尽,却没有更好的理由留下,只能恋恋不舍的离去。
经过陈问宗时,对方忽然向他拱手作揖:“三弟,今日施粥时见你不辞辛苦,待灾民春风和煦,这才发觉以往对你误会良多,接下来的日子,你我兄弟三人,同在王先生门下,要多多相互扶持,若有看不明白的经义,都可来问我,虽然你错过了这次科举,但三年之后,便是你崭露头角之时。”
陈迹奇怪的看他一眼,敷衍一声:“行!”
这一次,所有人步行跟在牛车后面,连陈问宗,陈问孝都没有坐上牛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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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车上,只剩下靖王压低了帽檐,孤零零的背对众人赶着牛车。
走出数百步,白鲤忽然眼睛亮闪闪道:“既然咱们要走路前往陆浑山庄,不如就让牛车与车夫回洛城吧?不必与我们同行了。”
却见靖王挥鞭的动作顿时一僵,继而狠狠抽在牛车上,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白鲤继续对王先生说道:“先生,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未等她把话说完,靖王也不抽牛了,起身跳下牛车,抡着鞭子便朝白鲤挥去。
白鲤赶忙躲在陈迹与世子身后,拉着两人的胳膊,从缝隙里露出半张小脸来:“车夫打人了。”
靖王咬牙道:“你这个小棉袄漏风啊。”
世子看清帽檐下的面容,惊呼一声:“爹?”
靖王听到世子的呼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撵着对方满地跑:“就你及冠了是吧,我管不了你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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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怒道:“白鲤害我。”
陈迹与张夏目瞪口呆的看着。
张夏看向陈迹:“靖王,世子,郡主平日里就这么相处的吗?”
陈迹迟疑:“世子与郡主也不是每天都作妖。”
王道圣苦笑着拦住靖王:“您也真是的,竟连我也瞒着,若要遇到歹人,叫我如何向王府,向朝廷交代?”
靖王气喘吁吁的停下脚步,感慨道:“终究是年级大了啊。揍不到自己儿子了。”
白鲤小心翼翼凑上前来:“爹,我是真不愿你肚子微服出巡,昨日你染上风寒昏厥不醒。姚太医赶忙进王府守了你三个时辰。如今出门在外,若是再有个什么事,姚太医却不在身边怎么办?”
径直抬手止住:“你看爹现在不是没事吗?昨日我只是在午睡而已,是你母亲小题大做了。”
白鲤狐疑的打量着他,此时此刻的靖王确实面色红润,一点不像刚刚生过一场大病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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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求助似的看向陈迹。
陈迹却一言不发。
他在想一个问题,若靖王真的只是午睡,自己师傅怎么可能待在王府三个时辰都不出来?
所以,靖王生病必然是真的。
可靖王既然生病了。为何还要坚持微服出巡?除非对方有必须出来的理由。
王道圣思索片刻说道:“都上车吧。既然已经出来了便没有中途折返的道理,尔等切忽向外人提及王爷的身份,当他是车夫即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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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砍他
官道土路上弥漫着牛粪的草腥味,背着干柴进城的樵夫络绎不绝,卖炭的牛车川流不息。
王道圣对陈迹等人说道:“都上车吧,陈迹,方才施粥时你替其他人干了活,也算是变相的受了罚,接下来也不用再步行了。”
陈迹没多问,只道了声谢便在板车上寻了个空位坐下。
张夏翻身上马,骑着枣枣跟在牛车旁,好奇问道:“先生,我爹常说您离经叛道,这是为何?”
王道圣坐于车上,随口问道:“《论语》里将君子不器,此作何解?”
陈问宗思索片刻:“朱子注曰:器者,各适其用而不能相通。成德之士,体无不具,故用无不周,非特为一才一艺而已。朱子说,至圣先师的意思是,为政者不必专精于某一技艺,必须要做通才。”
王道圣淡然道:“可我觉得,朱子说的不对。至圣先师曾评管仲‘器小,说的便是度量小,胸怀小。’,所以我以为,至圣先师所言‘君子不器’,是指君子当胸怀天下,海纳百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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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问宗张了张嘴巴,思索着该如何反驳。
张夏骑在马上说道:“好像都有点道理唉。但我更喜欢先生的说法。我觉得君子可以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一定要有度量。”
王道圣笑着说道:“所谓离经叛道,只是我对先贤的理解与他们不同罢了。我要教你们的,也不是让你们全然接受我的想法,而是让你们自己去看这个世界,有自己的想法。”
靖王坐在牛车前面,头也不回的朗声笑道:“这便是行万里路的意义了。我宁朝文官们如今喜欢闭门论道,论来论去,也只是向从先贤话语里找到支持自己的证据罢了。”
陈问宗肃然道:“王爷慎言。”
靖王哈哈一笑:“你倒是像极了你父亲。”
此时,张夏忽然话锋一转,“陈迹,你觉得君子不器何解?陈迹??”
她迟迟等不到陈迹回答,一转头,却见陈迹坐在牛车里低着脑袋,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张夏挑挑眉毛,“陈迹,先生正授课呢,你怎么睡觉啊。”
白鲤赶忙阻拦:“你喊什么啊。他昨天晚上肯定一夜没睡才这么疲惫,让他多睡会儿。”
张夏撇撇嘴,用嘴型无声讥讽:“让他多睡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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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鲤翻了个白眼:“不与你一般见识。”
陈问宗在一旁对王道圣拱手道:“先生见谅,我这三弟年纪还小,这些年也没去过学堂,所以不懂规矩。我这就喊醒他。”
然而,王道圣却抬手阻止:“无妨,且让他睡会儿吧。我本也无意授课。只是张夏问起,才随口说几句。”
世子面容扭曲:“先生,您对我可不是这样的。”
靖王乐呵呵笑道:“这是我专门给王先生提的要求。其他人我关不这,你必须严加管教,省得有些人觉得自己及冠以后便可以为所欲为。”
白鲤:“就是就是!”
世子:……
陈问宗怔怔看着车上靖王,白鲤,世子三人。
原来父亲在子女面前时,并不用总是板着一张脸,子女在父亲面前时,也不用总是恭恭敬敬。
他默默看向陈迹,心想,或许,陈迹便是因此才决心不想回陈府的吧。
……
梦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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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云海平静无波。
陈迹从久违的黑色云海里飘摇下坠,带着黑色的云气落在山巅上。
青山外的白色云海浓密。
如一张巨大的毯子卷陈在山腰上,汹涌流淌着。
轩辕身穿黑色王袍盘坐于巨石之上,他无声看着云海,看得仿佛又不是云海,不知道在想写什么!
陈迹咳了一声,提醒对方。
轩辕这才缓缓站起身来,手拄王旗,回身俯瞰着陈迹。
“你懈怠了!”
陈迹摇头:“没有!”
轩辕嗤笑一声,“如今你来这里的次数越来越少,难道不想将‘鲸’带走了吗?”
说话间,那柄长刀于虚空中浮现在陈迹面前。
长长的刀身宛如一轮狭长的弦月,清冷却霸道。
陈迹右手握住刀柄横于面前,左手轻轻从刀身上抚过:“我当然想带走它,只是最近事情一桩接着一桩,连睡觉的机会都少了。不过,接下来,时间应该会多一些。”
轩辕朝远处招招手:“奉槐,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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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着!”
陈迹哭笑不得,“我今天来,是有好多事情想问你。”
轩辕微微仰起下巴,“想问什么?”
陈迹好奇道:“我近来得了一条修行门径,只需一遍遍诵读文章便能在经脉中诞出一缕紫色剑气,可每次紫色剑气尚未凝聚便被剑种斩去,这是为何?”
轩辕盘坐于巨石上,神情倨傲道:“既学我剑种,为何还修其他剑道?多此一举。”
陈迹赶忙解释道:“这不是平白得了条修行门径嘛,闲着也是闲着。”
轩辕问道:“既然学了别人的剑道,还来问我做什么?”
陈迹想了想说道:“你应该是世间剑道最厉害之人,有剑道方面的问题,当然要来问你。”
轩辕哑然半响,“你如今说这种话,怎么说的如此轻松自然?”
陈迹诚恳道:“实话实说。”
轩辕沉默数秒,“你刚刚问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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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迹说道:“为何其他剑气会被剑种斩掉?”
轩辕冷笑:“剑乃百兵之君,你可见过国有两君?两君相见,自然成王败寇。强的留下,弱的消散。你先前是不是问过,无形剑种易碎,怎么样才能令剑种有形?”
“是!”
陈迹先前就是要问这个问题,才惨遭巨戟士和奉槐毒打,直到现在轩辕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轩辕平静道:“夺剑!”
“夺剑?”
轩辕说道:“剑种门径,生来便是要踩着其他剑道登基。想要剑种有形,须得一次次夺对方之剑,养自己的剑。”
“怎么样?”
“你夺一次便知道了。”
陈迹听闻此言,顿时熄了修行遮云的心思,剑种与遮云必然无法共存。
可是,遮云好歹也是来自四十九重天的修行门径,就这么浪费在自己手里也有些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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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轩辕斜睨着他:“修行之道讲究心无旁骛,勇猛精进,只有弱者才需要学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奉槐砍他,给他长长记性。”
“慢着慢着。”
陈迹哭笑不得的对奉槐抬手,止住对方的脚步:“先别急着打打杀杀,我有好多疑惑呢!!对了,你真的从未听说过四十九重天吗?”
轩辕神情寡淡:“我还能骗你不成?”
陈迹疑惑:“可我已确定四十九重天的存在。他们说那里住着许多神明,还有人会转世下凡。。。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轩辕来了兴趣:“住着许多神明?都有谁?”
陈迹回忆着自己从世子那里听来的神明:“二十八星宿,文昌帝君,五斗星君,南斗六星君,燃灯佛。。。”
轩辕迟疑:“这都是谁?”
陈迹也迟疑:“你一个都没听说过吗?”
轩辕皱起眉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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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迹又问道:“那太极山,无极山,玉京山,须弥山,拘尸那城你可曾听说过?”
轩辕摇摇头:“没听说过。”
“你曾经生活的世界里,有哪些地方?
“青丘,归墟,漆吴山,望丘山,羽渊,鹿台,东昆仑,西昆仑。
这倒是给陈迹整糊涂了,这四十九重天到底是怎样的存在,竟连轩辕这般伟岸人物都从未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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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客栈
沉重,呼吸。
崎岖山路间,陈迹趟过杂草与灌木,一步三回头。
原本缀在身后的奉槐消失不见,连奉烈与那柄巨斧都没了踪影。
他握紧手中的“鲸”,突然放弃山路往树林里钻去,将自己的身躯藏在茂密的树冠阴影下。
然而就在陈迹再次回头张望时,他前方树冠之中骤然迸发一道刀光,如银河之中拉扯出来的绸带,兜头劈下。
呼啸的风声伴随着尖锐的嘶鸣。
陈迹下意识举刀格挡,可刀才举到一半,奉槐的刀尖便已停在他的眉心。
沉默中,刀尖并未落下。
陈迹沉重呼吸着,回忆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他不知道奉槐何时藏在树上的。也不知道奉槐为何能猜到自己会走这条路。
只觉得自己像是个棋道的初学者,步步都被人算准。
奉槐脸上涂抹着草汁,身上捆扎着树枝,刀尖一动不动。没有丝毫颤抖:“先前王只让我们在山顶厮杀,是为了保护你,好让我们只比拼技艺。可真正的厮杀,不只有技艺。”
陈迹若有所思:“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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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槐凝重问道:“何为厮杀?”
未等陈迹回答,他便继续说道:“所谓厮杀,便是想敌人之所想,料敌先机。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山川,河流,树木,人心。结束对方生命。”
说着,奉槐收刀,缓缓向身后的树林中退去,临退入阴影前,他轻声说道:“老师,这都是您当年教我们的,如今换我教您了。”
直到此刻,陈迹才明白,奉槐的实力不至于刀术,而真正的厮杀也才刚刚开始。
从中午到傍晚,陈迹在这青山之上,一次又一次被奉槐刺杀。
对方如鬼魅一样,倾尽所能将毕生所学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走在树林里会被杀,走在河边会被杀,走在开阔地还是会被奉槐,奉烈围杀。
奉槐有时候像块树皮似的粘在树上,有时候又如同河水里的一根浮木,演什么像什么。硬生生将青山变成了一座巨大的鬼山,恐怖至极。
只是这一次,奉槐不再动手杀人,而是一次次在将杀未杀之际收手,留陈迹一人在原地回忆着所有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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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刻,陈迹走在空旷处,回首望向山巅。
轩辕便手拄王旗,静静的在最高处俯瞰着他,脸上的表情不知是讥讽还是悲悯。
……
“陈迹,醒醒了。陈迹!”
有人一巴掌拍在陈迹肩膀上,他顿时站起身来,下意识挥出手中的‘鲸’。向左侧劈去。
这一瞬,他挥刀抬手之时,还在青山那茂密的树林阴影里。
手臂落下时,却已经回到了伊川县城的落日余晖里。手中空空如也。
陈迹迟疑着低头环顾,王先生,白鲤,世子,陈问宗一车子人坐在牛车上,怔怔的抬头仰望着他。
白鲤拍他肩膀的手,还悬在半空。
牛车已经停下,身旁便是‘喜迎’空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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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旧的两层木门楼,看起来便有些念头。
王道圣仔细打量陈迹片刻,随后问道:“做噩梦了?”
陈迹赶忙顺着说道:“是的先生,我方才做了个噩梦。”
王道圣微笑道:“想必是没休息好的缘故,稍后在这家客栈住下,所有人都早些歇息吧。”
此时,店里的几名伙计笑脸迎了出来:“几位客官里面请。”
张夏问道:“有热水吗?”
伙计赶忙回答道:“有的有的,后院里烧着呢。只是一壶热水要两文钱。”
张夏浑不在意:“有喂马的豆料吗?”
伙计笑着说道:“也有也有。客官您这匹骏马威武神异,得吃最好的豆料才行呢。”
张夏随手将马鞭也扔给伙计,笑着说道:“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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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计手忙脚乱的接住马鞭,点头哈腰的领着他们进了门。
进门前,陈迹下意识向内打量环境,将周围边边角角全都扫了个遍。生怕从哪里蹦出个奉槐来。
白鲤好奇道:“陈迹,你东张西望什么呢?”
陈迹回过神来,暗笑自己竟被奉槐刺杀出了心理阴影。
客栈一楼随意摆放着几张八仙桌 ,几桌客人正吃着饭,二楼才是客房。
不知是不是陈迹神经过于紧绷的缘故,他刚刚踏入客栈的门槛,便觉得所有食客都有意无意的将目光扫来。
陈迹揉了揉眉心,是自己太警惕才导致误会吗?
他一边揉着眉心,一边低头用余光审视着所有食客。
不。
不是误会。
这些人桌上有酒,但谁也不曾喝下一口,眼神清醒,面色如常。
最关键的是,这些食客人人袖中藏着短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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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陈迹可以。
他上前一步,轻轻扯了一下王道圣的胳膊:“先生,这个客栈有点脏,咱们换一个吧。”
王道圣怔了一下:“哦?”
柜台后的掌柜赶忙走出来赔笑:“这位客官您说笑了,附近十里八乡,我们喜迎客栈绝对是最好的了。南来北往的大行商到了伊川县城,都只住我们这里的。”
陈问孝转头看向陈迹,鄙夷道:“没有贵公子的命,得了贵公子的病。这客栈已经是非常不错的了。我们都没嫌弃,你反倒嫌弃起来了。?”
陈迹不看他,而是看向王道圣:“先生?”
王道圣深深看了他一眼,思索片刻说道:“那边换一家看看。”
说罢,他转身出门,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只是他们沿着长街走了两里地,直到日暮西沉,也只找到三家客栈,而且无一例外,三家客栈全部客满,连马厩里都住着人。大多是要去陆浑山庄旁观文会的。
陈问孝抱怨道:“赶紧回喜迎客栈,不然连那里也没住的地方了。陈迹,你要犯病别拉着大家一起行吗?这点苦都吃不了。我看姚太医还是太惯着你了。”
白鲤皱眉:“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刚刚那客栈确实不干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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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时,王道圣突然转身问陈迹:“你刚刚并不是因为脏才要换客栈的吧。且说说原因。”
陈迹迟疑片刻,最终还是说出自己的顾虑:“方才客栈之中,很多客人身上都带着短刀,形迹可疑。”
陈问孝突然笑出声来:“我看你是没出过远门吧。带刀有何问题?”
靖王也笑了笑:“我当是什么事情。这年头出远门,带着刀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即便没遇上山匪和强盗,也要防着地头蛇盘剥”
说着,靖王从袖间掏出一柄短刀。
陈问宗,陈问孝也从自己布包袱里取出一柄短刀。
就连张夏也从靴子里抽出一柄匕首。
陈迹:……
靖王带刀他是发现了的。却没想到其他人也都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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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迹一时间想不到反驳的话,只好拱手道:“抱歉,是我小题大做了。”
王道圣摇摇头:“无妨,出门在外,小心无大错。这次陆浑山庄文会吸引了太多外乡人,若不住喜迎客栈,咱们今天晚上真的要露宿街头了。”
陈迹嗯了一声,“那就住喜迎客栈。”
众人回到客栈,掌柜依旧笑脸相迎。
陈迹环顾四周,方才的食客都已不见了踪影。
他向掌柜拱手道:“先前多有得罪。还望掌柜的不要计较。”
张嘴笑眯眯说道:“瞧您说的什么话,开门做生意,哪能怕客人挑毛病?您就放心住下吧。咱喜迎客栈干净的很。”
王道圣问道:“掌柜,还有几间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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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指着二楼说道:“只剩下一间天字上房,一间黄字通铺。”
陈问孝拔高了嗓门:“通铺?我等何时住过通铺?掌柜……你看我等像住通铺的人吗?我们这里……可是有……”
他刚要说堂堂靖王也在其中,却被陈问宗及时拦下,客气问道:“掌柜,我记得第一次进门时,您还说客房很多呢?”
掌柜为难道:“若是您方才直接住下。那时还有天字三间。可就您出去这一会儿。又有行商来落脚了。”
陈问孝皱眉:“我去找他们,既然是要去洛城做生意的,想必会给我们几分面子。”
然而王道圣却淡淡的抬手止住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通铺便通铺吧。有个睡觉的地方即可。白鲤与张夏去住天字房。我们去通铺。”
这年头的客栈都像是个大杂院,前楼是住店的地方,后院则建着栓马桩,饮马池,堆着不知多多少行商的货物。
客栈里也很少有单间,多是为行商,马队准备的通铺。
一个屋子要住一二十人。
客栈惯用‘天地玄黄’;来为客房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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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字便是最好的房间,黄字则都是最乱的通铺。
陈迹看向掌柜:“掌柜,真的没法再匀出一个天字房了吗?”
掌柜摇头:“客官,真的匀不出来。”
陈迹心中一沉,整个伊川县城的客栈都住满了人。唯有喜迎客栈还有房间,这多半实在等人。
那么,如果他们就是最后一批客人,便意味着,对方等的就是他们。
可是,靖王与王道圣为何会看不出来?
掌柜领着众人上楼,来到黄字通铺门前,轻轻推开客房门。
屋内黑咕隆咚的,足以睡下二十多人的大通铺上,已有好几位客人蒙着被子睡下,房间里呼噜声此起彼伏,脚臭味扑面而来。
陈迹轻声道:“抱歉先生,是我耽误了时间,海你们只能住这种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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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还没说完,却见王道圣与靖王竟然都跟没事人似的走了进去。
王道圣笑着回答道:“领兵在外时,最大的愿望便是有床褥子,有床被子就可以了。那些兵汉的味道,可比这里难闻无数倍。无妨的。”
靖王也哈哈一笑:“我也是带过兵的,不比王先生差。”
……
夜深人静。
陈迹躺在通铺上和衣而眠,连被子都没有盖在身上。
他闭着眼睛却不愿入睡,只默默听着呼噜声此起彼伏。
窗外有打更人经过,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这时,房间里响起窸窸的声音,似有人正在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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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迹微微睁开眼睛,却见靖王悄无声息的出了门去。
门外有人轻声道:“您这边请,大人已经在后院等您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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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墨玉
昏暗的房间中,陈迹缓缓睁开双眼。
幽暗的房间内门窗紧闭,月亮只能透过白纸窗投进朦胧的光影。
他听见门外轻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下楼去了。
陈迹平躺在通铺上,慢慢将短刀塞回袖子里,微微松了口气:起码那些带刀的客人,并不是来暗杀他们的。
难怪靖王这种“老江湖”没发现这家客栈的问题。
难怪靖王即便患病也要微服出巡。
原来一切都是为了今夜的会面。
可陈迹的心忽然又提起来:与靖王见面的是谁?对方要与靖王聊什么事情?
谋反。
除此之外,陈迹想不到还有什么事情,需要一位实权藩王隐姓埋名来到小县城,将一次会面遮蔽得如此隐秘。
他心中轻叹,谋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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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卷入这种事情中,恐怕靖王阖府上下都生死难料。
以宁史为例,文官忤逆皇帝说不定还有活路,藩王却是一点活路都没有。
有藩王被放进蒸屉蒸死,有藩王被封在屋里饿死。
死法千奇百怪,格外残忍。
若事败,世子,白鲤……
不过,陈迹现在更疑惑的是,靖王要见的人到底是谁?
刘衮,刘阁老?
亦或是,景朝军情司司主……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慢慢坐起身来,仔细打量所有房客。
王先生,世子等人舟车劳顿,早早便已睡去。
其余几名房客更是睡得极沉,呼噜声震天响。
陈迹坐在通铺上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轻手轻脚的起身,悄悄来到窗户旁,将窗户错开一丝缝隙朝外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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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敢将缝隙开大,只能换着角度透过缝隙扫视院子。
窗外是后院,后院中停着一驾马车,几驾牛车,还有牛车上成箱的货物。
几名黑衣人散落在院中,隐隐拱卫着什么。
陈迹一旁看去,只见马厩的茅草屋檐下,竟有一人身穿黑袍静静站定。不急不躁的等待着。
这就是靖王要见的人?
陈迹换了角度看去,想要看清对方的样貌。、
可对方上半身被茅草棚的屋檐挡着,根本看不到面容,分辨不清年龄。
这时,黑袍之人腰间有微弱的光亮反射,是一枚玉佩。
古人云,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寻常文人官贵腰间都会佩戴玉器。可一般人佩戴的玉要么白色,要么青色。
偏偏此人佩戴的是一枚墨玉。
所谓君子如玉,向来是形容君子品德高洁。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佩戴一枚墨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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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索间,靖王随着一名黑衣人走出客栈,来到马厩前。
靖王身姿挺拔,马厩之下的人也不卑不亢,丝毫没有行礼的意思。
两人说话声音极低,陈迹在二楼根本听不见分毫。
院中,一名黑衣人目光随意扫过二楼的窗户。
陈迹心中一惊,身子微微向后仰起。以免被对方发现。
缝隙中,他看见对方目光扫过之后,并未做何反应。只是若无其事的向院中其它地方巡视。
陈迹微微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刻,他觉得有些不对劲,……院中的黑衣人,少了一个。
陈迹毫不犹豫的飞速后退,平躺在自己铺位上假寐。
短短几个呼吸过去,他听见通铺的木门吱呀一声,慢慢被人推开。
一名黑衣人手持长刀,面色凝重的打量着屋内。
他见所有人都在睡着,竟轻轻俯下身子,借着朦胧的月光观察每个人的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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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一个人没睡着,眼皮便会忍不住抖动,绝对无法伪装。
陈迹没想到,楼下那黑袍之人带来的随从竟如此警觉。
窗户只是微微开了条缝便能察觉异样。
不仅如此,对方察觉异样 后,并没有声张,而是镇定自若的悄悄示意人上楼查看。。
陈迹甚至不知道对方何时给同僚传递的消息。
黑衣人将长刀悬于陈问宗脖颈间,附身静静凝视着陈问宗的眼皮。
一旦有风吹草动,刀刃恐怕会立刻割开陈问宗的动脉。
数十个呼吸后,黑衣人慢慢起身,右移一步,又俯在了陈问孝面前重复方才所做之事。
对方极其认真专注,竟是不打算放过每一个可以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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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眼瞅着还有两三个人便查到陈迹,陈迹当即控制体内冰流从丹田之中蔓延出来,将自己拉进了黑暗云海,青山之上。
片刻后,黑衣人俯身查看陈迹,那柄冒着寒气的刀便停在陈迹脖颈处,仿佛随时都要落下。
然而陈迹眼皮一动不动,毫无异常。
又是数十个呼吸后,黑衣人放下心来,接着查看一旁的世子。
屋内睡着十余人,每一个都没错过。
直到全部查完,黑衣人持着刀,悄无声息的倒退出屋子。
他对门外等着的同僚低声说道:“全都睡着。你方才是不是看错了。?”
另一人面露疑惑:“我分明记得,二层窗户原本都关的严丝合缝。可现在那扇窗子却开了一条缝隙,再者说,这寒冬腊月里,谁会开着窗子睡觉?”
“也是。”
负责查验的黑衣人低声道:“要不全杀了?今晚靖王与大人相见之事,绝不能走漏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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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人微微眯起眼睛:“此事我做不得主。你且在这里守着,我去问问靖王。不,不能问靖王,得单独问大人。”
……
本章未完,手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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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救兵
伊川县城的青石路上。
牛车在前面慢悠悠的走,六名书生背着箱笼在后面慢悠悠的跟。
他们说说笑笑着,讨论着明日的文会,讨论着经史子集,就像是一群真正的书生。
某一刻,陈迹也觉得自己有些疑神疑鬼了。
他坐在牛车里,忽然转头看向陈问宗,低声问道:“兄长,这些人在讨论什么?”
陈问宗有些受宠若惊,赶忙回答道:“他们在讨论今年秋闱的时务科,题目为如何看待边镇贸易,为兄当时从三个方向论述。”
陈迹没继续听下去,他只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多疑了。
杀手哪能懂这些?
然而临出城前,他忽然喊道:“停一下车。”
靖王戴着草帽,拉住缰绳勒停了牛车。
陈迹跳下车去,“大家稍等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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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鲤好奇道:“你有东西忘在客栈了吗?我陪你去取。”
然而陈迹却笑着说道:“刚好经过一家包子铺,打算请大家吃包子呢、你们吃几个。”
世子想了想:“四个。”
白鲤笑道:“两个。”
陈问孝梗着脖子:“我不饿,想吃的话,我可以自己去买。”
陈迹问完所有人,一路小跑到一家包子铺前喊道:“店家,来十九个酱肉包子。给我哟个黄纸包好。”
店家一听来了大生意,赶忙揭开笼屉,从里面挑拣包子。
陈迹一边佯装买包子,一边用余光打量着那些书生。
只见那些书生没有继续往前走,稍一停顿,竟也往包子铺走来。
其中一人笑着对店家说道:“店家,来十五个酱肉包子。”
陈迹心往下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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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果然是冲着他们来的。
对方单单跟着停下来买包子未必能说明什么,可买包子的人没问其他人要吃几个。便做主要了十五个,这不符合常理。
而且,买包子的人也没提过包子钱该怎么付!
陈迹面色如常的坐回车上,将包子分给众人。
牛车一路向西出了县城。
一条土路官道蜿蜒在树林之间,树叶已经凋零,树枝光秃秃的。
满地腐叶铺成柔软的地毯,渐渐没了人烟。
陈迹坐在车里,默默转头看着官道前方。
这些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是为了追查昨天夜里的偷窥之人,杀人灭口,还是为了保护靖王?
陈迹仔细思索片刻,他觉得应该是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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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昨夜风波已经过去,那位佩戴墨玉的神秘任务真想要杀人灭口,昨天就该动手了。怎么会拖到今天?
而且,这车子有世子,有白鲤,还有王先生,靖王怎么会允许对方杀人灭口?
想到这里,他心中稍定。
此时牛车沿着官道走入大山之中,王先生手持一卷书,于牛车上授课。
只听他平静问道:“《里脊大学》有云‘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此处,格物致知何解?”
陈问宗想了想说道:“朱子说,格物致知为穷天理,明人伦,讲圣言,通事故。”
王先生随意的靠在牛车上,笑着说道:“这是朱子说的,我现在要你们自己说。何为格物致知。”
陈问宗有些难住了。
正当他思索回答时,却听山林里传来喵的一声猫叫,陈迹骤然睁大双眼。
转头对靖王的背影说道:“劳烦停一下车。”
陈问孝不耐烦道:“你又要干嘛?怎么就你这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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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迹捂着肚子跳下车,“不好意思,肚子疼,要解个手。”
说罢,他踩着地上的腐叶一路网树林里跑去,足足跑出数百步,才缓缓停下,轻声欢呼道:“乌云?”
却见乌云背着一个蓝色的布包符,出现在树梢上。
陈迹惊诧:“你怎么来了?”
乌云低头咬开布包符的绳结,哐当一声,一只木箱子从包袱里滑落出来。
它蹲在树枝上开口说道:“师父昨夜随手算了一卦,他说你可能有危险,便让我连夜来这条官道上等你,还将你藏着的十五支人参一并带来了。”
陈迹瞳孔微缩。
这十五支人参乃金猪所赠,只因为先前陈迹忌惮金猪那押注似的修行门径,便一直没有机会使用。
如今,姚老头不仅让乌云连夜赶来示警,还将这十五支人参也一并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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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非常凶险。
陈迹望了望树林,“师父他老人家来了吗?”
乌云喵了一声:“师父说你如果问起此事,就让我代他回你,关他屁事。”
陈迹:……
师父果然还是那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师父啊。
陈迹又问:“那师父有没有说,我有了这十五支人参,能不能应付这次危险。”
乌云喵了一声:“这个我问了。师父说,够呛。”
陈迹:……
他站在树林中,闭幕思考着危机到底来自何处,又该如何应对。
可他思索半天发现,危机也只能来自昨夜那位神秘的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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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真是那般人物出手,他一个连先天境界都还没进去的小学徒,如何自保?
下一刻,他睁开双眼,从地上拾起木箱,打开。
本章未完,手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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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杀手
枯瘦的树林里,陈迹盘坐在柔软的腐叶上,嘴中念念有词。
“仙人道士非有神,积精累气以为真。黄童妙音难可闻,玉书绛简赤丹文……”
乌云蹲在他脑袋上,探着脖子去看纸轴上的字迹,好奇道:“念念经就能喊来救兵?”
陈迹没有中断,继续念了片刻才回答道:“也不一定真能喊来,这得看救兵的悟性……”
乌云疑惑:“那如果救兵没有悟性怎么办?”
陈迹想了想说道:“那就看他扛不扛疼吧!”
只要疼的够久,金猪一定会忍不住来寻他的。
陈迹他们这一路并没有藏匿过踪迹,陆浑山庄文会之事也是世人皆知。
只要金猪够疼,就一定能想办法找到他。
这时,远处传来世子的喊声:“陈迹,你别是被狼叼走了吧。怎么去这么久?”
陈迹站起身来,从脑袋上将乌云揪下来,轻声道:“师父算卦向来极准,这次必定非常凶险。若我不喊你,千万不要贸然做什么冒险的事情。”
乌云喵了一声:“知道了知道了。”
陈迹将木箱子重新用布包好,系在乌云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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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书林外又传来世子的呼喊声:“陈迹?”
陈迹又看了一眼手里的纸轴,记下几句话,这才开口回应世子:“来了,来了!”
回到官道时,陈迹看见书生们就站在牛车旁,静静听王道圣授课。
王道圣也不在意谁来听,有没有给学银,只泰然自若的讲着:“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此为八目。而格物致知,便是八目之基石。”
他见陈迹来了,便对书生们说道:“我们要出发了。”
书生们笑着回道:“听先生授课,醍醐灌顶,反正牛车也走不快,先生继续讲,我们且跟在牛车后面,边走边听就是。”
另一名书生说道:“听闻豫西水灾之后,有一伙灾民在龙王屯落了匪,专做打家劫舍,烧杀抢掠的事情。同行的人多了。想必他们也不敢胡来。”
王道圣颔首:“也好。”
陈迹见这些人铁了心跟着,也未多言。
他如今需要做的便是等金猪到来。
他跳上牛车坐下,白鲤从左侧递过来一只牛皮水囊,关心道:“你没事吧?喝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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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迹念完一遍遮云,这才接过水囊,低声道:“郡主,若是真遇到他们所说的土匪,你千万千万要记得和世子往我身边跑。”
白鲤炸了眨眼睛,漫不经心道:“好,但如果真遇到土匪了,你就只救我俩吗?”
陈迹思考了一下,低声回答:“能力有限,你俩都未必能救得下,更别提其他人了。”
白鲤哦了一声,沉默片刻,“陈迹,若真遇到土匪,我是说遇到那种很凶很凶的土匪,你救不了我们就自己跑吧。自己活命重要。”
陈问孝坐在他对面,讥笑道:“你还能救人?郡主,你可别被他唬住了。”
白鲤翻了个白眼,“真等土匪来了。你别吓尿裤子就好。”
陈迹忽然直视着陈问孝,平静道:“你将自己的事情嫁祸给我之后,是不是心虚得晚上都睡不着觉?所以你希望所有人都来憎恶我,厌弃我,鄙夷我,这样一来,即便我以后反驳你,也不会有人信了。”
陈问孝面色一变,“ 你在说什么?”
说罢,他才觉得自己声音有些大了,赶忙压低了声音:“你可不要胡说八道,白纸黑字的证据指向你,与我有何干系?”
他还想争辩什么,陈迹却不再理他。而是闭上眼睛默念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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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记不住的地方,他便偷偷将袖子里的纸轴抽出来看一眼。
陈问孝看着陈迹那副镇定的模样,只觉得胸口压了一块石头,喘不过气来。
待他再想冷嘲热讽时,却有些不敢开口了。
白鲤奇怪的看了陈迹一眼。
嫁祸?
……
正午,官道与洛城外的伊河并行在一起,牛车左侧是波光粼粼的金色伊河,右侧是高低起伏的山丘与树林。
伊河上,有船家正在撒网。
靖王来了兴致,也不顾自己的车夫身份。
按着头顶草帽仰起脑袋,高声呼喊道:“船家,今日可打到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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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年纪的船家披着蓑衣,高声回应道:“今日行情不好,只打了几条草鱼。”
靖王哈哈一笑:“这些鱼卖吗?”
船家撑着乌篷船缓缓靠过来:“卖啊,怎么不卖!”
靖王回头笑着对王道圣说道:“王先生,今日行程还算顺利,眼瞅着日落之前肯定能到陆浑山庄,不如我们停一停。在这里烤些鱼吃?城里可吃不到如此新鲜的鱼啊。”
王道圣温声回应道:“难得……车夫有如此雅兴,便在这里稍作停留吧。”
世子与白鲤欢呼一声,跳下车子,伸了个懒腰,“坐了一上午牛车,坐的屁股都疼了。”
张夏也跳下马来,笑意盈盈的牵起白鲤手,两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几句,转身便往树林里走去。
就在此时,山林里响起几声猫叫,陈迹骤然握紧袖中短刀。
陈迹抢先上前几步,将白鲤与张夏扯了回来:“别去,有危险。”
张夏怔了一下,“你干嘛?”
陈迹却没看她,只是紧紧盯着树林深处,拉扯着两人缓缓向河边退去。
乌云说,它在树林里看见了十余具尸体,没有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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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杀之人很奇怪,身旁散落了菜刀,有锄头,有钉耙。
这里为何会有十余具尸体?
是龙王屯落匪的灾民。
对方被生活所迫落草为寇,埋伏在这里想要大劫过往行商。却别人所杀。
谁杀的,为什么杀?
陈迹全都不知道,他只知道,树林里有危险。
后退时,张夏甩了甩胳膊,想要挣脱陈迹的手,却听白鲤说道:“张夏,听他的。”
张夏不再挣扎。
待到他们默默退回河边,陈迹转头看了一眼刚刚靠岸的船家,只见那船家拎着一只竹篓跳下船来:“各位老爷,总共八尾草鱼,您给五十文一尾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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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正要走上前去买鱼,陈迹忽然隔着十余步,遥遥问道:“船家,你平日里卖给鱼贩子多少钱一尾?”
那船家怔了一下,“平日里,平日里卖四十文一尾。”
陈迹问道:“不是论斤称吗?”
船家笑了笑:“对对对,论斤称的。我让你给说岔了。”
下一刻,一名随行的书生突然拉着靖王向后退去,低声道:“是刺客。”
说罢,六名书生同时拍碎各自背后的箱笼,里面一本书都没有,只掉出两柄八斩刀来。
六名书生没有管其他人,只牢牢护在靖王身旁。
陈迹一怔,原来这些书生是来保护靖王的。
可既然这些人是来保护靖王的,那这船家玉树林里杀人的人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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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家不再伪装,他将两只手指压在舌头上吹响口哨。
六名书生豁然回头。
却见山林里一阵脚步踩踏腐叶的声响传来,竟有数十人杀出。
张夏惊愕的看了陈迹一眼,若不是此人方才拦着,自己玉白鲤只怕会直接撞上这群杀手吧。
可问题是,陈迹又如何得知树林里有人埋伏?
树林里的杀手朝六名书生冲杀而去。
双方刚一接战,却见一名书生矮身迎上。
书生手中八斩刀上下翻飞,两个呼吸之间看出十余刀,手筋脚筋,大腿动脉,最后是脖颈。
一刀一刀不留余地,硬生生将当先的杀手割成了血葫芦。
书生身上的青衫沾了血,弓步缓缓将刀收至眼前,眼神冷冽的透过两柄刀锋缝隙看向面前数十名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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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手!
先以雷霆手段虐杀一人,只为先声夺人,震破敌人胆魄。
本章未完,手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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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分散
冬季里的河水冰冷刺骨,冻得陈迹思维都仿佛要停滞下来。幽寒的河水像是要涌入陈迹体内,将他的心脏冻上。
跃入河水的瞬间,他于水中抬头,正看见阳光投射进河面,丁达尔效应形成的光柱像是一支支水晶,却没有温度。
有人想借陆浑山庄文会之机,将白鲤与世子伏杀在此,再借机嫁祸龙王屯落匪的灾民。
对方盘算的很好,却漏算了靖王微服出巡,也漏算了一个小小的医馆学徒。
是谁想要杀白鲤与世子?
云妃……还是静妃?
陈迹浮上河面,一边向对岸游去,一边回头看去。
乌篷船上的渔翁摘下头上的斗笠,慢慢解去身上的蓑衣,露出矫健的身形。
中年汉子伫立于船首,如一位老练的猎人,眼睛紧紧盯着河面。
在那乌篷船上,贴着一张黄色符纸,以朱砂画着神秘复杂的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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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迅风推着乌篷船,便是不用浆也驶得飞快。
风浆符纸刮得哗啦啦作响。
但符纸偏偏像是钉死在船篷似的,怎么也刮不掉。
白鲤,世子,张夏疯狂向前游着。
鲜血,生命,刀光,刺激着他们贤上腺素迸发,恐惧得嘴唇开始颤抖。
可白鲤游着游着,忽然觉得不对,她猛然回头,他们身后哪里还有陈迹的身影?
只剩下杀手们衔刀渡水而来。
乌篷船上杀机必现。
她高声呼喊道:“陈迹,你在哪?”
世子也浮在河面怒吼:“陈迹?”
然而并没有人回应他们,呼喊声犹如沉入河底。
白鲤深吸一口气:“他回去了。”
张夏惊疑道:“回去了?什么意思?这个时候回去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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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凝重道:“他一定是回去为我们争取时间了。”
张夏迟疑,她不理解世子说的什么意思,那个人人都说是赌徒的医馆学徒,这时候竟然游回去给他们争取时间了。
但她发现,白鲤与世子从始至终都没怀疑过陈迹已经溺死,亦或是独自逃跑了。
张夏想了想:“那我们要不要回去救他?他一个人肯定没法面对那么多杀手!”
世子作势便要往回游去,白鲤却死死拉住他:“我们继续往对岸游。。”
张夏不解::“要抛下他妈?”
白鲤豁然看向她,凝声道:“若现在不走,他为我们争取的时间都白费了。”
张夏问道::“那要是他被杀了。呢?”
白鲤没有回答,转身奋力向对岸游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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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们嘴中衔刀游着,一晃眼的功夫竟发现前方的猎物少了一个。
“找出他。”
当先那名杀手钻入水中寻找。
当他视线由河面进入河水的刹那,陈迹那张瘦削平静的脸骤然出现在他眼前。
杀手悚然,心跳像是漏了一拍。
他还没来得及从嘴中取下长刀,陈迹已经伸手抓住他的发鬓,将两人距离狠狠拉近。
一抹刀光在水下划过,陈迹手中短刀干净利落的割开了对方的咽喉。
气泡与血液从脖颈中一起涌出,杀手只觉自己肺叶里的空气已经不受控制,汹涌的奔腾远去。
然而,陈迹未停手,他转瞬割开对方双臂大动脉,又一刀捅进心脏。
大量血液将河水染红,变得浑浊,谁也看不清这里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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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迹迅速收手,转身一脚蹬在杀手胸口,将杀手踹入河底。
人死亡之后会迅速沉入河底,直至三到七天后,才会因肠道内腐败物质产生气体而漂浮起来。
杀手们在河面看见气泡时,一起钻入水中朝此处游来。
他们在浓郁的血液中搜寻陈迹身影。
可当血水被河水冲散后,那里早已没了人影。
一名杀手转头环顾,却见陈迹正攀附在那艘疾驰而来的乌篷船底,手中短刀正一刀一刀顺着木质的纹理,凿进船底。
杀手这才明白,陈迹从一开始的目的便是毁船。
需要杀的人里,明明这个是最不起眼的。
偏偏这个最棘手。
陈迹手中短刀每一次刺击船底,都会凿下许多木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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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双腿奋力一蹬,浮上水面换气。
刚露头的刹那,却见一张纸符迎面飞来。
他猛然躲闪,黄色符纸如一柄刀子,将他左臂割开一条口子。
陈迹没理会船上行官,又决然沉入船底凿船。
等了几个呼吸,并未见那行官下水追杀。
陈迹忽有明悟,对方不敢贸然下水。
砰砰。砰。砰。
木屑四散。
然而未等陈迹凿,乌篷船竟是不再追白鲤与世子,而是调转方向,带着陈迹向二十余名杀手驶去。
杀手们沉入水中,从嘴中取下长刀,等待陈迹自投罗网。
彼此越来越近,二十余名杀手眼神冷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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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促间,陈迹奋力一凿,那柄从医馆带出来的短刀从当中断裂开来,刀尖向河底沉去。
他豁然转头,看向屏息等待的杀手。
额头与两鬓的发丝在河水中飘散着。
正午的阳光投进河水里,像是生前最后一刻的光辉。
杀手们看见陈迹忽然不动了。
放弃了吗?
不。
他们发现那名医馆学徒,格外平静。
杀手们在等陈迹送上门来,而陈迹也在等。、
等一刹那的轰鸣声。
下一刻,陈迹身体里的炉火旺盛燃烧起来。一盏,两盏,三盏。。。。。十五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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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盏盏炉火仿佛发出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的轰鸣声。
轰鸣声从万年前跨越时间长河而来。
这一万年,苍华化为桑田,山川塌为平原。
世界破碎,我不熄灭。
陈迹奋力一拳,砸在船底凿开的洞上。一拳便将凿碎的木头轰出一条裂缝来。
河水灌入船中,他则毫不犹豫脱离船底,浮上水面换了口气后,立马再次钻入河底,如箭一般向杀手们游去。
彼此刚刚接触,一名杀手挥刀看来,可那刀刃刚到陈迹面前,便被陈迹双手夹在手心,只轻轻一抖,便将长刀夺过。
未等杀手反应过来,长刀已抹过他脖颈。
正当陈迹想要再杀时,却见一枚黄色符纸飚射进河水,如刀片般笔直。
他奋力侧头,那枚黄色符纸从他脸颊划过,留下一道细密的伤口,血液从伤口殷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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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色符纸去势不止,竟是直直钉入黑暗的河底。
陈迹心中一惊,当即往河水深处游去,不再恋战。
河岸处,白鲤,世子与张夏踩着鹅卵石,缓缓趟上岸边。
寒风一吹,犹如吹进了骨缝里。
他们没有走,而是回头往河心处张望。
河对岸的书生们正在掩护靖王,朝着伊川县城的方向边杀边退。
书生们将靖王围的密不透风。没有杀手能靠近。
靖王想要冲进河里,却被一名书生死死拉住。
靖王隔着宽阔的河面朝白鲤呐喊,可彼此相隔太远,白鲤根本听不见自己父亲说了什么。
另一边,陈问孝独自往陆浑山庄的方向狂奔。
陈问宗则背着王道圣气喘吁吁的跟在后面,没有杀手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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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张夏疑惑问道:“你们看,那艘乌篷船怎么停在河心了?”
白鲤轻声道:“陈迹!”
张夏诧异看向白鲤。
世子高呼道:“你们看,那艘船正在倾斜,好像要沉了。”
“河水里有血。”
白鲤抿嘴看着这一幕,一定是陈迹想办法弄沉了这艘船。
可陈迹呢?
河里的血……是不是陈迹的?
等了许久。河面上始终没见陈迹的身影,她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白鲤转身要走,世子问道:“你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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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鲤抹掉脸上的水渍,倔强道:“去找千岁军,报仇。”
世子深吸一口气,“找谁报仇,是谁要杀我们都不清楚。”
话音刚落,却听岸边水声传来,三人同时转头,只见陈迹嘴里衔着一柄长刀趟上岸来,大口呼吸着,疲惫至极。
当啷一声。长刀落在河滩的鹅卵石上。
白鲤先是一怔,快走两步上前:“陈迹,你受伤了吗?”
“我没事。”
陈迹说道:“快走,我们往陆浑山庄去,那边有道庭与佛门的人,想必杀手不敢乱来。”
世子看向他,迟疑了一下:“你的脸?”
陈迹摸了一下,脸上一条寸许长的切口:“不碍事的,小伤。”
奇怪的是,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左臂和脸上的伤口便已不再流血。
他忽然想起自己昨日问轩辕:若炉火全部点燃且变成白色,会怎样?
轩辕回答:不死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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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既然如此,曾经的自己是怎么死去的呢?
此时,陈迹在岸边回首望向河心,只见那位行官依然站在船首静静凝视着自己,便是船身倾斜也毫不在意。
某一刻,他有些疑惑,当自己在水下拖延时间的时候,杀手们并未分兵来追杀白鲤与世子,这不符合杀手们的习惯。
除非,他也是目标之一。或者,他才是真正的目标?
陈迹转身离开,“走吧,这次伏杀还没有结束!”
河对岸,乌云悄悄走出树林,看着已经无人的河岸。
它看着对面陈迹等人转身离去的背影,犹豫了一下,用爪子探了探河水。
好凉。
乌云没有下过水,它也不知该如何过河与陈迹汇合。
但它知道。
陈迹如今需要它身上的熔流才能再点燃剩余的十五盏炉火。
这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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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索再三,乌云还是决定对自己狠一点,下河游到对岸去。
正当它准备下水时,身后马蹄声响起,却见张夏那匹枣红马‘枣枣’,毫不犹豫的踏入水中,向对岸泅渡而去。
乌云眼睛一亮,轻轻一跃落在枣枣脑袋上喵了一声:“猛猛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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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猛猛的
陈迹踩着山林里枯黄的腐叶,一边辨认着方向,一边挥刀为身后三人砍掉路上树枝与灌木。
冬季里,浸了水的衣物贴在身上,犹如水蛭一般,将你的生命一点一点吸干。
可陈迹他们不能停下来烘干衣物,只能不停逃命。
他回忆着乌篷船上那位行官的神情,对方见自己逃上岸之后并不慌张,仿佛自己已经命悬一线,没有挣扎的余地。
可河对岸到底有什么?
这里难道不是一片荒郊野岭马?
此时,张夏跟在他身后,忽然问道:“陈迹,你到底是什么人?”
陈迹头也不回的回答道:“医馆学徒。”
张夏充满了疑惑:“医馆学徒能弄沉一艘船马?”
陈迹劈砍着挡路的大叶冬青,随口解释道:“那艘船本就老旧,随便凿两下就凿开了。”
张夏看了一眼陈迹的背影,又看了一眼白鲤:“你就没什么想问他的?”
白鲤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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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夏惊讶:“你和世子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所以你们才一点都不惊讶。”
白鲤点点头。嗯了一声。
张夏沉默了。
许久之后,她洒脱道:“抱歉,先前还多嘴劝你上进来着。现在感觉你起码比你那两个哥哥强多了。你要是想要骂我两句就骂吧。我不还嘴。”
陈迹笑了笑:“骂你做什么?”
张夏认真道:”谢谢你啊。谢谢你救了我们。“
陈迹想了想说道:“其实你不必跳河。这些杀手不是冲着你来的。即便你不逃跑,他们也不会向你动手。我猜他们一开始打算全部灭口的。可见到王爷的瞬间,改变了主意。”
白鲤疑惑:“为什么会改变主意。?”
陈迹答道:“因为他们需要王爷活着。”
白鲤问道:“陈迹,你是不是猜到幕后主使的身份了。”
陈迹没有回答。、
什么人需要王爷必须活着?
谋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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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反之人需要皇室血统作为旗帜,靖王若死了。他们便缺了出师的名义。
正当此时,远处竟有密集的马蹄声响起,陈迹迅速拉着所有人蹲在灌木后。悄悄打量着山林外的土路。
片刻后,数十名流寇装扮的骑兵从土路疾驰而过。
待骑兵经过后,又有数百人穿着皮甲,牵着猎犬经过。
陈迹心中一沉,这里怎么会有如此多的流寇?
不。
不是流寇。
白鲤凑近了问道:“陈迹,这些是龙王屯的土匪吗?”
“不是。”
陈迹凝声道:“灾民落草为寇,武器都只有菜刀,锄头,钉耙。怎么会有成建制的骑兵和皮甲?龙王屯的灾民已经被他们杀绝了。如今这些人是官贵豢养的私兵。”
白鲤与世子相视一眼,眼中均露出惊骇。
如今这群私兵明显是在索拿他们,那么,谁豢养了这群私兵,便是谁要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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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距离洛城只有五十多里地,仍属洛城九县统辖,有能力在这里豢养私兵的人只有两人。一个是刘衮,一个是靖王。
世子艰涩道:“肯定不会是我父亲想杀我们。他不是那种人。”
白鲤正要为自己父亲辩解,却见陈迹点点头:“我也觉得不是靖王。”
两人一怔。
陈迹继续说道:“以王爷手段,若要杀我们,哪会给我们活命的机会?也正是因为对方不知道王爷与我们同行,才让我们活到了现在。”
所以,这次要杀他们的,只能是刘家。
“快走吧。”
陈迹站起身来,“他们正从河边搜索过来,有猎犬的话,可能很快就会追上来。”
陈迹回头,赫然看见白鲤双颊红润,宛如醉酒一般,站起身时,也歪歪扭扭差点摔倒。
陈迹看向世子:“世子,摸一下郡主的额头。”
白鲤抬手阻挡:“我没事。不用管我。”
世子按下她的胳膊,伸手探了一下:“是烫的。”
发烧了。
大家昨天在牛车上吹了一天冷风。今天又在冰冷河水里浸泡了半天,还得穿着湿衣服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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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与张夏生病也是早晚的事。
思索间,远处传来犬吠声。
陈迹看了一眼天色:“等不得了。现在就得走。郡主,得罪了!”
说罢,他抄起白鲤背在身后,转身往西南方向狂奔起来。
那里是陆浑山庄的地界,乃老君山道庭在山下的别院。
白鲤脑袋无力的聋拉在陈迹肩膀上,轻声问道:“陈迹,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啊?”
陈迹笃定道:“不会的。”
“嗯!”
少女缓缓闭上眼睛,安心的靠在肩膀上微微喘息着:“陈迹!”
“嗯?”
陈迹偏过头,脸颊被白鲤的发丝扰乱的有点痒。等他想问问白鲤喊他干什么的时候,对方却已经睡着了。
山林里。
十余名军汉穿着流寇的衣服,面色冷峻的牵着猎犬一路追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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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犬很快找到陈迹砍断灌木之处。
他们回头向身后打了个手势:找到了。
另一边,陈迹听见犬吠声越来越近,似乎只有数百步距离。
那犬吠声像是催命似的,叫的人心烦意乱。
下一刻,犬吠声忽然消失了。
就仿佛困扰了一个夏天的蝉鸣骤然不见。
连世界也清爽了一些。
可陈迹心却往下沉去:猎犬忽然不叫了,只会有一个原因,那便是猎人已经松开了猎犬的缰绳,猎犬正全力朝猎物飞扑过来。
跑不掉的。
猎犬一旦认准了猎物,不咬上绝不会善罢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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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迹突然转头看向世子:“世子,你背着郡主跑。我来挡住那些猎犬,这些猎犬不杀,我们永远也跑不掉。”
张夏怔了一下:“你……”
世子深吸口气:“你背着我妹妹跑吧。我留下来应付这些人,你跑得快,我就算跑也跑不了多远的。陈迹,带我妹妹活着回去。”
陈迹沉声道:“不要再矫情了,这时候,我没工夫跟你们废话。背着白鲤快跑……”
话没说完,只听山林里突然传来猎犬的哀鸣呜咽声。
一声,两声,三声。
猎犬哀鸣声不绝于耳,格外凄厉。
陈迹豁然回头,这是有人讲猎犬杀掉了。?
谁?
难道是金猪已经赶到了吗?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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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从洛城赶来,即便是快马加鞭,也得日落之后,金猪不可能来的这么快。
正当陈迹疑惑时,一团黑乎乎毛茸茸的影子从前方树林处一闪而过。
一条猎犬正全力本来,却不防被这团黑影团起爪子,一拳拍在脑袋上。硬生生将它拍翻了一个跟头。
这一拳凶悍至极,猎犬摔倒在地,四肢抽搐,眼瞅着是活不成了。
乌云?
猛猛的。
张夏惊疑不定的问道:“刚刚那团闪过的黑影是什么?”
陈迹背着白鲤,转身继续向西南方向逃命:“我也没看清,别管是什么,逃命要紧。”
半柱香后,几名军汉赶到猎犬毙命处。
一名军汉蹲下身子,拎起猎犬的后颈皮,仔细观察着猎犬的死状。
他先是掀开猎犬眼皮查看,只见里面全是红色红丝 。
他又摸了摸猎犬的头颅,颅骨上有一处碎裂的痕迹。
“一击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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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汉们相视一眼。
好猎犬皆是铜头铁骨豆腐腰,唯有腰部是弱点。
头部便是挨了火铳都未必会死。
可现在,有人竟一掌打在猎犬头部,将猎犬活生生打死了。
一名军汉凝重道:“行官。”
话音刚落,东南方传来沙沙的声音渐行渐远。
军汉们顿时抽出腰刀:“追。”
陈迹领着世子与张夏行走于山林间,以免被骑兵追上围杀。
他们从晌午逃到日落,直到翻过一座小小的山丘,视野豁然开朗。
只见山丘下,竟是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坐落在山坳里。
小镇中,正有一名名精壮的汉子推着独轮车往返于土路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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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上铺着煤渣,浓黑如墨。
街道旁,一座座作坊竖着烟囱。从里面冒出滚滚浓烟。
在作坊外围,还绵延着数百丈的民居土屋,这些屋子怕是够住上千户人。
陈迹瞬间伏低了身子:“这是什么镇?”
世子疑惑 :“没听说过这里有个小镇啊。我记得去往陆浑山庄的路上只有四个小镇,绝对不包括这个。。这些人在做什么。”
陈迹看着那一座座高炉,肃然道:“炼铁。”
难怪这里有成建制的私兵步卒,与骑兵。原来有人在此处偷偷炼铁。
这是杀头的重罪。
“现在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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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问道。
陈迹思索片刻:“进小镇。”
世子一惊:“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陈迹说道:“我们得进去换身干净衣服。不然郡主熬不住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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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可托付
“停下。”
傍晚的小镇外。
陈迹背着白鲤蹲下身子,目光透过灌木丛的缝隙,无声向外打量。世子与张夏蹲在他身后屏气凝息,紧张地眼睛都不敢眨。
片刻后,四名步卒手按腰刀,从数十步外巡逻经过。
小镇如行营一般,外围皆是一人多高的木栅栏,还有步卒带刀带弩巡逻,一片肃杀。
豢养私兵,佩戴弓弩,这每一样都是杀头的重罪。
眼看着步卒远去,世子压低了声音问道:“咱们现在混进去吗?”
“别动!”
陈迹并未立刻起身,而是又等了三队步卒,这才低声说道:“一炷香的时间巡逻两次,我们必须在两队巡逻的间隙进入小镇。找到藏身之处。”
世子低声道:“可这小镇都是人,咱们该藏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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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藏炼铁作坊里。”
陈迹眼睛盯着小镇,头也不回道:“作坊里炉温极高,即便熄了火,温度也需要到半夜才能降下来 。那里面酷热难耐,气温难闻。没人会住在里面的。”
他回头看一眼,只见世子与张夏被冻得嘴唇发紫,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若再不及时换衣服,恐怕有失温的危险。
一旦失温,八成是活不了的。
此时,白鲤睡梦中用双臂紧紧箍着陈迹的脖颈,驱寒的本能让她下意识接近温暖,将脑袋抵在陈迹的肩膀上。像个小孩子。
世子见状,有心想出声提醒,却最终什么话都没有说。
陈迹轻声道:“再忍一下。等日落那一刻就好。”
世子双臂环抱着自己,哆嗦着埋怨道:“都怪我爹,好好的参加个文会,非要停下来吃鱼。现在倒好。鱼没吃到,反倒被人追杀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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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迹随口解释道:“杀手不会因为你不吃鱼就放过你。反倒是因为买鱼的事,才让我们聚到河边,给了我们跳河的机会。不然被围在牛车上,跑都跑不掉。”
他仔细回忆过今天的经过:乌篷船上的行官原本在河中央假装渔夫,并没打算在哪里动手,而埋伏在山林里的杀手也才刚刚处理掉龙王屯的土匪,还没做好伏杀的准备。正是靖王临时起意,导致杀手没能前后夹击,只能一股脑的冲出来。
世子噢了一声,继而小声嘀咕道:“陈迹,你这一身本领都是姚太医教的吗?我现在磕头拜他老人家为师来得及不?”
陈迹回头古怪的看了世子一眼:“好好的世子不做,学这个干嘛?”
世子想了想说道:“这次若是能活下来,我就不当世子了。我也去拜姚太医为师,待我学成,咱俩就一起去闯荡江湖,弄个响当当的名号。”
此时,太阳的余晖终于落入山丘背后,陈迹急促道:“走。”
却见他背着白鲤身轻如燕,瞅着步卒巡逻的空档便跑到木栅栏外,弓步成梯:“踩着我的腿爬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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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熟练的翻过栅栏,平稳落在地上。
待到张夏时,他急促问道:“你待会儿背着白鲤怎么过去?我来当梯子,你背着白鲤,踩着我过去。”
陈迹催促道:“不用管我,快,巡逻的步卒又要来了。”、
张夏咬了咬牙,踩着陈迹大腿翻了进去,她落地后回头看去,赫然看见陈迹蹲下身子,奋力一跃。
下一刻,陈迹竟背着白鲤,硬生生跃过了栅栏。
张夏惊诧:“你的力气怎么这么大。你是行官。?”
陈迹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解释道:“白鲤身子比较轻。”
张夏皱起眉头:“你能不能好好回答一次我的问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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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废话。左边。”
陈迹贴着小镇边缘,在下一队巡逻的步卒到来之前,钻进一座炼铁作坊的后门。小心翼翼的将门合上。
像是将危险隔绝于外,里面便是一片独立的天地。
作坊内,高炉内的煤灰还没完全熄灭,散发的热气不停翻涌。
世子突然瘫坐在地上,幸福感扑面而来:“好暖和。好想躺在这里睡到死啊。”
陈迹轻轻将白鲤放在地上,抬头对世子说道:“离高炉远一些,不要急着取暖,真会死。”
世子赶忙连滚带爬的远离了高炉。
人体在失温状态下,身体复温过快会导致低血压,休克,比失温更危险。
陈迹这次直接上手摸了摸白鲤的额头,又转头对张夏交代道:“劳烦你找找这作坊里有没有 可以换的衣服,作坊匠人要天天与煤火,铁水打交道,肯定在这里备着专门干活的衣服,稍后帮郡主换一下。”
张夏赶忙冲进作坊前面搜寻,果然寻来了几身匠人干活时穿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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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很宽大,女孩穿起来像是唱戏的袍子,袖子盖过手掌许多。
“你们先换衣服吧,我和世子去别处等,换好了喊我们 !”
陈迹起身要回避,却发现白鲤不知何时仅仅拽住他的袖子。
陈迹沉默片刻,轻轻将白鲤的手掰开,转头对张夏道:“有劳了。”
他走进作坊深处,趁世子换衣服时搜寻各个角落。
陈迹看见西南角整齐码放着一些模具,抬下来一看,顿时一惊:“这是……铸铜钱的模具?你看,铜汁从这个孔倾注进去,开模之后便是铜钱。修一修毛边就可以拿去市面上流通了。这里不仅在制造铁器,还在私铸铜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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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河这里会有成建制的步卒与骑兵,猎犬,那些人本是这小镇的镇守部队,若不是那些人被乌云引走,陈迹他们还真进不来。
世子脱掉自己湿漉漉的长袍,换上干燥的匠人衣服。
他一边系着衣服扣子,一边浑不在意的说道:“我爹说,私铸铜币早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徐家,刘家,胡家,陈家,羊家,齐家都在干。这些年朝廷落下巨大亏空。皆是拜他们所赐。”
“朝廷不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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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迹疑惑。
世子讥笑道:“朝廷?朝廷上上下下都是他们的人。他们才是真正的朝廷。一旦被抓住,也不过是推几个替罪羊罢了。你看,我父亲想给边军办些棉手套。还得看你们陈家的眼色。”
这时,张夏低声呼喊道:“我们换好了。”
陈迹与世子回到高炉旁,张夏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衣服,仰头看向陈迹:“接下来什么打算?”
陈迹折了一件衣服垫在白鲤脑袋下面当枕头,然后看着白鲤陷入沉默。
就在这沉默中,白鲤闭着眼睛,低声说道:“爹,有人想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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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赶忙凑过去:“白鲤你醒了?”
然而白鲤并未睁眼,只是迷迷糊糊说道:“哥,你在哪……”
世子赶忙说道:“我在这呢。你睁开眼看看。”
白鲤依旧没有睁眼。
世子低头偷偷抹了抹眼角,再抬头时,对陈迹说道:“没醒,说胡话呢。”
话音刚落,却听白鲤又轻轻唤了一声:“陈迹……”
世子看了陈迹一眼:“你看这孩子……真开始说胡话了!”
许久后,陈迹开口说道:“我要先出去一趟。”
世子原本已经坐在地上,听闻此言又惊得站起身来:“这小镇外面都是他们的人。你这时候还敢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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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夏也坐直了身子:“太危险了。”
陈迹看向他们:“郡主的病不能拖,她得吃药。小镇上应该是有药铺的,我去给郡主偷些药回来,顺带再给你们找些吃的。”
世子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他虽然很担心陈迹,可自己妹妹不救不行:“我与你一起去……”
“不行!”
陈迹摇摇头:“侵蚀并不危险。这些小镇上的军汉没有统一着装,见面也不需要对暗号,我即便混进去也没人会注意。另外,我一个人行动终究是更方便些。你们在此全暖,烘烤衣服,照看好郡主,我去去就回。”
说着,他穿着军汉的衣裳走到门边,停下。
陈迹低头思索片刻,回头对世子说道:“若我子时还没回来,你们必须背着郡主逃走。记得看好巡逻间隙,往西南方向逃,有多远逃多远。若等会儿这小镇突然乱起来,你们便待在这里不要轻举妄动。寅时再偷偷溜走,进;陆浑山庄之前,一定要仔细观察外面是否有人蹲守。确定没人守在那里等你们,才可以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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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世子阻拦着。
但陈迹没有理会他,推门走入夜色:“不要跟来,会拖累我,我不会有事的。”
世子僵在原地。
张夏看着重新合上的柴门,又看向世子:“所以,这就是你和郡主信任他的原因吧?”
世子嗯了一声。
张夏叹息道:“难怪我父亲要在我面前念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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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问道:“张大人如何说的。莫非夸得花团锦簇,天花乱坠?我觉得陈迹倒也当得起。”
张夏感慨道:“我父亲那人不喜欢用什么华丽辞藻,只说陈迹靠得住,可托付。”
两人陷入沉默,世子去作坊前院取了水来,用手指沾着给白鲤润乐润嘴唇。
张夏忽然问道:“刘家到底为什么想要伏杀你和郡主?若是为了王府夺嫡,那也该等静妃夫人生个男婴再动手才好。如今她膝下只有一个朱灵韵,急什么?”
世子凝声道:“那就只有刘家知道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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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陪葬
一天前。
刘明显大殓。
刘家大宅,尽皆缟素。
数不清的青砖灰瓦之上挂着一段段白绫,如一副副挽联,绵延进大宅深处。
灵堂外,刘明显的四十余名小妾跪在灵堂前嚎啕大哭,哭了不知道多久,眼泪流干,嗓子哭哑。
灵堂内,刘衮刘阁老身着灰衣灰袍,默默坐在棺椁旁的太师椅上,凝视着堂外披麻戴孝的刘家人。
他神情平静,像是在旁观一场事不关己的闹剧。
此时,门外唱名的小厮拉长声音:“靖王府静妃夫人到。”
刘衮的神情终于有了波澜。
他的目光越过一众伏地哭丧之人,穿过天井,望向对面漫长又晦暗的门廊。
静妃在春容嬷嬷搀扶下走进灵堂,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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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名黑衣侍从将灵堂的八扇朱漆大门缓缓合上,引着春容嬷嬷离开,独留下父女二人。
刘阁老没有扶起静妃,而是缓缓站起身来,面对棺椁,背对静妃:“你已不是刘家人了。还回来做什么?”
静妃膝行于前,跪在刘阁老的脚边哀求:“父亲,我从小便在这里长大,是您的亲生骨血,怎么会不是刘家人呢?”
刘阁老背着双手,凝视着灵堂之中的棺椁:“自从你怀上靖王子嗣,请人算出卦象是男孩,便连刘家大宅都不愿回了。,既然铁了心只做精王妃,不做刘家人,又何必走回头。”
静妃哀求道:“父亲,不是我不想回来,是爷爷心里只有刘明显这个孙子。我每次回刘家大宅,他都不曾正眼看过我。我回来做什么?”
刘阁老说道:“你们兄弟姐妹,从小便在此长大,你大哥去了缘觉寺将世俗断的一干二净。你三姐福薄走得早,如今你二哥也被阉党所害。……”
静妃沉默。
刘阁老轻轻挥了挥袖子,萧索道:“你还记得这间屋子叫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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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妃迟疑了一下:“同心堂。”
刘阁老道:“此同心堂建于厚德十二年秋,当时刘家从南海运回八根通天似的金丝楠木做柱子。便是代表当时刘家的八位兄弟姐妹,刘家有祖训,兄弟亲族,不得相互戕害。这是我从小教你们的。可你们都忘了。”
静妃啜泣道:“父亲,我记得的。”
刘阁老问道:“你曾与密谍司见过面,当时你说你二哥想要图谋匠作监火器,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静妃面色一变,她回头去寻春容的位置,却想起来黑衣侍从将春容带走了。
静妃豁然转头,看着刘阁老凝声道:“父亲,二哥害了我的孩子。还遣人杀了刘什鱼,那是姐姐唯一的骨肉。啊。是他先要戕害我的。”
刘阁老平静道:“如今刘家之局面,皆怪我没有教好你们。回去吧。刘家即将覆灭。回靖王府当你的王妃去吧。你我父女今日起恩断义绝。免得连累了你。”
静妃膝行于前,匍匐在刘阁老脚边抽泣道:“父亲,您别这么说。我不回去。您还记得吗?小时候您带我在宅子外面放风筝,您带我去踏青,您带我去参加文会,您教我琴棋书画……十二岁那年,您开玩笑说我长大了就会变成风筝飞到别人家里去,我说您只要拉拉线,我就会飞回您身边。”
刘阁老笑了笑:“被我断了银钱,出门在外发现刘家人不再买你的账,这才又念起刘家的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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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妃面色渐渐平静下来,松开了刘阁老的腿:“父亲,女儿知错了。这一次,女儿全听您吩咐,绝不阳奉阴违。”
刘阁老回到太师椅坐下,感慨道:“你需得记住,刘家不是你我的刘家,是千千万万刘家人的刘家。你我在刘家这艘大船上,只能陪它一小程,刘家一代代人杰。不过是为它护航的鬼魂罢了。若一代代刘家家主想不明白此事,刘家也攒不下这千秋基业。”
静妃问道:“父亲此次想做什么?”
刘阁老的神情在灵堂烛火前明灭不定:“开工没有回头箭,我要做你二哥未竟之事。”
静妃颤抖了一下;“二哥胆大包天。为何父亲您也跟着他胡闹?”
刘阁老叹息:“他留下这个烂摊子。我得替他收拾了才行。回不了头了。我会派一名婢女在你身边,关键时,你需要配合她做一件事。”
静妃追问:“父亲要我做什么事?”
刘阁老淡淡道:“不该你问的,便不要问了。到时自会知晓。”
静妃挣扎许久,膝行于刘阁老面前:“父亲,我愿意帮您,只是事成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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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阁老眼神深邃,他轻轻抚摸着静妃的脸颊:“爹如今身边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了。未来这天下,这刘家,都是你和你孩子的。这一次,刘家被你二哥逼得要下重注了。”
静妃缓缓站起身来,抹掉自己脸颊上的泪水,语气平静:“我应该还能为王爷诞下子嗣。可王爷还有一个儿子朱云溪,父亲,我需要一个承诺。”
刘阁老笑道:“这才是我刘家的孩子,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你很快便不需要再担心朱云溪了。也许过几日便会收到消息。云妃与你二哥勾连,她那孩子也会被一并除去,还给你出出气。”
静妃嘴角微微勾起。
此时,刘阁老话锋一转:“跟我说说那个太平医馆的小学徒,便是你许诺两千两白银买你二哥命的那个,陈迹!”
静妃怔了一下:“父亲怎么问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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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阁老不答。
静妃思索片刻:“此人有急智,还是他发现二哥赠我的那只杯子有问题。后来我施计陷害他,却也不知怎么的被他识破了。还损失了一枚您送我的东珠。”
刘阁老缓缓道:“后来你差人去各个当铺找那枚东珠,结果如何?”
静妃摇摇头:“没见到那枚东珠。应该还在他手里。”
刘阁老笑了一声:“此子倒也算沉得住气,那么之前的东珠,没有拿去换钱,想来,坏我刘家之事的人应该就是他了。谁能想到,这么一个人偏偏只是个医馆学徒……来人!”
数名黑衣侍从将八扇朱漆大门打开。刘阁老对静妃说道:“你且回去吧。”
静妃犹豫一下,最终还是起身离去:“女儿先退下了。”
待到出了刘家大宅,马车旁的春容凑上来搀扶她,静妃却扬起手腕狠狠扇了春容一个耳光:“吃里扒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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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容讪讪的低着头,一声也不敢吭。
灵堂内,刘阁老坐于太师椅上没有起身,只是神色冷漠的对一名黑衣侍从交代道:“告诉冯先生,老儿头七之前,取陈迹,金猪人头回来给老儿陪葬。”
“姥爷,世子与郡主呢!?”
“要活的,带回来。”
……
此时此刻,陈迹走在小镇的煤渣路上,道路两旁皆是醉酒猜拳声,押妓声,摇骰子声,根本没人注意到他。
可他忽然发现,这小镇买东西,卖东西时,用的并不是铜钱,银子,而是一支支木筹,若无此木筹,便是带着银子也没用。
这样一来,外人进到小镇里寸步难行。
陈迹站在医馆门前默默观望着,他原本还打算直接大摇大摆的给白鲤买药,现在却是有银子也花不出去。
只能等医馆歇业了再去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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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此时,一行人马从小镇外进来,为首者是一位身着青衫的中年人。身后则是数十骑面色冷峻的黑衣随从。
路两旁,军汉们见到这只人马,立刻息了声,恭恭敬敬站在街道两旁垂手而立:“冯先生。”
“冯先生晚上好。”
陈迹思索片刻,转身跟在这队人马后面。
冯先生目不斜视,策马来到一家酒肆前,里面正有一群军汉在饮酒。
却见冯先生随手一指,他身后立刻有黑衣随从跃下马来,从酒肆中拽着头发,拖出一名军汉来。
其它军汉见状纷纷起身,却敢怒不敢言。
冯先生坐在马上,漫不经心道:“李偏将,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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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偏将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回禀冯先生,搜捕队伍已经出去了。暂时还没有消息。”
冯先生笑了笑:“这个回答,我不满意。”
话音落,黑衣随从抽刀便劈,李偏将人头落地。
冯先生指着酒肆里另一名军汉道:“往后由你辖制此处,且先不要喝酒了。将整个军镇封锁起来。挨家挨户搜查。遇到可疑人物一律缉拿。”
那军汉迟疑道:“冯先生,咱们这军镇守备森严……”
冯先生再次笑起来:“外面寻了一天也没寻到人。既然不在外面,那就肯定是在里面,怎的换了个人。还是个只会聒燥的。再换个来与我说话。”
下一刻,黑衣随从冲上去挥刀便砍,又一枚人头骨碌碌滚在地上。
鲜血喷溅的整个酒肆一片猩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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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军汉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渍,忽然将酒碗摔在地上,单膝跪在瓷片上:“冯先生,末将愿担此重任,之时之前,必将军镇翻个底朝天,若没找到人,末将提头来见。”
冯先生亡者此人来了兴趣,将一沓白纸画像甩在此人脸上:“很好,我喜欢有野心的人,老爷也喜欢有野心的人。办事去吧。画像上之人,格杀勿论。”
军汉接过画像展开,上面赫然是一个清瘦的少年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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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破绽
两颗人头落地。
陈迹远远看见酒肆变得鲜血淋漓,原本还哄闹的街,顿时噤若寒蝉。
冯先生身着青衫镇定的坐在马上,身上没有溅半滴血,却一身的血腥气。这世间最喜欢杀人的从来都不是武夫,而是文人书生。
酒肆里的灯火照在那一张张画像上,陈迹赫然发现每一张画得都是他。只寥寥数笔,便将他勾勒得惟妙惟肖,特点分明。
原来,刘家一开始要杀的就是他、
为什么?
想来是自己帮密谍司做的那些事情泄出去了。刘家要拿自己开刀。
陈迹转身往远处退去,准备带世子与白鲤逃离,却又渐渐放缓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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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镇里怕是有上千军汉,对方要是漫山遍野搜查,自己带着白鲤,世子,张夏终究跑不远。
他转头望了一眼世子等人躲藏的方向。隔得太远,只能隐约在夜色里看见炼铁作坊竖起的高炉烟囱。
酒肆里的火光,军汉们集结的呼喊,在他身边交织。
下一刻,陈迹回神往反方向走去。
不知走了多远,来到一处小面馆里朝店家招手:“掌柜的,来碗面。”
正在擦着桌子的掌柜将毛巾搭在胳膊上,笑着问道:“客官吃什么面。”
陈迹寻了门口的木桌子坐下:“随便什么面,热乎的就行。”
“行嘞!“
片刻后,掌柜端着一碗肥肠面放于陈迹面前。
门外是兵荒马乱的声音,面馆里的陈迹没有朝外面多看一眼。任由军汉们从门前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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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嫌烫,抄起筷子便卷起大口面吸进嘴里。
第一口下去,陈迹长长舒了口气:“好吃。”
逃亡一天之后,能吃到一口热乎乎的肥肠面,简直是人生最幸福的时刻之一。
一口面下去,仿佛身子都滚烫起来。
陈迹三两口将面吃完,有些留恋的看了一眼碗里的红汤。
他很想把唐也喝完,可要是喝完,自己就跑不动了。
他轻叹:“可惜。”
掌柜疑惑:“客官,可惜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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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
陈迹咧嘴笑道,他将一枚碎银子扔在桌子上:“掌柜的,给你面钱。”
掌柜先是一愣,而后不动声色的将银子揣进袖子:“客官,小店面食便宜,您给银子给多了。我去隔壁给您换点铜钱找零。”
陈迹笑着挥挥手:“去吧去吧。”
待到掌柜出门,他又看了一眼面汤,这才起身沿着煤渣路往东北方向的行营栅栏走去,越走速度越快。直至最后跑起来。
掌柜领着几名军汉回到面馆:“几位军爷,那少年郎还在我店里等我找零。……咦,人呢?”
一名军汉骂骂咧咧的将掌柜踹翻:“敢耍老子?”
掌柜急促道:“刚刚还在呢,肯定没走远。”
说罢,他四下寻找起来。正看到陈迹轻轻跃过木栅栏的身影:“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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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汉们转头一看,眼瞅着陈迹跑进深山老林里。顿时高声呐喊起来:“找到了。在这边,追。”
越来越过的兵马向东北集结,沿着陈迹逃亡的路线追去,如蝗虫过境。铺天盖地。
月光下的山林里,干枯光秃的树林藏不住人。数百名军汉冲进来,却已找不到陈迹的身影。
一名军汉踩着柔软的腐叶,将腰刀抽出,警惕着向前搜索。
然而,就在军汉转头向左看去时,陈迹骤然从右边树干后闪身而出,一刀干净利落的从军汉脖颈间抹过。
刀锋浅浅的从脖颈动脉划过,轻得就像一阵冰凉的风在抚摸。
军汉捂着脖子回头看时,陈迹已与他擦身而过,消失在另一颗树干之后。
待到其他人发现他时,血液正从他指缝中汨汨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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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来得及指了指陈迹藏身的树干,便不甘的倒在腐叶上。
“在这边。”
两名军汉一边高喊着,一边朝那跟树干左右包夹过去。
两人相视一眼,而后一起跃步突进,两柄长刀如剪刀般交叉着劈了出去。
噹。
噹。
两柄长刀砍在树干上发出沉闷声响。两人定睛一看,树干背后哪里有人?
不对。
两人眼睛一花,只见陈迹从树上跃下,轻轻踮脚踩在两人卡在树干的刀身上蹲下。
两名军汉惊愕抬头,定定地看着蹲在他们刀身上的陈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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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一阵风吹过,摩擦着地面堆积的腐叶。
他们眼中的陈迹正与他们对视着,眼里没有情绪,只余下冰冷的算计:“开口求救。”
两名军汉顿时毛骨悚然,一丝凉意从尾巴骨升起,一路蹿到头皮。
“来人,他在这里。”
“来人。”
两名军汉松开刀柄向后退去,可还未等他们抬起的脚完全离地,陈迹便随手挥刀一抹,在两人脖颈上留下一条血线。
再一跃,陈迹已踩着树干上卡着的刀身越过两人,头也不回的消失在树林中。
这两声求救终于惊动了所有人。数百名军汉脚踩灰败的腐叶,狂奔着朝陈迹的背影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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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奇怪的是,他们明明能看见陈迹的踪迹。却怎么也追不上。
彼此之间仿佛永远保持着一个固定距离,不近也不远。
每次就在军汉们觉得要追丢时,陈迹的背影又会渐渐清晰起来。
下一刻,爬到山丘顶端,即将翻过山头的陈迹,忽然停顿了刹那。
他回头深深看了身后的军镇一眼,这才再次动身,消失在山后。
军镇里,冯先生领着数十骑黑衣随从来到面馆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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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飘飘跃下马来,拎着衣摆走进面馆,在陈迹先前坐过的桌子坐下。
陈迹吃过的那只碗都还没有收。
他笑吟吟对掌柜说道:“掌柜的,来碗面,要和先前那少年郎一模一样的。”
掌柜战战兢兢煮了一碗肥肠面端来,冯先生吃下一口便高声赞叹:“好吃啊。先前那少年郎夸过吗?”
掌柜低声道:“夸夸过的。”
冯先生将面吃得干干净净,一名黑衣侍从递上一块洁白的绸布手帕,他擦了擦嘴。将手帕随后丢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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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看向陈迹的那只碗。
思索片刻,冯先生将他的碗和陈迹的碗放在一起对比,而后又端起陈迹的那只碗喝了口汤,“味道是一样的。一个人饥肠辘辘一天,逃亡一天,能忍住不将这一口热面汤喝了?”
冯先生自言自语道:“一个心思缜密的人。怎么会在木筹这种小事上漏了马脚。”
说罢,他起身出门。
一名黑衣随从问道:“冯先生,我们追?”
冯先生翻身上马,哈哈大笑道:“那少年郎故意在此漏出破绽,想来是要替世子与郡主遮掩行踪,遣人继续搜寻军镇,世子与郡主应该还在这里。”
黑衣随从问道:“那这少年郎还追不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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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先生策马向陈迹逃亡的方向行去:“追。怎么不追?姥爷还等着拿他人头给二爷陪葬呢。他才是最重要的猎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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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龙种
昏暗的炼铁作坊内,高炉的余温在缓缓降低。
幽暗中,世子与张夏两人相对无言,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到明天。
张夏去找了一块干净的布投洗干净,看向世子:“劳烦世子回避一下,我给郡主擦擦身子。”
“好,”盘坐在地上的世子起身去了幽暗处,背对着白鲤与张夏。
张夏一边跪坐在地上给白鲤擦拭身体,一边问道:“世子和郡主何时知道陈迹是行官的?”
世子随口回答道:“有一次我与白鲤身陷险境,若不是他出手相救,我与白鲤恐怕性命不保。”
张夏低着头说道:“我曾问表叔,可否教我行官的门径,他却说我没有做行官的天赋。这世间行官凤毛麟角。真叫人羡慕!”
世子怔了一下:“表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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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快反应过来,张夏说的表叔便是那位钦天监副监正,徐术!
世子笑着说道:“我也曾有过相同的想法,只是我父亲说,世子身份与行官门径天然相斥,练不成的。”
张夏有些奇怪:“天然相斥?什么意思?”
世子回答道:“我父亲只说,三品以上官员断不可能修成行官门径,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一个人一辈子走通一条路便可以了。不能贪心,所以,我朝钦天监监正官职也只有正四品。”
“王爷从何知晓?我表叔没有提过此事。”
“我父亲说他年轻时也想修行,便从宫里寻了门修行门径,偷着练,也确实入了门。可封王之后,一身修行都顷刻间散去了。”
张夏叹道:“好可惜。”
世子哈哈一笑:“我爹也这么说,好可惜。不过我打算这次回去催我父亲再生个儿子。到时候我就可以不当世子了。跟着陈迹一起去当行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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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夏想了想忽然说道:“其实我幼时在陈老家主的六十寿宴上见过陈迹,他跟他娘一起坐在角落里也让人忍不住去看。那时候的他看起来木纳呆滞。与此时全然不同。时间过得可真快。没想到他变化如此之大。”
“哦?”
世子疑惑:“我那次也去了。为何对你和陈迹一点印象都没有。”
张夏闭上眼睛沉思片刻:“世子当时坐在主桌,开宴前,你趁着陈老家主起身说祝酒词时,偷偷拿靖王的就被抿了一口。被酒水辣的睁不开眼。”
世子心中一惊,他想要回头去看张夏,却想起自己不可回头,赶忙转回了脑袋:“等等。你为何记得如此清楚。莫非你和张大人一样过目不忘?”
张夏嗯了一声。
世子惊疑不定:“张家人都有这能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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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有我 和我父亲。”
此时,张夏将白鲤的衣服整理好,又起身给自己擦拭身子。
她自顾自说道:“我父亲入赘似的娶了我娘,曾被徐家约定,不准纳妾,不准休妻,不准……反正规矩多得很。待生下我之后,我一岁半时便可以将经义倒背如流。于是我娘忽然允许我父亲纳妾了。不仅如此。徐家还想尽办法的给他送女人。”
世子恍然:“为了让张大人再生一个像你一样的……男孩?”
张夏笑了笑说道:“是的。我娘与我爹约定好。若再生得一个天赋异禀的孩子,需过继给我叔爷当孙子。性徐。”
世子知道,张夏口中的叔爷,便是当今内阁首辅徐拱。
徐阁老唯一的儿子徐术借缘觉寺法会死而复生。如今一心修道不曾婚配,枯坐在钦天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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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阁老此举,大概是想为徐家再寻一人,续百年兴旺。
世子感慨:“世家为了传承。当真不遗余力。”
“擦好了,世子回来吧。”
张夏重新束拢自己的发鬓,,从地上随手捡起一根铁条当发簪。
世子回到白鲤身边盘坐下,忧心忡忡:“陈迹为何还未回来,别是出事了吧。”
然而就在此时,白鲤缓缓睁开眼睛,声音孱弱:“哥,你刚刚说陈迹怎么了?”
世子惊喜道:“你可终于醒了。让我摸摸额头。还是这么烫啊。得尽快诊病吃药才行啊。”
他要从白鲤额头收回手时,白鲤却忽然攥住他的手腕:“哥,陈迹呢?别转移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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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乐呵呵笑道:“陈迹出去为你寻药,一会儿就回来了。”
白鲤躺在地上,眼神直勾勾盯着世子:“哥,你撒谎。”
世子急了,白鲤早不醒,晚不醒,偏偏这个时候醒过来。
还未等他想到如何应对,却听炼铁作坊外有人骑快马匆匆而过,并高声呼啸道:“偏将有令,二大营即刻集结,挨家挨户搜查每个角落。不放过任何一个外乡人。那些外乡人就在军镇之中。”
世子与张夏面面相觑,眼中皆有惊骇:“他们怎么知道咱们就在军镇里。?”
世子疑惑:“陈迹将咱们出卖了吗?不,陈迹不是那样的人。”
白鲤斩钉截铁道:“陈迹不可能出卖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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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夏看了白鲤一眼,平静分析道:“若是陈迹出卖我们,直接将我们所在告知那些军汉就可以了。不需要他们如此大费周折。”
世子说道:“也是哦,我就知道陈迹靠得住。”
白鲤瞪着世子不说话。
世子尴尬一笑:“我没张夏那么聪明,方才只是顺着她的话随后一说而已。”
他起身快走几步,将侧脸贴在作坊的木门偷听外面的动静。
这时,门外又一名骑兵疾驰而过,高声呼啸:“冯先生有令,一大营集结。立刻骑马进山,务必在那个外乡人穿过龙王谷之前截住他。”
白鲤勉强的撑起身子:“是陈迹。”
张夏点点头:“必然是陈迹无疑。龙王谷在东北方,我们在西南方。陈迹一定是故意挑选的方向,想要帮我们把人引走。”
世子挠了挠头:“你脑子转的这么快啊。跟陈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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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夏瞥他一眼,镇定道:“陈迹临走时交代过,若镇里出了乱子,咱们必须立刻带着郡主离开。如果要走的话,现在就得走了。”
世子笃定道:“走。”
他弯腰抄起白鲤,背在身上就走。
夜色下,张夏走在前方,推开门探头朝外看去。
确定军汉还没搜查到这边,当即引路往木栅栏处潜行而去。
“什么人?站住。”
声音如惊雷般从他们三人身后响起。
世子豁然回头,只见两名军汉持刀从数十步外冲来:“找到外乡人了。在这里。”
世子心沉到谷底。
方才那骑兵故意高声呼啸,就是为了打草驱蛇,实际军汉们早早在街上设好了暗哨等待着他们自投罗网。
他忽然有点绝望,饶是陈迹舍命帮他们将人引开,他们也没法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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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身为世子,却连两个人都保护不了。
“快跑。”
世子背着白鲤,与张夏一起狂奔到木栅栏边上。
他站于栅栏前,回头看了一眼即将追上的军汉,对张夏说道:“你先踩着我翻过去,然后接着白鲤。
白鲤虚弱道:“哥,把我丢在这里吧。”
本章未完,手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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胆囊炎,住院了
《青山》胆囊炎,住院了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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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寻鲸
呼吸。
追击陈迹的军汉被他远远甩在身后,辽阔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呼吸声。
山风骤然呼啸而过,林间枯枝上最后的树叶一片片离开枝头。
陈迹奔跑时忍不住侧目,他看见漫天飞舞的灰色枯叶迎面而来,又被风卷着与自己擦肩而过,犹如江湖夜雨,又犹如某些人某些事。
他忍不住想伸手抓住一片枯叶,余光里却又一支锐利的黑色弩箭从身后射来,逆风而上,击碎了一片片树叶来到陈迹面前。
陈迹微微偏头,任由那枚弩箭钉在前方树干上,发出咄的一声,尾羽不停嗡嗡颤抖。
他回头看去,却见十余丈开外,正有一名黑衣人手持连弩肃然尾行,速度极快。
黑衣人额头处,被人用朱砂写着篆体的‘厌胜’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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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睁着的眼眸皆猩红似血,形似人,神似鬼。
陈迹想起先前那位渔夫画在乌篷船上的黄纸符箓,与此时的厌胜二字异曲同工,没想到对方竟还能在人身上画符。
那名黑衣人见陈迹躲开自己偷袭一箭,当即从腰囊里取出一支模样古怪的镂空箭矢,想要换到连弩机括上。
鸣镝箭。
鸣镝箭一旦激射而出,必发出尖锐嘶鸣声引来其他人。
这黑衣人一定还有同僚在附近。
山下的陈迹不退反进,迎着山坡拖刀而行,黑衣人也不避不让继续前进。
两人越来越近,如两头野兽同时狂奔,脚步溅起地上的积叶纷飞。
黑衣人来不及换上鸣镝箭。便干脆将鸣镝箭衔于口中,而后举起连弩,对着陈迹扣动扳机。
砰的一声,弩弦兀自颤动,箭矢飚射而出。
陈迹拖着的长刀骤然撩起。
时间似乎放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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锋利的刀刃当当正正从箭矢中间劈过,刀刃与铁箭头擦出耀眼璀璨的火花。继而顺着箭杆的木质纹理迎刃切开,将箭矢一分为二。
黑衣人面色不改,一边前进,一边不停扣动扳机,要一口气将机括里的五支箭全部射完。
挥刀。
挥刀。
挥刀。
陈迹手中长刀在空中与一枚枚箭矢碰撞,化作一团团璀璨的星火。
正当黑衣人第五次扣动扳机时,上弦的机括意外卡住,他低头检查弩机,再抬头时,赫然看见陈迹已撞碎空中飞散的枯叶,拖刀来到身前。
少年的发丝被山风卷动着,衣袂上下翻飞,。
一眼万里,杀意长决。
死。
陈迹撩刀斜斜向上,刀锋至腰间处时,单手撩刀转为双手。
黑衣人丢弃连弩,拔出腰刀下劈,可他的刀刚碰到陈迹的刀便应声而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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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刀,从黑衣人左下腹处切过,由右胸前收刀,一抹鲜血被刀刃带出,泼洒在一旁的树干上。
黑衣人身形滞住,嘴中衔着的鸣镝箭落下。
他怔怔低头看向伤口:“好刀术,比我的好。。。。”
陈迹剧烈喘息着向后退去,打算迅速脱离战场。
黑衣人缓缓跪在地上,面色惨白的仰头看向陈迹:“你是想帮世子与郡主引开追兵对吧。但冯先生比你更聪明,他已经派人去军镇里搜拿了。”
陈迹瞳孔收缩,后退的脚步缓缓停住。
诈自己?
不对。
对方没理由这时候诈自己,诈处真相也没命回去传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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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这是希望用世子和郡主牵制自己,让自己无法安心逃命,最终不得不返回军镇救人。
黑衣人跪在地上,一边咳血,一边笑着说道:“冯先生的话我带到了。怎么决定是你的事情。”
说罢,黑衣人轰然倒地。
就在黑衣人倒地的瞬间,十余步开外的树干后,骤然飞出弩箭来。
陈迹下意识挥刀隔档。
噹的一声。
这一次,弩箭没有被一分为二,反倒是他手中长刀应声而断。
弩箭歪了方向,从陈迹腰侧划过,留下一条血痕。
陈迹手持断刀倒退着下山。
几个呼吸后,转身不顾一切的开始逃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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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路上,陈迹看向手中断刀,只见刀身只余下刀颚以上三寸,连柄匕首都不如。
这柄从军汉手里夺来的刀,终究制备粗劣,不堪重任。
回不回军镇?
不能回。
这是陈迹最理智的判断。
那位冯先生高深莫测,自己若是回去,必定十死无生。
而且,自己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若是世子与郡主仍旧逃不脱,那自己能做的,也只是以后为他们报仇,而不是回去送死。
这时候回去,毫无意义。
“对,毫无意义,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回去的。”
陈迹像是在确定着什么,自言自语道。
他疯狂向山下逃去,一步数米。
将追来的黑衣人们也都远远甩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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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陈迹忽然站定。
惯性使他在山坡上滑行数丈,扬起漫天的积叶才终于停住。
他站在原地抬头看向月空,面色明灭不定。
山风如潮汐汹涌,吹动着他的发丝。与衣袂向后飘去,猎猎作响。
下一刻,陈迹站在山腰处环顾四周地形,脑海里心念急转,盘算着他要做的每一件事情。
陈迹缓缓闭上眼睛,收起体内炉火,任由丹田冰流蔓延全身。
他带着黑色运气从苍穹之上坠落,落在青山之上。
未等轩辕开口说什么,他便已经拎起鲸刀朝崎岖山路跑去:“奉槐,来,我赶时间。”
轩辕调侃道:“又有朋友要救?”
陈迹没有回答。
山林里,陈迹拎着雪亮的鲸刀一路狂奔。
奉槐在山间游荡着,一边在侧翼观察着陈迹的动向,一边寻找伏杀的时机。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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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槐看着陈迹的声音忽然愣住,他发现,这一次陈迹根本没有像之前那样隐藏行踪,也没有可以避开围杀,只是拖着一人长的鲸刀,直直朝着山下的巨斧士奉烈冲杀而去。
雪亮的刀光像是一颗流星,在山间不断地下坠,下坠,下坠。。。。。
山君,虎也!
奉槐心中一惊。
陈迹这一次要用最快的速度将他们逐个击破,根本不给他们伏杀围杀的机会。
奉槐高声急呼:“奉烈,跑。”
魁梧的奉烈拎起巨斧转身就要跑,可陈迹忽然福至心灵怒吼道:“奋武,万胜。”
轩辕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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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槐一怔:“老师!”
手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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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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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招安
鲸。
刀身三尺三寸,刀柄二尺二寸。
刀颚吞口处白虎怒目,拄之齐眉,举之如潮。
陈迹缓缓收刀于面前,鲸刀没有留下一滴血,光滑如镜。
月光下,他在“镜”中照见自己,山间的枯叶被山风席卷于他背后,耳边发丝随风微动,一一清晰可见。
风停了。
一片枯叶从空中缓缓落在鲸的刀刃,寂静的被一分为二,轻飘飘归于大地。
这柄刀跨越万年,终于回到他手里。
陈迹忽然在想,若这柄刀是真的,若他握刀时莫名的熟悉感也是真的,那轩辕所说的一切,也一定是真的。
可归墟,桃花,朋友,老师,学生,天上的星星。。。
自己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呢?
自己到底是谁?
沙沙沙沙的声音从数十步外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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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迹平静的环顾四周,幽暗的山林里却不见人影。对方似乎并不急于围杀他,只是藏匿在山林间的暗影里,开口问道:“冯先生让我问你,做好决定了吗?”
陈迹深吸一口气:“什么决定?”
问话者平静道:“冯先生问你,你是要逃回洛城,还是要回到军镇里救你的朋友?”
这些突然冒出来的黑衣杀手,像是一条条孤魂野鬼,问着诛心的问题。
陈迹不用回答,只是拖着鲸刀往军镇的方向走去,越做越快。
当经过一棵大树时,大树仿佛树皮脱落似的露出一个黑色人影,无声中一刀劈向陈迹后背。
但这般利用光与影伏杀的手段,陈迹在奉槐那里见过太多次。
刹那间,他如同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回首一刀劈去。
一抹鲜血喷溅在地上,黑衣人缓缓倒地。
干脆利落,不留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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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陈迹再往前走去,却见山林里间的影影绰绰竟向后退去。
有人低声道:“不像是后天境界。是先天境界。”
有人回应道:“不是先天境界,是那柄刀。”
“冯先生有令,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
黑影不再后退,当即围杀过来,在陈迹身周织成一张网。
陈迹向左,这张网便向左。
陈迹向右,这张网便向右,越收越紧。
这四名被人施了厌胜之术的黑衣人,远超寻常军中精锐。
即便是踏入修行门径的陈迹,也无法甩脱,彼此之间身体素质相差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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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四名黑衣人距离陈迹只有五步时,所有人同时爆发出无匹刀光。
四柄刀,应接不暇。
陈迹骤然前扑如虎,手中鲸刀大开大合迎去,根本不管左右,后方的刀光,只杀面前这一人。
他面前的黑衣人心中一惊,顿时向后退去。
可他一退,陈迹当即不再追逐,转身迎向另外三人。刀随身转,身摧刀往,狭长的鲸刀在月光下划过一道璀璨的弧光。
铛铛铛三声。
三柄长刀应声而断,被他惊退的黑衣人,再次扑上来挥刀驰援,想要逼陈迹回头。
可陈迹头也不回的半跪在地上,反手一刀上撩,鲸刀如戟,将身后黑衣人的手腕齐根切断。
陈迹半跪在地上,静静地环视着他们,如猛虎匍匐于野。
四名黑衣人相视一眼,,正要弃了断刀徒手决死厮杀时,远方忽有缥缈的笛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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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声悠扬,宛如正有小小牧童侧坐在黑色水牛宽阔的脊背上,慢慢从石拱桥上经过,近处是小乔溪水,远方是白云山崖。
冯先生!
不知道为什么,陈迹并未见吹笛者,却下意识在心中念出了对方的名字。
仿佛对方只要出现,不管以何种形式,你便知道这一定是他。
一名黑衣人用左手拖着自己断掉的右手腕,面容平静道:“冯先生要见你,见与不见,自己决定。”
说罢,四名黑衣人纷纷向后退去,退进山林的阴影里。
陈迹起身,望向笛声来处。
他沉思片刻,提着鲸刀主动向笛声走去。
当他越走越近时,笛声忽如竹影剑气,杀气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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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迹下意识环视四周,几乎以为山林里将要杀出数百刀斧手来。
可是,周围什么都没有。
他忽然惊觉,对方竟是将笛子吹出了十面埋伏的错觉。
走过数十步,却见一袭青衫的冯先生坐于一块矮青石上,持着一支牧笛。
那位曾在乌篷船上出现过的渔夫,静静待立一旁。
陈迹拱手行了一礼:“冯先生”
冯先生慢慢放下牧笛,笑着看向陈迹:“你怎么没有趁机逃跑?”
陈迹平静道:“跑不掉。”
冯先生拍了拍手掌赞叹道:“聪明。可你既然是个聪明人,为何还要回军镇呢?你应该知道,你后天境界的小小行官。回去也没用。而且,你与世子,郡主相识时间并不长,何必为他人丢掉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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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迹神情疲惫的靠在一颗树干上,长长出了口气:“可能我还不够聪明吧。”
冯先生感慨:“你不是不够聪明,而是为了所谓的少年侠气。”
陈迹沉默不语。
冯先生将横笛递给身旁那位渔夫,笑着从青石起身,慢慢走向陈迹,“曾有一人说过,他以名利为刀,可斩天下九分侠气。这些年来,江湖侠客尽数被朝廷招安,各个门派销声匿迹。天下修行门径皆被束之高阁。江湖也变成了无趣的地方。”
他打量着陈迹说道:“但我今日见你,忽然品出他那句话其实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原来这天下还有一分侠气,便是他也没法斩去的。可敬,可叹,可歌可泣。可笑!!”
陈迹疑惑,不知道冯先生口中说的是何人?
名利为刀,斩天下九分侠气。
好大的口气。
陈迹问道:“冯先生为何觉得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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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先生笑着回答:“所谓侠气,便是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但既然知不可为,为何还要为之?”
陈迹说道:“我不懂什么事侠气,也不觉得侠气,仅仅是勇气。我做决定,只是为了无愧于心。既然冯先生是聪明人,为何选择了刘家?”
冯先生站在陈迹面前,饶有兴致的哦了一声,“你来说说看,我为何不能选择刘家?”
陈迹思索片刻说道:“刘家虽身为外戚,权势贵重,上有太后阁老。下有豫州望族。可陛下对刘家积怨已久,衰败是迟早的事情。陛下十一岁登基。如今已经御极三十一载。三十一年前那个十一岁的孩童。他们尚且斗不过。三十一年后的便斗得过了吗?”
冯先生笑了笑:“继续。”
陈迹继续说道:“且不提陛下与司礼监。再来说说这天下世家望族,徐,胡,陈,齐,刘,羊,六家,如猛虎盘踞,刘家在这当中,只能排行末尾。早些年或许权势滔天,如今却比不得其它五家了。对也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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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先生点点头:“没错。其它几家如今是不大看得上刘家的,刘家势微,也是被他们蚕食所致。”
陈迹抬头看向冯先生的眼睛:“既然风险看得透这些。何不改换门楣?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君而待。冯先生这样的聪明人,留在刘家可惜了。”
冯先生仰头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难怪敢来直面我,原来是想要哄骗我去陈家。少年郎真是胆大包天。勇气可嘉。不过,你倒是在十死无生里,硬生生给自己想了条生路,不错不错。。”
陈迹拄刀而立,平静说道:“我不是在给自己找生路,而是在给冯先生找了一条生路。”
本章未完,手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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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鬼打墙
冯先生在陈迹面前笑得肆无忌惮,笑得畅快淋漓。
笑到最后,他将手掌搭在陈迹肩膀上笑弯了腰,惊得山林间群鸟飞起,在夜空中盘旋。
陈迹拄刀而立,刀刃距离这位冯先生近在咫尺,可对方仿佛没看见似的,又或许,对方从未担心一个后天境界的小行官能把自己怎么样。
陈迹低头看向面前的冯先生,思量着要不
唐克斯没有回答他。在他们开始向外移动的过程中,又有几处位置炸响了。作用在他们身上的空间魔法,似乎也随之变得越来越强----并且开始互相呼应起来。
同样是俯冲,曲臂,暴拳!连续三次打在仪器上,然而数据倒是显得有些不尽人意。
只不过这次的金色刀芒比上次弱了许多,被引擎之心的一个分身挥动长枪打散了。
在陈楚良来首医的路上,康东海已经把酒店的位置和房间号发给了陈楚良。
九劫风雷剑,不愧为圣品灵器,属于圣品灵器的优势,在这一刻被发挥到淋漓尽致。
解决天魔缭乱,还需要皮肤之魂里的王系列,请宿主在三个星期内找寻五个王系列皮肤之魂。
按理说,这种事儿不该李修缘告诉赵芳。但赵老爷子的想法很简单,如果赵芳不愿意认他,他不会让赵芳改变她现在的生活状态。
苏苒还是没作声。片刻之后,车子轰鸣起来、震颤起来,眨眼间,就跑出了飞一般的速度,把身后的追赶者甩的不见踪影。
“这是怎么了?”马茹琳傻了眼,掏出手机就要给自己的父亲打电话,可是就算是给父亲打电话又有什么用?
听老大爷前面那句话,李修缘刚想开口解释。听老大爷说自己昏迷了两天一夜,李修缘的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流。还真就跟老大爷说的一样,如今想要找一个守着陌生人两天一夜的姑娘,比中五千万还要困难。
叶枫抱以苦笑。三人坐下又聊了片刻叶天宏才醒过来,四个‘大富翁级’的人物就躲在病房内啃着中国味儿很淡的盒饭,薛仁甚至破口大骂这个半调子中国厨师是假冒伪劣。
一身白衣的梅洁,笑吟吟地双手合什,颂念佛号,这作派让此行中唯一一位正牌和尚笑眯了眼。倒是梅洁话中所指的顾颦儿低下头去,娇靥之上,微显晕红,却也将更深层的微妙,掩饰过去。
呃,二人正靠近火堆宽衣解带烘暖。她们俩见咱走来,琼琼倒忸怩了起来,谢杏芳反而无所谓似的。
两天后国家商务部代表的专机飞抵gz白云新机场。几位商务部带代表在下飞机后就在gd省委接待处工作人员地陪同下直接赶到gd省委。
这种血脉的高贵使得奥拉斯在美杜莎一族中拥有极高的地位,而在投入关纳德信仰之后,奥拉斯更是不可一世,就连高傲无比的邪恶卓尔们也不敢对她有半点不敬。
“刚刚让他们加强地窖的防御,是不是你发现什么不方便说?”与王平一起爬上屋顶的太岁如果说自己是王平肚子里的虫,估计基地里的那帮朋友没有人能说个不字。
接着,长毛男又开始搜索那些太岁在他面前被记录下来的画面,依然没有头绪。
黄娟说到这里,陡然停了下来,用一种十分佻皮的眼神望着原振侠。
,可不要因为同学相遇过于得意忘形结果就喝的天昏王璇在电话里柔柔地对吴凯交代道。
147、临战突破
遥远天际飞来的流星拖着长长尾翼,如一柄璀璨利刃,割开夜空与破晓。
由远及近时,陈迹的面庞被流星的光辉一点点照亮,直至天光亮如白昼。
天马这一箭,硬生生用蛮力射穿了八门金锁阵!
天马。
陈迹终于等到了。
流星箭矢击穿符阵之后,仿佛长了眼睛似的,微微变化轨迹,直奔冯先生面门。
冯先生仰头负手而立,直面箭矢岿然不动。
“姜焰!”
姜焰从袖中掏出数张朱砂符箓向天空掷去,符箓短暂滞空后,如有灵性似的朝箭矢笔直飞去。
一连六张符纸飞出,这才将流星箭矢撞成夜空中的一捧星辰。
“真好看……”
冯先生赞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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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迹仔细打量对方。
这位冯先生一袭青衫坐许久却连一丝褶皱都没有。
对方泰然自若,面色不改,并没有将天马到来的事放在心上。
仿佛天马来与不来,都不会改变什么。
淡定!
这位冯先生过于淡定了。
此时,冯先生看向陈迹,笑着问道:“少年郎,我算了算时间,天马必须在你们遇袭的第一时间就出发。才能在此时刚好赶到。密谍司远在洛城,为何能直到此间的事情,又如何来的如此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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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迹也看向冯先生,诚恳回答道:“应该是刘家出了奸细,将你们的伏杀计划泄露给了密谍司。冯先生,您一定要好好查一下这个奸细,如若不除,恐成大患。”
冯先生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如此。可你好像知道天马会来,所以才如此努力的拖延时间。”
陈迹心中一紧:“我不知道他会来,只是能多活一刻是一刻。”
冯先生笑了笑:“那我还有一个疑惑。上三位生肖身份尊贵。可调动内廷十二监,二十四衙门,先斩后奏。这般人物,为何回来救你?”
陈迹沉默不语。
冯先生笑道:“少年郎,先前陪你等天马的那些时间,算是对天下仅余一分侠气的些许敬意。但天马跑这么远来救你。说明你是个非常重要的人物,我必须杀你。”
下一刻,陈迹转身疯狂往流星箭矢来时的方向跑去。
天马距离还远,他必须在天马赶到之前活着。
姜焰见他逃跑,骤然抛出九张朱砂符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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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符纸在空中悬停一息。而后犹如红黄相间的雀鸟一般朝他飚射而来。
山风大作,符箓呼啸。
千钧一发之际,陈迹凝神回身迎击一刀,两刀,三刀,六刀。
雪亮的刀锋在空气中划出曲折的白线,将一张张朱砂符纸切开。
当刀锋切开符纸的瞬间,符纸便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轻飘飘落在腐叶上。
可陈迹也只来得及劈出六刀,剩余三张已经飚射面前。
他原地拧转身子,尽力避开要害。
第七张符纸从肩膀切过,第八张符纸从腰间切过,均留下一条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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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张符纸从陈迹耳侧飞过,仅仅切断他一缕头发。
然而还未等他松口气,却见那符纸竟折转方向,冲他后脑勺飞回。
这第九张符纸上画的符箓与其他的全部都不同。
前八张朱砂符纸皆是伏笔,第九张才是结局。、
陈迹回首看去,想要提刀隔档,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符纸迎面而来,近在咫尺。
咻。
一支流星箭矢从侧面飞过,带着狂风,卷着枯叶,于陈迹鼻尖前击穿符纸,带着符纸钉在不远处的树干上,化作一捧星辰。
陈迹面颊被狂风刮的生疼,从发鬓上散乱下来的发丝晃动不止。
他听见身旁有脚步声本来,再转头却见金猪气喘吁吁的挡在他身前,如临大敌的盯着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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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迹拄刀而立,忽然长长松了口气。
这还是他头一次看见金猪时,有种心神放松的感觉。
终于等来救兵了。
金猪没有看他,而是看向冯先生皮笑肉不笑说道:“冯先生晚上好哇。这么晚了不在家睡觉,跑出来杀人?”
冯先生笑着回应:“晚上好啊。”
山林间传来脚步踩踏枯叶的声响,陈迹看去,那树林阴影中,天马一袭白衣踩着枯叶缓缓走出,挡在他与金猪身前,面无表情的看向冯先生。
金猪也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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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天马对冯先生比划了几个手语,而后手掌在脖颈间冷冷比了一个割过的手势。
冯先生却哈哈一笑:“看不懂,看不懂。”
金猪翻译道:“天马说,不如他请大家吃碗牛肉面,此事就这么算了?”
天马回头看了金猪一眼。
冯先生哭笑不得:“我虽然看不懂手语,但也知道天马不是要请我吃牛肉面的意思,起码吃牛肉面不用割脖子。”
金猪打哈哈:“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冯先生,我密谍司为内廷亲军,与我等为敌,可是谋逆的重罪。今夜若再厮杀下去,这天下再大也容不得你了。”
冯先生浑不在意的摆摆手,“莫拿此事吓唬我,只用将尔等三人留在此山中。谁又会知道我做过什么呢?少年郎,你等的人来了。我等的人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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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落,山下传来密集的铁蹄声,喧哗声。
众人遥遥望去,却见上千人明火执仗,朝山上冲来。
不仅山下龙王谷有人,就连山上也有上千军汉手持火把,朝山腰处冲来。
陈迹皱起眉头。
这位冯先生似乎从一开始便打算用自己将天马,金猪钓来?
不对,不对。对方怎么可能知道自己能用遮云门径唤来金猪?
此时,金猪对天马说道:“快走,上千人军阵,咱们冲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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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马像聋了一样,盯着冯先生一动不动。
金猪急了。
他拉了拉天马的衣服,压低声音说道:“你疯了?这座山上全是他们的人,赶紧跑路要紧,不要恋战。”
可天马没理会他,径直引弦满弓,朝冯先生,姜焰分别射出一箭。
金猪整个人都不好了。
趁混战时,转身拉着陈迹就跑。
陈迹回头看去,青石旁的冯先生侧头避过一箭,而后似笑非笑的看向自己。
没有追杀,没有恼怒,只有让人看不透的笑容。
猜不到对方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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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逃离时,金猪转头看向陈迹问道:“你小子方才临阵突破了?”
陈迹顿时意识到,不仅是遮云门径,山君门径同样会给金猪反馈修为。
他嗯了一声:“突破了。只是不知道自己如今算什么境界!”
金猪眼中一喜,全然忘记了先前被折磨整整三个时辰的痛苦:“后天境界。几乎要摸到先天的门槛了。你小子可以啊。不修则已,一修惊人。”
陈迹一边跑,一边漫不经心问道:“大人怎么知道我临阵突破了。”
金猪一怔,赶忙找补道:“冯先生都来了。你要不是临阵突破,肯定活不到现在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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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他打量着陈迹手中拎着的鲸刀,又回头看了看地上被一分为二的符纸。
金猪眼中闪过几分疑惑,却在迟疑片刻后,最终什么都没有问。
陈迹问道:“大人,咱们不管天马了吗 ?”
金猪咬牙切齿道:“他一意孤行想找死,我管他做什么?军阵面前,便是神道境的宗师亲至也要退避三舍。他逞什么能啊?就让他死这吧。咱们跑。”
陈迹发现,金猪逃得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便要往天马的那方战场看去。
可他们只能看见流星的光芒闪过,却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人往山下跑,迎面撞上来索拿他们的大批军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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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猪拉着陈迹转身抱头鼠窜。
两人连续换了好几个方向都无济于事。
这漫山遍野似乎都是敌人。
金猪抱怨道:“他娘的,刘家怎么在此安置了这么多私兵,等等,什么声音?”
却听山下传来喧哗声,有军汉北突如其来的袭击撞得人仰马翻。
陈迹透过树林缝隙看去,月光下,一抹庞大的黑影将一个个举着火把的军汉撞倒在地,直奔山腰而来。
火把落在枯叶上,燃起巨大的山火,被风一吹,当即向山上蔓延。
金猪惊疑不定:“怎么回事?”
未等陈迹回答,火光里传来不遗余力的呼喊声:“陈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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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猪豁然看向陈迹:“郡主的声音?”
世子与张夏的声音也一同传来:“陈迹。陈迹你在哪?”
陈迹往火光里冲去,却被金猪一把拉住:“你他娘的疯啦。这山火跑的比人还快。你去做什么?”
轰隆一声,一匹高大战马纵身一跃,如飞舟般跨越火海,落在陈迹面前。
陈迹怔怔仰望,世子,郡主,张夏三人坐于马上,脸上黑黝黝的全是灰尘,背后则是熊熊烈火暴躁跳动。
白鲤惊喜道:“呀。陈迹,总算找到你了。快,快上马,我们来接你了。”
陈迹怔怔问道:“我不是让你们立刻逃走吗?你们怎么冲到这里来了。?”
世子哈哈一笑:“丢下朋友还怎么当江湖儿女?”
说着,他弯腰伸出手来:“快,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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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迹转头看向金猪:“大人。”
金猪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向后退去:“你小子跟他们走,得他娘的活着出去啊。不然老子亏大啦。”
说罢。
他转身往天马厮杀的方向跑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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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陌生人
躁烈的火势如红色海浪,汹涌喷薄的热气铺面而来,发丝在橙红色的光影里微微卷曲。
陈迹看着金猪后退,疑惑喊道:“金猪大人,你方才不是说要丢下天马么?”
金猪往远处跑去:“这些年我得罪了那么多人,天马是我在司礼监最大的靠山,若他死了,我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陈迹诚恳喊道:“金猪大人,谢
李攸雪说的对,这事谁也帮不了我,它会自然的瓜熟蒂落,时间到了,我自然就能掌握。
我闭上了眼睛,把人皮随手扔进了火炉中,他们是有意识的,也是认得我们的,但是,还是选择和我们作对,难道,真的是人鬼殊途了吗?
然而,在接近那长亭之时,脚步声突然停了下来,因为此刻,又有一人正走了过来,只不过相比于前一人,此人的脚步显得是那样急促,那样沉重。
就在我唉声叹气的时候,真龙噬突然在心里对我说,它能够把朱雀还原为涅槃重生状态。
“野心?呵呵,如果可以有选择的话我宁可归隐,不想参与这纷争。但是我必须这么做。”蒋辰看着自己的双手,淡淡的说道。
蒋星听了这句话,虽然想问为什么,但是还是忍住了。毕竟主人是要做大事,说多了自然不妥。而且蒋星现在的一切可以说都是主人给的,既然主人下了命令,自然是毫无疑问的遵循。
青衣人笑着点了点头,看了看听禅大师的方向,犹豫了片刻,转身却要遁走。
对自己的堂兄出手,竟然没有半分手软,他们不震惊都会变得很奇怪。
可是杰克斯绝对不会知道,自己这一次虽然说突破了人类的极限,可是这也是他生命的终点!根本没有来得及去炫耀、享受这种感觉,就被扼杀在了摇篮之中了。
终于杀入神殿内部后,又遇到几十头骷髅战士,还有金甲独眼怪兽,以及最前方似乎正在休息的巨大战士。
直到陈生从侧面切入至将近四分之一左右的位置时,他突然停住了切割的进度,紧接着调转了位置再次锯了起来。
顾殷山刚回来就见到这般混战的局面,他一眼锁定住徐晚晚,大喝一声冲上来,想要将欺负她的李沐芷斩于刀下。
那名母亲哽咽着谢道,随后低头看向泪眼婆娑的望着自己的孩子,不由得又是一阵悲从中来。
她将照片收好,拉开窗帘看了看外面,天色已经渐黑,沈宴应该也不会过来了。
夏木之所以兢惧,是因为杖尾鳞甲龙们会在它们实力大成之后返回它们的出生地,在暗中默默的守护着心鳞宝们。
郑兰秀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打了半天的水,全灌在地上了,桶里一滴也没有。
想着晚上要去见苏铭,林未央便有点心虚,总想着做点事情来补偿一下。
一只古代神奇宝贝,其稀有程度决不低于百万联盟币,以五万换百万,怎么看都是赚的。
“这是什么曲子,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夏仁建走到红缨身旁坐下,闭眼倾听,直到曲子停止才开口问道。
今后自己的大营之中,陈勇的这八百将士们,才是战斗力最强之军!高顺认为陈勇这八百人,足矣攻城拔寨,成为敌军的噩梦!即是如此,自然要给他们起一个霸气一点的名字。高顺看到陈勇,便把自己的想法告知了陈勇。
“好了,接下来我需要进入一个叫做魁拔的世界,你到我的办公室等我吧。”赵皓点了点头,随后笑道。
说完这句话,她没等曹越回话,甚至没看曹越的反应,就转身离开房间了。
张邵苧说着吃力的爬了起来,穿上自己的衣服,出门打车往仙尊镇所在赶去。
尧姓伊祁,号放勋,古唐国人。华夏上古时期方国联盟首领、“五帝”之一。
今天高流主动找了过来,成玄子心里也是很高兴。他知道高流是他的弟子之中少有的几个没有和风鸣走得很近的。这件事交给高流来办,正好可以给风鸣制造一些危机感。
白马俊笑着说道,说完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明明是自己认定,一定要走的路,不是坚定不移吗,怎么现在还嫌累了?
李哲摇摇头,不在想这个问题,打不过人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突然,一阵阵沉闷的轰鸣之声传来,一些刚打算离去的人不由得再次驻足回首,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曹建国和曹建民是曹家的骨干人物,他们现在都在军队里任要职,而曹忠毅最看重的还是军中的职位,这两个儿子的前途是他最需要考虑的。
说完,静静的王国正没有再说话的看着白马俊,听着,等着他的回答和反应。
也就是说,人数从两个增加到七个,随之增加的是墨上筠需要面临的危险,所以,他们必须再好好商量一下,以此降低晚上的风险。
“没有了,我也是炼丹师,这些年这里的药材基本上都被我收集的差不多了,我夫君是炼器师,因此这里能用的东西,基本都没了!”莫百莹解释道。
她迷糊地翻了个身,闭着眼睛摸索着手机,待拿到后才睁开双眼,可一看到是侯诗涵得到来信,看都没看就丢到了一旁。
她本不想和男人有过多的接触,这会儿又遇到如此轻浮的王闫策更是觉得面前这男人油嘴滑舌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再加上,今天一早,上官云天已经把昨天北辰九歌处理过的卷宗和奏折看了一遍,很是满意。
当萧凌睁开双眼的时候,一把圆刀朝着他斩下,圆刀反射着凛烈的寒气,他能够感受刀浓烈的杀气。
想到这个,慕容辉心中不由忐忑了起来。原本,他以为慕容家能在自己的手中发扬光大,不想结果却恰恰相反,慕容家不仅没有发扬光大,反对已经被退出无悲城的世家行例了。
149、心愿
“陈迹,你是不是对我有成见?”
“没有。”
张夏瞪大眼睛:“那为什么你在郡主面前就好声好气的,到我这就没给过好脸色。我问你的猫吃陌生人给的食物吗,你说它吃陌生人像话吗?”
陈迹拄刀靠在一棵大树上沉默不语,山林里陷入死寂。
先前山上还时不时传来冯先生与天马厮杀的动静,一棵棵树木
婉荔不是古代人,这几千年来她偶尔也会去人间看看时代更迭,自然知道爸爸和爹是一个意思。
她们看着魏氏佝偻着身躯,默默无闻的收拾包袱,心里总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不过他已经答应了宫九九,而且他以后的梦想成功率可掌握在她手里,当然要打好掩护。
而且所修功法武技,比起他们而言,品级更高,差距更为阴显,他们根本毫无胜算。
一气之下,她倏然挣开了慕晟宇的钳制,却不知,慕晟宇毫不客气的靠了过来,反而肆无忌惮的搂住了苏凝的腰。
黎川是开创宗门之人,自乾灵宗创建之初就待在此地,于他而言,谢璋的话可不就是反了么。
我犹豫了片刻,摇摇头说我记不起来了,还反问他,我现在是不是不用死了?
毕竟听说只要十点贡献,而且林逸对于境界感悟几乎达到了极致,指点效果也是满分,很多人都有着收获,大家都想尝试一番。
那些闻声而来的人,从下面的楼梯处涌了上来,大约有二十来个。
宁晶晶含着漱口水用力的摇了摇了脑袋,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感情越来越好是件好事,思之及此,嘴角情不禁的微微卷起,还在下巴处比个横V的手势,看上去仿佛完全忘了昨晚的噩梦。
“老子那是点到为止,你看他伤了没有?”尚可今天特别暴躁,把旁边桌的客人都给惊到了。
于是十四跟十二两人没办法,只能先行回建在山上的四合院,等候公子下命令。
单纯的跑五公里谭隋倒是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但若是还要较量速度,只能说李默是个狠人。
向阳见气氛稍有好转,即刻转移话题,分散宁萱萱的注意力,避免不必要的争端,他现在真的无力处理这些口水之争。
王子喻毫无征兆的睁开双眼,忽啦一下子坐起来,惊魂未定的看向门口,空无一人,只有阵阵清风拂过,那种恐怖的感觉消失的无影无踪。
宁萱萱笑了笑,没说话,而是搂着梦涵朝宿舍走去,接着这个动作,算是给她的安慰吧。
吴迪眼看着一个野心勃勃的皇子,成为了黑夜议会的傀儡,但恕瑞玛帝国是如何毁灭的,自己依然没有看到。
短暂沉默之后,薛洋扑哧一声,先笑了出来。她应该是弄明白了,林扣扣刚才说的心理学老师,指的到底是谁。
时间久了以后就没人愿意招惹顾大勇了,也就是高氏所谓的并不会给家里添乱。
乐竹被这道兽吼的脑袋一疼,本来的攻击当即散开她痛的叫出一声。
说到最后,倒是有几分理直气壮的架势,壮班的位置要么是花钱买的,要么是代代传的,这条性命金贵的很,可不能随便去丢了,大伙出力可以,卖命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俞薇还是那副咬牙切齿的样子,似乎乐冰在这里,她一嘴能将乐冰直接咬成两断一样。
邢天宇不知道刚刚那是幻觉还是什么,知道意思灼热烫到他的指尖他才猛地回过神来,猛地甩掉手中的香烟,邢天宇愣了一下,那并不是什么幻觉。
150、断刀
山林里满是灰烬的气息,轻飘飘的薄雾缭绕在树间,两匹战马孤零零的拴在空无一人之处,格外诡异。
陈迹背着白鲤穿过崎岖山路,走到战马旁。却见马鞍旁还挂着一只牛皮水囊,褡裢里装着一袋子炒熟的黄豆。
马、水、食物,都在这里。
陈迹回头看向身后,忽然问道:“方才你们也听到冯先生哼唱的歌谣了,可
辉叔的脸色已经开始有些难看了起来,叶天十分的狂暴,那鹰爪更是出神入化。
叶天集中了所有的精气神,只见那内丹的能量再次缓缓飘动而出,可接下来,任凭叶天在怎么发劲,那能量都停滞在了半空之中,没有前进的趋势。
而丽娜虽然在很多次的时候都嘴上说不帮忙,要大古他自己写,但是每次基本上都会帮忙的,这一次也绝对不例外。
都千劫看了看这五件神物,分别是一块巨木、一颗红色宝石、一块奇异的金属、一块黝黑的石头和一块像果冻一样的晶石。都千劫从空间戒指里又拿出一黑一白,两根大腿骨,一起放在了会议桌上。
不论是嗜血红姬还是蛇血灵芝,都是修炼者养殖的,嗜血红姬吸收动物的血液,为蛇血灵芝提供能量,加速蛇血灵芝的成长。
他这话其实是为冯君好,空间波动对修者的威胁真的很大,至于说他为这么关心冯君,只有一个理由——任何一个玄黄门弟子,心里都有一个“同道气场”的情结。
接下来几天的时间,不出意外的,孟惠遇到了跟孟闲一模一样的瓶颈!她是因为要照顾孟闲所以训练的相对较少,所以才会慢几天的。
不过雨果的心中似乎有一千头巨怪呼啸而过,每一只都拼命的踩在他的脸上,这尼玛的有什么用?
星月武圣见自己的话失去了效力,冷笑道:“清者自清,终有真相大白的一天!篱落,没什么好说的了,那就战吧!”说完,在手杖前方,出现了一个乳白色的光球。
越往下潜,海水越冰冷,水压也越大。石龟背上,感到不适的两人,将查克拉均匀遍布全身,形成淡淡的保护膜,抵挡水压提高身体温度。这是忍者基本都要掌握的要诀,中忍以上基本都会。
恶魔术士五阶技能,召唤一只来自地狱的人面蜘蛛为恶魔术士战斗。
“哈哈,大木这家伙,真是的。”阿治的话令钢铁很是受用,至于大木博士是否真的对阿治提起过钢铁的技艺超绝,只有阿治自己清楚了。
云霄巨人中队长前倨后恭显然是因为轮回的关系。亚瑟可不相信云霄巨人一个基层军官就能知晓轮回的秘密。
很符合医院简约的风格,安逸的环境也很适合病人的疗养,这里应该就是医院了,可是到底是谁救了我呢?
网络上面,对于这样的事情,讨论的那是非常的厉害的,特别是那些慈善基金的死忠份子,更是除了撸胳膊动手之外,其他的手段,都是用上了。
在张丹倒下去的瞬间,王坤反应了过来,左手从背后环抱住了张丹,支持着她的平衡,右手则瞬间将她手里的佛像推了出去,不然佛像砸在她的心口上,也有可能让她胸闷的。
“哼!没想到这个畜生部落倒是还有些本事!参谋长,我们该如何迎敌?”李恪沉不住气了,放下望远镜问道,其实王伟也沉不住气了,只是李恪比他先一步问出来了而已。
151、辩经
嘉宁三十一年冬,陆浑山庄。
风雪漫天,万里银装。
庄园于黎明时分依然灯火通明,高高的灰墙灰瓦重峦叠嶂,宛如一艘巨大的游船,静静行驶在银白色的雪海之中。
远远看去,路过的行人仿佛能听到冰层断裂的声响,像是它正在缓缓破开永冻的极地。
咚的一声钟响悠扬荡开。
陆浑山庄门前的两
天界之主身怀三千道术,冥界之主身怀地煞术,而人界之主则身怀天罡术。
“咦,我的座位在这!”只见一个身穿西服的中年男子,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的座位与易寒相邻。
十几个武士挥舞着拳头,如同天罗地网一般,拳风密集,林轩根本就没有躲闪的空间,一起朝着林轩袭来。
“等灵韵你看完这个话本,若是真的喜欢这个故事,为兄想请你出演这个故事中的梁山伯如何?”闻起航挑眉道。
胡明的脸阴成了一朵乌云,在短短不到一会的时间里,竟然死了两人,要知道,这次他带来的人,本就不多,而且刚才还走散了几人。
他发狂的冲过去,一脚将那头颅踢走,可笑声扔不断,头颅每转一圈,都会展露一次笑容。
只不过,与之前的欣欣向荣相比,如今的这座城池,却是充斥着一种妖异而又诡异的气息。
朱明并没有与呼延灼合兵一处,也不再继续去追李成,而是领着数十骑横在北门处。
“高将军所言甚是。千里之路连夜而来,想必高将军已经旅途劳顿,请先休息片刻,我们过会在谈。”闻起航建议道。
他想了想,脱下黑袍,心念一动,身上就穿上一套白色袍子,样式与万晶那套一样就是颜色不同,外白内红,宽大的头帽披在肩上,在纯白的袍子上添加了一抹红,显得神圣而高冷。
他先取出各种厨具,灶台、锅盆、刀铲一应俱全。看得万晶一愣一愣的,这是把家都带来了吗?
朱元璋浑身一僵,回头看看自家大军,犹豫之后,转身策马,往自己的营帐跑去。
当然,后面的条件是白骄瞎编的,马上就要末世了,让少年能轻松个几十天也好哇。
林曼曼从林妈妈随身的包里拿出寄存的凭证和大姨打了声招呼便出门了。
方妈妈感慨了一下,点头表示赞同,毕竟兼职的这点工资什么也做不了。
不吃还好,尝了一滴之后,她特别想跳进灵泉水里,否则就是隔靴挠痒般的难受。
偏偏,天启像是要与他作对一般,第二天讲的是这一年元朝所发生的所有内讧。
就连她自己,也无法相信九极雷狮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过了他们。
虽然没有呆在一个空间里,但冰释前嫌的两人已经开启了陪看模式。
“好了,出去吧,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许擅闯这里。”闻寒下了命令,深深的看了一眼榻上躺着的琬琰,这才拉着灵秀大踏步的离开。
好在梅教授并没有去看那些壁画,而候彪听到旁边有人在介绍说,这是联邦政府公共事业振兴署的项目,描绘的是大萧条时期的景象,目的是让大家不要忘记曾经的悲剧,勿蹈过去的覆辙之路。
这时候他的同伴惊呼一声,屋顶忽然发生了剧烈的碰撞,轰隆隆地就像是地震了一样,天花板擞擞地化成无数的碎块向下坠落。
苏蕙兰扶着木头,脚打水花,哗哗地朝着乌鸦声音传来的方向游过去。她从浓雾中看见了佩特鲁,他们朝着一个方向游去。
152、悖论
风雪中。年轻道士身着一袭深蓝色道袍站在匾额下,一手摩挲着小沙弥的光头,另一手握着书卷,旁若无人。
年轻道士的发髻只用一根粗劣树枝挽住,明明是寒冬腊月,蓝色道袍却只是一件单衣,薄得吓人。
自称张黎的年轻道士笑吟吟看着小沙弥,卷起手指指节,将小沙弥脑门敲得邦邦响:“还挡在这里,是你没听懂我的
宋远看着吴歆,眼睛闪了闪,化了妆的吴歆更是漂亮,扑闪的睫毛,水嫩的唇。不由让人心动。
姐妹俩对视一眼,很想说,能养成现在的样子她们确实很知足,没被折腾的丢了命,她们真的是要谢天谢地,谢谢周越手下留情了。
“你买那么多的菜种,难道是想大面积种菜不成,据我所知,通北县可是整个青城郡土质最差的地方,那些地里根本不长粮食。”汤显华好心提醒。
化妆师给慕初秋化好妆,造型师最后细心的将头纱和皇冠给慕初秋戴上。
“我不够好。”我心里闪过黯然。那段丑闻会永远为S市的人们铭记,谁娶了我,就是把这段往事带回了家。他的莽撞,不知会给S市的交际圈带来多大的震动。别人不说,苏夫人但凡还有一点理智,就不会允许他这样做。
他冲她笑,那个笑阳光明媚,像春日的细雨,夏日的清风,秋日的硕果,冬日的暖阳。
“豆豆,要去和妹妹道歉,你怎么可以将妹妹的东西踢翻呢?”道理还是要讲的。
什么所谓的一见钟情,到手了就放到一边不管是吗?!如果当年嫁的是她乔婉欣又怎么样?同一张脸而已!待遇也还是和姐姐一样!
随便看,贵重的东西后天才会到,现在家里也就点米面,自己在这看着,她好意思真拎走吗?
乔心语原本以为听了这话上官灏会生气,或许换了任何人都会生气。
“昆仑派!不该存在了!”楚风没多说任何一句,转身奔向昆仑。
容裕今日处理的事情很多,心情也异常的烦躁,原本让翟太尉去处理易行之的事情,他心里欢愉了片刻,没想到刚回来就被坏了兴致。
第一日治了十几个病人,只招了一个衙役,不过这情况在纪颜宁看来已然是不错了。
这世上没有人比老毛子更热爱战斗,古时候在那种冰天雪地下渴望生存的信念已经伴随着他们的基因印刻进了血脉之中,所以赵绝尘甚至曾经亲手开过一辆坦克这样的事情,也就不足为奇了。
“那又如何?”古铮知道自己刚才的异状已经暴露了母亲行踪,再想隐瞒几乎不可能,只能冷冰冰回道。
“这就是起源之地吗?”暗月殿主初临剑元大陆,也是好奇不已。
听到尹老头问自己的名字,语气中还这么客气,北冥千雪也不好意思了起来。
离烛点头同意之后,便命房间外候着的弟子将尹天羽带到了另一个房间。推门走了进去,尹天羽看到崔州平此时正躺在床上闭目眼神,不想打扰他,尹天羽准备转身离去,却听到崔州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看见前方有燕兵,定北军心里一沉,往后面看了过去,从背后山头上下来的人,果然也有燕兵。
心里这样想着,南宫煜盘膝坐在了地上,开始慢慢恢复着体内受损的地方,自己体外的伤势已经无碍,可由于过度使用真灵之气,丹田处严重受损,在这个节骨眼神,如果不抓紧恢复,很有可能会出现什么意外。
153、粗鄙
“普渡之船,还是普渡之船吗?”
道场边缘,一僧侣在大雪中赤裸上身,举着两个木鼓槌,细密的敲打起皮鼓,金刚怒目。
道场外的青铜炉鼎里,有蓝袍小道士燃上一炷高香。一炷高香便是一个时辰,若这炷高香燃尽之前回答者还没能答上,回答者便要认输,由下一人回答。
鼓停,钟鸣,人走。
僧侣之中
神秘人似乎觉得这样还不过瘾,居然蹲着倒跳的同时,不断转变角度。
当然,主要是时空盗贼都被彻底解封,这个世界潜藏的危机实在是太多了。
他也问过郑柔,她也没什么意见,现在对她来讲,只要能够待在龙兵的身边,她就很满意了。这次任务是她知道消息后主动申请的,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次见过龙兵后,她的心就被完全占据了。
黎兮兮悄悄又退了些许,觉得自己好生委屈,明明什么都没做,怎么又收获了白眼一枚。
这样的埋伏堪称完美,只要张凛大中多人,“三只手”一套爆发给上,牛头完全可以选择出击,根本不用保护金属大师。
夜倾城眸光坦然的直接与夏询对视,不会因为对方的眸光灼热或者带着一种看透的锐利,而有半分的波动。
略微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天玄发现的确如古风云所说,没有后遗症。
战场上杀气和煞气十分严重,一旦凝聚在一起,多年不会散去的话,就会形成一种煞气之地,里面的灵魂和尸体将会产生一些异变,最终结果是会变成僵尸或者是恶鬼。
所有的人都稍微一愣神,又继续该杀得杀,该打得打,该奔逃的逃,该没命的没命了。
婊子配狗,天长地久,她还希望他们携手白头呢,怎么会来搞破坏?
“易道友,道法精深,更是礼仪备至,义父我输得心服口服,呵呵。”尉迟恭想到上午那玄心得意弟子,心下佩服不已。
不过,孟缺坐在阴暗的角落里,此角落在楼梯的左侧,苏雯上来时,也没有四处观看,所以,也就没有看到孟缺。就算是看到了,以孟缺现在的形象,指不定她会认不出来呢。
见此,神秘男子悠悠起身,长刀出鞘,一刀斩向老太,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王雪怡即便很担心,潇潇即便很害怕,但在听到孟缺的话后,她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相信孟缺,一言不发地紧紧地把眼睛给闭了起来。
如此一来,他的移动速度非但不比怪人慢,更有些超过他的势头。只不过孟缺为了保持自己与他之间的间隔,始终没敢跟得太近。
封凛凛没见他做出什么华丽丽的放大招的动作,然而四面八方的土地下突然冒出了钢丝,沿着电网向上攀爬,自动修补漏洞。
从庄园里面又冲出两队巡逻的士兵,德赛带着人再次迎了上去,瞬间将这些人斩翻在地。
紫涵见屋内的人都出去找她了,她就安稳的从床下出来坐到了梨木凳上吃葡萄。
就在昨天晚上,他们组织的头目,奉孝,出去办事的时候,正好遇见了黑白双皇,然后发生了一场死战,黑白双皇控制住了奉孝,并没有将他杀死,而是带到了这里,进行最后的决绝。
“咻。”明羽逸把他踢出去之后,立刻闪身出现在他的上方,只见明羽逸用膝盖朝着鲁荆砸了下来,如果被砸中的话,肯定会受重伤的。“嘣。”明羽逸砸了下去,瞬间尘土四扬。
154、归程
洁白的雪,落在灰色的高墙里。
青铜炉鼎里的高香燃至尽头,青烟还在飘摇而出。
道场旁,道士、僧人、文人交头接耳,尽显百态。
佛子无斋没有再理会张黎,而是掐动念珠,对陈迹轻声道:“这位施主,你对佛门有成见。或许你再多了解一些,便会放下心中芥蒂。”
陈迹盘坐在蒲团上:“佛子好意心领
比武场外面的一处墙壁受到这道剑气的冲击,就跟脆弱的纸片一样,裂了开来。与此同时,还有一个身影被大力击中,撞到了地上的血肉碰撞声。
“你身上一点钱都没有了?”郁楚轩用好似蚊子一般的声音问道。
所以,在面对敌人,或者有可能是敌人的人的时候,尽量隐瞒自己的事情,绝对是没有坏处的。
再一挥手,一面崭新的水镜出现在身前,镜面正对着被覆盖的那面水镜,播放着同样的画面。
徐一曼的手放在了尸体的肚子上,而在尸体的肚子上,也是一个大洞,从层次不齐的伤口皮瓣上来看,那也是被活生生咬开的。
从这件平房的门口来看,木门上已经蛀了虫子,门框上满是蜘蛛网,江河注意观察着地面,门口又不少脚印,看样子来过这里的人还不少。
金钱未必能够打动她们,但是,科学方面的东西,却是能打动他们。
他们这些人都只是比武大会的前十二而已,傅庄选择在他们在台上的时候发动,也是考虑到这些人如果到了下面,跟自己熟悉的武者配合起来,说不定可以形成更大的麻烦。
林若雪自然注意到了苏晨走出来了,开始也没在意,但是过了几分钟,发现他仍然站在原地,就觉得有些不正常了。
这十年他可不是白过的,除了将鼎器重新炼制一番,威力大增,一身法力也是凝练无匹,自恃不惧任何开光期之下的挑战。
特别是那个矮人,他此时的眼睛睁着大大的,虽然他觉的自己的实力很不错,但是他也不敢保证一招就能秒了一个家伙,特别是三只手这样的高敏捷高躲避的盗贼职业,可是林杰竟然做到了。。
既然不能出去,于是林杰开始慢慢额朝中间移去,正巧到了一个位置,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第五个铜镜,同时暂时不会被对方的影子所看到。。
当这些回忆,从洛瑾诗的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时候。洛瑾诗的心,狠狠的被揪痛了。
“薛娟儿,你给本王闭嘴。你心里清楚,我为什么会娶你”蓝傲翼怕上官灵幽对他的误会越来越深,深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他不允许……不可以。
然木兰一族这个做法,完全激怒了丹灵子等人,攻击突围的攻击越发的强悍起来。
“尊敬的人类,很高兴你选择了我,马上救我离开这个地方吧。”此时林杰又听到系统提示音,系统告诉他任务已经完成了,接受护送炎魔离开天牢。
“通知碧霞洞天中的弟兄们,搜索众神殿玩家的踪影,见机行事,能杀则杀。”狂刀下了命令,神马帝国的六个转职玩家都在碧霞洞天,搞掉众神殿一些玩家还是很容易的。
“护”蓝傲翼、上官灵漠一口同声,身后三队骑兵上前,铁盾入墙,保护周密。
“好!朕允许了!你且表演给朕还有众位大臣看看!”李世民倒是来了兴致,然后大手一挥,竟然答应了卓一凡的要求,对此李云飞不由一翻白眼,看来自己不想出名都不行了。
第二卷总结
这些东西没有狄莺的解释,云贤根本就感觉不到。皓月没人去研究经济该怎么做,只是从上至下都在研究统治。
“我真没什么特别的男孩子,我发誓!”凌祈竖起右手三根指头。
眼下因为陆机的缘故,自己无缘无故却得罪了一个战道强者,这让的扇益心中格外的恼火,但是为了平息上官云遥心中的怒火,他必须要做出退让,许诺上官云遥一些好处都是不为过。
看着眼前这一对相拥而泣在一起的年轻眷侣,场中的一众郭家长老都是有些看傻了眼。
怒极,愤极,狮王巨翅一扇,庞大的身躯瞬间朝着两人冲将而去。
“艹,桃子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动作这么慢!”蔺繁骂道,抬手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肩膀,刚才那一下其实砸的不轻。
远处那道急速前进的银发身影,此时竟是忽然止步,并且转身直接面对着自己。
今天谢家不可谓不是精锐尽出,一直藏在最里面的第三个武王也搬出来了,为的就是要把他们几人留在这里,而梁凌风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谢家老头只会当作笑话听听。
“既然你说我严家的人都只懂得靠武力,那敢情幽族的后辈们,都懂得很多了?”严嵩的一道话语声,立马是将幽旷从思绪中拉回了现实。
神清儿脸上满是责之色,以血脉属,轩辕破所欲者辄知,未见止,而默助焉。
李心显然选择自动忽略修涵曦的话,脚步依旧轻飘的拐进厨房给他们拿手抓饼。
这一刻,他心中已经知晓,眼前的这名男子,必定是个修炼者无疑。
一道又一道的火箭在李玄坤的头上凝结而出,然后被李玄坤全部激发了出去。
几乎所有的大宗资源都无法进出五桐峰,这让赵家一时间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严义真将狼毫放下,起身去开了门,门外是个穿着玄色斗篷的人,兜帽戴在头上遮了大半的脸颊,看不清楚相貌。
江诚不惧反而主动迎了上去,双手成武器,与这些人造人纠缠格斗在一起。
六艺之课各皇子的老师不同,故需在不同的地方习课,各门课程安排也根据各皇子的不同条件来定。
“古墨铭,你们是第二个遇上他的队伍,第一个遇上他的队伍就算是咱拥有武魂融合技的情况下都被古墨铭给霸气的击败了,整场比赛用时不过一分钟左右。”木槿脸色沉凝。
凌一曼浑身冰凉,又下意识看向面前的男人,心里的不甘愈发强烈了。
众人向前看去,黑色的迷雾之中,竟然仿佛隐约可以看到一只巨大的蜘蛛盘踞在那里,正张着大口,等着猎物钻入它的肚子里去。
刚到门口,门就开了,丝丽脸上挂着还没消退的风情,从里面走了出来,看样子应该是刚起。
扎卡将卡片抽出,随后又立即插进圆环。卡片在圆环当中闪耀起来,化为一道光芒飞向不远处。
雷霆肩章想要借机跟上继续攻击,却发现黑暗欧布此时已经抬脚朝自己身前的方向一脚扫出。雷霆肩章立即停下脚步,这才没有被踢中,不过也失去了乘胜追击的大好机会。
说罢,她亦是踏上了靠岸的游船。琴魔对着那掌舵之人轻轻的拍了拍手,游船顿时缓缓启动,渐渐向河水中驶去。
毕竟兽类虽然强大,可是智慧却不高,这样的话,正好被她的瞳术所克制。
可是这个奖杯,却打破了往日里的纯金打造,杯身是透明的水晶,然后在外面镶满了密密麻麻闪耀的钻石,顶端,则是各色水晶镶成的五颜六色的花朵。
对面的投降似乎是在纪寒的预料之中,不过投降不投降这一局的结果都没什么很大的出入,唯一的差别就是过程的长短,人头的多少问题。
纪寒一听是这种一大伙亲戚凑在一起的家庭聚餐,顿时头都有些大了。
“鸿钧,你觉得自己的表现如何?”阿尔迪卡隆知道康氓昂是故意不鸟他,所以才有此一问。
然后直播间虽然想着当嫂子,却也明白,一边尽力让自己当直播间的宝友,认可她是嫂子。但并不会那样太过,每次做的恰当好处。
到时候刘表可以几乎全据长江,虽然丹阳和吴郡那两个至关重要的地方被曹操占据了,然而曹操代表着朝廷,抵挡不了集体投降也没什么嘛。
云栀悠闲的坐在院子里晃着腿,她今日的打扮比平日要素雅许多,虽清雅但不失华贵,容貌明媚胜雪,依然十分耀眼。
入夜,天空下起阴冷的细雨,寒风旋着院子地面上潮润的树叶发出些声响配合雨声。
“你!”云栀气极,想将他手里的茶杯再扔出去,再即将要碰到的那一刻却被抓住了手腕。
北默留在这里,自然不是为了伺候别人,所以每天做工时,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放过任何一丝有关岳灵玉的消息。
她点了点头,喉咙里梗得厉害,声音沙哑得厉害,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更让他们难以接受的是,他们竟然都没有一次冲到敌人的阵地边缘地带。
他觉得这肖庆眼熟,便是因为和肖仙菲有几分相似,可能是有着血缘关系。
这问题在别人那里或许是试探,但从祁寒声口中问出,云栀连忙收回五花八门的心思,仔细想了想。
155、岁日
大雪停。
千岁军头盔上的一株株红缨在雪原上飘荡,如一面恢宏的旌旗迎头北上。
陈迹策马于最前方,鼻息中喷吐出白色雾气随风飘出很远,他只觉心中一股郁气烟消云散,终于有了活在这个世界的感觉。
白鲤裹着一身白色的貂裘眉目如画,她策马跟在后面高声问道:“陈迹,等回到洛城,你最想做什么?”
上一次姜言发明的手扶拖拉机项目可是挣了不少钱了,光供应整个四九城周边那都是供不应求,这在来一个新项目挣钱了,那也是在坐所有人的业绩不是。
而作为霍亨索伦家族的发源之地,本身就是重要的军事要塞,还是插在普鲁士影响力较弱的南德意志地区,普鲁士相当重视霍亨索伦省。
之前开车过来的时候,莉莉丝也和他说过,她近些时日也花费了不少钱,收购了许多的公司的股份。
“差点忘记了,血腥列车可不包括在内,也是有限的几个能直接进入现实世界的特殊载具了。”张晓杰说道。
这样一名控卫,绝对是那些已经拥有多出手点球队的香饽饽,而绿凯队内就有着不少出手点,胖头陀沃克和莫塞尔,进攻火力都不俗,要是搭上一个斯诺的话,起码皮蒂诺觉得绿凯肯定能支棱起来。
这是东非在过去五年“黑奴贸易”的主要数据,两百万年纪达到标准的黑人被东非销售掉。
那些个孤本字画得要偶尔拿出来翻晒,极为不好保存,必须经常打理。
因为是精兵,同时也是九皇子仁善,直接按照五倍的来,每一位士兵足有150两的抚恤金。
这个周凉川他不是没让人调查过,可是他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根本查不到任何过去的资料。
“混蛋,你再敢将我当成哥们儿,我跟你拼命!”云月咬牙切齿一脸凶狠的盯着林毅说道。
奈何,太古五帝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早已成为了过去,不过他们的威名,却震古烁今,为人万世传颂。
“不要杀我!”丁庆丰浑身颤抖,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脸上的惊恐更加强烈。
凌宇知道是鱼妖变成的,那是因为他感受到了丝丝的妖气,尽管这帅怪隐藏得很好,但躲不过凌宇的神识。
如果说升仙殿之中大部分都是人族,因为其炼丹造福仙界可以得到各方势力的包容,这通天宫却不是如此了。
“主人,鲁飞回来了,马上就会到这里。”这时,血灵忽然出声提醒道。
“你是谁?现在火势还没灭,不能进去。”一个消防员,拦住了夜如雪。
秦君眼睛一眯,后羿更是直接拿出射日神弓,他们相距幽王城还有数十里,由于生灵太多,妖祖暂时也没有发现他们。
漫天射来的星芒,带给林毅的感觉很恐怖,但是林毅却隐隐感觉到,灭星掌的威力并不仅仅与此。
林凡身若残影,躲过三人的攻击,单手一扬,手中出现一把充满血色光芒的弑仙剑。
“不管我需要什么,我自己会取,不需要你来帮我。”此刻,陌漓没有逃避容慕林,眼神专注地看着他,似是想要对方知道她的认真。
这还不算什么,最让人震惊的是大殿正门上方悬浮着的十三颗珠子。珠子无色透明,里面流淌着晶莹的脉络。恐怖的灵气从珠子中散发出来,任何经过大门的人都会被这股灵气沐浴笼罩。
156、天子都
雪地里,张拙扶着张夏重新上马,他拍了拍枣枣的脸颊:“多亏你了,往后你便是我张家的大功臣,回头就让管家去给你寻一匹母马……”
张夏怒目相向:“爹你说什么呢?!”
张拙哈哈一笑:“此乃天地伦常,有何不能说的。”
陈迹看着这一幕,感慨道:“世人皆说张大人贪,此事未必为真,但世人说张大人好
第一道剑气余威未消,跟遮罗祭出的钢叉在半空中死死僵持住。这第二道剑气祭出,他倒想看看,遮罗还有何手段能够抵挡?
林恩和斯图普弗安静地坐在总统对面的沙发上,这种平静与三个多星期之前他们主动妥协有着截然不同的意味——如今德国国内局势乱成一团糟,军队自顾不暇,哪还有能力掌控秩序,对话双方的主动权其实已经转换了位置。
林东在万豪酒店的包厅内见到了沈杰和秦晓璐,一眼便看出来沈杰很疲惫。
“大川君,我想说的是,日本如果想摆脱当下的困难局面,就必须从改变当下的政治制度,以更有效的体系来建设日本。如果不这么做,日本要不了几年就会被中国在国力上彻底压垮。”北一辉答道。
天天与幻刺唧唧歪歪的说了一大堆,通过幻刺的传话,林毅才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天天会感到烦恼了。
陈洛不再多言,起身向董赋才告辞,然后离开了宏信总部大楼,径直来到信大楼,坐电梯直上28层。
萧一默现在就想睡个好觉,一睡到天亮,什么也不用想,也不想去想。
正因为冥河的特性,使得任何有生命、有实体的存在都无法在冥河平安无事地带上哪怕一秒钟的时间。
今天他这个副总接到了总经理的电话,让他单独去位于博宁的一栋别墅,具体有何目的,没有明说。
能调动的力量只能是少而精的精锐,毕竟在整个世界的主流思潮都处于以安迪列奥为首的统治下,想要世界范围内一呼百应是不可能的,只会造成混乱。
战况看似激烈,其实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这只T4的力量型丧尸就倒在了李玄身前。
三阵的两名前锋,分别是圣安东尼奥马刺的蒂姆·邓肯,以及洛杉矶湖人的保罗·加索尔。
可是,沈心怡却当着这么多人面拒绝他,这已经让他感觉到尊严被无情的践踏。
哪怕是最廉价的打手,又或者是壮壮声势的社会人员,都能够有点利用价值的。
“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李志刚说起话来有些哆嗦,由于嘴被烫的不轻,还有些口齿不清。
“你说呢?”红媚依也把手臂,椅在中央扶手,一双媚眼,眨巴眨巴的盯着叶辰看。
“杨先生家可真漂亮,今晚客人好多,难怪大家都说杨先生朋友最多。”田良井笑着说。
就说跟我同龄的那些年轻人,他们出生就站在了我们普通人永远达不到的高度。
为首的男人容貌出色,肤色冷白,眼神寡淡犹如冬日一抹冰雪,教人移不开眼。
楚青云正在打量四周,七杀天鹰就化作一道黑影飞来,很人性化地弯腰行礼。
那之后,她才慢慢的关注萧徴,没想到,等她喜欢上他的时候,母妃不过隐晦的在父皇面前提起一句,就被父皇给呵斥了,并且整整三个月没到母妃宫里来。
“你这个死丫头,你不嫁人难道还想守一辈子的寡?你自己养着那两个丫头,能养活?”外婆一听这话就气了起来。
157、囚笼
夕阳下。
张拙骑着马匹时不时朝王道圣撞去,王道圣则不急不躁的躲开。
前者像一座随时爆发喷薄的火山,后者像一座深藏不露的冰山,明明毫无干系,却偏偏凑在了一起。
陈迹疑惑:“张大人平日里也是这般……”
幼稚两个字,终究没有说出口。
张夏探手抚摸着枣枣的背脊鬃毛,笑着说道:“
村里人又会时不时的进城去,遇到找他们借钱什么的,他们该如何打发?
冷哼两声的林长安冷笑不已,这一次老子不把你骨头榨出二两油跟你姓。
大概是大家都觉得系得高的地方心愿最容易被上天听见,所以祈福带格外多,密密麻麻地叠了两层。
而后,李慕慕便给每人的碗中都加了热水,又让他们用盘子将碗口盖住。
毕竟那個时期,怀孕也不是非要一定做那些事情才能办到,那个年代的法术,发展的可比现在花多了。
李野回到客美旅馆的时候,靳鹏、王坚强还有老宋已经吃了饭,正闷在房间里抽烟。
李野顿时明白,爷爷李忠发怕是搞了什么“线人”,要不然情报不会这么准确,连时间都算计的大差不离。
他打开论坛,果然看到了远征军官方账号和远征军魔潮检测局联合发布了魔潮预警的帖子。
琪琪一下子惊醒了过来,乱按的手也停下了,猛的抬头看向了苏林。
所以李慕慕担心她走后,李父李母只要一听到李慕慕离开的风声,便会立即去找李有康的麻烦。
战争给百姓造成再多的苦难,达官贵人也不会看在眼里,因为他们的生活仍旧富贵荣华。
“他在忙,我就上来了。”顾北辰淡淡说完,鹰眸轻睨了眼叶晨宇。
“是吗?”青溟也好奇的叫了一声,跟青鹏一起研究这块石头,还轻声争辩了几句。
常青跟着秦琬久了,倒是知晓一些,比如坞堡四角本来是有望塔、箭楼的,碍于大夏的强势,全拆了。
近十年来,边境战争一次又一次的胜利,迫使大夏最大的两个敌人——突厥与吐蕃,不得不向西扩张。尤其是突厥,西迁之后,对西域诸国进行了疯狂的进攻,以补充自身在与大汉战争中受到的损伤。
“你们的意思是咱们也去蒙古?”曾广贤有点吃惊,他从没想过要远征蒙古的事情。
程逸奔告诉她,要她特别留意裴诗茵有没有打电话和接听电话的举动,要要太太打话或者接听电话的时候,就去一定得上去告诉她上班时间不能随意的打私人电话、接听私人电话。
孙天昊又向大舅子提了一个要求,要求在姚家的附近找一处比较大的院落安置秦松旺他们。孙天昊觉得能住在一起还是住在一起比较好,这样安全部的人保护起来也方便。姚德祥连连答应了孙天昊的要求。
庞统觉得这次的事情可能只能要杀戮来摆平了。他一手伸到了身边的包裹处,刚想扯开那个结,却是由于奔跑和里面的钢剑的重力影响,包裹散开了,晒干的肉、水袋、两把钢剑散了一地。
“夫人知道皇上不会放过你,逃不过一死,可夫人有没想过你死了后,太子掌权,鹰族怎么办据我说知,太子可是对鹰族并没有太多的善意。”宝春缓缓说。
一声巨大的声音响起,躺在自己房间里敷着面膜的游然然,正跟顾千言开心的通着电话。
158、坠马
热闹的长街人来人往,百姓挑着扁担、驾着牛车踏雪出城,他们要赶在日落之前离开洛城,回到郊外的农庄。
牛粪味、吆喝声交织在一起,这才让洛城的冬日生动起来。
陈迹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将手无声缩进袖中,藏起西风送来的纸条。
他后背升起一丝寒意:密谍司乃内廷直驾亲卫,平日里十二生肖手持王命
唐云转过头,看到了秦水雁那种不同往日的眼神,觉得有些奇怪。
“嘿嘿,黄哥,放心吧,保证让他们都躺进医院”这个跟班拍着胸脯保证的说道。
下一刻,我就看到天神组老大的拳头停住了,就停在距离我只有几厘米的地方,似乎他只要一用力,就可以狠狠击打在我的身上,不过,这几厘米的距离,简直就像是鸿沟一般,难以逾越。
转眼就是一个星期过去了,这一个星期里,西安的重重大事儿也是有了定论,最后警方把街心花园的恶心时间定义为传销组织集会闹事,至于伤亡情况,电视报道还不到实际数目的二十分之一。
“只不过,刚刚得报说,欧胤的次子欧阳刚刚出了城,南门。”李锦低声说。
叶天此刻也是无话可说,修士界也有投影石,但是刚才叶天感觉的到,那是真真切切的科技,不是投影石,那自动转化技术,哪怕是现在的科技实力也达不到,但是叶天心里却是知道,那便是科技。
陈越来到西晨军营,天已微亮,她身形一闪进入营地,一些士兵正在收拾被火烧过的营地,火已被扑灭,但仍可看出这场大火令到西晨损失惨重。
“走不动?你来的时侯怎么就走得动了”?说什么她被人掳走,上官珏是压根儿不信,她的功夫他是见识过的,她不掳走其他人都已经是奇迹了。
原本打算去天谴走上一遭,看看诸葛明他们修炼的如何,现在看来,他也没有这个心情了。
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她知道这一定是原主的后遗症,她陈越天不怕地不怕,惹上她的人都不会让她们好过。她眼光凛冽的看着前方,上官珏,明轩,你们最好别再来招惹我,要不然我要你们好看。
许幸问了她是不是也住这里,郁慕容说她现在主要住在北边的金茂国际,离得不远,她也是图上班近。
双方短暂交锋之后,皇城孩童双手背负于身后,神色威严地挺立在原地,语气稚嫩却又充满威严地说道。
他记得上一世一年后职大实施,实施也很完美让职大被上层关注提前升到本科。
秃头不说话了,如今谁不知道医院才是最大的销金窟,比会所的娘们还要厉害。
要知道,陆一鸣不在的这段时间,完全是梁倩一人撑起了华夏龙腾网络科技。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但“杀死我要不然就被我杀死”的困局,几乎是本身还要回归生活的拆弹搭档的无解难题。
话音一落,青鸾翠就仰面到底,气绝身亡,慈航静斋终究不是那种与生俱来的婊子窝,门下弟子若不是被邪术控制,大部分人还是很看重清白和名誉的。
陈巧恩老师也自责了没有多给许幸关心,还提出想过来把许幸抱在怀里安慰。
可旁观的梅格妮妹妹们还是笑嘻了,每十分钟都要发一波战报嘲笑。
159、天还没塌
太平医馆的院子里没有灯火,只有初升的月光。
陈迹头上的汗水在寒冷空气里蒸腾出白色的雾气,静妃带来的健仆神情肃穆,像是随时都会扑杀上来。
他们冷漠注视着陈迹,陈迹也冷漠注视着他们,佘登科、刘曲星蹲在厨房门口无所适从,梁狗儿出门喝花酒不知所踪。
梁猫儿却没管其他人,他从厨房端来一碗饭递
看到对方容颜甚至远在自己爹爹之上,桑儿愈加证实心中所想,心跳得愈发厉害。
“公子,请跟我来,谢家少爷已经在等着了。”老鸨看到她,忙领她去了二楼,走廊尽头的一间房。
她和林若雪之间似乎调转了个性子,林若雪倒是没有以前那么冷了,而她倒是比以前冷了很多。
邢一凡在红绿灯的时候,看着还有九十秒的时间,他伸手搂着她过来,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
接下来,在视频之中,我们见到了老板所说的那个戴鸭舌帽的家伙。
林木咧嘴笑了笑,然后伸手抓住了李哥的衣服领子,众目睽睽之下,便是把他单手提了起来。
杨霄没再说什么,之后在贾府休息了一晚,第二天由贾居仙人给他准备上好的马车,亲自送到门口,送杨霄上车,目送杨霄远去。
他看向秦逸,发现秦逸此刻并非只是单纯的以天极之气恢复气力。
刺耳的声音仿佛能划破人的耳膜,使得不少人急忙捂住了耳朵,惊恐地抬头望去。
既然对方并不知道阿生就是琅琊,他自然不会再多此一举说什么。
“是,主子,你要不要派几个轻功好的暗卫就近监视陆国公府的一举一动?”楚琳建议道。
虽然约定的内容可能有一些细微的不同,但他隐约猜到了这个世界的自己与贺铮的约定。
容五就气的在秦家上窜下跳,左冲右撞,把好好的一个秦家,搞的整日里鸡飞狗跳,鸡犬不宁。
“好叻。”这姑娘真是奇怪,居然要到偏僻的客栈,明明出售大方,好好的客栈不要。
“真是阴毒。“清脆的声音,再一次在我耳边响了起来,随着一阵香风吹过,那漫天的黑色曼陀罗花顿时消失不见了。
可是,褚宣宇这一年多在倭国暗中调查,什么都没有查出来,没想到,希敏公主的奶嬷嬷竟然是苗疆人。
叶知宁目光凌厉的盯着叶一航,自己的弟弟自己最了解,他这么急着赶她们走,还和朱珠在这里守夜,要说没古怪她怎信?
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而且,再看此刻阿主持人的脸色,好像也在慢慢的生着变化。
这种石头,会有极强的磁场,而利用这种磁场而结合八卦的也演化,从而形成一种极强的阵法。
男人呵气如兰,菲薄的唇从她的耳际划过,滚烫的气息似一团火正灼烧着她一贯冰冷的心。
这样北方士兵们的凶性就更加被激发,他们和南方联军打了这两天不算顺利,心里都窝着火,此时这些装备差的敌人扑上来,简直就是在送菜。
和他们上次离开金陵时,建康府的冷清不同。此刻的城中因为吸收了大量从江北逃难过来的百姓,人口增加了许多,市井也逐渐繁华起来。看到一路的车水马龙,倒又有些太平年月的气象。
不管自己与紫薇大帝是合!是战!昊天还是希望紫薇大帝可以先将孙悟空镇压起来。
歌声悠扬动听,仿佛在诉说着她们的命运,所有美人鱼都唱和了起来,歌声飘荡在海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苏菲公主也来到了甲板上,听着忧伤的歌曲,泪流满面。
160、一桩交易
冷清的太平医馆忽然纷扰起来。
靖王如同一个漩涡,裹挟着陈年的腐叶与枯枝,将看得见、看不见的是是非非卷到这里。
云妃领来的健仆散落在院中虎视眈眈,显得院子有些拥挤。
有健仆在云妃身后,轻蔑的打量着这个简陋的小院:积雪没有清扫干净,青砖缝隙里还留有青苔,角落里的大水缸缺了一个小角,靠在
正在白井观察那些不良少年时,有着壮硕肌肉的大叔,将一杯牛奶放在了白井的面前。
而神社,即代表着这里是日本本土势力除阴阳道和十字凄教以外,第三个魔法势力。
但经过他自己的分析,就算对方在茵蒂克丝的事情上骗了他们,现在这件事上到说的很有道理。
“好了好了,上自习了上自习了,还有想说话的等下课了慢慢说。现在各自写各自的作业吧。”顾婉晴走回讲台上坐了下来。
同样也不知道一加一可以在算错的情况下等于二以外的所有数字。
“等一下,我先给你擦一下桌子。”辛语盈说道,她拿着湿毛巾,很细心的帮顾程阳擦着椅子和桌子。
双膝跪地,一边用力的咳嗽,一边口喊‘大人饶命’然后寻找山神大人的身影。
“不用了。”江泠摆了下手,有了结果司刑部自然会派人来报,她再着急也没有办法。
廖怡他们下了车,要到马路对面去,便来到路口等红绿灯。廖怡低垂着头,一脸的麻木,跟着大部分亦步亦趋。
鼻子微微煽动,叶森发现香甜的空气中忽然传来一丝不太一样的气味,这气味带着一丝甘甜、又夹杂着一丝油润,总之闻起来就让人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等人?”陈妍眼珠转了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然后她脸上露出一抹几乎不可捕捉的笑容。
“袁凯兄弟,要是我让刚刚打败的你的那家伙滚蛋,你就跟着我如何?”韩光说道。
想当初尹昭天还需要他解救,这才多久尹昭天就已经将他远远地甩在后面了。
乔阳心不在焉的笑了笑,一口气喝完了酒,暗道班长呢?刚刚自己跳舞回来的时候,还看见他跟一帮男生喝酒呢?怎么现在就没人了?
一位佝偻地坐着,一位狼狈地躺着,一颗几欲崩溃的心儿在重重地沉浮着。
还有里面千奇百怪的各种挑战项目,比如盲穿激光线、双胞胎连连看、百家姓空间挪移、辨识斑点狗、指纹识人等等,这些让人叹为观止的项目,每一个都是耗费了无数科学家团队的心血去设计出来的。
“日抢我扑克牌的人老婆一辈子是处”苏浅浅手慢一步,抓了套大富翁骂。
陆羽的威胁,让这大叔更加的慌乱了,xin中更加认定,是不是自己或者自己的师兄弟,有谁招惹了陆羽。
薛兵一愣,只能够走了过去,看向秦冰月,果然,后者像是没有看到他一样。
我不想,也不愿意,于是和部落里面的那些人起了冲突,最后不得不战斗起来。
夏甜走上前去,用一根绳子。把假我结结实实的绑住了,然后又在他身上扎了针,困住了几个大穴道,免得假我脱困。
季子璃被他的情绪所感染似乎能感受到他心里的爱恋、不安、思念、痛苦,这个男人总是会让她心疼。
虽然也没见几个爱吃油条的人得癌症,但万一专家也有靠谱的时候了呢?
161、白舟记
黑洞洞的石阶寂静,无风,不知通向哪里。
陈迹看着深邃的石阶思索着,是不是自己只要穿过这条地底甬道,就能知道靖王在与谁密谋,密谋了什么?
也许那一刻,很多困惑了他许久的谜题,都会迎刃而解。
靖王端着一盏油渣灯走下石阶,回头间,他看见陈迹站在洞口迟迟没有动弹,纳闷道:“走啊。”
“大哥,你家的宝宝出生了,叫什么名字!”柳寒姗姗来迟,带着洛凝一起来看宝宝。
电花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响声,而罗宇,也在这一刻发生了异变,后背的风衣被扯烂了,就连后背的一块皮肉都被撕扯了下來,钢筋铁骨瞬间暴露在空气中。
那牛族显现原形,乃是一头黑牛,不止伏在通天脚边,甚至还对着通天蹭了蹭。
“可那那些师侄都超过我们了,我这元婴期都晋级两年多了,离中期还差得远呢!”周大嘴说。
两辆车行驶的路线都是同一个方向,不难让旁人猜想,这两对恋人之间的关系和感情挺深的。
她也不愿师傅背上有个作恶徒儿的罪名,她想要师傅一直是那个清高受人尊崇的仙君。
最先,夏霖安还没反应过来,她是被迫抬头迎合傅奕明的索取,然后回过神来,主动与他呼吸交缠。
“哈哈哈,老乾,我捡到最大的宝应该就是你了!”楚凌宇说道。
帝俊听到烛九阴的话,有些意动,可转念一想,就觉得有些想当然了。
而夏霖安却等不及叶若欢的打字龟速,她直接一个电话拨了过来。
温审见叶卫这拳轰来,身体竟然来不及反应过来,便是双手交叉,护住头部,同时间脚步迅速向后移动。
不过这些在普通大学男生眼里犹如公主一般的姑娘,此刻却是乖巧坐在楚怀南三人身边,脸上笑意盈盈,胸前的高耸和大腿无意中贴在三个男人身上。
“呵呵,自然!好了,此事还需要再想办法解决,那我们就不叨唠了!”说着,羽天齐对着黄石使了个眼色,便带着黄石告别了杨成,朝回行去。
“谈恋爱?我觉得我很了解你,所以不需要谈恋爱了,可以直接结婚了!”舒千雅说道。
楚怀南挂了电话,随手将手机丢到桌上,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过对面四人一眼,而他的平静却是使得对方不能再平静了,廖雄和对面两个老头对视一眼,连那个富态老人都睁开了眼睛。
“哪儿还有时间考虑那么多吗?你知道宋谦是什么体质?一旦他的阳气被妖物吸收,那将会变得不可想象的强大。到那时候别说是我,就算你还活着再加上我,也不一定能拿下她!所以这是最好的机会!”谢佩玲冷声道。
“我领教过。”凤轻尘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提醒崔浩亭她差点死在崔家人手里的事。
这里正是永年武馆,韩海和秦阳等人都在这里跟着陈栋练拳,此时所有人都很用心,只因为那沉闷的击打声和胡乱飞舞的大沙袋。
随后苏乙招呼人把那男的丢了出去,所有人直接当做这事儿没发生,继续在舞池中央摇晃了起来。
唐城永远是这样凶残,纵然梅清影号称美丽第一。可在此刻,唐城却没有半点心软迟疑的情况。
她是那种很会照顾身边人脸面的人,陈临都同意的情况下……她确实很难再拒绝傅妞了。
162、悬崖
晨鸡破晓。
幽暗的学徒寝房里,陈迹从床铺上缓缓坐起身来。
他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朋友们:佘登科与刘曲星裹紧了被子,不知何时回来的梁狗儿一身酒气,正把脑袋枕在梁猫儿的肚子上呼呼大睡。
陈迹轻手轻脚的穿好衣服出门,站在杏树下吐出淡淡的雾气,无声仰视着树枝最高处系着的一根红布条,许久之后转
本来是无心在随便翻着折着,但是看着看着一个主意就涌上了他的心头,应该能够很好的去恶心一下他们。
白念雪之前脸上近乎没有笑容,但是现在却经常可以看到,她待人接物也愈发的和蔼可亲,有老板范了。
两人说说笑笑,在和谐广场工作人员的帮助下,乘坐私人电梯,避开一些娱乐媒体的围追堵截,直接来到地下停车场。
就这样,他们一连问了十五家。真的是把人问得神经疲劳了,他们彻底的崩溃了,反正就剩最后一家了,估计就像梁先生说的那样:都这个时候了,让我们去哪里找客栈?
其本质依旧是超自然造物,是从那浸泡着源血的禁忌知识中孕育出来的畸形产物,宇宙的盲点,其目的不单单是为了计算,更多的是为了付诸鹊达成计算命运轨迹乃至掌控编织命运的程度。
真叫着:树倒连根起,人倒悲沾亲,攀附因权贵,树倒猢狲弃。阴云密布示人心,晴天霹雳追鬼魂,人情冷暖皆因势,是非黑白全由人。
“没错。”江长安刚才一直站在她的身后,没有看清什么模样,此刻虽然被剑锋所指却也看清眼了前之人。
那些普通士兵虽然也有不少反抗,但是对他们三人却是没有产生什么实质的威胁。
当他将最后一根射向他的地刺击溃后,就只见猛然一跃直接跃到了半空中,然后则是俯冲朝着山犰山去,同时只见两只巨爪紧握着那把巨大的短刀。
东方云阳与夜鸠两人之前也已经承诺过,两人也很乐意大木与吉藏几人能够加入晓组织。
昊天手中持着昊天镜,注入灵力,有着恐怖的气势向着大阵之中蔓延了进去。
傲家大长老犹如见了鬼一样指着杨易说不出话来,他先前认为一个二十岁的少年斩杀了傲九幽,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必然是借助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可是现在他有一丝相信了。
莉丽丝乖乖闭上嘴,奇怪的是,被夜寻欢如此喝骂的她竟然没有一丝不高兴,这在以前是不敢想像的。
“你知道了又如何?人类面对深渊、面对恐惧吧!”眼说着消失了原先的位置上出现了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影子,又是那个轮回。
接着,一百多尊天武,齐齐爆发气势,顿时,这股气势直冲云霄、天地都被搅动起来。
“废话少说,借我力量!”杨易神色狰狞,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呼喊,他的神识和灵力已经运行到了极限状态。
“陛下现在最紧要的事情是防范瘟疫吗?”他来的时候,王晨在京师还是处于一个防范的作用。
得到了通报连三舟也走了带着人上去了,三楼还是挺大的,关键是有三个很大的桌子以及一面落地窗。房间内有一个煤炉,一个管子连接到了外面,整个屋内相对的暖和。
晨曦在集市里杀戮着,尽管他全身绽放着绚丽的光芒,但是双眼通红手中的魔剑更是沾满了鲜血。
163、托孤
安西街的青石板路上,陈迹孤零零的挑着扁担往回走。
两只盛满水的木桶压着扁担上下摇晃,却没有洒出一点水来。
他思索着金猪提供的信息,只觉得洛城上方笼罩着一层阴霾,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刘家如果真的反了,恐怕第一件事便是要拿司礼监的“阉党”祭旗,而他这个司礼监麾下的小小密谍,必然首当其冲
周九给了徐景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徐景开始琢磨把这死八哥炖了后,自个儿脱罪的一百种方法。
土元素大多性情温和,一向都比较和平友善,而且从布兰达的表现来看,也不像是有什么恶意的样子,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巴尔也没有放松警惕,继续让虚空浮游在不远处待命。
这里把守的土匪,反而就没有外围那么严密,除了门口有两队土匪把门之外,其他的地方就没有人。
莫拉本奥尔不用介绍,吉拉吉子爵都能猜出他的身份,对于李晨之前所说的话再也美眸一点怀疑之心了。
他们的目标,是要这个世界一直处于战乱和动荡不安的状态之中!这样才能收割掠夺更多的灵魂,直到榨干这个世界为止。
齐老爷子也不以为意,慢吞吞把布袋子往桌上一放,就走到了沙发边想歇脚。
“兰洛斯,说的没错,奥玛拉试图潜逃……”从怀中取出账本,看着它在魔力托举下飘向大魔导师,不知是不是错觉,首席牧师冯德洛尔脸上似乎闪过一丝失望,令他无比心痛的失望。
“这里恐怕发生过一场大战,还是询问一下长老会那边吧。”巴尔喃喃道。
沈宴之在与人交谈这个方面从来都不是什么长袖善舞的人,不过是前世赵如瑟曾救他一命,所以才坐在这里和她们说话,不过恩情这种东西,他还没打算将自己以后的日子作为偿还。
赤红色的麟甲似有岩浆在其中流动,鸵鸟似的大脚覆盖着棕色的毛发,两米多长的蜥蜴尾长满狰狞的钩刺。
聚光灯打在脸上,刺眼的灯光叫人睁不开眼睛,唐洛然想要离开,可不仅记者不同意。
“殷公子,谭将军舒将军他们已经走远了。”叶紫灵感觉到了周围人们对自己的注目礼,有些不自在,急忙提醒殷子桭。
的确是那个地方,歪门邪道有些兴奋的问我,那照片是谁给我的?
只要跟在南宫曜凌身边,就要随时做好,被他强吻或者调/戏的准备。
叶紫灵又猜测,林世杰听见真相之后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索性将自己赶出庆盛昌。
而且太子党的那些人身上也都是绑着绳子,基本是修炼者,想要挣脱都是不怎么可能的,所以太子党想要逃跑的可能性简直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人皮脸的惨叫还在继续,接近消失,我坐在地上,等着它彻底消亡。
这强大的威压,让身为武王和灵君的他们都承受不住,足以证明这声音的主人修为很高,至少是灵圣。
可楚安乐却是有着一丝依依不舍,眸光不停的停留在那株红霖草的身上,陶宇凡没有办法,只能把她拉走。
只能挥挥手叫工匠伙计们都去干活儿,自己则又安慰了自责不已的徐师傅几句,就回到了自己房里,思索着究竟是怎么回事。
两张脸之间的距离只有一纸之隔,鹿溪白连说话都不敢有大动作,生怕碰到对方的唇。
164、逃亡
托孤。
男人之间最深沉的信任。
一个人将自己此生视若珍宝的人,郑重托付到另一个人手中。
从此,不论战乱、疾病、贫穷、富有,另一个人三千里刀山、三千里火海趟过去,义无反顾。
值吗?合不合理。
没人考虑过值不值,合不合理。
八仙桌前,陈迹与靖王相视无言。
直到福
“有了你制造的固定架,我们三人就能捆绑在一起,这样一来,行动就方便多了。”摸了摸缠绕在腰上以及双肩的晶体带,李子森满意点头。
孟三少很受伤的翻了个白眼,苏哲既然对青柠没意思,那他就放心了。
大弟子连夜把师弟们叫到一块儿,问他们守道还是还俗,师弟们都哭了,师傅已经死了,他们的道心也都动摇了,大弟子见状,让他们连夜下山,各找出路去了。
“怎么?把他弄成白痴了?”唐京漫不经心的问出了和西蒙问洛依丝一样的问题。
王建硕看着屏幕,屏幕上的翟缙神情虽然看不清晰,但是他的行踪和一举一动还是非常清楚。在他刚到塔下之时,一条土狗突然蹿出,看到翟缙它一个愣神,后腿一蹬作势要扑,同时头一仰正想叫唤。
至于苏公子背后的那些人,还是先等他们能把面前的李涵他们解决再说吧。反正自己又不会对苏公子做什么,要是苏公子的后台能够解决李涵他们,到时候他再把苏公子放出来也行。
“对不起!”翟缙赶紧俯身过来给她取下安全带,然后似乎还想去给她揉揉胸口,手在她胸前一寸却停了下来,他不安的看了看兰郁面色,最后颓丧的放下。
“属下明白!”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然后身形闪烁,再度离开了原地。
“大哥你肯恩怨两清,我肯定给收拾的妥妥当当的。”梅振功咬牙道。
搞定了敌人,李风盘地而坐,开始吸收吞噬而来的大量魂力,这些魂力强大澎湃,最强有魂师五品的。
但是当他准备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有点不舍得。
李风赶回凌宗境内,没有去凌宗山门,既然已被毁,那么再看也无用。
“做什么?总不能让我们兄弟俩白跑一趟吧?”前面那人冷笑,眼神冷漠的看着他。
当然,以赵楠的见识自然不会认为原住民没有相应的实力,事实上据她所知,每年现实中都有不少人‘丧生’在各个位面的原住民手上,其中更有部分人从此再也不敢涉足平行位面,沦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好在柳若寒本身也明白,所以只在微微一顿之后就此再是开口说道。
哈利神色一变,来不及细想转身就跑,石头人对着门口一记土墙术拦住了警察的追赶。
许鹏鹏哑口无言,看着朝烟像一只兔子一样跳到了黑鹰的身后,就像是他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
秦尘并未进入过古刹地,他怎么知道,古刹地内,拥有雷电之力?
不过施卡洛的确一直都在绷紧神经,如果这个家伙试图闹事,这里能拦得住他的只有自己。
但是,古玩界的人都以为张相爷看走了眼,认为这玉鼠绝对不值10000两银子,当然,能够把大清朝的正部级干部宰一把,在古玩界看来还是一件很有意思的。
在“佐藤少佐”前脚刚刚倒下昏迷不醒,像戏剧一样,救火队的人就到了。
请假一天
木村和树自然没有任何意见,虽然他只拿三成。但学生是柳生健一郎教,柳生馆也是柳生家的家产,他什么都不需要付出,只需要在玉龙旗上拿下冠军,然后宣传一下,稍微炫一下技便可。
而另一方面,却又希望大长老失败,那样的话,他们就不用担心会被天巫族收编了。
“这处包间已经被我们事先预定,我们想什么时候走那就什么时候走,你没有任何权利替我们做出选择。”东方淮竹面色无神说着。
“当然是真的。”陈杰看李子仁还没有反应过来,拿起毛巾帮李子仁擦头发,边擦边笑着说道。
“我该怎么说?”陈杰不想接这个烂摊子,主要是大梦的眼神太过可怕。
“没有的事儿。”李子仁说话了,但是从来不会安慰人的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给王珂鼓励,只是用手捏了捏王珂的胳膊。
“你想吃吗?”沐泠月随口咬掉一颗糖葫芦津津有味地吃着,并一脸真好吃真是人间美味的样子看着她问道。
这就是个很尴尬的问题,毕竟妖兽也不是花花草草,随处可见的,而且一些妖兽很阴险很鸡贼,感觉遇到强大的他就跑。
她们刚才只是在心里暗暗猜想了自家总裁是不是吃醋了,从头到尾都没在口头上提及半个字,怎么自家总裁竟然会知道她们在想什么?
千余飞骑兵被气浪震得人仰马翻,听到帝辛命令后,果断的如潮水般退去,但却没有走远,分布四周,呈包围之势,密切注视着这突兀出现的三十多名叛贼。
除了一片青翠之中的那座城堡外,在城堡管辖地内还能看到不少充满想象力的建筑,例如离城堡不远的柱状式寒鸦堡,还有充满浪漫风情的戴安娜神庙。
此前数千年中,在黑暗巨魔逐渐朝着暗夜精灵进化时,半神们,尤其以森林之王塞纳留斯为最,便一直如指引其他善良的种族那般指引着暗夜精灵。
但是,面对克拉肯包含怒气的随手一击,在场都可以看到他身上的道道破碎的魔法灵光。
对于外界将其称为“铁娘子第二”,梅姨并不愿意承认,她的ZZ和道德思想深受牧师父亲和基督教的影响,仁慈、友善,致力于为多数人而非少数权利阶层谋取福利。
李青竹心中顿时大喜,她相信只要自己说清楚,大伯李明博,是肯定会愿意的。
百十来人?战斗力不强?南宫大人抽调人手前去支援……,黄尚捋着下巴,同时心里默默的念叨着,因为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俞菲儿早已经被常宁的威压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然而她此时居然是硬生生地挣扎了起来,随着一声脆响,就看见她的双腿上爆出一团血液,然而,手中却投掷出数个黑色的丹丸。
数不清的乙木神雷砸落下来,爆炸之后,又化为了木系元气,上升到天空,融入了那滚滚青色云气之中,同时从云中砸下来冰雹似的乙木神雷更多了。
至于正面冲突搏杀……这种情况想都不用想,别说南爻一行是一个三星带着三个一星,就算现在是整整四个三星能力者,正面抗击也未必撑得住,只需一轮就会全军覆灭。
他拿起桌子上的一杯酒:“算我失言,不要生气好吗?我自罚一杯。”说完,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吕布骑兵眼中闪中仇恨的光芒,重甲骑策马在前,以万钧之势居高临下的往下俯冲开道。
捆在何笑等人身上的绳索是用我们攀登用的专用绳索,可负担三百公斤的重量,异常结实,用军用匕首割也需要几分钟,可唐诗却只用胖乎乎的手一位,就把绳索拉断,这份力气技巧简直不可思议。
事后我们才知道,老色鬼之所以穷其一生都未曾鼓起勇气表白过,并不是他所谓的害羞腼腆,亦或者机不逢时之类的。
“话说清楚,是马腾!”吕布听庞德的话,好像马腾是自己那个啥,庞德一直对马腾忠心耿耿,这才是吕布不敢任他为一方大将的原因,一直带在身边监控起来。
也是,如果不知道三太子的真实身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富二代的话,任谁看了他现在的这身打扮,都会忍不住觉得他是一收破烂的。
“糟糕!钱兰兰还在台上!”我惊出一身冷汗,赶忙向前台冲去,却被洋道士一把拉住。
如果没有三年前的阴差阳错,如果他一直知道是墨华曦,也许现在,他会很幸福吧。
龙天远摇了摇头:“我龙家也算是千年世家,我一时冲动,上了何笑那个贱人的当,才有今天之辱,岂能再忍辱偷生,堕了龙家威名,让人耻笑,又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他这几句话说的豪气满天。
165、障眼法
漆黑的甬道裡,空氣像是永遠也化不開的墨汁一樣黏稠。
黑暗裡只剩下陳蹟的喘息聲,他摸索著牆壁,跌跌撞撞往前走。但這條長長的甬道好像怎麼也走不完,沒有盡頭。
下一刻,他身後傳來追兵的腳步聲,急促有力,殺氣騰騰。
黑暗中,有人低喝一聲:「對方是行官,小心埋伏,用弩開路!」
銳利的破風聲傳來,陳跡看不見弩箭角度,只能下意識側身貼緊牆壁。
銳利的破風聲傳來,陳跡看不見弩箭角度,只能下意識側身貼緊牆壁。
狹窄的甬道裡,四支弩箭擦著他的胸口與鼻尖飛過,最後一支卻猝不及防釘在他左肩上。
陳跡悶哼一聲,鑽心的疼痛湧起,手臂竟已抬不起來了。
顧不得痛了,他趁著對方裝填弩機的空檔,加快腳步朝甬道盡頭跑去。
身後,有人高聲道:“射中了,追!”陈跡拖著一条无力的手臂从地道钻出来,目光在肉舖里扫过。
当即咬牙,单手拉来切肉的桌案,严严实实倒扣在地道出口。
咚咚咚。
地道里追兵奋力顶动著切肉桌案,却一时间没能將沉重的桌案顶开。
陈跡深吸一口气,奋力拔出弩箭。
冬日里,豆大的汗水从额头滴落。
他捋起袖子,撕下衣摆勒住肩膀伤口,转身若无其事的走出肉铺大门。
此时此刻,安西街在过兵。
手持长戟的刘家军从陈跡身边走过,他们將靖王府与太平医馆围的严严实实,彻底封锁。
靖王府的侍卫持长戟在门前对峙,双方剑拔弩张。
陈跡低头走在路边屋簷下,匆匆往安西街尽头赶去。
但他才走了数十步,却又缓缓停下来。前方正有数十名士兵把守,禁止所有百姓进出安西街。
陈跡转身往另一边走去,却见追兵已从肉舖里追出来,正提著刀在街面人流中左右扫视,寻找著他的身影。
走不掉了!
陈跡四下寻找可以用的武器,准备殊死一搏。
还未等他找到趁手的武器,一驾马车在他身边停下,车內有人低声道:“上车,我送你离开。”
陈跡转头看去,竟是黄山道庭的张黎掀开车帘,在车內对他招手。
他钻进车內,靠在车壁上用警戒的眼神打量张黎。
张黎拍了拍赶车的小道童,示意对方赶紧开车离开。
小道童为难道:“张黎师兄,咱们不该带他走,会惹上麻烦的。”张黎骂骂咧咧的拍了他后脑勺一下:“你们老君山道庭怎的如此怕事,你师傅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如果遇到別人陷入危难该怎么做?”
小道童怔了一下:“应该求三清道祖保佑他。”
张黎气笑了:“你他娘的!!!!这会儿求三清道祖还来得及吗?师兄现在教你,要路见不平拔刀相救。”
小道童迟疑:“师兄,这和我师傅教的不一样啊。”
张黎又拍了一下他后脑勺:「少他娘的废话,再不走给你脑袋打开花。先前央求我带你们来洛城玩,这会儿我说话不好使了是不?你看我以后还带不带你们。
小道童瘪瘪嘴,只好抖动韁绳赶车。
张黎放下车帘回过头来,对车內陈跡笑道:“见笑了,见笑了。”
陈跡疑惑问道:“张黎道长为何出现在此?”
张黎耐心解释:「先前你在陆浑山庄帮了我道庭大忙,我来了洛城当然要登门拜会一下。只是不凑巧,来的路上便撞见这一幕!!!对了。刘家实在索拿你吧?
陈跡不动声色:“不是!”
张黎笑吟吟的指了指他肩膀,陈跡低头一看,血液已经浸湿了灰色的布衫,渗到了外面。
“別紧张…”
张黎和善的笑道,“我黄山道庭与刘家並无交情,绝不出卖你的。如今刘家已经封锁了这条长街,我先將你送出去再说。”
马车往安西街外驶去,即將离开时,被十余名士兵堵住去路:“此处禁止通行!”
赶车的小道童低声问道:“师兄,怎么办?”
张黎在车內浑不在意道:“什么怎么办?骂他们啊!”
小道童面对士兵不假思索道:“你们他娘的。。”
张黎赶忙道:“等等,不要骂这么脏。”
小道童闻言,对士兵骂骂咧咧道:“瞎了眼骂?道庭的车子也敢拦?”
车外士兵沉声道:“冯先生下令封锁安西街,管你是道庭还是佛门,都不能出去。”
小道童怒道:「吾乃老君山道庭丹丘子仙长亲传弟子,车上之人乃黄山道庭首徒张黎,他可是入宫为陛下讲过道法之人。叫你们刘家管事之人来见我。 我且要问,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拦我的车。士兵相视一眼,其中一人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一名士兵悄悄离去禀报。
片刻后,一名身披甲胄的虯髯將士缓缓走来。
他对小道童客气道:“这位小道长见谅,我等也是奉命行事捉拿反贼。还请您配合一下。”
小道童挑挑眉毛:“你看我像反贼么?”
虯髯將士解释道:「末將並非说您是反贼,只是担心反贼趁您不注意,藏在了车里。不如这样,您让我检查一下车內,只要確定没有反贼,末將立马放行! ”
小道童冷笑道:“若我不肯呢?你说搜查就搜查,我道庭威严何在?”
虯髯將士慢慢黑下脸来:“事关重大,若是小径长不肯,便是三清道祖在车內,我们也不能放您离开。”
车內陈跡眉头紧锁,这一劫怕是躲不过去了。
他看向张黎,却见对方从左袖中掏出一枚风乾的榆树叶,又从右袖中掏出一只鼠鬚笔。张黎割破手指,用鼠鬚笔沾著血液,在榆树叶上写下一个复杂的符咒,而后伸手將榆树叶贴在陈跡脑门上,压低了声音说道:“別说话。”
下一刻,他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周放,既然他们要看看车內,便让他们看看吧。”
小道童应了一声,“好的,师兄。”
说罢,他主动掀开车帘给虯髯將士查看:“喏,看吧。”
陈跡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他眼睁睁看著虯髯將士探进脑袋,用锐利的目光投向自己。
但对方只是往自己这个方向看了一眼,而后彷彿什么也没看到似的扫过去了。
虯髯將士对张黎拱手道,“张黎道长抱歉了。末將也是奉命行事。”
张黎平静的嗯了一声,凝声问道:“我车內可有反贼?”
虯髯將士赶忙道:“没有!”“还不放行?”
虯髯將士退后一步,对士兵挥了挥手:“让开,放行!”
马车再次摇摇晃晃行驶起来,张黎笑著摘下陈跡额头上的榆树叶,两指轻轻一搓化为齏粉:“还好,他们没有纠缠太久。不然就露馅咯!”
陈跡惊疑不定:“他为何看不见我?”
张黎笑道:“小小幻术而已。”
他从袖中掏出一只葫芦状的白瓷瓶,“陈跡道友,你將袖子捲起来,我给你敷些金创止血的药粉。”
陈跡將袖子捲起,却听张黎轻咦一声,“已经止血了?”
陈跡侧头看去,只见弩箭留下的血洞已经不再往外渗血,便是方才失去知觉的左臂也能抬起来了。
炉火!他不动声色的接过瓷瓶,將药粉洒在伤口处,漫不经心解释道:“我从小伤口便癒合比別人快一些。”
张黎展顏一笑,不再多问:“道友乃天眷之人!”
陈跡放下袖子,將窗帘掀开一条缝隙朝外看去。
街上仍有刘家的军队源源不断朝王府涌去:“张黎道长,可有出城的法子?”
张黎端坐著,双手拢在袖中说道:「如今四座城门紧闭,城墙上架好了床怒,城外更是连绵十余里的军营。刘家举事之前,断然不会让任何消息走漏出去,你出不去的。
陈跡皱起眉头。
此时,一队黑衣人策马迎面而来,要往王府方向去。
当先之人身披青色大氅,赫然是几日未见的冯先生。
陈跡立即將窗帘放下,生怕对方透过缝隙瞧见自己。
张黎坐在车內饶有兴致道:「道友,不如你隨我回客栈藏匿起来?我领著十余名师弟师妹住在迎仙客栈,不管刘家到底要做什么事。想必都不敢为难我道庭。陈跡摇摇头:「道长好意心领了,我不能心安理得的藏在你们身边,万一被刘家发现了,恐怕回拖累你们。而且,刘家幕僚之中有高人,方才那幻术未必真能骗过对方。
说罢,他朝张黎拱了拱手:“在此谢过道长出手相救,我们便在此分別吧。”
张黎不再挽留,笑著拱手:“就此別过,有缘还会再见的。若道友此番活下来,记得来我黄山做客。”
“一言为定!”
待冯先生一行人离得远了。陈跡掀开门帘,跳下车,转身消失在路旁幽暗的巷子中。
赶车的小道童回头好奇问道:“师兄,你一肚子坏水。也不是什么侠义心肠的人啊,干嘛帮他?”张黎没好气道:「少他娘的编排我,我张黎那些手段都是用来对付佛门的。何时对付过旁人?我辛苦后,你们却在背后蛐蛐我一肚子坏水? 小心我扁你们啊。
小道童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道:“师兄都是入宫面圣的人了。怎的还是如此粗鲁!”
另一边。
冯先生策马来到靖王府门前,笑吟吟的看著已经闭上的朱漆大门:“围好了吗?”
虯髯將士站在马旁禀报道:“回禀冯先生,我像甲营已经將王府团团围住,靖王与其家眷就在其中,绝对没有放走任何一人!”
冯先生嗯了一声:“老爷要的那个少年郎呢?”
虯髯將士迟疑片刻:“此人想要通过太平医馆的地道逃走,但我等识破他诡计,立刻追上。追逐中,那少年郎中了我们一箭……”
冯先生森然笑道:“再说废话,小心人头落地。我问你,他人呢?”虯髯將士嚇得匍匐在地,身上铸铁的黑色甲胄哗哗作响。
「末將还在找,他受了伤,且我等已经封锁了这片区域,没放走任何人,他一定还在附近。”
冯先生仰头思索了一会儿,“確定没放走任何人?你可不要骗我,若让我发现你有一字谎言,斩你妻儿老小!”
虯髯將士赶忙补充一句:“先前有道庭马车经过,但末將仔细检查过车子,確定车里只有一名道士才放他们离开的。”
“哦?”
冯先生挑挑眉毛:“那道士叫什么?”
“黄山道庭,张黎!”
冯先生乐了。 “原来是他啊。”虯髯將士疑惑,“冯先生认识他?”
“当然认识,”
冯先生笑著问道:“你去检查他的车辆,他没有打你耳光吗?”
虯髯將士怔了一下:“未曾!”
冯先生沉吟片刻:「张黎何时如此好脾气了?那少年郎必然藏在车上,不然张黎早下车扁你了。你现在派人去追……算了,那小子机警,怕是已经晚咯!
虯髯將士瑟瑟发抖:“冯先生饶命!”没有了 返回列表 下一篇
冯先生笑吟吟道:“起来吧,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有道庭帮他,非你之过也!”
本章完。
166、面甲
落日沈入地底,天边的火烧云如烈焰在苍穹上燃烧著,最后一点点熄灭。
陈跡戴著斗笠站在翠云巷外的点心铺子旁,一边佯装挑选点心,一边小心翼翼用余光打量著巷子里。
陈府的管家正站在门口,大声吆喝著:「快快快,把那只箱子抬到马车上来!刘家兵马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来了,千万不能便宜了他们!
两名小廝抬著一口大箱子出门,过门槛时一人不小心绊倒,箱子摔出一地的金银细软,其中一顶‘凤冠蓝色花鈿头面’格外醒目。
管家面色一变。
咒骂著扑上前来將细软重新拾回箱子:“要死啊你们,摔坏了你们拿命也赔不起!”
陈跡从袖子里数出十二枚铜钱递给店家,一边嚼著包包里炸至金黄的麻花,一边面无表情的看著巷子。
此时,远处传来沉重的马蹄声。
陈跡转头一看,赫然是张夏骑著枣枣飞驰而来,如雷霆般拐入翠云巷。
他微微低头,以免对方认出自己。
张夏驻马在陈府门前,好奇的看著管家等人:“你们干嘛?”
管家尷尬道:“听说城里闹了兵祸,我们赶紧收拾细软转移去別的地方,以免被兵痞祸害了。”
张夏坐在枣枣马鞍上挑挑眉毛:“如今陈大人和我父亲背软禁在府衙里,你们不想著救人,竟然先收拾细软?”
陈跡管家苦著一张脸:“张二小姐说笑了,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下人怎么救人?为主家保存好细软便是我们能做的了。”
张夏冷哼一声:“隨你们!”
说罢。
她策马来到翠云巷张府门前,將韁绳递到下人手中,匆匆进了门。整条巷子原本有十二户宅邸,后来张拙与陈礼钦来到洛城,陆续买下其他宅邸打通,渐渐只剩下四户官贵人家。
陈跡如今找不到金猪,也无法离开洛城,只能来寻张拙商量对策。没想到刘家下手更快,直接將张拙与陈礼钦软禁在府衙里动弹不得。
他转身想走,却看见长街尽头正有黑压压的骑兵奔袭而至。
这一队骑兵与先前的象甲兵步卒截然不同。
人人披黑色重甲,戴铁盔,头顶白缨隨风而动。
头盔下一副黑漆脸颊遮住了面目,凶悍莫名,气焰彪炳。
这是刘家豢养的虎甲铁骑。
陈跡站在原地没有走动,只见这队骑兵倒提著长矛,纵马闯入翠云巷,肆无忌惮的驱赶著閒杂人等。有小廝张开双臂挡在马前:“你们做什么?这里是洛城同知府邸,由不得你们胡来!”
一名虎甲铁骑策马上前,毫无预警的將小廝一矛刺穿,而后从尸体上踏了过去。
管家嚇得肝胆欲裂,赶紧躲至一旁。
铁骑为首之人在陈府门前驻马而立,看都没有看金银细软一眼,面甲下,传来冰冷声音:“搜,將张拙与陈礼钦的家眷全部带走,留活口!”
话音落,虎甲铁骑分为两队,一队衝入张府,一队衝入陈府。
陈跡迟疑了两个呼吸,立刻扔下手中麻花转身离去。
他来到张府后院外的小巷里,抬头打量著张府那两人高的灰瓦白墙。
狭窄的巷子里,他朝另一边墙壁跃起一蹬,靠著反作用力轻飘飘翻进张府高墙。
院子里,尖叫声与哀嚎剩此起彼伏,下人,丫鬟,姬妾,亲眷四处逃窜,兵荒马乱。
陈跡在假山后伏低身子悄悄观察。他看见一抹火红色的身影被一名铁骑追著衝入后宅,是张夏!
陈跡闭目思索片刻,再睁眼时,已经趁著夜色悄悄摸了过去。
后宅中,张夏一边逃命一边仓皇回头,她身后的黑甲武士明明身披重甲,跑得却比她还要快。
迫不得已,她慌不择路之下,只能钻进一栋罩楼之中。
张夏反身將门合上,又从屋里拉来八仙桌顶在门上。
还未等她有喘息的机会,门外黑甲武士重重一脚踹在门上。
轰隆一声。
大门洞开。
张夏被反顶的桌子撞倒在地。
他骇然抬头看去,却见那黑甲武士肃然立於门外,月光投进屋来,她只能看见对面黑色的轮廓。张夏故作镇定道:“按大寧律法十八卷第一条,凡谋逆者不论首犯,从犯,皆凌迟处死。祖父子,父子,兄弟,不分异姓叔伯,兄弟皆斩。”
黑甲武士置若罔闻,面甲覆盖的脸颊看不见神情。
他倒提著长矛跨过门槛,一步步逼近。
张夏继续颤抖著说:“凡谋逆者,母女,妻妾,姐妹皆发卖教坊司为奴。凡知情不报者,杖一百,发配三千里。”
黑甲武士脚步未停,他的影子一点一点笼罩在张夏脸上。
然而正当此时,他忽然发现自己被月光照出的影子里,好像多了些什么。
定睛一看,他的影子的头颅两侧似乎有黑影慢慢蠕动,像是有两只手从他头颅旁生长了出来一般。
不对!
背后有人!黑甲武士下意识想要提矛回身横扫。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陈跡从他背后伸出双手,钳住他的脖颈,奋力一拧。
清脆的骨裂声响起,黑甲武士身体一软,朝地面倒去。
陈跡扶著黑甲武士缓缓放倒在地上。
张夏惊魂未定,压低声音道:“陈跡,你怎么在这里?”
他轻声解释道:“我来寻张大人商量事情,刚好见著刘家私军衝进张府!”
张夏问道:“所以你进来救我?”
“不是!”
张夏一怔:“啊?”
说话间,陈跡掀开尸体脸上的黑漆面甲。面甲之下是依仗稚嫩青涩的脸颊,最多只有二十一,二岁。
他起身解开外衣,將自己的衣物一件件脱去,独留下里面白色的衬里。
张夏惊疑不定问道:“你要做什么?”
陈跡没有回答,只是默默蹲下身子,解去尸体身上的盔甲。
张夏立刻反应过来,帮他剥去黑甲武士身上的重甲,头盔,肩甲,身甲,胸甲,前甲,臂甲和腿甲,一件件摆在地上。
她关切道:“你要混进他们当中?万一被拆穿了怎么办?”
陈跡解释道:“只有混进他们当中,才有可能找到机会解救张大人。他是大人物,比你我更聪明,也比你我更清楚该如何面对此次兵兵。”
他捡起臂甲往身上穿去,但寧朝鎧甲结构复杂,单单一件臂甲就要繫上三根绑带。
张夏抿了抿嘴唇,最终鼓起勇气拎起身甲:“你穿错了,要先穿身甲,再穿胸甲,前甲,臂甲,张开双手,我来帮你。”
陈跡站在原地,张开双臂。
月光下,张夏则强忍著恐惧,手指微微颤抖著帮他將一件件甲胄部件套在身上。他一边繫著甲胄的绑带,一边问道:“陈跡,你为什么不会害怕?”
陈跡平静道:“我也害怕,但害怕没有用!”
张夏又问:“混进去之后,有什么计划?”
陈跡想了想:“没有计划,跟著他们走,至於走到哪里。我决定不了!”
张夏嗯了一声。
屋內陷入沉默,只余下甲胄贴片摩擦的声响。
片刻后,张夏退后一步,打量著陈跡,確认无误后才说道:“穿好了!”
陈跡从地上捡起头盔戴在头上:「待在这间屋子里藏好,千万不要出去。等刘家私军撤走之后,你便从后面的窗户翻出去,绕到西南角假山后面,哪里有借力的地方可以翻出宅邸。说罢,张夏看见陈跡扣上黑漆面甲,倒提长矛转身大步离去。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然而,陈跡出门后还没走多远,却见远处迎面走出一队黑甲武士。
走到近处,为首之人面甲下的声音低沉道:“怎么去了这么久,你身后罩楼里有发现张拙家眷吗?”
陈跡默默攥紧手中长矛,闷声回应道:“没有!”
他对面的黑甲武士沉默下来,面甲后面的眼睛似乎紧紧凝视著他。
黑甲武士看了看陈跡,又看了看罩楼:“確定?”
“確定!”
黑甲武士冷笑一声:“让开,我去看看。”说罢,他推著陈蹟的肩膀將陈跡推到一旁,自己则领著十余名黑甲武士朝罩楼走去。
黑铁甲胄哗啦啦作响。
陈跡眼神慢慢冰冷下来。
罩楼內的尸体来不及处理,若是对方进屋,一定会发现里面的尸体与张夏。
他也失去了混入刘家私军的机会。
陈跡默默数著黑甲武士的背影:1,2,3,4……十二名黑甲武士。
他没办法將这些人全部杀死。
千钧一髮之际,却见罩楼外的花坛发出声响。
高高的灌木丛不停晃动。
一时间,所有黑甲武士提起长矛,怒喝道:“谁?滚出来。”一抹红色的身影从花坛里仓皇逃出,朝著远处狂奔而去。
陈跡一怔,张夏怎么出现在那里?
等等。
这女孩是听见了屋外的动静,担心黑甲武士发现屋內尸体会影响自己的计划,於是偷偷从后面的窗户钻出屋子,帮自己將黑甲武士的注意力全部引走!
陈跡深吸一口气,隨著黑甲武士们身后一起抓捕张夏。
眾人在假山林立的庭院中分散开来,围追堵截。
张夏一边跑一边回头,最后竟『慌不择路』的往陈跡这个方向跑来。
两人相遇,陈跡擒拿住她的双手反剪在背后,高声道:“我抓到她了!”
说罢,他趁著黑甲武士聚集过来之前,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不怕死吗?”张夏背对著他低垂眼帘:“一定要想办法救我父亲。拜託了!”
本章完。
请假,明天补
●天上月圆,人间月半,月月月圆逢月半;今宵年尾,明日年头,年年年尾接年头。
自顾自得瑟了一会儿,就扔给高福拿去存档,一转眼,至此,这厚厚的一打折,欧阳已经完全抛在脑后了。
也许是今天下午亲眼看到别的男将自家姑娘给逗笑了,紫鹃心才会如此不安,不过,就像她想的,她只是区区一个丫头,便是主怜惜,对她再好,她也脱不开丫鬟的身份,主的事情,她是没有自个去管的。
一听见田秀的名字,谢宜南当即就被果子给哽住了,好在他含泪将其给吞下了,否则还不知道给卡成啥样了,这可怜的孩子。
玩儿脱了的后果便是,腿上都被水给打湿了,后背也汗湿了,田恬也趁着周渔夫跟自家结了亲家,而最近田恬又经常跑到他家里来,将手里的螃蟹递给沐青寒,让他丢篓子里,自个儿却上了岸,走到周渔夫身边蹲下。
“进叔,张姨,你们就坐下吧,以后我们都这样好不好,像一家人一样。“我甜甜滴说道。
兄弟二人乖乖的闭上双眼,深呼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青草地味。
马儿被这男子一脚飞踢了出去,进而马背上的那位大爷也飞一般的掉在地上,跌了个狗吃屎,好不狼狈。
芷云抬头,这会儿薛孟那家伙正给一个刚做完紧急手术的病人做检查,所以先过去的是急诊室另外一个叫波赛尔的金发碧眼白皮肤的医生。
她原以为,就算那外来的如公主嫁给了王爷,如今生了孩子,早已经是黄脸婆。
“这太恐怖了,我四人联手,不过几息时间,就被卷走大半力量,不知道齐师弟能否扛得住。”王招摇担忧,他们也算是进入其中的佼佼者,却没有相对这不大的血池蕴藏了极为恐怖的力量。
这是林辞前世非常喜欢的一首迪士尼动漫经典插曲,也是少数他所熟知的演唱难度较高的歌曲。
上官婉凝写了一张药方,让绿桐去煎药,她自己则坐在一旁等候,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霍刚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林天依旧拿着自己的阔剑,十分灵活的躲避这些变异丧尸猴的进攻。
“好嘞。”胖子以前经常帮洛家人办事,听命令听习惯了,洛家人一开口,下意识的就服从、去做了。
大年初一,许大茂跟何雨柱向来不对付,现在也是明摆着有点打怯,怕何雨柱收拾他。
奇怪的是, 众黑袍客似乎有一人被瞧见容貌后就都一起石化了,呆愣在原地。
外人看来,陪伴体弱的妹妹理由正当,可是她们之间心知肚明,根本没有那么深厚的交情。
听到这里,白珑先是脸颊一红,显然想起了不久前林觉跟鹤清羽在床上时的那副模样。
这时,牙牙突然发出一声响亮的吠叫,在林子里回荡不绝,把哈利和罗恩都吓得灵魂出了窍。
“我们进攻昭、桂二州,刘鋹必然派援军,而且还有可能是我们的劲敌潘崇彻!”王继勋接着说道。
负责熬大粪汤的庄丁一个个把口罩捂住嘴巴,但是臭味依然是难闻无比,能把人熏过去。
凤天兆一挺光芒圣剑,当下便与龙腾二人一字排开,三柄利刃一黑一白一红,剑锋同时指向陀大怪。
在他看来,他们可是专业混混,专业打手,普通人,谁敢惹事?这些普通人被他一威胁,估计没有几个敢动手,这样的事情,他们遇到很多次了。
莫其瑞听罢,当即眉头紧皱,盯着郗风看了半晌,竟是再无只言片语。
他们很多人是来结交三大顶尖超级势力的,不是来得罪三大顶尖超级势力的人的。
“一拳打倒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你遇到的可能是武门弟子或者散修武人。”张狂缓缓说道。
洛昊依旧摇了摇头,走?现在来说是不可能的,除非能解决母亲的安危。
火碱的提取,要稍微复杂一些,村中建有石灰窑,将生石灰与盐混合后,加水缓慢加热,可提取一定的火碱,但这样制作出的火碱,纯度并不高,却是现在最简单可行的方法。
林川思考了一下,天级的密室需要五百灵石显然太贵,他想先了解一下地级的情报,再做打算。
“对方会‘迷魂摄魄大法’,想要逼供还不需要动用到刑具。”齐阳说。
虽然彼此已经不是一个阵营的,可这毕竟担任过他们的总指挥官,而对于总指挥是否叛变,作为士兵而言,真的无法评判。
“相公,你果然变心了吗?这位姑娘相貌出众,所以你就忘记我们的誓言了吗?”木槿曦继续演戏。
木槿曦是打算使出同情牌的,可是漏掉了昨晚是和珏麟在一起的,他身上穿的衣服,佩戴的饰品,哪里像是困苦的人家了?分明就是大户人家的好吗?
陈奥被他说破心事,暗暗心惊,猛地朝铁栅栏撞过去。然而栅栏却是纹丝不动。虽然栅栏上面已经锈迹斑斑,但却是异常坚固。
风七所化的龙卷风微微停顿了瞬间,将戈尔丹从风眼中抛出,加大马力,朝着面前的风神撞了过去。
只是下一刻,低下众人的惊呼,将还在落下的黄金级战士的注意拉了回来。
“我适才只是针对您这次受的内伤进行治疗。您体内还有一些其他的病疾,我尚未能确定其严重程度,还需要根据您的脉象进一步确诊。”灵儿解释说。
167、福将
「张二小姐,救张大人之事,我不敢应承你。」
「嗯?」
张夏怔然,她用自己安危换陈蹟混进虎甲铁骑,为的就是陈跡能有机会救下自己父亲,但现在陈跡却说不能答应她。
夜色下,陈跡反剪著张夏的双手,低声说道:「刘家反贼数以万计,而我只有孤零零一个人,做不来力挽狂澜之事。做不到的事情,我不能轻易许诺!
张夏低垂著眼帘沉默良久:「罢了,你终究比我厉害许多。换我自己去救父亲更没指望。陈跡,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重要,也许能帮到你。方才你杀的那个人,我见过,是我家田庄里的佃户名叫张元。认出……”
话未说完,先前质疑过陈蹟的甲士,已经来到左近。
他打量著张夏:“此女是谁?”
另一名赶来的甲士低声道:“大人,此女是张拙嫡女,张夏!”
陈跡抬头看去,却见这位被称为大人的面甲与其他人都不同。其他人面甲上皆是不喜不悲的‘人面’,而这位脸上则是目怒圆睁的‘虎面’。
虎面甲士看了一眼张夏, 又狐疑的看了看陈跡。
他沉思片刻,对身旁甲士挥手道:“张家主母还未找到,你继续搜。我与他一起押解张夏出去。”
虎面甲士对陈跡说:“走吧。”
陈跡身披重甲,倒踢长矛,推挤张夏往府外走去。
虎面甲士便在后面跟著,握紧了手中的长矛,警戒的看著他。
陈跡不动声色的继续往前走,对方应是怀疑他了。
但未急著动手……是因为对方不確定自己身分实力,所以不敢贸然拆穿自己身分?
一路上,原本灯火通明的张府,已经是一地狼藉。
张夏经过府內丫鬟,小廝尸体时,便微微侧过脸去不忍多看。
走出张府那朱漆大门,翠云巷外已经蹲满了仓皇四顾的陈府家丁。
唯有陈问宗在人群中昂然而立。这位陈氏贵公子衣衫脏乱,头上拢著发鬢的簪子也不知道丟去了何处!
陈跡身后的虎面甲士右手握紧了长矛,左手暗中对翠云巷里十余名甲士招了招。
只见十余名甲士默默靠近过来。
似要对陈跡形成围杀之势。
陈跡心念急转,目光在人群里逕巡而过。
下一刻,他倒提长矛走进人群之中,拎著陈问孝的领子,將对方提溜出来。
陈问孝换著一身小廝的衣物,一遍挣扎,一边惊恐道:“你干什么,我只是陈府的一个下人而已,你抓我做什么?”
陈跡冷声道:“你可不是陈府的下人!”陈问孝面如土色,身体筛糠似的抖了起来,靠陈跡拎著菜勉强站住。
陈问宗瞪他一眼,怒斥道:「给我站直了。你我乃嘉寧三十一年的经魁举人,怎能被宵小之徒嚇到?陈家的脸面,朝廷的顏面,都让你丟尽了。
陈跡回头对虎面甲士说:“大人,我认得此人,他乃陈府嫡次子,陈问孝。”
虎面甲士身形一顿,缓缓放鬆了握著长矛的手:“很好,记你一功,对了,你……”
未等他把话说完,巷子外忽然传来噠噠的马蹄声。
黑甲武士闻声望去,却见小巷尽头,有人披著一袭青色大氅策马而来,彷彿一位踏雪而来的诗人。兴起而至。
黑甲武士见他,纷纷抱拳行礼:“冯先生!”
陈蹟心神一凛!冯先生手中抱著一只小小的暖手铜炉,笑著说道:“虎甲铁骑沉寂许久,终於到了一鸣惊人的时候。如今你们是谁在主事,还是周將军马?”
虎面甲士抱拳闷声道:“回禀冯先生,如今是钱將军,週將军另有公务在身。”
冯先生笑道:“辛苦了,老爷如今钦点你们当亲卫军,可要比往日更上心才是!”
虎面甲士赶紧道:“请冯先生放心!”
冯先生目光扫过眾人,轻飘飘问道:“张府,陈府亲眷可都捉住了?”
虎面甲士禀报道:“陈府亲眷只有两人,陈礼钦发妻刚巧去了郊外田庄盘账,不在陈府之中。”
冯先生点点头:“无妨,有著两位嫡子在,够用了。”
虎面甲士继续禀报:“张拙与其嫡子被围困在府衙,府中之抓住了张二小姐。”
冯先生好奇问道:“张拙发妻呢?”
虎面甲士回应道:“据府中小廝说,她今日去了城南陀罗寺烧香礼佛,还没回来……”
冯先生笑了笑:“无妨,有张二小姐与那位嫡子在,也够用了!”
此时,陈问宗仰头直视冯先生:“尔等私自缉拿朝廷命官亲眷,此罪视同谋反,若此时幡然悔悟,固然死罪难逃,却能保住尔等家人性命!”
黑甲武士无动於衷,一幅幅黑漆面甲没有喜怒哀乐,犹如一尊冰冷的雕塑。
冯先生慢条斯理道:「陈家公子还是省省力气吧,这些虎甲铁骑早已没了家人。若想活命,待会儿还是帮我好好劝一下陈大人。只要他愿意隨我等一起北上清君侧。诛杀阉党以正朝纲,我保陈家姓名无忧! ”
陈问宗冷笑:“乱臣贼子。尔等与阉党也不过是一丘之貉。”
一名虎面甲士一记耳光扇去:“牙尖嘴利!”
陈问宗被扇的侧过脸去,嘴角流出血来,却又愤然回头怒目相向,不避不让。冯先生挑挑眉毛:「莫要伤人,我还要將他完完整整带去陈大人面前呢。万一陈大人愿意弃暗投明,那往后便是一家人,怎可因这点小事令陈大人心生芥蒂?
黑甲武士赶紧抱拳道:“是。卑职鲁莽了。此间事了,便去寻钱將军领二十军棍。”
冯先生看向陈问孝调侃道:“陈家公子怎的打扮成这副模样?”
陈问孝见冯先生看来,全身抖得停不下来。
冯先生轻轻一笑:「人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陈大人家也有趣,嫡长子虽有风骨,却迂腐。嫡次子虽胆小如鼠。。却胆小如鼠。
虎面甲士一指陈跡:“回禀冯先生,是他!”
冯先生看了陈蹟一眼:“记一功,休沐之日去政事堂领赏。又是谁捉了张二小姐!?”
虎面甲士一怔,再一指陈跡:“回禀冯先生,也是他!”
“哦?”
冯先生仔细打量起陈跡。片刻后,他微微一笑:“你倒是个福將!”
说罢,他转头对虎面甲士道:“上马,將张府,陈府家眷押往靖王府。”
哗啦啦的甲片摩挲声,黑甲武士整齐上马。
冯先生勒住韁绳调转马头,往翠云巷外行。
陈跡也將张夏横在马鞍上,策马跟在最后。
突然间,冯先生回头笑著对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眾人一静,先前质疑陈蹟的虎面甲士也侧目过来,目光灼灼。
陈跡紧紧攥住韁绳,不动声色回答道:“回禀冯先生,小人名叫张元。”
虎面甲士目光转了回去。
冯先生笑著招了招手:“上前来,往后你隨我做事!”
……
靖王府灯火通明,朱漆大门前点燃了四个高高架起的火盆。
火焰熊熊燃烧。象甲营正在將王府侍卫的尸体一一拖走。
安西街上的血跡渗进青石板路的缝隙中,开始凝固的血液与浆糊般黏稠。
靖王府已在刘家掌控之中。
冯先生在门前下马,门內的隨从匆匆出来迎接。
他將手中铜炉隨手扔给一人,又將大氅解下,显出內里的一袭青衫:“老爷呢?”
黑衣隨从低声道:“正在静安殿与王爷下棋。”
冯先生脚步一顿:“陈大人与张大人呢?”
黑衣隨从回禀道:“刚从府衙押解过来了。正与太平医馆的几个人一起关押在飞云苑中。”冯先生意外道:“云妃夫人呢?怎么贸然佔了人家的院子?太没规矩了。”
黑衣隨从低声道:“云妃在靖王病倒之后就离开了王府,至今没有回来。”
冯先生低头思索片刻:“不打扰老爷雅兴,咱们先去飞云苑。”
说罢,他回头点了陈跡与另外一名甲士:“你们押著陈家公子与张二小姐过来,其余人先歇口气吧。”
王府內,一排排甲士举著火把肃然而立。
一行人匆匆穿过杀气腾腾的王府。
陈跡远远看去。
静安殿的八扇大门敞开,靖王与刘阁老相对而坐,专心致志的对弈手谈。
白鲤与世子站在一旁观棋,彷彿今日的打打杀杀都没发生过。
冯先生驻足回头,似笑非笑的看著他:“你也想去下棋?”
陈跡心中一惊,自己只是微微转了一下头而已,这就被对方发现了:」回禀冯先生,卑职第一次进靖王府,有些好奇。「
冯先生笑盈盈道:“只此一次!下次再看些不该看的,人头落地!”
陈跡赶紧低头:“卑职明白!”
到得飞云苑门前,冯先生朗笑著走进院中:「张大人,陈大人,有劳两位在此处等我,怠慢了。不过,你们看看,我把谁给你们带来了?
本章完
168、都杀了
院中,张拙与陈礼钦正在柿子树下踱来踱去,姚老头搬了张椅子闭目养神,眼皮都没抬一下。
此时,张拙与陈礼钦看到冯先生身后的陈问宗、陈问孝、张夏,目眥欲裂。
张拙身旁一名年轻人发了疯似的衝上来:“畜生,放开我妹妹,有事冲我张家男丁来,何必为难女子?”
冯先生静静看著年轻人衝来,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
他慢慢抬起手来,即便要一掌拍出。
千钧一髮之际。
陈跡抢先一步拦在冯先生身前,一圈捶在年轻人腹部。年轻人骤然如虾米捲起身子,呕吐不止。
陈跡冷声道:“敢对冯先生无礼?找死!”
冯先生拍了拍陈跡肩膀,讚叹道:“你倒是挺有眼力劲儿呢!让开吧,我与两位大人说说话。”
说罢,他目光从张拙,陈礼钦,姚老头脸上一个个掠过,最终回看张拙:「张大人,在下一直听闻你棋艺一绝,不知可否对弈一局?我只怕过了今日,往后便没有机会与张大人下棋了。
张拙扶起自己呕吐不止的儿子,没好气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下棋呢?你现在要做的应该是保护好你娘!”
冯先生一怔,而后失声大笑道:“你们这些文官啊,骂人都拐著弯呢。不够痛快!”
他旁若无人的在院中的石桌前坐下,抬头对佘登科笑道:“少年郎,劳烦倒杯茶来。我这马不停蹄的忙了一天,一口水都没喝上。”
佘登科应了一声,赶紧进了飞云苑的罩楼倒水。张拙將儿子扶到一旁,大摇大摆的坐在冯先生对面质问:“听闻你也是进士出身,何必枉费自己十年寒窗苦读,隱姓埋名做此等掉脑袋的差事?”
陈礼钦在一旁冷声道:“当年在东林书院的时候,先生们也长长夸奖你来著,怎的如今自甘墮落,给刘家当了家奴。?”
邓先生唏嘘道:“东林书院啊,当年在书院的时候,我就羡慕你们。”
“羡慕什么?”
冯先生回忆道:“你们可以出门踏青,可以饮酒对诗,可以青楼宿醉,回来了照样还是先生们眼中的宝。”
陈礼钦皱眉:“这都是稀鬆平常之事,有什么好羡慕的?”
冯先生摆手指头算起帐来:「出门踏青要僱用一驾马车吧。差一点的驍马车,走一趟便要三十文钱,好一点马车则需要上百文,酒肆里,你们平日喜欢喝的酒,动輒便要数百文钱,我能去东林书院,那是变卖了家田才凑够学银的。
张拙反驳道:“我出身同样不好,这可不是给別人当家奴的理由!”冯先生洒笑道:「张大人若不娶徐家女,能有今天吗?当年你贵为状元又如何?还不是被徐阁老按在书堆里做了几年校书郎?好了好嘞。
张拙凝声问道:“你羈押著我们,到底要做什么?”
冯先生淡然道:“在下详情二位写一篇討贼檄文!”
“討什么贼?”
「许文和,吴秀,司礼监,阉党…」
张拙不是傻子,当即深吸了口气,“你们相拥清君侧的名义进京?”
冯先生笑而不语.
佘登科端来茶水,冯先生猛灌一杯,又递回给佘登科:“確实口渴了,帮忙再倒些。”
张拙看著冯先生这副淡定做派,有些生气:“你可知,我若写了这討贼檄文,便也成了反贼?若你们事败,我也得跟著掉脑袋!”
冯先生坦然道:“我知道啊!”
张拙坐直身子:“你要詔安我们,总得谈谈条件吧,总不能嘴巴上下一张,说让我们写,我们就给你写?”冯先生诚恳道:“张大人,你给我写討贼檄文,我饶你一家老小不死,如何?”
飞云苑里骤然安静,冰冷的寒风在院中盘旋,气氛一下子肃杀起来。
却听张拙冷笑一声,“刘家仓促起事,必败无疑,我早一点,晚一点被满门抄斩,有何区別?”
冯先生摇摇头:“这寧朝看似繁华,其实腐朽,偌大帝国如风中残烛,一吹就灭,只看谁来吹这一口气罢了!”
张拙站起身来,整了整身上的红衣官袍,:「未成事,先树敌,可要不得,你若杀我一家老小,便是与徐家为敌,届时腹背受敌,凭什么清君侧? 」
冯先生好奇道:「张大人莫非一位徐家会为了你,与我刘家为敌?世家便是世家,世家从不看一人之得失,只看利益,这样才能官运昌隆。我刘家打算与徐家,陈家共分天下,想来徐阁老,陈阁老一定有兴趣、”张拙冷笑:“你大可一试。”
冯先生失望的摇了摇头,目光转向陈礼钦:“陈大人,您怎么说?”
陈礼钦肃然道:“我陈家书礼传家,怎可与尔等同流合污?”
冯先生哦了一声:「看来,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儿,陈大人,你儿子陈跡在我手中,此时我一声令下,他便要人头落地了。我给你十息时间思考,十息过后,你便少一个儿子!
陈跡微微一怔,而后才反应过来,冯先生是在诈陈礼钦。
冯先生倒数著:“十,九,八……三,二,一!”
陈礼钦黑著脸,默不作声。
冯先生感慨:「庶子果然是庶子,人人都说我朝不分嫡庶,即便嫡庶有別,也需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但大儒们向来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当面一套。
说罢,他转头对陈跡说道:“张元,你去將陈大人的庐子杀了!”
陈跡拱手闷声道:“是!”
未等陈跡离开,张拙忽然出声道:“慢著。”
冯先生意外转头:“哦?展大人有话说?”
张拙想了想说:「那陈跡早於陈家翻脸,住在太平医馆多年未曾回家,此事与他何干?尔等要清君侧,自詡为正义之士,何必做伤天害理的事情牵累无辜?
院落里坐在椅子上的姚老头终於睁眼,慢悠悠道:“冯先生,不如我来给你写这篇討贼檄文吧!”冯先生哑然。
良久之后,他哭笑不得道:「你们给我整糊涂了。怎么当父亲的尚且没有开口求情,你们二位倒比人家还上心?姚太医,你们一个太医写討贼檄文没用,你们就別凑热闹了。
姚老头瞥他一眼,“我好歹也是正七品。”
冯先生乐了:「我若是拿一位太医的討贼檄文去诛杀逆党,扯大旗,恐怕会被世人笑掉大牙,到时候茶馆里说书先生都会笑话我:『冯文正这个人啊。
张拙挑挑眉:“那你就莫要为难一个小小的医馆学徒了。此乃小人之举。”
“也是!”
冯先生目光一转,对陈跡吩咐道:“將陈大人的嫡子带过来。”
“是!”
陈跡提著陈问孝来到石桌:“大人,怎么做?”
冯先生嗅了嗅鼻子:“等等……这是什么味道?”
他低头一看,只见陈问孝裤管下正沥沥淅淅滴出尿来、
冯先生嫌弃的抬手扇了扇鼻子:“拉远点,切一根手指!”
陈问孝如遭雷击,痛声大哭:“爹,救我啊。”
陈问將陈问孝拉至柿子树下按倒,而后將对方一根根手指掰开按在地上,踩在脚下固定好。
他从腰间抽出佩刀,举刀要砍下。
陈礼钦突然上前一步,“慢著。”冯先生眼睛一亮:“怎么说?”
陈礼钦沉默许久:“我可以写討贼檄文。但是只能写討伐阉党,其余一概不管。”
冯先生鼓起掌来:“好好好,阉党误国久矣,天下有誌之士,人人得而诛之。相比张大人,陈大人才是真正的有识之士啊!”
张拙在一旁冷声道:“陈礼钦,你可想好了。若是今天当了这软骨头。往后,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你平日里可比我爱惜清誉,如今这是怎么了?”
陈礼钦侧过头去,一言不发。
冯先生对张拙笑道;“张大人,人各有志,若此次清君侧成功,陈大人也能名垂青史不是吗?怎么样,张大人愿意写这討贼檄文吗?”
张拙转头看向儿子:“我该写吗?”
张錚怒道:“写他娘。”
张拙又转头看向张夏:“闺女,你怎么说?”张夏抿了抿嘴唇:“不能写!”
张拙哈哈一笑,“我这儿子女儿还可以,起码比陈大人的强。”
冯先生起身往外走去:“无妨,有陈大人的討贼檄文便足够了,带陈大人与他的家眷离开!”
一名甲士低声问道:“那剩下的……”
冯先生隨意道:“都杀了吧!”
本章完。
169、摊牌
「都杀了吧。」
冯先生在夜幕下隨口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便决定了所有人的生死。
昏暗的飞云苑中,陈蹟的目光,默默从张拙、姚老头、张夏、佘登科等人脸上掠过,而后余光定格在冯先生身上。
陈跡紧紧握住刀柄,手心里的汗沁湿了刀柄上缠著的黑布条,紧张的呼吸声在面甲中迴盪。
怎么破局?
不论陈跡如何思索,都觉得无法可破。
下一刻,陈问宗忽然拉住陈礼钦,“父亲,不能走!”
冯先生在门前驻足回头:“哦?”
陈问宗看向冯先生;“放了这些人,我父亲才能给你写討贼檄文!”冯先生失声笑道:“你觉得自己有资格与我谈条件?来人,斩他弟弟一条手臂!”
陈礼钦挡在陈问孝身前,「我与你走便是,你要的不过是一纸檄文而已,何必妄造杀孽?放张大人与姚太医离开,我这就將討贼檄文写给你!
冯先生无奈的摇了摇头:「陈大人,你还是不明白,只要踏上这条路便回不了头了,那些不愿与你站在同一条船上的人,都是敌人,只是可惜了张大人这一身的才华与抱负。
他朝门外喊道:“来人,將陈大人与他的家眷带去静安殿。”
陈礼钦北门外衝进来的甲士架住双壁,一边挣扎,一边愤怒道:“你若杀了他们,我便不写这討贼檄文了。”
冯先生哈哈一笑:“妥协一事,有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了。”
说罢,他转头对陈跡说:“你们二人將他们处决之后,来静安殿前寻我,另有差事等著你们。”
陈跡心中一动,有机会!
他总觉得,事有蹊蹺,但他顾不上这些了。
待到冯先生於陈礼钦离去,院中另一名甲士抽出腰间佩刀,缓缓朝姚老头,张拙逼近过去。
张拙將张夏与张錚拉至自己身后,一步步向后退去。 “这位小兄弟,我乃洛城知府张拙,杀我乃是抄家灭族的重罪。”
那甲士闷声道:“抱歉了张大人,我等也是奉命行事。”
张拙紧张道:“不如这样,你只杀我一人,放我子女离开,我让他们去取百两黄金赠与你。可保你子孙三代荣华富贵。”
话未说完,他忽然看到先前那名揍了自己儿子一拳的黑甲武士,竟闪身来到另一名黑甲武士身后,用胳膊紧紧勒住对方咽喉。
那被掐住的黑甲武士奋力挣扎,却无济於事,也喊不出声。
张拙心中一惊:“这是…”
此时,他感觉到手中一空,转头看去,却见张夏挣脱了他的手掌衝了出去。
张夏来到了那断了脖颈的黑甲武士面前,默不作声的熟练摘下其臂甲,胸甲,前甲,身甲,腿甲,一点时间都不愿浪费。
张拙与张錚相视一眼,脑中一时之间有些转不过来,不知道张夏这是在做什么。张夏没管其他人怎么想,而是抬头看向陈跡,乾脆利落问道:“谁来穿这身甲胄?我穿不了,身高不对,声音也容易被人辨认!”
张錚怔怔道:“阿夏,你们这是做什么?这是谁?”
张夏抬头看了陈跡一眼。
她剑陈跡没有坦诚身份的意思,便也没有回答张錚,只是回头对张錚催促道:“哥,你来穿上这身甲胄,接下来跟他走,千万不要自作主张。”
张錚还没反应过来:“跟谁走?”
陈跡闷声道:“佘登科,你来穿这身甲胄。”
佘登科愣住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到底是谁?”
张拙抢了几步上前,直接开始穿戴甲胄:“我来穿吧,张錚性格衝动,佘登科应变能力不足,恐会误事!”张夏迟疑了一瞬:“行!”
她一边为父亲穿戴甲胄,一边低声交代道:“爹,若有机会逃出去,便不要回来了。”
张拙乐了:「傻闺女,说啥呢。你爹是那种人?放心,一旦让我有机会出去,我便前往陀罗寺搬救兵,有徐术的面子在,天下佛门不会坐视不管,保我们几人性命足矣。
张夏嗯了一声,“您一定要听身边这人安排,不要擅自行动。”
张拙看了一眼身披甲胄的陈跡:」好!「
陈跡对张夏交代道:“先不要乱跑,外面都是甲士,你们待在飞云苑这搜查过的地方反而安全些。”
张夏点头应下。
陈跡见张拙穿戴整齐,当即往外走去:“张大人,接下来莫要说话,一切由我来应付。若有適当机会,我会送你出去。”
靖王府后宅中。
陈年与张拙手持长矛,腰挎佩刀,並肩沿著花园里的石子路往靖安殿走去,甲胄在寂静深夜里发出冰冷的声音。
迎面走来一队甲士,驱赶著哭哭啼啼的丫鬟与健僕往后花园走去。
陈跡无声拉著张拙侧身避让,待到这一队甲士离去,这才继续快步赶路。
张拙带著面甲,低声问道:“如今外面局势如何?”
陈蹟解释道:“刘家已经封锁城门,此时应该正在策反靖王与他们一同举事。”
张拙自言自语道:「他们是想裹挟著靖王杀进京城,届时只要杀了仁寿宫里那位,再由当今太后配合颁布矫詔传位於靖王,此事便成了。洛城距离京城六百余里,长途奔袭的话,半个月便能抵达。张拙皱起眉头:“可问题是,仅靠他这数万私军,怎么干肯定自己能杀开京畿大门?不好,应有其它世族和军队被刘家策反了。”
张拙继续自言自语道:“会是谁来里应外合呢?胡家,陈家,羊家,齐家?神机营,丰台营,五军营豹变营。”
说著说著,陈跡忽然伸手紧紧握住他手腕停住脚步。
张拙抬头看去,顿时僵在原地。
月光下,只见那位冯先生,一袭青衫,从小路前方大步踏来。
他笑著看向陈跡二人问道:“杀完了?”
陈跡闷声道:“回禀冯先生,杀完了。”
冯先生点点头:“你二人隨我回飞云苑一趟,有东西忘了取。”
剎那间,陈跡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到头顶,世界寂静得只剩下他的心跳声,连空气都渐渐凝固。
冯先生见他没有动弹,笑著问道:“怎么,难道你们没有杀掉张大人和姚太医?这么点小事不会还要我亲自来做吧?”
张拙伸手慢慢摸向腰刀刀柄,陈跡却如铁钳般握住他手腕,不得动弹。
在冯先生这般大行官面前,试图用武力与找死无异!
连金猪与天马都杀不死对方,自己与张拙怎么可能杀的了?
可是,还有什么办法破局?
冯先生一步步走来,最终在陈跡面前站定,“不说话?”下一刻,陈跡轻轻摘下自己面甲:“冯先生,我们谈谈吧!”
张拙一怔,他方才便猜到了陈蹟的身份,可他没想到陈跡最终选择与冯先生摊牌。
冯先生看著面甲下的面容,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是你,我还当是谁有如此大的胆子,糊弄到我面前来,只是你先前都已经借道庭的马车逃出去了。
陈跡深吸一口气,“自然是有不得不回的理由。”
冯先生背著双手饶有兴致问道:“你敢摘下面甲,就不怕我杀你?”
陈跡想了想回应道:“冯先生若想杀我,一早便杀了”
这位冯先生早在翠云巷便发现他身分有问题,却没有选择拆穿,而是留在了身边。
若不是留著自己这‘细作’有用,对方早就將自己杀了。
冯先生满意的点点头:“说说吧,想与我谈什么?”陈跡思索片刻:“冯先生,你既然留我性命,必然是有事情自己不方便做,所以需要我来帮你做,对不对?”
冯先生似笑非笑的看著陈跡说:「如今你性命在我手中,生杀予夺皆在我一念之间,之所以留你,是需要你去帮我杀个人,我们来玩个游戏吧,你来猜猜我想杀谁,三次机会,若你猜中了,我不仅留你性命,还许你一场泼天的富贵。
陈跡皱眉:“靖王?”
他一直觉得这位冯先生身份存疑。
若对方想阻扰刘家兵变,那么只要杀了靖王,刘家策划自然落空一半。
他抬头观察冯先生表情,却听对方慢悠悠道:“不对,还有两次机会。”
陈跡不自觉握紧张拙手腕,心念电转:对方留著自己,自然是要利用自己的特殊性,例如特殊的身份,自己有何特殊身份?密谍司的密谍。
陈跡开口说道:“冯先生想杀天马?”
冯先生笑著摇摇头:“还不对。最后一次机会。”陈跡瞳孔微缩,竟然没猜对?
等等。
冯先生先前並不知道面甲下藏得是自己,所以对方想杀的人与密谍司无关。
对方到底要杀谁?
张拙察觉道陈跡握著自己手腕的力气越来越大,当即忧心忡忡看去。
那本该在书院里干乾净净读书的少年郎,此时却眉头紧锁,艰难求存。
然而就在下一刻,张拙看见这名少年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来。
陈跡看向冯先生篤定道:“冯先生要杀虎甲铁骑的钱將军!”冯先生挑了挑眉头,而后讚叹道:“先前在龙王屯留你一命,果然是对的!”
本章完。
170、司礼监
幽静的花园小径里,冯先生站在石子路上饶有兴致的打量著陈跡:「你是怎么猜到的?」
陈跡思索片刻道:「先前冯先生来到翠云巷,先问了虎甲铁骑是谁在统领,说明这支亲卫军並不在您掌控之中,而且您很关心他们新统领是谁。 :「那我为何要杀钱將军呢?」
陈跡直视著冯先生:「因为您这么聪明的人,不喜欢有事情超出自己的掌控!」
他不等冯先生说话,继续认真分析道:「虎甲铁骑的统领原本是周將军,现在换成了钱將军,我猜这也是您的手笔。週將军是被您使计支走的。您原本以为弄走週將军,自己就能掌控这支亲卫军,却没想到,刘阁老並没选择您,则是將它交给了钱將军。
冯先生渐渐敛起笑容,漫不经心道:“那你知不知道,太聪明,其实也不好。”
陈跡诚恳道:“只要对冯先生有用,便可以了。”冯先生拍了拍他肩膀:「少年郎记住,先前我在龙王屯给你的承诺,永远有效,姚太医他们就留在这王府里,你若能一天之內帮我杀掉钱將军,他们就能活,你若做不到,就等著为他们收尸。
拿数条人命做一场豪赌,陈跡不愿意接。
但不得不接。
这位冯先生行事不择手段,扇动民变,杀自己人夺权,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他不接,张拙和师父等人真的会死。
陈跡深深吸了口气篤定道:“好,我去杀钱將军!”
冯先生展顏笑道:“这位钱將军乃是先天境界的行官高手,身边还隨时有百骑护卫,想杀他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陈跡皱眉问道:“他是什么行官门径?”
冯先生摇摇头:“我也不知。这可是我家老爷豢养了多年的死士,一直当宝贝藏著的。”
陈蹟想了想说:“夺权一事想必对冯先生很重要,不如让姜焰换上一身甲胄,与我一起行动?这样更有把握些!”
冯先生哈哈一笑:“姜焰有他的事要做,没工夫协助你。若想姚太医和你的师兄弟活命,自己想办法!”
说罢,他转身背著手往靖安殿走去:“跟上,在你这耽误许久,害我错过了靖王的棋局!”
……
……
靖安殿灯火通明,门前甲士林立。
冯先生来到殿前,越过高高的门槛走入其中。
陈跡与张拙只能在门外默默等候。
大殿中。
刘阁老与靖王在潜龙照壁前相对而坐。
棋局已至尾声。
刘阁老身穿一袭朴素的灰布衣裳坐在棋桌前,缓缓说道:「王爷,你幼年丧母,若不是捨妹將你收养至坤寧宫中,耐心抚养,恐怕早已被人害死了。 那些年,他將你带在身边与陛下一同抚养,视若己出,可曾亏待过半分?
靖王眼睛盯著棋局,头也不抬道:「不曾。冬日里,她会专门叮嘱宫人女使为我准备炭火,夏日还会为我送来地窖里的冰块解暑,陛下有的我都有,陛下没有的我也有,便是我的蒙学恩师,也是她亲自挑选。
刘阁老挽起袖子,又落下一子:「陛下登基后,你们二人便与她疏远了。如今她在慈寧宫中黯然神伤,已经是形容枯槁。辛辛苦苦养育两个儿子,竟都与她形同陌路了。
靖王一边思索著棋局,一边平静道:「岳丈也是明事理之人,陛下登基之后,太后该早些放手才是,不该纵容刘家作威作福。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刘阁老笑了笑:「王爷,你二十一封王,第一件事便是南下为陛下徵粮税。我记得你初到江南时,那些大户人家杀了自家媳妇抬到衙门前,啸聚千人,说你徵税逼死了人。
靖王感慨一声:「那时初出茅庐不知轻重,还好有岳丈帮衬!」、
刘阁老继续说:「嘉寧十一年冬,南广匪乱,你带兵平乱期间染了肺疾昏厥不醒。被匪军围困在柳州,也是我刘家去老君山道庭求了仙药,又派兵支援,这才给你解了围。
靖王落子的动作一滯,而后唏嘘道:“刘家助我良多!”
刘阁老抬头直勾勾盯著靖王:「这些年来王爷为陛下东奔西走,但陛下又是如何对王爷的?千岁军旧部贬的贬,杀的杀。且说四年前那位张將军,他因母亲去世擅离职守,虽是重罪,却罪不至死。刘阁老继续说:「再说王爷麾下那位李將军,明明平乱有功却得不到封赏,最后被阉党寻了个酒后妄议朝政的罪名丟入內狱,活活折磨至死。再想我刘家又何尝不是如此?
靖王嘆息一声:“岳丈多虑了。陛下怎么会赶尽杀绝呢?”
刘阁老慢悠悠道:“仁寿宫里那位是什么人。王爷应该最清楚!王爷於刘家不死,他睡不著觉的!”
说到此处,他一把搅乱面前的棋盘:「王爷,刘家若不是为了你,又何苦隱忍这么多年?当年时机不成熟,只能作罢。如今我刘家兵强马壮,粮草丰足,北方还有景朝神武军策应,莫要再犹豫了。
殿外的成绩忽然一怔,难道靖王与刘家早就商討过谋逆之事?
先前他就在疑惑:刘家到底从哪里来的底气,竟敢筹谋谋逆之事。云妃只是侧妃而已。又是哪来的勇气敢於景朝军情司联络?
这块拼图似乎一直是残缺的,有很多事情都解释不通。
但如果將靖王放在这块拼图的中心,很多事情就说得通了。
然而下一刻,靖王轻声道:“岳丈,一旦举事,怕是数州百姓生灵涂炭,此事我不能答应你!”
这倒是给陈跡弄迷糊了。
看靖王这样子,又根本不像是要谋反的意思。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靖安殿中刘阁老缓缓站起身来,「王爷,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由不得你犹豫了。这皇位你坐也得坐,不坐也得坐,若你怪罪的话便怪罪我一人,莫要怪罪刘家。
正当此时,殿外一魁梧將军踏步而来,脚步踏在青石砖上咚咚作响。
只见他来道殿中,对刘阁老抱拳行礼:“老爷,有人在东市发现金猪动向。此人如今深居简出,藏在一清倌人的小苑之中。”
刘阁老挥挥手:“钱將军且带一支虎甲铁骑去,务必將他捉拿回来。”
说罢,他对冯先生说:“文正,將王爷,世子,郡主请去刘家大宅,明日开宗祠,擂鼓聚眾,以阉党项上人头,祭旗,大军开拔!”
刘阁老往外走去,密密麻麻的甲士追隨在他身后,如黑色的海潮狂澜向外涌去。
浓烈的肃杀之气像是燥热的岩浆,连生铁都能融化。
冯先生笑著看向靖王:“王爷,请吧!莫让在下为难!”
靖王神態自若的起身抚平了衣袍上的褶皱,牵著白鲤走出靖安殿。冯先生出来时,有意无意朝陈跡看了一眼,眼中藏有深意。
……
急躁的马蹄声踏破了安西街的寧静。
陈跡与张拙身披甲胄,策马缀在虎甲铁骑末尾,所有人黑甲遮面,如洪流般奔向洛城东市。
张拙勒紧韁绳向陈跡靠拢过去,压低了声音说道:“事有蹊蹺,我怎么觉得这些人…个个都不太对劲!”
陈跡抬头看了一眼前方骑兵,微微测过目光,低声回应:“张大人也觉得?”
张拙伏低了身子:「我觉得靖王有问题。刘家围了洛城迟迟不肯发兵北上,分明是在等他做决定。这些年靖王经营豫州,刘家私铸铁器,豢养私军之事,他又怎么可能一概不知?
陈跡问道:“张大人的意思是,靖王也有参与?”张拙迟疑了一瞬:“问题恰恰出在这里!正所谓兵贵神速,若他真的有反意,早该举旗北上了,何故在此拖延时间?这对他没有半点好处啊。”
张拙继续说:“还有那个冯先生,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內斗?多了虎甲铁骑的权对他又有多大的好处?想不明白,完全想不明白!”
陈跡忽然说道:“张大人,待会儿若有变故,你立刻拔马前往陀罗寺搬救兵。先救下我师傅再说。”
张拙一怔:“变故?什么变故?”
陈跡说:“金猪现身的时机太过巧合,这本就是针对钱將军的一个陷阱,他们要帮冯先生除掉绊脚石。”
话音刚落,却听前方突然传来锐利的破风声。
陈跡豁然抬头看去,却见长街两侧的二层罩楼窗户洞开,一支支长矛呼啸而至,將虎甲铁骑一一贯穿。一时间战马嘶鸣,整齐的铁骑队伍纷乱起来。
陈跡低喝一声:“快走!”
张拙应声拔马转头,钻入小巷之中。
陈跡坐於马上,遥遥看向那一扇扇黑洞洞的窗户。
他突然想起了很多事:在龙王屯遭遇冯先生时,对方曾说『可惜靖王身边的高手这些年都被司礼监除掉了。 ’
对方说的是『司礼监』。而不是阉党。
那一刻,陈跡也曾察觉这句话里用词的不对劲。
却没戏想到底哪里不对。
如今所有线索匯聚一处,终於恍然大悟。
难怪冯先生於天马廝杀之后,双方俱都全身而退。
只因冯先生,一直都是司礼监的人!
本章完。
171、生肖之位
洛城上方的苍穹乌云密布,渐渐遮住了明月。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聚云成沙,这大手只隨意一揽,便將苦心孤诣数年之久的阴谋、阳谋,一同笼罩在所有人头上。
从冯先生来到刘阁老身边的那一年冬天开始,就已经有人隱秘在黑暗的戏台之外,等待著给予刘家最致命的一击。
司礼监出手压迫、靖王出面引诱、冯先生蛰伏,將刘家一步步引入万劫不復的深渊。
是谁佈的局呢?
是金猪吗?
不是,金猪虽也狠辣,去没有这么大的格局。
是天马吗?不是,天马杀性重,没有这么久的耐心。
到底是谁有这个能力,魄力,耐心佈这个局呢?
是哪位靖王曾在深夜秘密会面的黑衣人吗?
陈跡记得,对方腰间戴著一块墨玉。
他抬头看向前方黑夜,一支支长矛从黑洞洞的窗户中飚射而出,饶是虎甲铁骑的重甲也被轻易穿透。
长矛洞穿了前排甲士身体,巨大的惯性將他们带下战马。
然而虎甲铁骑並没有陷入慌乱,也没有退避。
却听钱將军冷笑道:“故弄玄虚,杀!”
下一刻,铁骑中有十分之一黑色甲士接连从马背上跃起,如旱地拔葱般在空中踩著马头借力再一跃,战马悲痛嘶鸣中倒地不起。
甲士穿著重重盔甲跃上二楼房簷,手按腰刀,踩著灰色的瓦片,朝一扇扇窗户掩杀过去。
行官?
陈跡惊觉,黑色甲士们这一跃的力气比他还要大一些。
虎甲铁骑之中竟藏著数十名行官。
奇怪了。
天下行官门径如大海中的洁白砂砾可遇不可求。刘家怎能有这么多的行官门径?
不对!
这些甲士所修的行官门径应为同一种。
他们放弃了极致的修行速度,也根本没想过寻求长生大道,用多年蛰伏修行,生生熬出了这一身武力。
此时,窗户中一支支长矛跨越长空,激射向钱將军。钱將军稳坐马上伸手一握,手掌如铁钳般握住矛头,矛尾兀自颤抖不止!
“去!”
钱將军將长矛调转,反向掷进那扇黑洞洞的窗。
窗里顿时传来痛呼声。
一名名甲士隨即踏著灰瓦杀入其中,屋里传出金铁交鸣。
地面的虎甲铁骑將设伏的罩楼团团围住,没打算放砲一名密谍。
钱將军冷声道:“给我防火烧。將这一排罩楼全部烧掉!”
陈跡紧张的呼吸著,这五十余名后天境界的行官出现的太突然了。
他此时根本不敢贸然靠近钱將军。
他默默环顾四周。金猪呢?
天马呢?
正当此时,街旁小巷子里忽然传来迅疾的脚步声。
陈跡转头看去,赫然看见金猪从黑暗的小巷奔袭而出。
“倒!”
金猪突然来到钱將军马侧,呼吸,出拳,一气呵成!
这一拳重重捶打在钱將军马头上,战马轰然倒塌,带著钱將军的身子歪倒下去。
“找死!”
钱將军並未慌乱。
他倒提长矛腾空而起,身体在空中怪古一拧,彷彿使了一记回马枪,长矛入毒蛇吐信似的刺向金猪。
金猪侧身躲过这一枪,却不防钱將军手中一抖,长矛如鞭,狠狠抽在他胸前。
“哎哟!”
金猪被抽的倒翻出去,整个人像皮球似的滚了好几个跟头。转身朝小巷子里跑了回去。
有甲士策马想追,却被钱將军拦住:“莫追,阉党诡计多端,別中了他们圈套!”
陈蹟心中暗嘆一声,,金猪好歹再撑一会儿啊,。
如今钱將军根本不愿上当!
冯先生意外地说;“金猪?別人在何处?”
钱將军指著小巷:“逃走了!”
冯先生当即下马追入巷中:“钱將军继续围杀阉党,我去索拿金猪,此乃大功一件,老爷说过的,明日大军开拔,正需他项上人头祭旗!”
钱將军凝视著冯先生消失在巷中,沉思许久,最后也大步流星的追了进去。
陈跡短暂思考后,跳下马对左右甲士说道:“我前去助將军一臂之力!”
陈跡在昏暗的小巷子里左转右转,这洛城的小巷子皆是一模一样的白墙灰瓦,若不是前面有钱將军甲胄的摩擦声,他几乎要在里面迷路了。
冯先生来此,必然是担心自己与金猪杀不掉钱將军。
但陈跡也有疑惑,若是钱將军死在此处,刘阁老难道不会疑心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冯先生吗?
不及他多想,前方突然传来钱將军闷哼声。
陈跡加快脚步,转过岔路,正看到狭窄晦涩的小巷子里,金猪手持一柄匕首偷袭,刀刃从甲胄缝隙处刺入钱將军肋下。
钱將军以为冯先生在自己前面,即便遇到金猪,也是冯先生先遇到。
哪成想冯先生追岔了路,让自己不小心著了埋伏。不对!
难道冯先生有问题?
钱將军含怒出手,一拳又一拳打在金猪身上。
然而金猪不顾生死,硬是低头顶在钱將军胸口,咬著牙,咳著血,左手搂著钱將军透露,右手不断將匕首拔出又刺进,一连刺了三刀。
只是甲胄严密,一直刺不到真正的要害!
钱將军不再捶打金猪,而是捉住金猪持刀的手腕与之角力。
刀尖停在钱將军身前,再也刺不进去。
双方僵持之中,陈跡正要去帮金猪,却又觉得不对!
冯先生呢?
突然间,一阵风从他身边拂过。陈跡转头,正看到冯先生那大氅翻飞著与他擦身而过。
冯先生如鬼魅般来到钱將军身旁,一脚踢在金猪身侧。
轰然一声。
金猪侧飞而起,狠狠撞在巷子墙上,砖石炸出蛛网状凹陷进去。
伴隨劈啪几声骨裂,金猪重重摔在地上呕出一口鲜血。昏厥过去。
陈跡心中一惊,不是要杀钱將军马?
怎么变成杀金猪了?
幽暗中,冯先生扶著钱將军关切道:“钱將军没事吧?”
说著他抬头对陈跡说:“愣著做什么,过来扶钱將军。”
陈跡默不作声的走上前去,將钱將军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
冯先生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小白瓷瓶,从里面倒出些粉末敷在对方伤口处,「钱將军,刀伤未刺中肺腑,当无性命之忧,此乃老君山道庭所製金疮药,敷上之后只需越语便能痊癒!
钱將军迟疑一瞬,悄悄握紧拳头:“多谢冯先生了。这金猪该如何处理?”冯先生斜睨著不省人事的金猪,笑吟吟道:「自然是押回去,明日一早击鼓升堂,在点將台前斩头颅,抽筋骨,放血祭旗,钱將军放心,此功劳乃是你我二人的,我不会独吞的。
说话间,他有意无意瞥了陈跡一眼,顿时令陈跡遍体生寒,「冯先生夺权的目的达到了。刘家大军开拔在即,钱將军身受重伤自然无法统军,而且,钱將军未死,还活捉了金猪,刘阁老自然也不会再怀疑什么! 冯先生这是要以金猪,换取虎甲铁骑的控制权,可是,金猪怎么办?
此时,冯先生对陈跡吩咐道:“去找麻绳,將地上阉党捆好。”
陈跡硬著头皮应了一声:“冯先生先扶钱將军回去治伤,我捆缚好此獠便去匯合!”钱將军冷声道:“不可。我要亲自押解此獠回刘家大宅。你速去寻找麻绳,我与冯先生就在此地等候。”
冯先生似笑非笑的看著陈跡:“还不快去?”
“是!”
本章未完,手打中…
也不知道金猪这修行门径还有何特殊本领,明明都是先天高手,廝杀能力却比这位钱將军差了一截。
钱將军蹲在自己战马前,眼见战马再也直不起身子,便从靴子里抽出一柄匕首,乾脆利落的刺入它脖颈。
就在此时,长街上传来马蹄声。
钱將军起身看去,只见冯先生孤零零一人策马赶至。
他没有行礼,猛虎面甲下的神情也看不出喜怒哀乐来:“冯先生怎么来了?”
冯先生身披青色大氅,笑著说:“我在回刘家大宅路上疑心阉党可能使诈,所以来瞧瞧。”
钱將军顿了顿手中长矛,轻描淡写:“虎甲铁骑蛰伏数年,等的便是今日。方才金猪冒死行刺,已被我击退!”
说罢,他一指不远处那两层罩楼:“冯先生只需稍等片刻,里面的阉党必將在我等铁骑之下尽数伏诛!”
172、押官
金猪说过,他从无念山出来时没有回头看过一眼,也从此不再相信任何人。这偌大司礼监如同一只蛊笼,养出来的,必然是最毒的毒虫。
陈迹没想到,金猪这么精明的一个人,只大意了一次,便被同僚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此时此刻,虎甲铁骑将昏厥不醒的金猪用铁链锁住脚踝,拖在马后。
陈迹的神情藏在面甲
“走,我们回家!”王双的声音还在回荡,其他人都是眼睁睁的看着王双带着几人离开,众人都是面面相觑,有聪明的都是隐隐从这件事中嗅出不一样的味道。
这一幕正好让从厨房出来的林子欣看在眼里,昨天关越的那个表情和神态林子欣还没有完全消化掉。现在又看到关越神兮兮在客厅里来回走动,而且还像是跟谁在亲切的交流一样,一副很开心的模样。
前世,那场让秦岚坠楼的宴会,白家也有份,因此在李风的复仇名单里,早就将白家划为了除名的家族之列。
见他是“走”来的,会议室里除了陆淮深之外的众人难掩讶色。毕竟之前在广州见沈世严时,陆甚憬就已经没用轮椅。
“应该就是派人跟踪我的人,”高随猜陆淮深已经知道了江偌去章家村的目的,但他不是江偌,不确定陆淮深是敌是友,不会百分之百信任。
说实话,李明刚才虽然已经吃了那道菜,但因为刚才关玉在一旁催促的缘故,再加上本身他又直接将菜咽了下去,所以李明此时虽然觉得关玉对自己的态度有些问题,但依旧一脸笑容的答应了下来。
不过这些事情与孙磊自然做不了主,这一切都得看独孤霏的意思,毕竟独孤霏若是要去的话,孙磊即便是不去,独孤霏也会把恶来剑架在孙磊的脖子上,逼着孙磊一起去的。
不过这两件法器也只是相互对峙了几秒钟,之后就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同时直直冲向关越。在一个瞬间化作了玉铠,而玉铠的像是之前就预算好了似的,给长剑留了一个安置的地方。
但人毕竟是顺应时势的动物,合理安排各项支出,养一家三口不成问题,只是确实存不下钱。
此刻杨浩已经看清插在池底的那柄神剑,剑体通透如冰,背骨清晰成剑锋给人寒如冰雪,然而长剑似乎并不因为他能够接下这一击,而认同他,反而剑池中剑气洪流闪电汇聚。
他不清楚这股悲伤不知来自何处,可是他却切切实实感应到了,这冰雕世界所有生灵都蕴含着一股无法言明的悲伤。
“大妖化形?”林宇哲疑惑,他们皆感受了一股强烈的气息,至深至沉,压抑到了极致,在江东羽脚下,出现一处画牢,此地犹如修罗道场,莫名的血腥味让众人心生不安。
数个时辰后,盘坐在剑瀑中的徐清,眼眸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周身感觉不到任何气息,若不是他咽喉中还散发着犹如破烂风车般吼声外,没有人认为他还活着。
大约过了几天,沐秋终于摸懂了大概的情况,这里是修真界,而传送阵的钥匙,不同传送阵的钥匙确实形状不一样,而想垮过别的大陆,必须要通过传送阵才能去。
失去感知的三人面色剧变,那轮剑日瞬间便将他们的攻势轰碎,狂暴的气浪把下方的地面掀起数十丈,尘埃漫天。
173、去而复返
浓密的白色挽幛之下,棺椁之前。
陈迹默默看着一地散乱的银钱,忽然明白金猪那押官门径的真正底牌是什么,最谨慎怕死、赌性最重的人,选择了一门最适合自己的修行门径。
那么……冯先生知不知道金猪是押官门径,且有替死傀儡?
必然知道,对方曾露出过破绽!
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冯先生曾下意识对他说:“据我所知你与金猪并无交情吧。”
这句话便是破绽。
先前在龙王屯,金猪日夜兼程来救自己,正常人的视觉里,一定是金猪与自己交情莫逆,所以才会来营救。
但冯先生并不这么认为。
只有知晓金猪修行门径的人,才会明白金猪来救人并不是因为交情,而是押注了自己。
可冯先生为何要撒谎说自己打算回到密谍司,夺取金猪的生肖之位?
若谎言的本质是为了掩盖真相,冯先生撒谎到底是想要掩盖什么?
陈迹双眼忽然睁大,冯先生要掩盖他的真实身份。此时。
刘师爷向外奔走,一路高呼:“黑衣卫何在。将那姓冯的追回来,万万不能让虎甲铁骑落在他手里。”
有几名黑衣人从小巷子里悄悄浮现:“刘师爷稍安勿躁,我等去追!”
刘家大宅门前,刘师爷命人取来几只信鸽,交给黑衣卫,仔细叮嘱道:“尔等不是那姓冯的对手,兵分七路,前去虎甲铁骑大营找杨偏将,拆穿那姓冯的。若杨偏将不信,就叫他来刘家大宅与老爷当面询问。此事若成,即刻写信让鸽子带回来。”
有黑衣卫迟疑道:“可冯先生,姓冯的手持虎符,虎甲大营只认兵符,不认人啊。”
刘师爷沉声道:“只能试一试了,快去。”
“是!”
黑衣卫们分别将鸽子揣进怀中,翻身上马闯进黑夜。
刘师爷就这么扶着门框。心急如焚的等待着。
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一只鸽子扇动着翅膀飞了回来。
刘师爷一怔,当即伸手任由鸽子落在手腕上。
一名甲士提醒道:“刘师爷,鸽子羽上有血!”“是黑衣卫的血!”
刘师爷眼神阴晴不定:“外面有人在伏杀我派出的黑衣卫。”
众人抬头朝大门外望去,黑洞洞的天色犹如择人而噬的深渊。
不管怎样也填不满。
刘师爷脸色铁青下来,扬声道:“合好府门,哨楼燃起火把,没我命令,谁也不许开门。”
陈迹与几名甲士推着沉重的朱漆大门缓缓合拢,当两扇门关闭的一瞬,这刘家大宅便成了一座防备严密的要塞。
刘师爷突然返身亡宗祠走去:“我去寻老爷!”
陈迹等甲士跟随在他身后,穿过长长巷子。
只见刘师爷来到宗祠门前,双膝跪地:“老爷,我们都被冯文正骗了啊。先前我便说虎甲铁骑的将军接连出事,定是这姓冯的暗中使梗,此人谎话连篇,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
这一刻,陈迹与刘师爷感同身受。
那位冯先生像是一位亦正亦邪的骗子,混乱,强大。对方肆意游走在刀锋之间,将所有人耍的团团转。
陈迹也分不清对方哪句是真话,哪句是谎言。
刘师爷继续说道:“老爷,此时调回其它军队已经来不及了,当务之急是派人去寻周将军,命他带着象甲营前来驰援。。。”
宗祠里的刘阁老没有理会刘师爷,他只是背对着所有人,慢慢仰头看向正龛上如山峦般的牌位,长叹一声:“若冯文正真是从七年前便开始布这个局,那就全完了啊。”
刘师爷豁然看向刘阁老跪坐的背影:“老爷,不能坐以待毙啊。”
“当然不能坐以待毙,那不体面!”
刘阁老起身,抚平了自己身上的灰布袍子,“擂鼓升堂,焚香,抽死签,祭旗、。”
……
卯时。
天光微亮,东方泛起鱼肚白。
刘家大宅的高墙深处,响起重重的击鼓声。
越捶越急。
大宅里的一栋栋房子中,刘家氏族宗亲听闻鼓声赶来。
刘师爷带领甲士将大宅的一道道门推开。
大宅之外驻扎的数百名身穿黑衣的死士,从这一扇扇门中鱼贯而入。
最终密密麻麻的汇聚在宗祠之前,塞满了宗祠前的空地与巷道。
没有人说话。
只肃然看着宗祠里,刘阁老拿出贡案下封藏已久的死签。
十六只装满竹签的签筒。
刘阁老用袖子擦拭着一只签筒,慢悠悠说道:“我原本是要带你们举事的,却没想到遭人算计酿成大错。今日开宗祠,抽中死签者,与我一起迎敌,未抽中者,从后门离开,届时,会有人护送你们悄悄南下,乘船出海去爪哇岛。我早些年已经命长子在哪里置下产业,足够你们生活,记住,永远不要再回宁朝!”
所有人都以为刘衮长子已经在京城缘觉寺剃度出家,却没想到刘家早已施李代桃僵之计,将其送去了爪哇岛。
如刘阁老所说,世家所求本不该是‘胜’,而是‘不败’、这样才能长久。
刘师爷哀求道:“老爷,您为何不走?那艘船能载百余人。大爷在爪哇岛已经站稳脚跟,您可以在哪里东山再起。”
刘阁老笑了笑:“我不死,仁寿宫里那位会睡不着的。我留下,便是给他一个交代。击鼓。”
鼓点再次密集起来。
擦干净的签筒在众人当中传递。所有人默默抽出自己那一支。有抽中活签之人喜极而泣。
也有的偷偷将活签换给了别人。
有抽中死签之人默默无语,也有不甘之人嚎啕大哭昏厥过去。
刘阁老站在宗祠的台阶上,满目沧桑。
一炷香后,抽中活签者在几名黑衣卫的带领下离开宗祠,不知去往何处。
抽中死签者,以白布缠头,人皆缟素。
刘师爷忽然说道:“老爷,靖王还在咱们府中,他必然也参与了谋划,刘家有此一劫,他功不可没!”
刘阁老沉默许久:“带他来,用他祭旗。”
陈迹心中一沉。
刘师爷转头对黑衣死士们说道:“去。将王爷,世子,郡主带来,祭旗。”
陈迹看着二十余名黑夜死士转身就走。
他有心想要跟上去,却没有跟上去的理由。
犹豫片刻,他最终还是慢慢挪动脚步,想要偷偷追上去。
刘师爷转头看他:“你要去哪?”
陈迹闷声道:“师爷,我想如厕!”刘师爷突然厉声道:“你是什么人?摘下你的面甲!”
然而就在此时,刘家大宅的哨楼上,忽然传来一声惨叫,打断了刘师爷的思绪。
数百人齐齐回头望去,只见一颗流星在昏暗的天色中飞过,将哨楼上的死士穿透而过。
流星熄灭时,天光重新暗了下去,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黑暗停顿了一瞬,又仿佛停顿了很久。
下一刻,一颗颗流星骤然迸发如雨,绚烂如银河流淌,将十余座哨楼上的死士全部洞察。
紧接着。
刘家大宅外响起沉重铁蹄声。
那铁蹄声从北方蔓延到东西方,将这座伫立几百年的庞大宅邸团团围住。
此时,一名被射穿腹部的死士趴在哨楼上,用最后力气喊道:“解烦卫来了,千岁军也来了。”
刘师爷怒吼:“虎甲铁骑呢?”
那名死士却已经没了声音。本该拦在路上布防的虎甲铁骑,不知被冯先生带去何处。
千岁军和解烦卫穿透了刘家防线,直接来到他们面前。
刘师爷狞声道:“千岁军?靖王果然参与其中。老爷,直接将靖王就地斩杀了吧。等等,方才那甲士呢?”
经过天马打断,刘师爷再去看陈迹方才的位置,陈迹早已没了踪影。
此时,刘阁老轻轻叹息一声:“陛下,靖王,阉党一起为我刘家布局多年,输得不冤。师爷且带人去阻拦一下,给抽中活签的族人争取些时间。”
刘师爷带人朝大门口方向赶去支援:“快去大门口,拦住他们,不要让他么冲进来。”
话音落,轰然一声。
刘家大宅的朱漆大门被人从外面破开,
两扇大门缓缓倒下。
砸起一地灰尘在空气中激荡。
刚刚感到门前的黑衣死士一起站定脚步,他们想要透过灰尘看清来人。
却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慢慢在灰尘中浮现。
几个呼吸后,一名身穿白衣,戴着一只白色面具的男人跨进门槛。
他右手扇着面前的灰尘,笑着看向面前数百死士挤在小巷子里:“喲,这么多人在呢?”
那副白色面具上,以鎏金工艺画着淡金色龙纹。宁朝,景朝,擅自配龙纹者抄家问斩。
除非这龙纹之物乃御前亲赐。
刘师爷一时间如临大敌:“白龙?”
白龙旁若无人的从袖子里取出一枚令牌,慢悠悠说道:“王令棋牌在此,见者跪拜,如朕亲临。”
刘师爷与死士们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他们额头上缠着的白头带,白龙浑不在意。
他又将王令棋牌塞回袖子里,笑着说道:“不想跪,就算了,反正在场诸位都是死罪!”
刘师爷冷声道:“白龙大人真看得起我刘家,竟亲自来了。”
白龙哈哈一笑:“不亲自来。怕是有些不保险呐。”
刘师爷面色狰狞:“我刘家不会束手就擒。。”话音未落,众人头顶突然传来说话声:“我劝你不要动哦,不然第一个先杀你。”
刘师爷抬头,只见巷子左侧的屋顶上,皎兔与云羊正身穿一袭黑色劲装。
皎兔坐在屋脊的高高檐角上,两条腿悬空着晃来晃去,云羊伫立在她身旁,双手交叉叠于胸前。
两人笑盈盈的俯瞰着死士们。
刘师爷惊疑不定:“你们,。。你们不是被发配岭南了吗?”
皎兔把玩着领扣上的玉坠子,笑眯眯说道:“岭南气候湿热,毒虫又多,我俩走到半路就不想去了呀!”
另一侧,也有声音传来:“刘师爷,不想死的话,乖乖将手里凶器都放下吧。”、
刘师爷再一转头,金猪与梦鸡站在另一侧房顶,将巷子里的数百名死士夹在中间。白龙,天马,金猪,梦鸡,皎兔,云羊。
六位生肖齐至。
本章完。
174、生羽丹
刘家大宅,无人关注的某个角落里。
十余名黑衣卫正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按着腰刀,在曲折复杂的窄巷里快步疾行。
幽暗的高墙灰瓦之间,只有火把摇曳的橙黄光亮尚存一些暖色,而火把之外的世界,是黑白的,冰冷的。
远方传来轰鸣与喊杀声,刘家大宅里似乎正有一座座房屋正在倒塌,一条条生命消逝。
黑衣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顾不得发生了什么。
他们来到一处宅院门前,两名负责软禁靖王的黑衣卫拔刀阻拦:“何事来此?”
手持火把的黑衣卫们脚步不停,为首一人举起一枚腰牌:“奉师爷之命,诛杀靖王及其亲眷,让开!”
黑衣卫们径直冲入院中,只见小小的四合院中空无一人。
东西厢房大门敞开,唯有北户正屋房门紧闭。
一名黑衣卫上前抬脚踹门,却发现房门已经被人从里面用重物顶住。
他抽出腰刀,怒喝一声:“把门砍烂”
一刀劈去,糊了白纸的木门便豁开一条巨大裂缝。
黑衣卫透过缝隙看去,只见屋内,靖王,世子,郡主正一人拎着一把椅子!
“徒劳!”
黑衣卫正要劈下第二刀时,却听身侧有瓦片碎裂的声音传来。
他骤然转头看去:“谁?”
只见一名戴着面甲的甲士,手持长刀从远处房顶奔袭杀来。
一路上,甲士每走一步便有瓦片寸寸碎裂。下一刻,远方朝阳终于穿透层层乌云。
一抹白色快速撕裂天机,甲士来到东厢房屋顶,纵身一跃。
最后方的黑衣卫仓促举刀格挡,可这从天上劈来的一刀势若千钧,竟是先斩断刀,再斩断黑衣卫的头颅。
余下黑衣卫相视一眼,为首之人沉声道:“行官。你们拦住他,我去杀靖王。靖王不可活!”
说罢,他继续劈砍木门,十余名黑衣卫朝甲士挥刀阻拦。
可这甲士不管不顾,继续朝正屋门前冲撞。
却见他来到刀墙之前时,竟生生拧转身子,以身上甲胄硬接刀锋。
四柄刀锋在铸铁甲片上割过,带出一抹抹灿烂的火星,如匹练。
所有刀锋都被甲片挡住,没有一柄能伤及重甲下的身躯。
刹那间,甲士以肩膀撞开刀墙,与黑衣卫。
只见他来到劈门的黑衣卫身后,一刀刺出。
铿的一声。
黑衣卫身体骤然僵直,脖子高高仰起。
刀锋从他腰后刺进,从木门内刺出,惊的屋内白鲤与世子都吓了一跳。
甲士如狼似的回头凝视着身后的黑衣卫,面甲森然可怖。
他一寸一寸将手中刀锋拔出来,随后一抖,刀刃上的血迹,抖出一捧血雾。
黑衣卫面色一肃,一齐围攻上来。
屋内,白鲤与世子同时看向靖王:“父亲,是千岁军的人吗?”
靖王摇摇头:“千岁军尚且杀不到这里来,我先前另有安排援手,但这个人,并不是我安排之人。”三人俱都有些疑惑,这刘家深宅之中,会是谁突然伸出援手。
白鲤忽然说道:“陈迹!”
世子迟疑了一下;“陈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应该不是他吧。”
白鲤也迟疑了,她透过门上的缝隙往外看去,只见那甲士在十余名黑衣卫的围攻当中,渐渐左支右拙。
甲士守着门前,竟是没让一名黑衣卫杀进门里来。
世子惊疑不定:“爹,我们要不要出去帮他?”
靖王想了想:“云溪,将桌案拉开,与我出去捡一柄掉落的刀支应他一下!”
然而就在两人拉起挡住门的桌案时,门外却传来面甲下沉闷的声音:“别出来!”
白鲤惊呼:“真的是陈迹!”
世子转头看她:“这都能听出来?”
此时,陈迹在面甲下重重喘息着,身上的甲胄上,多了十余道刀痕。
若没有这一身重甲,恐怕他早已遍体鳞伤。
陈迹手掌攥紧刀柄,提刀不退反进。
然而,就在此时,一名黑衣卫在人群中冷着眼,抽冷子一刀劈出。
那刀锋极快,陈迹硬是刹住脚步向后退去,刀锋从他面门劈过,将头盔上的白缨与头盔下的面甲一齐劈开。
当啷两声,面甲一分为二,掉落地面。露出面甲下陈迹的面容来。
白缨轻飘飘落在地上被封一吹便散了。
黑衣卫以扇形将陈迹围在院中,其中一人冷声道:“你已经力竭,现在弃刀我们当你没来过。”
陈迹提起刀来:“力竭了再说!”他身后响起拉桌案的声音,靖王,世子,白鲤拉开房门冲出来,一人拎着一把椅子站在他身旁。
“你们!”
陈迹话音未落,却见屋顶飞下一高大魁梧身影,如闪电雷霆版在每一个黑衣卫胸口按上一掌。
世界仿佛停顿了一瞬,一瞬之后,骨裂声劈啪作响。
余下七名黑衣卫同时倒飞出去,摔在墙上吼弹落地面,再无气息。
“冯大伴!”
白鲤惊呼一声。
陈迹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来,拄着刀撑住身子。
冯大伴转身拱手作揖:“王爷见谅,微臣来晚了。”
白鲤赶忙拽着陈迹的臂甲左右转了转:“受伤了吗?”
陈迹笑了笑:“还好冯大伴来得及时,没有受伤。”
世子与白鲤松了口气:“你怎么会混在刘家甲士里啊。”
陈迹解释道:“机缘巧合!”
靖王看向冯大伴:“局势如何?”
冯大伴细声细气回答道:“密谍司六位生肖齐至,解烦卫与千岁军已经杀进刘家大宅,象甲营来不及驰援,虎甲铁骑被冯先生领去了北方万岁军的埋伏之中。王爷放心,白龙大人算无遗策。可保万无一失。”
靖王却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是长叹一声:“这么多年,终于尘埃落定!”冯大伴问道:“王爷,您在此歇息片刻?”
靖王摇了摇头:“不歇了。去送阁老最后一程。他应该在等我!”
宗祠前,一条长长的血路蔓延至大宅门外。如猩红扭曲的地毯,以血肉编织。
刘师爷缺了一只胳膊,粗重喘息着倚坐在宗祠门前。
白龙信步踏过,白色的靴子已经染成了红色。干净的白衣也溅满了血星。
他来到宗祠门前,没有多看脚边的刘师爷一眼,只是看着刘阁老擦拭一块块牌位的背影。
刘阁老将自己父亲的牌位放回正龛上,又取下一副牌位,用袖子扫去浮尘。
身后的厮杀与哀嚎,仿佛都与他没关系了。
白龙轻声道:“阁老,刘家倾覆非你之错,不必自责!”
刘阁老一遍擦拭牌位,一边笑着说道:“成王败寇,也没什么好自责的。三十一年前,我刘家田亩横贯三洲之地,到的十年前,只能龟缩在豫州一地,苟延残喘。十年前,我便知道,这一日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会以这种窝囊的方式,那位毒相大人啊。竟是连个轰轰烈烈的体面都不愿意给刘家。”
白龙想了想说道:“景朝这年写厉兵秣马,刘家这些家底还有大用,不能浪费。稍后我可能还要借一下您与刘家宗族的项上首级,拿去劝降虎甲大营与豫州兵马。”
刘阁老轻笑一声:“你劝降我刘家兵马,不怕埋下隐患吗?”
白龙的龙纹面具没有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那是内相大人该考虑的事情,与我这马前卒无关。“
刘阁老将手中牌位放回正龛里,环顾打量着宗祠:“可惜了!”
此时,门外传来金猪的声音:“王爷!”刘阁老转头看去 ,只见解烦卫让开一条道路,容靖王走进刘家宗祠。
他看着靖王沉默许久:“你我翁婿再下一局棋吧!”
“好!”
“刘师爷,取一副棋来。”
刘阁老吩咐道。
缺了一只胳膊的刘师爷,勉强撑起身子,一瘸一拐穿过人群,从偏房端着一副棋盘回来。
宗祠里没有合适的桌子,他便只能将棋盘摆在一张凳子上。
胳膊上血滴在棋盘上,他用另一只手去擦,却越擦越脏。
刘师爷为难道:“老爷,我……”
刘阁老温声笑道:“不碍事的,坐旁边休息一下吧!”
刘师爷哎了一声,退到门边靠着门槛坐下。
靖王拈出一枚棋子,落在染血的棋盘上,唏嘘道:“没想到我与岳丈最后一局棋,竟是在这般环境里下的。”
刘阁老笑骂一声,落下棋子:“莫惺惺作态了。若没你,我刘家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地步。”
靖王眼睛看着棋盘,头也不抬的问道:“岳丈,阿意是刘家杀的吗?”
刘阁老一怔:“是!阿意嫁给你之后,太后要她离间你与陛下,哪知她一心对你,根本不愿意插手这些是非。”
靖王平静道:“太后为了一己之私,便让云溪没了母亲。所以后来刘家又安排阿静嫁给我,也是存了要离间我与陛下的心思?”、
刘阁老慢悠悠道:“不,是阿静自己想要嫁给你。她求了我七天七夜,我才同意的。”
靖王拈着棋子迟迟没有落下:“您当初并不同意?”
刘阁老笑道:“我怕我那歹毒的妹妹再把她也杀了。王爷,你该不会是为了阿意,才要陷我刘家于万劫不复的吧?”
靖王沉默许久:“不是!这些年,我朝税课银钱粮秣,三成入国库,七成入世家,若再不治积弊,这江山的最后一口气也要没了。”
刘阁老看向宗祠之外,只见数不清的人头攒动,正等着他们将棋局下完。他一时间有些唏嘘:“王爷,我想过其他人可能会背刺刘家,却没有想过你。你可知为何?”
靖王说道:”不知!“
刘阁老笑了笑:“因为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仁寿宫里那位是怎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刘家走了,下一个便是你,你且看看门外那些人,他们不是冲着我来的,而是冲着你来的啊。”
靖王不动声色:“我与陛下亲如手足。”
刘阁老朗声大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皇帝需要手足兄弟吗?罢了罢了。跟臭棋篓子下棋有何意思?”
说罢,他挥掉棋盘上的棋子,起身走至门口。
刘阁老踮脚扯下门楣上的挽幛,又拉着挽幛回头踩在染血的棋盘上。、
他站于高处,将白色挽幛从房梁上投过,打了个死结。
而后,他低头看向靖王,笑着说道:“王爷,你且留在这人间看看我说得对或不对。我在黄泉路上等着你。”
话音落,刘阁老将挽幛套在自己脖颈上,踢倒了棋盘与凳子。
门槛旁的刘师爷单手撑地,一言不发的看向刘阁老,磕了三头响头,而后一掌拍向额头,生生将颅骨拍烈。
就在此时,一声凄厉哀嚎响起:“父亲!”
靖王回头看去,门外那条血路上,静妃跌跌撞撞奔来。她穿过人群,抱着刘阁老的大腿想要将其摘下房梁。
奈何她力气太小,根本抱不动。
静妃哭红了眼眶,回头看向靖王,一下下拍打着他的胸膛:“王爷,何至于此啊??何至于此啊??”
靖王低声道:“刘家罪孽蕾蕾,罄竹难书,你且看看为你兄长陪葬的那些女子,她们又何罪之有?这豫州被刘家夺走田亩的百姓,又何错之有?”
静妃泣不成声:“可我又做错了什么?他们让我欺瞒您盗取火器,我不肯,他们便杀我腹中胎儿。我倾慕您,想像姐姐一样与您长相厮守,您却借我的口,诱导刘家谋反。这都是你们男人的事情,我只想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我有什么错?”
靖王沉默不语。倒是门外金猪忽然说道:“静妃夫人,这些年您杖杀的丫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静妃怒目相向:“你们这些阉党又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你们杀的人还少吗?”
金猪缩了缩脖子,不再言语。
静妃松开靖王衣襟,踉踉跄跄朝门口走去。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只木盒子来,随后掷于门外地上:“王爷,生羽丹我给您求回来了。您往后保重!”
说罢,静妃骤然一头撞向宗祠梁柱,歪歪倒下。
门外木盒子砸在地上摔成两半,一枚浑圆的白色丹药,滚落出来,沾上了血。
深夜聊点什么
我有看到大家最近对这个故事的争议,今晚失眠,刚好与大家聊一聊,只当是提前总结了,因为第三卷可能不太适合卷末来总结。
在最近的剧情中,许多书友对于刘家下线,以及陈迹在这个事件里‘作为’很小、‘存在感’很少、不够爽的问题,有着许多争议,认为这是写崩了。
我其实能理解大家的想法,完全理解。如果换做夜的命名术的写法,肯定是以主角为核心,所有故事要有起承转合,铺垫了这么久的一次谋反,一定要有个轰轰烈烈的结束才足够有份量。
书友们的期待落空,刘家突然下线,一切都显得这个故事过于仓促。
这种纠结感,其实也是我每天在面对的:我作为一个作者,我知道这样写大家会有什么反应,但最终权衡了很久很久,还是这样写了。
先道个歉,这种写法确实很冒昧,让大家看得不爽了,真的很抱歉。
说说原因吧。
对于书友,刘家突然走入不可逆转的灭亡是仓促的,对于陈迹也一样。
我们随着陈迹的视角进入到这个故事里,他也会和各位一样感到茫然,怎么就突然结束了呢?刘家就这么没了?
但在这个世界里,数年之前便有人处心积虑为刘家编织好了它的命运,一切谋划都是为了在最快的时间里结束这场战斗,让刘家没有任何力气反抗。
我在几天前请假的时候,就是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陷入矛盾和思考。当时我希望刘阁老可以拿出更多的手段来面对这个局面,然后他可以更轰轰烈烈的死去,做一个更强大的反派,但最后我发现,他的对手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如果给了,那这几年的谋划就全然没了意义,冯先生卧薪尝胆七年时间解除刘家最后的防备也没了意义。
所以我最终选择尊重这一段命运,没有尝试去改写它。
我没法花笔墨写冯先生为了夺权,中间做了多少努力,又多少次被刘家化解。我也没法写密谍司在其中做了多少事情,靖王与宁帝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就像历史中许多传奇崩塌时都过于突然一样,我们随着主角的视角没法看到暗流汹涌,只能等以后再慢慢揭示。
不只是刘家,在第三卷里还会有更多人突兀的出现又突兀的离去,而这都是他们注定好的命运,是整个故事发生的潜在逻辑,不以陈迹的意志为转移,也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
再来说爽点与主角在这段故事里存在感的事情。
在陈迹穿越来之前,命运已经开始交织了,这期间发生了无数的事情,有过无数人性的矛盾,直到李青鸟出现在陈迹的面前,将他推下云海,命运的齿轮终于开始转动。
前三卷故事里,严格来讲陈迹并不是这段故事真正的主角,因为他只是在经历别人的命运。那些人物,不管是大人物还是小人物,有可爱之处也有可恨之处,他们有他们想做的事情,没有人天生是为了给主角当配角。
所以,在第三卷目前这部分剧情里,陈迹的作用淡化了,导致书友们缺失了一些代入感,成为了和陈迹一样的‘旁观者’。
陈迹不是大行官,也没有自己的梦想、理想、动力,只是不明不白的来到这个世界,然后懵懵懂懂的经历了这件事,无能为力。
我也想过要把陈迹在这段故事里写得爽一点,让他在刘家灭亡的这个过程里多智近妖,主导整个事件的走向?但实际上,这并不是为他准备的故事与命运,很多人准备了很多年,就为了这一天,只是他恰好在这个时间来到这个世界而已。
直到未来很久,他才会明白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像我曾说过的,一开始在构思这个故事时,其实是从第三卷开始的,准确说,是从明天之后的剧情开始的(这也是我为什么想在今天抽点时间写个总结的原因,虽然第三卷还没结束)。
先有了明天之后的剧情,然后有了结局,最后才有了前面的故事,是这么个顺序。
书友们可以理解为,在接下来的剧情里,陈迹终于在这个故事里成为真正的主线、主角,这个故事也才终于有了主线。(如果再任性一些,我其实想把前面的所有剧情称之为小小的‘前传’‘前言’‘序’。)
或许书友们在第三卷结尾时,才能感受到这本书真正的基调与底色,又或者要重新认识一遍陈迹。
在这里,还是要为大家近几天不太好的阅书体验说一声抱歉,我能体会各位的感受,请再耐心等一下。
谢谢大家。
再次感谢。
明天见。
175、血要冷
生羽丹,乃一位药官的毕生心血,道庭镇山之宝。
便是黄山与老君山道庭里,也只有两位药官能炼制此丹。
如今,那枚珍贵无比的生羽丹便静静躺在地上。所有人目光投去,金猪、云羊、皎兔、梦鸡眼中是藏不住的炙热,却没人敢去拾起。
他们的目光又转向靖王,却见靖王默默站在宗祠里,低头看着静妃的尸体久久不语。
解烦卫,千岁军,所有人安静等待,只余下寒风呼啸。
这偌大的刘家大宅明明站满了人,却如同一座空空荡荡的废墟。
一场声势浩大的谋反无疾而终,只余下一地鸡毛。
无声中,白龙弯腰拈起沾了血的生羽丹,用衣袖擦了擦,放回盒子里:“王爷,这枚生羽丹!”
靖王没有理会他,只低声说道:“刘阁老入仕途以来,先后任礼部尚书,吏部尚书,陛下登基那年,京城人心惶惶,藩王蠢蠢欲动,乃是他与他父亲拨乱反正才得以平定大局,助陛下登基!他这一生随有错,却也有功。厚葬他父女二人!还有那位刘师爷!”
冯大伴拱手答应道:“是!”靖王转头问道:“灵韵呢?为何没有见到她?”
冯大伴回答道:“应是被刘阁老送走了。需要微臣追回来吗?”
靖王叹息一声:“随她去吧。”
他踏出宗祠,朝门外走去:“回王府吧!”
没走几步,却见白龙拦住去路,温声劝解道:“王爷,刘家象甲营与虎甲铁骑尚未平定,为您安全着想,还请您暂且在这刘家大宅住下,先不要回洛城!”
靖王停住脚步,静静凝视着那张鎏金龙纹的面具。
白龙不退不让,与之对视!
宗祠外的气氛忽然紧张起来,皎兔微微抿起嘴唇,微微向云羊身边退了一小步。
靖王看向宗祠门前的解烦卫。
只见解烦卫们身披蓑衣,头戴斗笠,面目隐藏在斗笠之下的阴影里看不见神情。
他又看向身披盔甲,头顶红缨的千岁军。
只见千岁军将士慢慢将手按在了刀柄上,与解烦卫剑拔弩张。
靖王忽然展颜笑了起来。
他回头看了看还在房梁上的刘阁老,语气沧桑道:“好,就依白龙大人所言,先在这刘家大宅住下吧。千岁军听令,尔等这就去协助平叛,莫要让象甲营,虎甲铁骑再起风波!”
千岁军将军迟疑不懂。
靖王笑着说道:“我使唤不动你了?还不快去!”
千岁军将军双手抱拳:“末将领命!”
说罢,他领着千岁军转身离去,转瞬间刘家大宅空了一半。
白龙笑着说道:“王爷深明大义,卑职钦佩。内相交代过,必须将刘家罪证钉死,让那些文官数不出话来。所以还有许多文书供词需要王爷帮忙补上,也正好梳理整件事情脉络,将所有参与谋逆之人,全部绳之以法!”
靖王哈哈一笑:“今日乏了,等明日再说吧。白龙大人先忙着,我等且回去休息!”一旁世子,白鲤还在人群中寻找陈迹的身影,想要说点什么。却被靖王拉走了。
……
未等刘家散乱的尸体被清理出去,解烦卫便已分散至刘家大宅,抄家,清点财物。
解烦卫将宗祠里摆放贡品的桌案拉出来,四名账房先生坐在桌案前,摆出四副算盘。
一名账房先生负责清点查抄出来的房契地契,一名负责清点金银铜钱,一名负责清点刘家的田亩暗账,一名负责清点奴仆典契。
算盘珠子在刘家宗祠门前拨得劈啪作响,一头庞大的巨鲸在这热闹声音中轰然倒下,分解。
宗祠对面的小巷子中,云羊与皎兔似笑非笑来到陈迹面前:“少年郎,好久不见啊。”
陈迹原本凝重的看着靖王离开,听闻此声,当即回头笑道;“先前两位大人锒铛入狱时,我还觉得可惜,如今见两位安然无恙,便放心了。”
云羊笑吟吟问道:“真的放心了吗?”
“嗯。放心了!”
云羊慢慢收敛笑容:“我且问你。先前开棺验尸时,是不是你去给刘家通风报信?”
陈迹一怔:“云羊大人,何出此言,我并不知道两位要去开棺验尸啊!”
皎兔用纤细葱白的手指点了点他肩膀,巧笑嫣然道:“可只有你,直到我们曾去查验过刘家祖陵。若不是你告的密,你就将这高密之人给我找出来,不然的话,哼哼!”
陈迹无奈道:“此事与我何干啊?”
云羊笑眯眯道:“那可由不得你!”
就在此时,一个胖乎乎的身影挤到三人中间,皮笑肉不笑的将陈迹拉到身后:“两位自己阴沟里翻船,便莫要胡乱怪罪新人了。原本内相大人还命我偷偷给二位使绊子露出破绽,好让刘家麻痹大意,却没想到二位自己糊里糊涂锒铛入狱,倒是省了我一番周折!”
云羊看着金猪,俊美的脸上眉头慢慢皱起:“金猪,你要护着他?”金猪乐呵呵道:“哪有什么护不护的,大家都是为内相做事。当同气连枝才对。此次顺利扳倒刘家,他也有一份功劳。如今内相已经赐下修行门径,说不定有朝一日他成了大行官。两位怕是!!”
皎兔瞪大了眼睛打断道:“胖猪,你在威胁我们?小心我扎你哦!你记不记得,当年在无念山,别人欺负你的时候,我还帮过你呢!”
金猪撇撇嘴:“你在说什么屁话呢。把我欺负最狠的不就是你?”
皎兔歪着脑袋,目光越过金猪胖胖的脑袋,看向他身后的陈迹:“少年郎,以后要不要继续随我们做事啊,先前大家合作挺开心的嘛。”
云羊也帮腔道:“密谍司的上三位生肖里,病虎大人不知身在何处。天马大人又喜欢独来独往,若论能力与权柄,白龙大人必坐头把交椅,随我们做事便是随白龙大人做事,前途远大!”
金猪面色一变:“当我面挖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皎兔笑眯眯道:“他本来就是我们领进密谍司的嘛。”
金猪不再理她,转头看向远处房顶上一袭白衣伫立的天马,招了招手:“天马,看这边看这边,云羊和皎兔想找你聊聊。”
云羊瞥了一眼天马,不等对方赶来,转头对陈迹意味深长道:“往后便是同僚了。一定还有合作的机会。皎兔我们走!”
说罢,他拉着不情不愿的皎兔,站到白龙身后去。
金猪压低了声音对陈迹说道:“司礼监内派系林立,这两人一直未白龙做事,无法无天。往后你跟着我和天马,必可保你周全,到时候咱们找机会整死他们其中一个,你就是新的生肖。”
陈迹面色古怪:“真要整死一个吗?”金猪理所当然的反问:“不然,你怎么成为生肖?两个一起整死也行!”
陈迹好奇道:“一个空余的位置都没有?”
金猪摇头:“没有!”
阵基追问:“上三位里有白龙,天马,病虎三人,白虎大人麾下有皎兔和云羊,那天马大人麾下还有谁?”
金猪压低了声音:“天马这一派,目前就我一个人。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等你成了生肖,咱们声势便壮大了!”
陈迹面色古怪:“那剩下的生肖,都是病虎大人的人?”
“不不不。”
金猪摆着手指头算道:“囚鼠负责内狱,天天躲在臭兮兮的内狱里六亲不认。尸狗领着一批人独来独往,专门帮内相大人掘坟开墓,山牛是内相大人的贴身护卫,每天坐在解烦楼里也不出门。梦鸡比较鸡贼,谁给钱就帮谁做事。还有玄蛇与宝猴,这两个是吴秀大人的人。”
陈迹已经多次听到‘吴秀’这个名字了。
他疑惑道:“吴秀大人,是??”
金猪提醒道:“吴秀大人是陛下身边的秉笔大太监,以后若去了京城,千万不要惹他,此人最是记仇!”说罢,他补充了一句:“不过你记住,咱们不管跟什么人,最后,都是在为内相大人做事,只要记住这一点,就不会犯天大的差错。”
陈迹忽然问道:“白龙大人这些年一直在内相大人身边吗?”
金猪回忆了一下:“半数时间都在吧,不过内相大人有极其重要之事,会优先交给他去办,也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你要小心他,此人脸厚心黑,极其歹毒,这些年密谍司抄家灭门之事都是他做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陈迹思索片刻:“金猪大人,冯先生此时身在何处?”
金猪听到冯先生三字有些恼怒道:“这我哪里知道,我也是在龙王屯才得知他是咱们的人。明明是自己人,也不知道哪来的仇怨,把我揍得那么狠。往后若在司礼监遇到,非给他使些绊子不可!”
陈迹低头沉默不语!
金猪好奇道:“想什么呢?”
陈迹轻声道:“多谢金猪大人解惑!”
“谢什么……”
金猪乐呵呵拍了拍他肩膀:“我被姓冯那老小子拖着走的时候,你愿意为我拔刀,就是自己人了!”
陈迹摇摇头:“我最终什么也没做!”金猪转头看向刘家大宅漫长又深邃的血路,感慨道:“这五浊恶世人人身不由己。有那份心就足够了!”
说到此处,金猪笑眯眯道:“不过,下次若换成你被人拖在马后面,我如果没有为你拔刀,你便当我在心里为你拔过刀了。莫要怪我!”
陈迹哭笑不得,一时间也分不清金猪在说真话还是谎话,只能答应下来:“好!”
金猪问道:“你这几日一直在奔波,需要去休息一下么?”
陈迹摇摇头:“大人借我一匹马和一块密谍司腰牌,我师傅与两位师兄还在城中,我得回去寻他们!”
……
清晨日出。
陈迹策马飞驰在管道上,往日热热闹闹的赶集人与牛车不见了踪影。
洛城南门不再紧闭,兵马司的人马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陈迹不认识的军队旗番。
城门内石板路上的血迹都还没清洗干净。
一路上,酒肆,粮油铺子,面档,制衣铺子,家家紧闭门板,一幅萧条景色。
宛如大漠外的边陲军镇。
陈迹来到靖王府门前时,正有十余名解烦卫把守。
他跃下马来,牵着缰绳走上前去。
解烦卫一同拔出腰刀,冷声呵斥道:“止步!”陈迹从怀中掏出腰牌:“密谍司的密谍,来寻太平医馆姚太医。”
一名解烦卫斗笠下的目光审视着他,“姚太医与陈大人都已离开王府,你还是回医馆去找吧!”
陈迹道了声谢,回到太平医馆,门却紧紧关着。
他皱起眉头,推开大门:“师傅,我回来了!”
无人回答。
陈迹牵着战马,穿过正堂往后院走去。
院中冷冷清清,只有杏树上的红布条增添一丝暖色。
“难道解烦卫在诓骗自己?”
他高声喊道:“师傅,师傅你在家里吗?”
下一刻,他瞧见厨房灶台下已经燃起炉火,灶台上正煮着一锅白粥。
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师傅等人确实被放回来了,只是不知道又去了哪里。
陈迹思索片刻,将战马的缰绳拴在杏树上。转身在水缸前脱去衣服。
他用一瓢瓢冰冷刺骨的水从头顶浇下,将一身的灰城洗去。
直到浑身皮肤泛起红色,才终于停下。
正当他回寝房唤干燥衣物时,却听门外传来姚老头的嫌弃声:“我老头子就出去一会儿,你便将院子里折腾的一地水,你是洛河里的虾兵蟹将吗?这么喜欢用冷水沐浴?”
陈迹在屋内听到熟悉的刻薄声音,笑了起来。他一边系着斜领衣襟的扣子,一遍走出门去:“师傅,佘师兄和刘师兄呢?”
姚老头嫌弃道:“两个怂包,,被软禁之后,哭爹喊娘的。我就放他们回家休沐了。乌云呢?好几日不见它了。”
陈迹解释道:“它帮我去找人了!”
姚老头斜他一眼:“见到它了喊他回家看看。”
陈迹嗯了一声,看向厨房:“师傅,有做我的饭吗?”
姚老头嗤笑一声:“短命鬼不用吃饭,浪费粮食。”
陈迹一怔:“师傅,您这话什么意思?”
姚老头背着双手站在杏树下,抬头看向杏树上的红布条:“你是个很聪明的娃娃,但你还不够聪明!”
陈迹沉默片刻:“怎么说?”
姚老头说道:“在天底下最最聪明的人眼里,只有利益,没有感情。你看朝堂上那些衮衮诸公,哪个不是将明哲保身练得炉火纯青?像你这么玩命可活不长久!小子,你有了牵挂之后,心便乱了!在翠云巷的时候,你就不该混进甲士里,到了靖王府之后,更不该在冯先生眼皮子底下冒险救人!”
陈迹在这明白,原来姚老头什么都摘掉,也不知道乌鸦叔藏在哪里旁观,竟将他一举一动看的清清楚楚。他倔强道:“可我总不能真把您杀了吧?”
姚老头冷笑道:“那冯先生分明是看出你身份有问题,才下令杀我们。张拙背后是徐家,我又是个毫无瓜葛的太医。他杀我们做什么?若放平时,你早该想明白这些了。但你昨天没有!”
陈迹不再说话。
姚老头继续奚落道:“看见金猪别拖行,你便忍不住要动手了。全然不管自己是何处境、看见有人要杀白鲤,竟是连最起码的镇定都没了。若不是天马刚好杀到,你现在还能喘气与我说话?”
小院中安静下来,师徒二人谁也没再说话。
许久之后。
姚老头斜眼见陈迹垂头不语后,终于叹息一声:“小子,我念你年纪还小便不再多说了。但我只提醒你一次,若想成事,心可以热,但血要冷!”
陈迹嗯了一声:“谢谢师傅。我记住了!”
正当此时,医馆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有人不请自来。
陈迹回身看去,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戴着面具的白龙信步走来,衣服上的血星都还留着。
陈迹平静问道:“白龙大人,不知有何吩咐?”
白龙大大咧咧搬来一把椅子在院中坐下,而后抬头解释道:”路过太平医馆,进来歇歇脚。别紧张!坐着聊聊啊。“姚老头抬脚便走:“你们聊,我老头子还要做饭!”
白龙目送姚老头进了厨房,转头看向陈迹:“听云羊说,你不愿在我手下做事?你可知道这司礼监内多少人想要来我麾下效命,我却看不上他们!”
陈迹想了想回答道:“白龙大人,非我不愿,而是我已经在金猪大人麾下效命了。”
白龙低头沉思片刻,再抬头时问道:“那若是金猪死了呢?”
陈迹惊愕:“白龙大人何故自相残杀?”
白龙哈哈大笑:“金猪那小子一天到晚在背后说我坏话。我早想杀他了。”
陈迹皱起眉头。
白龙饶有兴致道:“罢了罢了。你泽呢么听到个玩笑就会当真?不与你开玩笑了。我此番是专程来寻你的。”
“嗯?”
白龙凝声问道:“刘家有人向我告密,说靖王在围剿刘家之前,曾有假戏真做之意。他遣云妃暗中联系景朝军情司司主共商大事,只是后来军情司在洛城的势力被尽数围剿,他才熄了谋逆的心思,迫不得已才继续按我计划行事!”
白龙沉声问道:“你可知晓靖王想要假戏真做一事?”陈迹心中骤然一紧。
云妃勾连军情司一事,难道不是密谍司与靖王一起布下的局吗?
若不是的话,难道靖王真的想过趁势谋反?
不不不。
不对。
是密谍司要趁机构陷靖王。
这个局从一开始便不止要杀刘家,而是要一石二鸟。
白龙平静问道:“为何不说话?”
陈迹漫不经心道 :“白龙大人,此等大事,靖王怎么会让我知晓?不如抓来云妃问问!”
白龙笑着说道:“云妃是个聪明人,见机不对,第一时间便藏了。我的人找了她一夜都没能发现她的藏身之地。”
陈迹惋惜道;“可惜了。若抓住他,自然可逼问出真相!”
白龙说道:“如今这关键人证不在,我便想问问你,你与世子,郡主交往甚密,可曾听他们说过只言片语?”
陈迹摇头:“没有!”
白龙又问:“那我若用白鲤性命相要挟,是否能逼出云妃?”
陈迹摇头:“不知!”
白龙语气渐渐锋利:“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想回答?少年郎,你需明白,你是我密谍司的人,若包庇谋逆大罪,也是要处以极刑的。”
陈迹坦然道:“白龙大人,我与云妃素无瓜葛,您问的这些问题,我自然回答不了。不然我这就去帮你抓捕云妃,只要抓到她,自然真相大白!”
面具下的白龙凝视他许久,而后轻笑一声站起身来:“无妨,你且好好休息一下,说不定神完气足的时候能想起蛛丝马迹来,走了!”
说罢,白龙背着双手慢悠悠消失在医馆门外,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
陈迹站起身来,目光穿过走廊,望向门外冷清的安西街!他回头看了一眼杏树,也往外走去。
姚老头端着陶碗从厨房里走出来,语气寡淡道:“这么急着出门,不吃饭了。?”
“嗯。我不在家吃饭了!”
姚老头嗤笑一声:“记得我刚刚给你说过什么吗?”
陈迹深深吸了口气,而后镇定道;“记得。心可以热,但血要冷!”
本章完。
176、身份
洛城东市像是一年四季里的春天,城里繁茂的生机总是从这里最先开始。
就在洛城百姓还战战兢兢的时候,东市里的商人已经默默卸下门板,低调的做起了生意。
陈迹一身灰布衣在街上走走停停,似在寻找着什么。只见他神情轻松,仿佛今日与往日也没有不同。
最终,他停在鼎昌典当行门前,抬头看了一眼匾额,而后抬脚跨过门槛:“掌柜的,当东西!”
当铺柜台与寻常货铺不同。
正面柜台以清漆木板封死,只在高处留下一个小小的窗子。
窗子后面,一位须发皆白的老掌柜,低头眯眼从小小的窗子望出来:“少年郎,要典当什么?”
陈迹从袖中掏出一枚硕大的珍珠,抬手递了上去:“东珠!”
老掌柜随手接过,凑到眼前端详道:“记下,穷酸后生典当灰不拉几圆子一枚!”
此时当铺黑话繁多。
如袍子被称为:挡风。
银子称:软货龙。
金子称:硬货龙。
珍珠称:圆子。
狐皮称:大毛。
羊皮称:小毛。
逢有人当物,掌柜必先贬损几句。
如有人当皮货,他便要说‘光板没毛。虫吃鼠咬一件。’陈迹笑着问道:“能当多少银子?”
老掌柜想了想:“二十两银子!”
陈迹问道:“我听人说,此物值四百两。”
老掌柜手里拈着那枚珍珠,斜眼打量着陈迹:“少年郎,此物怕是来路不正吧。寻常人家哪里有这么大的珠子?你这一身打扮,我只给二十两。你嫌低便去问问其他家。只是我若将你送官查办,恐怕误了你的性命!”
陈迹没有反驳,只是从袖中掏出另一只物件递上去:“那您再帮我看看这东西!”
老掌柜随手接过密谍司腰牌,下意识道:“黯淡无光。。哎哟,祖宗……”
柜台内哐当一声,老掌柜从高椅上摔了下去。,
他顾不上疼,赶忙打开柜台旁的侧门小碎步跑出来:“什么风将大人您给吹来了?方才是在下有眼无珠,那枚东珠您说价值多少就是多少!”
陈迹平静道:“我无意为难你,你且按市价给我这珠子当了即可。”
老掌柜赶忙道:“好好好,咱这就给您取银子,您是要活当还是绝当?”
“绝当!”
陈迹说道:“先不忙折银子,你鼎昌典当行可有别人典当的老山参?年份低的不要!”
“有有有,您都开口了。咱能没有吗?”
老掌柜说道:“伙计,将咱库房里的人参都拿出来给官爷挑挑。”
陈迹默默等着。这枚东珠还是先前静妃遣春华陷害他时留下的。
他这么久都没有当了。
一是担心被人拿了把柄有后患。
二则是担心在这世道没有官身容易被人欺瞒。
如今静妃已逝。
这枚东珠才算是没了后患。、
老掌柜端出八只精致的木盒出来:“您且看看,这都是咱当铺里收来的人参。若您想要的话,可按三十两,不,按二十两一根的收价折给您。”
陈迹忽然问道:“这都是多少钱收来的?那账簿过来给我看。”
老掌柜顿时苦了脸:“十五两一根。”
陈迹想了想:“行,把木盒都扔了,用布给人参包起来。”
一炷香后,,他拎着人参与银子出了典当行。
只是他前脚刚走。云羊便从典当行侧面的小巷子转出来,走了进去。
只消片刻,云羊走出典当行,来到街对面一驾马车旁低声说道:“白龙大人,这小子进去亮了密谍司身份,以四百六十两银子当掉了静妃丢失的那枚东珠,而后又从典当行以十五两一根的价钱,买走了八根人参。”
马车里传来懒洋洋的声音:“没别的了?”“没了!”
白龙隔着车帘慢悠悠道:“这小子,倒是谨慎,一枚东珠溜了这么久才当掉。他刚得了修行门径。想要换取修行资源也可以理解。云羊,你觉得这小子到底知不知道云妃在哪?”
云羊想了想:“白龙大人,您是不是高看这小子了。他也不过是个医馆小小学徒而已。怎会知道云妃去向?”
白龙轻飘飘说道:“云羊,你与皎兔成为生肖不易,还要好好珍惜才对。你们虽然杀手出身,但也不能做一辈子杀手吧?”
云羊迟疑:“大人的意思是?”
白龙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与皎兔担心这小子报复。但他现在已经入了内相大人的法眼,你们若没十足的把握,还是莫要招惹他比较好。”
云羊懂了:“大人要我寻找一击必杀的机会。”
车里的白龙沉默片刻,笑骂一声:“云羊,你也是个妙人。有这闲工夫,不如赶紧把运费给我找出来,如今缺了她,很多事情都做不成了。距离内相大人给的期限只有半个月了。若事情办不稳妥,让她给跑了。小心你我皆挨责罚!”
“这女人也是机警。竟然提前察觉了似的跑的无影无踪。”
云羊低声抱怨道:“大人,我和皎兔不擅长找人啊。不如让金猪与梦鸡去。”
白龙想了想:“也是,走吧。回刘家大宅!”
云羊哎了一声。坐在车夫位置上扬起鞭子。鼎昌典当行屋檐上,一只正揣着爪子打盹的狸花猫睁开双眼,起身翻过屋脊消失不见。
……
几条街外的马记面档里。
老板正握着长柄木勺搅动这大锅里的骨汤。
却听有人进门说了一声:“老板,一碗面,加一份羊肉!”
老板头也不回的随口问道:“客官,吃宽面还是细面!”
“宽面!”
老板转头看去,只见一位清秀瘦削的少年郎已经找了靠窗的地方坐下。
他应了一声:“客官稍等!”
他扯面的时候,却听少年郎问道:“老板,正午饭时,店里怎么没人?”
老板苦笑道:“城里闹兵祸,也就落脚的行商才愿意出来买吃食,这些行商也是倒霉。想回家却回不去。货物都囤积在码头还得给漕帮付库房钱。”
少年郎漫不经心问道:“码头不走船了?”
老板将扯好的面片丢入滚沸的锅中:“不知为何。反正是不走船了。”
陈迹看着窗外稀疏的行人,他猜想,在密谍司的谋划里,刘家与靖王唇齿相依,诛杀刘家之后,便要顺手除掉靖王。施一石二鸟之计。
但谁也没想到,自己在靖王昏迷时提醒云妃:“王爷已经发觉罗天宗宗主韩童来看望郡主。”,导致运费第一时间逃离王府,躲了起来。
阴差阳错之下,密谍司丢失了关键认证。
如今,密谍司找不到云妃,便没法用‘靖王府勾连景朝军情司’的罪证钉死一个声望极盛的实权藩王。
可云妃在洛城中,始终是个天大的隐患。
老板端着木质托盘放在陈迹面前:“客官慢用。今天您是第一位客人,我给您加了一两面。”陈迹从桌上木筒抽出筷子,道了声谢。
才刚吃几口面,只见毛茸茸的乌云,从外面跃至窗台,喵了一声:“没人跟着了。码头被密谍司的人看管着。只许进不许出。这会儿,一群密谍正穿着便衣四处搜查。一旦有人靠近码头就会被抓着盘问。码头力棒的家中全都被翻了个底朝天。”
陈迹笑着夹了碗里的羊肉递到它嘴边:“谢了,这几日辛苦!”
乌云叼住羊肉,仰头吞进肚子里:“好烫!”
陈迹又夹了块羊肉,吹了吹才又递到它嘴边:“她人呢?”
乌云吃下后轻轻喵了一声:“来了!”
话音落。
却见窗外一位面色珠黄的女人挎着一只菜篮子经过。
陈迹当即放下筷子,在桌上丢下三十枚铜钱,起身跟上。
女人挎着篮子,宛如邻家大婶,先去了粮油店买了二两棒子面,又去街口买了几个杂粮饼子。
这才拐进一个小小的巷子中。
白墙灰瓦之间,陈迹在她身后轻声道:“云妃夫人!”
女人置若罔闻,继续不慌不忙的往前走着。陈迹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后,再次开口说道:“您方才去悄悄观察码头了对吗?阉党封锁着码头,将罗天宗麾下的漕帮帮众全部严密监视起来,您想离开洛城,却根本走不掉!”
女人回头疑惑的看向陈迹:“这位少年郎,你在和我说话?怕是找错人了吧!”
此时的云妃身上没了珠光宝气,灰色的布衫上打着补丁,布鞋脚尖处破了一个小小的洞。
对方的模样也变了。
眉毛细了许多,鼻梁高了许多,嘴唇小了许多,便是熟悉她的人,面对面遇到,都不一定能认出来。
难怪密谍司找不到!
云妃不再理会陈迹,转身离开。
却听她身后的成绩忽然说道:“夫人,我有办法送你去景朝!”
云妃挎着菜篮子豁然转身,面色倨傲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
只这一瞬,对方肩背挺直,又变成了那位端庄的王妃。
便是粗布头巾与衣衫也遮挡不住多年养尊处优的贵气神态。
陈迹平静说道:“夫人现在急于离开洛城,罗天宗帮不了你。但我可以!”云妃反问:“你军情司在洛城的势力,不是已经被阉党连根拔掉了吗?凭什么送我离开?”
陈迹本不想重新提起谍探身份。
此时却只能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我军情司能在宁朝潜伏这么多年,自然有我们的底气,不然我是如何找到您的?您不需要过问太多,只需知道我能帮您离开即可!”
云妃沉思片刻,凝视着陈迹说道:“世人皆无利不起早,你景朝军情司为何要帮我?”
陈迹解释道:“我军情司欲与罗天宗合作,自然要保下夫人性命!”
云妃突然展演笑了起来:“你在撒谎!”
陈迹不动声色反问:“夫人何意?”
云妃拎着菜篮子,一步步朝陈迹走来,直至两步之遥才缓缓停下:“你是为了白鲤对吗?”
陈迹沉默不语。
两人站在狭窄的巷子里针锋相对,气氛凝重。
片刻后,陈迹开口说道:“夫人,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云妃不置可否:“问!”
陈迹问道:“您联系我景朝军情司一事,是否为王爷授意?”
云妃冷笑:“若无他授意,我联系你们作甚?”、
陈迹深吸了口气:“那王爷是否知道我的景朝谍探身份?”
云妃笑了起来:“原来你是在担心此事。他自然也是知道的。”陈迹突然疑惑不解。
当白龙提起云妃勾连景朝一事时,陈迹便意识到这是密谍司与靖王的谋划之一。
靖王必然知道自己的谍探身份。云妃没理由向其隐瞒。
可靖王既然知道,为何毫不在意自己的谍探身份,甚至行托孤之举?
而且对方既然托孤,想必白龙,金猪等人是绝不知道自己身份的,不然着托孤毫无意义!
靖王为何向密谍司隐瞒此事?
陈迹忽然有些头疼,他总觉得自己好像陷入到一个泥沼之中,却不知自己是如何陷进来的,又该如何挣脱出去。
他抬头看向云妃:“夫人,不论您怎么想。请您明日傍晚再来此处,我会送您离开洛城!”
云妃沉声问道:“没有密谍司腰牌,任何出城?”
陈迹说道:“我自有我的办法!”
云妃转身便走:“希望你没有口出狂言。”
陈迹望着云妃消失在小巷尽头。乌云从屋顶跳到他肩膀上,好奇的喵了一声:“你真打算冒险送她离开?”
陈迹站在小巷高墙下的阴影里,没有回答。
本章完。
177、一门之隔(完整版)
清晨,陈迹孤零零醒来。
寝房里空荡荡的,没了梁狗儿的酒气,也没了佘登科的呼噜声,热气也被一并带走了。
他披好衣服出门,看了一眼架着梯子的院墙,而后弯腰挑起扁担走入安西街。
院子里水缸是满的,但陈迹还是像往日一样去挑水,仿佛用这种固执的方式,就可以将时间停留在兵祸发
生以前。
安西街上没有行人,他便独自站在井沿边上,慢慢卷着井口上方的摇橹,摇着摇着便发起呆来。
直到又包子铺的伙计来挑水,他才回过神来。
打好水,挑着扁担,前往知行书院。
咚咚咚。
陈迹敲了敲知行书院紧闭的木门。
隔了片刻,王道圣推开房门疑惑问道:“你怎么来了?”
陈迹笑了笑,侧着身子往院子里走去:“我是您亲传弟子。住这么近,理当帮您挑水劈柴才是!”
王道圣跟在他身后进了院子。
仔细打量着他,突然说道:“你是心中有困惑,有问题想要问我吧?”
陈迹脚步一顿,没想到王先生一眼看穿了自己。
他放下扁担,将木桶里的水倒入缸中:“先生,刘家谋反的时候来找过您吗?”
王道圣站在一旁回答道:“找了。刘阁老许诺高官厚禄,希望我能为他谋划战事,但我拒绝了。”
陈迹问道:“刘家没有为难您吗?”王道圣摇头:“刘家没有为难我,我在他们眼里就是又臭又硬的石头,没必要浪费时间。”
陈迹乐了:“您干吗这么形容自己?”
王道圣随口道:“是别人这么形容我。”
陈迹好奇道:“您不生气吗?”
王道圣想了想,坦然道:“会生气!”
陈迹问道:“先生也因为别人的看法生气吗?”
王道圣笑道:“我也还有很多道理没想明白啊。”
陈迹哦了一声。又弯腰提起另一只水桶倒水。
王道圣平静道:“你来知行书院,应该不是要问这些的!”
知行书院里只余下水在哗啦啦的响,在缸中激荡。
隔了许久。
陈迹最终说了实话:“先生,现在有这么一个人,她只要活着,对我,对许多人来说就是天大的隐患。如今最
简单的选择便是一刀杀了她。只要做的足够隐蔽,除了天知地知我知,再无他人知晓。”
王道圣轻松道:“那很好啊!你在犹豫什么?”
陈迹倒完水,提着空空的木桶看向他:“可这一刀下去,有些人我便再也无法面对了。所以我想问问先生,这
个人我到底该不该杀?”
王道圣笑着说道:“凭你自己良心做事就好了。”
陈迹低头自言自语道:“良心?”王道圣想了想说道:“如果你在路上丢了一袋子钱,你会感到难受吗?”
陈迹点点头:“会有一点吧。毕竟丢了财物!”
王道圣又问道:“那如果你看到路上有乞丐快要冻死,你只需要给他五文钱就能救他,但你没有救,第二天你
听说他真的被冻死了。你会感到有些难受吗?”
陈迹又点点头:“也会有一点吧”
王道圣问道:“你为何感到难受呢?你明明没有丢失财物啊。”
陈迹沉默不语。
王道圣点了点他心口:“你难受,是因为你心里丢了一块。”
王道圣笑着说道:“其实这个比喻并不准确,只是世人大多只能看见身外之物的得失,却看不见自己本心的得
失。你来问我之前,心里便已经有了答案。按本心做就好了!”
“谢谢先生!”
陈迹挑着扁担,往医馆走去。门前已经停着一驾马车。
车夫蹲在门前啃着干硬的杂粮饼子。
这是他昨日约好的马车。
车夫见他过来,赶忙将剩下一半的饼子揣进怀里,笑着说道:“官爷,您还需要自己挑水啊!?”
陈迹看了一眼天色,“来的挺早,还没到咱们约定的时辰!”
车夫乐呵呵笑道:“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小人这般辛苦讨生活的,自然要早早过来,以免官爷临时提前了行程
却没车用。”
陈迹说道:“稍等片刻,我将东西放一下。”
他进医馆将扁担放下,又取了昨天买的正心斋点心与一坛子女儿红,这才上了车。
马车摇摇晃晃的出城去。
车夫坐在前面,回头问道:“官爷,您确定能出城对吧?昨日也有客人雇我出城,结果被城门口的官兵给拦了
回来,这些天也不知怎么了。码头的船也不让走,城门也不让出。南来北往的客人急的抓耳挠腮。”
陈迹笑道:“放心,不会让你白跑一趟。”
半个时辰后,马车来到南城门前,三层拒马竖在城门洞中。
数十名披挂甲胃的将士拦住去路:“车内何人?”
陈迹掀开车帘,从袖中取出密谍司腰牌来,“密谍司!”
一位偏将缓缓走至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一下:“原来是密谍司的大人,这是要往何处去?”陈迹收起腰牌:“前往刘家大宅公办!”
偏将也不过多盘问,只是抱拳行了个礼:“按照规矩,未将要搜查一下大人的车子。”
陈迹意外问道:“我的车也要搜查?我密谍司便是连紫禁城也可凭腰牌进出,怎么这洛城的南城门,比紫禁城
还贵重?”
偏将赶忙解释道:“这不是未将定的规矩,末将做不得主。我家将军有令,凡是进出车架一律检查仔细,不可
错漏,违令者抄家问斩株连三族。”
陈迹挑挑眉毛:“若我偏不让检查呢?”
偏将先是一怔,而后慢慢向后退去。
他从将士手中接过一柄长戟,凝声道:“大人莫叫未将为难。末将也是听命行事的。”
说罢,门前数十名将士慢慢围了上来。
车夫吓得腿肚子都在颤抖。
陈迹笑了笑:“将军莫要激动。我让你搜查便是了!”
他退到一旁去,任由将士掀开车帘,只是里面空空如也,一眼便望到了头。
那偏将又蹲下身子检查车底,确定没有异常才松了口气。
偏将对陈迹抱拳:“大人,得罪了!”
陈迹面色沉凝,顺着演了下去:“我密谍司还是头一次被人搜了车子,这位将军,我们日后还有见面的时候!”
偏将没有说话,回头对将士挥挥手:“放行!”
眼瞅着将士把木拒马抬至路旁,陈迹掀开车帘坐回车里,长长出了口气。他雇佣这架马车,便是想试试能否凭腰牌出入。
现在,出入城倒是无碍,但仅凭腰牌想将云妃送走,无疑是痴人说梦。
若是如此,道还不如先让云妃藏在城中,等待更好的时机。
陈迹慢慢陷入沉思。
直到马车再次停下,车夫在车外唤了一声:“大人,到了!”
“你在门前等我,之后还要载我回城。”
他拎着点心与酒坛子下车,拾起刘家朱漆大门的兽首衔环扣了下去。
朱漆大门被人从里面慢慢拉开。
门缝里,金猪眼睛一亮:“你怎么来了?”
陈迹一边往里面走,一边疑惑道:“金猪大人,怎么是你在看守大门?”金猪白白胖胖的脸上满是晦气:“他娘的,白龙那孙子给我穿小鞋,我本来好好的睡大觉,结果他非说刘家大
宅至关重要,得有高手看门,硬生生把我薅到这里来。”
陈迹好奇问道:“不能让天马大人帮你说说话吗?”
金猪没好气道:“天马已经离开洛城了。內相另有事情需要他做。如今这洛城里,白龙就是咱密谍司最大的
官,算了,待此间事了,我躲着他走,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说罢,他小声嘀咕着:“奇怪,这孙子怎么老是针对我,难道我背后说他坏话,被他听去了?”
陈迹面色古怪:“大人,你还是少说点吧!”
此时,金猪低头看向他手中的点心与酒坛子,好奇问道:“给我的?”
陈迹笑着将酒坛子递给他:“这个是给你的。点心不是!”
金猪砸吧砸吧嘴:“行吧。就知道你小子不会专程来看我!”
他喊来西风:“你带人看好门,我送陈迹进去!”
金猪领着陈迹走过长长的青砖小巷,屋檐下的白色挽幛已经被人扯去,地上的尸体也都处理干净,只剩下砖缝
之中的血泥干涸,变为深深的紫黑色。
来到一处小院门前,金猪对门前密谍挥了挥手,“你们先去旁边歇会儿。”
守门的密谍拱手告退,陈迹正要伸手推门,金猪却抓住他的手腕,凝重道:”我知道你与靖王府交往甚密,也
知道你与世子,郡主……但现在局势已经变了。“
陈迹不动声色道:“如何变了?”
金猪也低了声音:“你可知道,白龙现在在做什么?他在寻找钉死靖王谋反的罪证。这必是内相大人已经暗中
授意,想要一石三鸟!”
“一石三鸟?”
陈迹疑惑:“除了刘家,靖王,还有谁?”金猪说道:“白龙要抓云妃,将通敌叛国之罪扣在靖王府头上,那云妃背景也不简单,她身后罗天宗暗中操控
两江一河漕运这么多年,早已是陛下与内相大人的眼中钉。白龙抓云妃不仅是要定靖王的罪,还要借她的罪名
铲除罗天宗。”
陈迹沉默了。
这位内相足够贪心,竟要一口气吞下这么多东西。
金猪沉声提醒道:“只要是内相想要做的事情。便没有做不成的。今日靖王还是靖王,郡主还是郡主,明日保
不齐就要成为阶下囚。你万万不可与他们还有往来,白白耽误自身前途。话我已经说清楚了。你自己想好,是
否还要进去见他们?”
陈迹轻声道:“金猪大人,多谢你好意提醒,但点心既然已经买了,总归要送进去的。不然就浪费了。”
金猪仔细观察着陈迹的表情,最终叹息一声:“少年心性不知轻重,今日我悄悄网开一面,让你进去再与郡主
,世子说说话,以后可不要再来刘家大宅了。安心在医馆修行!以你的修行速度。早晚可成为生肖。”
说罢,他推开院门,让开了身子。
陈迹转头,赫然看见白鲤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前,正定定的看着自己。
他要往里走,白鲤却当在路上,迟迟不动。只冷冷说道:“你回去吧。”
陈迹笑了笑,随手拨开她的胳膊便要往里走去:“郡主,我有事情要问王爷,这是正心斋的点心,你和世子
然而白鲤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点心扔出门外,包着点心的麻绳断开,点心散落一地碎屑。
白鲤冷声道:“陈迹,你也就是个贪财的小学徒,若不是见你寒酸可怜,我也不会好心给你付路费,更不会结
识你,你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哪里用得着你来给我送点心?出去…?”
说话间,白鲤将院门狠狠合上,。落上门闩。门内的白鲤背靠在门上,抿着嘴唇,低垂眼帘。
门外的成绩低头看着地上的点心久久不语。
一门之隔,如隔万里。
就在此时,西风捏着一张信纸疾步跑来:“大人,白龙遣人送来手令,说是在洛城东市抓住了云妃的贴身嬷嬷
喜棠,得知了云妃的大致藏身之地,他让我们点齐人马,进城搜人!”
金猪接过信纸一看,抬步便往外走:“快快快,莫让云羊与皎兔抢了功劳。”
陈迹跟着往外走去,待到拐角处,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小路尽头那扇已经关了的门。
金猪回头催促道:“干嘛呢?快走啊!”
“来了!”
本章完。
178、杀人(完整版)
马车直奔东市。
陈迹掀开车帘,无声的观察着冷清的街面,窗帘晃动间,他眼里的光影不停摇曳。
金猪坐在他对面抱着一只铜手炉,温声道:“郡主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心思纯净之人没有琢磨过人性,他们的谎话骗不了人,只能骗他们自己。”
陈迹头也不转的问道:“金猪大人想说什么?”
金猪沉默了一瞬:“郡主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她是不想连累你才说那些话。你是聪明人,我能看出来的,你肯定也能看出来。在无念山语密谍司里见惯了尔虞我诈,偶尔见到这种场景便会忍不住唏嘘。但是我必须提醒你,大势不可违。”
陈迹问道:“金猪大人。何为大势?”
金猪回答道:“陛下想让靖王死,内相也想让靖王死,宁朝最有权柄之人,都想让他死,他就一定会死!这便是大势!”
“嗯!”
陈迹忽然想起师傅曾说过卦象,靖王府在劫难逃,此为天意。
金猪认真道:“听我一句劝,转身就忘了他们。自当从来没有见过!”他继续说道:“我刚被送去无念山的时候,也有很好很好的朋友,还有喜欢的女孩子。我那会儿以为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们。可现在回想气啦,却连模样都记不住了。”
陈迹笑了笑:“大人,放心,我明白的。”
金猪将信将疑的打量他,最终只能叹息一声:“你能明白就好!”
陈迹看着窗外换了话题:“大人,抓住云妃以后有什么打算?”
金猪想了想:“接下来就是白龙的事情了。与咱们没关系,白龙应该会用证,然后……”
他看了看陈迹的神情:“让后抄家问斩!”
陈迹不再说话。
金猪坐在他对面感慨道:“也不知这运费为何如此机警,竟在刘家举事之前就逃了。定是有人在给她通风报信!”
陈迹不动声色的放下车帘:“大人。到了!”
说罢,他掀开门帘,弯腰下车。安乐街附近的两个里坊区已经被解烦卫封锁,不许进也不许出。
密谍们正在一条条小巷子里挨家挨户搜查,所有住户被带出屋子,在小巷里站成一排排等待盘问。
家家户户中,一切能藏人的地方都被翻了个底朝天。连地板都要用刀柄仔仔细细敲上一边。看是否有中空的地方。
陈迹抬头看去 ,只见云羊一袭黑衣,双手环抱着站在一处酒家楼顶屋脊上,双眼如鹰隼般扫视着街面。
皎兔躺在云羊旁边的屋脊上翘着二郎腿,不知从哪位解烦卫头上摘下一顶斗笠盖在脸上,脚尖一晃一晃的悠闲自在。
金猪撇撇嘴:“装模作样。”
他对马车后面的西风等人招了招手:“进去搜,搜到了大功一件。”
此时。
陈迹心情慢慢沉入谷底。
他原以为白龙说找到云妃线索只是个幌子。
要么为了钓出罗天宗宗主韩童。
要么为了钓出密谍司的内鬼。
但只有他最清楚。这里确实是云妃的藏身之处。按照密谍司搜查的细致程度,云妃被找出来只是时间问题。
可陈迹感到奇怪的是,喜棠嚒嚒的背叛很突然。
没有早一天也没有晚一天。
偏偏是今天。
他深深吸了口气,当先往巷子伸出走去:“西风,你带人搜查左边,我带人搜查右边!”
西风下意识转头看向金猪。
彼此皆是鸽级密谍,论品级,还轮不到陈迹来指挥他。
但金猪见西风望来,微不可查的点点头,示意西风照办。
陈迹领着二十余名密谍在巷子中,挨家挨户的搜查。
他目光偶尔投向巷子深处的某一户人家。眉头紧锁。
乌云呢?
按说乌云此时应该负责看护云妃才对,为何迟迟不见乌云踪迹?
等等。
既然乌云不在此处,那说明云妃也不在此处。
陈迹看了一眼其它密谍,径直往巷子深处那户人家走去。他手掌只是在门上轻轻一推,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
里面没有落下门闩,他走进去一看。
云妃昨日提的那只菜篮子就放在屋内八仙桌上,而那菜篮子里,竟斜放着一页纸。
陈迹快步走上前展开那页纸,瞳孔骤然收缩。
纸上赫然一五一十的写着靖王何时何地,如何交代云妃勾连景朝军情司的内容,一切主使者皆是靖王,而云妃只是奉命行事。
怎么回事?
这封信是云妃故意留下的吗?
如果是,那喜棠嚒嚒突然向密谍司告密,会不会也是云妃授意?
可是,
云妃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封信如果落在密谍司手中,靖王满盘皆输,再无回转余地。
陈迹站在屋中,如一尊雕塑,任由空气中的浮尘慢慢落在肩膀上。
一时仁慈,几乎铸成大错。
此时此刻,云羊在高高屋脊上忽然说道:“喂,陈迹那小子突然独自进了一户人家,好半天,会不会有什么问题?”皎兔的脸盖在斗笠下慢悠悠道:“能有什么问题?梦鸡都试过他两次了。真有问题梦鸡能不说?再说了,金猪这老小子那么谨慎,怎么会把大麻烦留在身边?”
云羊皱着眉头:“我总觉得不对!”
皎兔摘下斗笠,平躺着斜眼的看他:“要我说,咱们就老老实实给人家认个错,咱们能打,他能动脑子。要是能一起做事,内相大人还不得大把大把赏赐咱们修行资源?”
云羊瞥了她一眼:“已经结仇了!”
皎兔笑眯眯道:“不过是扎他几下而已。算哪门子仇啊,这世上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仇恨。大不了,我牺牲一下色相,他这种年轻力壮的少年郎,哪经得起我这种诱惑?”
云羊斩钉截铁道:“不行……”
皎兔喊了一声,重新将斗笠盖在脸上。
云羊低声道:“我去看一眼。”
说罢,他向下跃去。身子在空中如纸片似的轻飘飘落地。
云羊悄无声息来到那户人家门前,而后忽然将门推开:“你在做什么?”
屋中。陈迹正在用指节敲击着墙壁。
他见云羊推门进来,诧异道:“我在搜查这户人家啊。云羊大人怎么来了?”
云羊狐疑的绕着陈迹走了几步:“你怎么搜查了这么久?”
陈迹无奈道:“云羊大人,所有同僚都搜查的如此细致,我这么做有何问题?”
下一刻,云羊冷笑一声:“站着别动,不然取你性命!”
他上上下下摸索陈迹的衣物,想要看看陈迹是否藏了物件,然而搜了半天,什么都没能搜出来。
陈迹笑道:“云羊大人,先前我们之间是有误会,但如今大家已经是同僚,暂且先放下猜忌的心思,好好为内相大人做事吧!”
云羊也笑了起来:“如此,甚好!你继续搜,我再去其它地方瞧瞧。”
他转身往外走去,出了门。
屋里的陈迹,屋外的云羊,一同收敛起笑容。
……
冬日的天色暗的格外早。
行人低着头,神色匆匆归家。
金猪骂骂咧咧领着陈迹进了一家面档。他坐在八仙桌旁搓着冰冷的双手:“白龙到底靠不靠谱啊。这么冷,这么多人搜了一整天,连云妃的影子都没见到。分明是个假线索。”
陈迹抽出筷子,找店家要来热水冲洗:“大人稍安勿躁,如今寻找云妃已经是头等大事,即便是假线索也得一一印证。”
待到店家端来热腾腾的牛肉面,金猪将牛肉都夹进陈迹碗中:“赶紧吃吧,吃完回家歇息。明日那白龙还不知道要闹什么幺蛾子。”
陈迹嗯了一声。
这时,金猪吃面的动作一停,抬头扫他一眼,突兀提醒道:“千万不要动歪心思,记住我说过的话。都忘了都忘了吧。这就是命!”
“命?”
金猪笑了笑:“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陈迹看着面前碗里的牛肉:“金猪大人,若能重活一次,你选择当一个好人还是恶人。?”
金猪想了想:“恶人!”
陈迹疑惑:“为什么?”
金猪飒然笑道:“我最想做的那件事,好人可做不成!快吃吧。”
陈迹嗯了一声。
他低头几口将牛肉面吃完:“大人,我回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
“啊,吃这么快!”
金猪愕然抬头,正看到陈迹已经起身,独自走入黑夜。门外,寒风一吹,陈迹只觉得连呼出的白气都仿佛会立刻凝结成冰。
肚子有些撑。先前吞下的那页纸在胃中无法消化。、
他紧了紧领子,低头顶着寒风向远处走去。
不知多久,他来到一处黑暗巷子前,轻声道:“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下一刻,乌云在巷子里的阴影中喵了一声,示意他跟上。
陈迹站在巷子口,似乎有犹豫,似乎有纠结。
最终还是跟上。
在一扇破旧的木门前停下。
他抬起手,用指节轻轻叩门:“夫人,开一下门!”
木门被人豁然拉开,云妃一副邻家妇人的朴素打扮,眼中俱是寒意:“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为何阴魂不散?你军情司既然如此神通广大,为何还会被阉党剿灭?”
陈迹抬头直视着云粉:“夫人,如今这洛城里没有我找不到的人了。您躲也没用。我今夜来,是有很多问题想问你。。。还是进去说吧。”
云妃默默侧开身子,又将门关紧。陈迹站在小小的院里,背对着云妃慢慢开口说道:“夫人恨王爷吗?”
云妃面色平静:“恨他什么?”
陈迹想了想说道:“恨他多年如一日冷落您,。。您在悯忠巷留的那封告密信,我偷偷藏下了!”
云妃面色一变:“你藏下了?此事与你有何干系?为何要多管闲事?”
陈迹轻声道:“您可知道,您那封信若被密谍司找到,靖王,世子,郡主必死无疑!其实王爷知道郡主不是他亲生女儿的。那一天他见到韩童时的神情,应是知道这一切的。您大可不必因此害他性命!”
云妃沉默许久,冷笑起来:“他知道,他当然知道。因为他娶我进王府之后,便一次也没碰过我。”
陈迹怔住。
他本是诈云妃,却怎么也没想到诈出的真相会是这样。
云妃走进屋中端坐下,她冷冷凝视着陈迹:“我生下白鲤本事要气他的,却没想到他半点也没生气,反而将白鲤视若己出。这世上最可怕的目光不是轻视你,而是他从来都不肯看你。”
陈迹默然无语。云妃冰冷道:“这些年,百姓都说靖王是个好王爷,他们岂知他们嘴里的好王爷,不过是宁帝的忠心打手罢了。当年他娶我便是为了我背后的罗天宗,如今他要死了。却想将刘家,罗天宗一同带进坟墓里。凭什么?”
陈迹轻声问道:“王爷要死了吗?”
云妃掩嘴笑了起来:“看来你也只是知道一些皮毛,三年前,冯大伴从京城带来生羽丹,便是黄山道庭赐予宁帝的那一枚。如今三年之期已到,他马上就要死了!”
陈迹恍然,难怪靖王看都没有看静妃带回的那枚生羽丹。
只因为对方已经吃下一枚,再吃一枚也无用。
原来靖王,真的要死了、
可世子与白鲤怎么办?
云妃慢条斯理道:“这么多年来,我只有一个心愿,便是生下个男孩,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为他调度罗天宗,为他筹集粮草,为他筹措军费,可他即便要死了也不愿给我这个机会。”陈迹问道:“所以您故意没有将红衣巷金坊有埋伏的事情告知世子,郡主,骗他们去送死。绝了靖王子嗣?”
云妃诧异打量他:“难怪朱云溪与白鲤安然无恙。原来是你从中作梗!”
陈迹不解:“可白鲤是您的女儿啊。”
云妃轻笑起来:“王爷眼中只有白鲤,如今连韩童眼中也只有白鲤……但他们的报应来了。王爷信了宁帝会放过他的子嗣。但他没想到,宁帝从一开始便要斩草除根。”
“白鲤何错之有?”
云妃站起身来,歇斯底里道:“我又何错之有?”
陈迹看向云妃轻声道:“夫人,我一直在犹豫着自己要做一个怎样的人,我问我师傅,我师傅说心可以热,但血要冷。我去问王先生,先生说要凭良心做事。不然,心里就会缺掉一块。”
陈迹说道:“今天我一直在想他们说过的话。两位老师说的都有道理。但金猪大人说的更有道理,他要做的事情,好人办不到,只能当恶人。我也一样!”
他继续说道:“靖王不是一个好人。为了他们的谋划牺牲这么多人,可郡主不该为你们陪葬,她今天将门合上的那一刻,我就在想,一定要让她活下去。”
云妃皱起眉头:“你想杀我?我已经将你景朝贼子身份写下,若你杀我,自然会有人将那页纸送去密谍司。”
“怕是送不了!”说话间,乌云叼着一页纸跳到陈迹肩膀上。
它一松口,那页纸便落在陈迹手中。
陈迹走到屋里,当着云妃的面,将那页纸搁在烛火上:“夫人说的是这一夜?”
云妃看着那页纸一点点燃烧起来,火光将她的脸庞点亮,而后又渐渐暗淡、
她豁然抬头看向陈迹:“我是白鲤生母,你若杀我。往后如何面对她?就算她不知道 ,之后的每一天里里只要看到她的脸,就会想起是你亲手杀了她的母亲。”
陈迹松开手,任由那页纸烧成飞灰飘散,眼里的火光也一点点熄灭:“我知道,她能活着就行!”
说罢,他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刀,“抱歉了,夫人!”
片刻后,陈迹推门而出,一步步走出昏暗的小巷。
乌云跳进他怀里,仰着脑袋看他:“你没事吧?”
陈迹往安西街方向走去,他忽然站定回头,看向身后。
原本应该灯火通明的东市,此时黑乎乎一片。长长的青砖长街延伸至世界尽头,像是延伸进了深渊。
“乌云!”
“嗯?”
“我应该做不成一个好人了!”
本章完。
请假一天
木村和树自然没有任何意见,虽然他只拿三成。但学生是柳生健一郎教,柳生馆也是柳生家的家产,他什么都不需要付出,只需要在玉龙旗上拿下冠军,然后宣传一下,稍微炫一下技便可。
而另一方面,却又希望大长老失败,那样的话,他们就不用担心会被天巫族收编了。
“这处包间已经被我们事先预定,我们想什么时候走那就什么时候走,你没有任何权利替我们做出选择。”东方淮竹面色无神说着。
“当然是真的。”陈杰看李子仁还没有反应过来,拿起毛巾帮李子仁擦头发,边擦边笑着说道。
“我该怎么说?”陈杰不想接这个烂摊子,主要是大梦的眼神太过可怕。
“没有的事儿。”李子仁说话了,但是从来不会安慰人的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给王珂鼓励,只是用手捏了捏王珂的胳膊。
“你想吃吗?”沐泠月随口咬掉一颗糖葫芦津津有味地吃着,并一脸真好吃真是人间美味的样子看着她问道。
这就是个很尴尬的问题,毕竟妖兽也不是花花草草,随处可见的,而且一些妖兽很阴险很鸡贼,感觉遇到强大的他就跑。
她们刚才只是在心里暗暗猜想了自家总裁是不是吃醋了,从头到尾都没在口头上提及半个字,怎么自家总裁竟然会知道她们在想什么?
千余飞骑兵被气浪震得人仰马翻,听到帝辛命令后,果断的如潮水般退去,但却没有走远,分布四周,呈包围之势,密切注视着这突兀出现的三十多名叛贼。
除了一片青翠之中的那座城堡外,在城堡管辖地内还能看到不少充满想象力的建筑,例如离城堡不远的柱状式寒鸦堡,还有充满浪漫风情的戴安娜神庙。
此前数千年中,在黑暗巨魔逐渐朝着暗夜精灵进化时,半神们,尤其以森林之王塞纳留斯为最,便一直如指引其他善良的种族那般指引着暗夜精灵。
但是,面对克拉肯包含怒气的随手一击,在场都可以看到他身上的道道破碎的魔法灵光。
对于外界将其称为“铁娘子第二”,梅姨并不愿意承认,她的ZZ和道德思想深受牧师父亲和基督教的影响,仁慈、友善,致力于为多数人而非少数权利阶层谋取福利。
李青竹心中顿时大喜,她相信只要自己说清楚,大伯李明博,是肯定会愿意的。
百十来人?战斗力不强?南宫大人抽调人手前去支援……,黄尚捋着下巴,同时心里默默的念叨着,因为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俞菲儿早已经被常宁的威压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然而她此时居然是硬生生地挣扎了起来,随着一声脆响,就看见她的双腿上爆出一团血液,然而,手中却投掷出数个黑色的丹丸。
数不清的乙木神雷砸落下来,爆炸之后,又化为了木系元气,上升到天空,融入了那滚滚青色云气之中,同时从云中砸下来冰雹似的乙木神雷更多了。
至于正面冲突搏杀……这种情况想都不用想,别说南爻一行是一个三星带着三个一星,就算现在是整整四个三星能力者,正面抗击也未必撑得住,只需一轮就会全军覆灭。
他拿起桌子上的一杯酒:“算我失言,不要生气好吗?我自罚一杯。”说完,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吕布骑兵眼中闪中仇恨的光芒,重甲骑策马在前,以万钧之势居高临下的往下俯冲开道。
捆在何笑等人身上的绳索是用我们攀登用的专用绳索,可负担三百公斤的重量,异常结实,用军用匕首割也需要几分钟,可唐诗却只用胖乎乎的手一位,就把绳索拉断,这份力气技巧简直不可思议。
事后我们才知道,老色鬼之所以穷其一生都未曾鼓起勇气表白过,并不是他所谓的害羞腼腆,亦或者机不逢时之类的。
“话说清楚,是马腾!”吕布听庞德的话,好像马腾是自己那个啥,庞德一直对马腾忠心耿耿,这才是吕布不敢任他为一方大将的原因,一直带在身边监控起来。
也是,如果不知道三太子的真实身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富二代的话,任谁看了他现在的这身打扮,都会忍不住觉得他是一收破烂的。
“糟糕!钱兰兰还在台上!”我惊出一身冷汗,赶忙向前台冲去,却被洋道士一把拉住。
如果没有三年前的阴差阳错,如果他一直知道是墨华曦,也许现在,他会很幸福吧。
龙天远摇了摇头:“我龙家也算是千年世家,我一时冲动,上了何笑那个贱人的当,才有今天之辱,岂能再忍辱偷生,堕了龙家威名,让人耻笑,又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他这几句话说的豪气满天。
179、酒(完整版)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少年郎,早点回家歇息,莫让家人担心。”
“好的,谢谢老伯。”
一更天,苍老力衰的打更人提着白纸灯笼,与迎面而来的陈迹擦肩而过。
陈迹左手抱着怀里熟睡的乌云,右手抱着一坛酒穿过安西街,将太平医馆的木门推开了一条缝。
他愣了一下,屋里有橙黄色的灯光从门缝透出,像是这冬日里难得的温暖。
柜台后,姚老头正拨拉着算盘记账,许久不见的乌鸦回到了医馆,站在他肩膀上。
姚老头抬眼扫过陈迹,寡淡问道:“今天怎么没喊‘回来了’?”
陈迹笑着进了门,“乌鸦叔,好久不见。”
乌鸦抬了一下翅膀,算是打了招呼。
姚老头看向陈迹手里的酒坛子,眼神中意味不明:“明早不要去挑水了。”陈迹将酒坛子搁在柜台上,好奇问道:“为什么?”
姚老头随口说道:“往后记住,杀人之后莫去城隍庙,莫往井里看,风水不好。”
陈迹微微一怔,虽不知何意,却还是应了一声:“好!”
姚老头问道:“后悔吗?”
陈迹想了想:“不后悔!”
原来姚老头没睡,是对方知道自己今夜经历了什么,于是等着自己。
如他第一次踏入太平医馆时的感觉一样,仿佛只要一脚踏进来,外面的一切都可以暂时忘记,放下。
这位刻薄的老太医,血虽然是冷的,心却是热的。
姚老头拆开酒坛子的泥封,闻了闻味道,皱起眉头:“多重的心事,才会买这么烈的酒?去拿两只碗来。”
陈迹哦了一声,去厨房取了两只陶碗。
姚老头给自己倒了浅浅的碗底,端至嘴边慢慢抿了一口!
陈迹好奇问道:“师傅也喝酒?我以为您从来不喝的!”
姚老头看着柜台上的邓苗:“年轻时爱喝,后来不喝了!”陈迹不解:“为什么不喝了?”
姚老头想了想:“年纪大了以后,酒喝起来有点苦。”
他低头看着碗底的酒液在灯火里晃动:“活得越久,月感慨造化弄人。时也?命也?今晚杀这个人,关键不在于郡主会不会知道真相,在于你自己能不能过心里那个坎儿。”
陈迹沉默不语。
姚老头看向他:“但好在你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什么也无法舍弃的人,什么也无法改变。”
陈迹认真思索这句话,而后也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不多,只有浅浅的碗底。
他轻啜一口,而后哈出一口浓烈如刀的酒气。
此刻乌云也醒来了,它探着脑袋舔了一口陈迹碗里的酒。
顿时辣的吐舌头,逗得乌云用羽翼指着他无声大笑。
乌云生气了,在屋子里追着乌鸦扑。
姚老头看着一猫一鸟折腾,随口问道:“你如今得了静妃与云妃的冰流,一天两根人参,如此修行进度,不怕金猪生疑?”
陈迹想了想解释道:“师傅,我等不得了。”
静妃与云妃所给冰流要比以往任何人给的都多,粗略算下来,足够消化二十余根人参。
只可惜,刘阁老是丁忧辞官回家的,没有冰流。不然,当朝阁老产生的冰流,恐怕比两位王爷侧飞加起来还多。
姚老头叹息一声:“山君门径最怕的就是急,若让人瞧出了端倪,天下容不得你。”
陈迹回答道:“师傅,我有密谍司给的修行门径做掩护,金猪即便发现我修行速度有问题,也不会知晓我修了山君门径。另外,这世上将人牢牢绑在一起的只有利益,我虽不知道金猪蛰伏在密谍司到底要干嘛。但一定是天大的事情。”
陈迹继续说道:“他需要实力,我修行越快,他便越离不开我,若现在让我说一个最不希望我死的人,一定是他!”
姚老头跳跳眉头:“若等他将事情办完,不再需要你的时候,你该如何?”
陈迹眼中有薄雾一闪而过,低声说道:“不会有那个时候的。”
姚老头认真打量他片刻,而后欣慰道:“你终于不再是外乡客了。”
陈迹目光定格,这句话仿佛又千钧重量。
苍老的太医与稚嫩的少年郎隔着柜台相视,第一次戳破这层窗户纸。
陈迹曾想过,姚老头应是知道自己来自四十九重天,所以自己性格大变时,对方也没有质疑过。自己初来乍到的那个夜晚,对方说是算出有‘吉卦’才去周府。
可现在回想起来,对方更像是担心自己找不到家门成了孤魂野鬼,所以去领自己回家。
那一夜,姚老头若不去领自己,自己出了周府,连该去哪里都不知道。
姚老头感慨道:“我也不知道你先前生活在何处,竟养了一副天生的慈悲心肠,但眼下这世道,好人活不长久的。如今你的血已经冷下来了。很好,不然我都担心你走在我前面。”
陈迹沉默不语。
姚老头看着他说道:“但我还要再送你一句话!”
陈迹问道:“什么话?”
姚老头慢慢说道:“血可以冷,但心要热、!”
同样八个字,师傅此时却换了顺序,讲出来。、“这东西也该给你了。”
姚老头从袖中掏出一个物件,放在柜台上,推到陈迹面前。
陈迹拿在手中一看,赫然是一块刻着八卦图的象牙白腰牌。
腰牌上一个字都没有,只有三个卦象。
他疑惑不解:“师傅,这是什么?”
姚老头漫不经心道:“本来不想给你的,怕你拿着死得更快。至于它是什么,我不能说,也不想说,你是聪明人,等你有一天能用到的时候,你自然会明白。”
陈迹又问:“这腰牌上的八卦,怎么只有三个卦象?”
姚老头随口道:“开门,休门,生门,三吉门,没什么讲究,就是图个吉利。”
陈迹哦了一声,将腰牌踹进怀中:“师傅!”
姚老头不耐烦的挥挥手:“没空与你闲聊,我要回去睡觉了,再说一遍,明天早上不用挑水,别一天天跟公鸡打鸣似的,影响我老人家睡觉。”
陈迹:……“
姚老头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而后看向陈迹:“你买的酒,你怎么不喝?”陈迹怔了一下,“师傅,我这酒不是买来喝的啊!”
姚老头狐疑:“不是为了借酒消愁?”
陈迹哭笑不得。
他娶厨房取来木炭,碾碎后和烧刀子烈酒混在一起铺开,等待挥发;“师傅,这个过程就是为了提纯木炭,让木炭里的。。。反正就是为了制您所说的刚健霸道之物!”
姚老头瞪大眼睛,而后甩起袖子往后院走去:“我就多余担心你。”
陈迹笑了笑,专心将黑色的木炭全部碾碎,与烈酒拌在一起,再铺开晾干。
待到全部做完后。
陈迹无声的吹灭了油灯,独自坐在柜台后面发呆,任由黑暗淹没!破晓!
薄雾里飘荡着清晨的水腥气,。仿佛空气里长出了柔软的青苔。
陈迹牵了栓在杏树上的战马,走进青石板路上的薄雾之中。
哒哒哒的马蹄声传出很远,在空洞的街上走出回响。
他先去了东市,重新买好正心斋的点心,这才从南城门出去。
一路赶往刘家大宅。
如今云妃没了,密谍司自然也就没法用罪证钉死靖王。
想必他们再软禁世子与郡主一段时间,便只能无奈放人。
只是,当陈迹来到刘家大宅前,他看着那扇朱漆大门时,终究是有些迟疑了。
来时路上他只想着终于救了靖王府。
到了门前却望而却步。
陈迹沉默片刻,最终跳下马来,叩响大门。
吱呀一声,朱漆大门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一位年轻密谍探出头来。他看见陈迹便疑惑道:“陈大人,您怎么来了?”
陈迹递出点心:“劳烦给靖王送去,我就不进去了。”
那密谍说道:“陈大人,这东西送错地方了。”
陈迹微微皱眉;“什么意思?金猪大人交代了什么吗?”
密谍知道陈迹是金猪身边红人,又履立大功,说不定哪天便要成为海东青级别的大密谍。、
于宏赶忙解释:“今天一早,白龙大人已经带人将靖王,世子,郡主押往内狱。所以您这点心该送去内狱!”
陈迹不动声色的问道:“白龙大人为何将他们押入内狱?”
密谍陪笑道:“这个卑职就不清楚了。恐怕得您自己去内狱看看。”
陈迹站在门前久久不语,狂躁的寒风凛冽吹来,将他发丝向东边吹去。
陈迹将点心扔在门前翻身上马,勒住缰绳调转马头,伏低了身子朝内狱方向飞驰而去。
他忽然想起金猪说过的话。如果这宁朝最有权柄的人都希望靖王死,那他就必须死,这便是大势。
陈迹终于明白,如今密谍司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没有了云妃,他们也会捏造别的证据,直到靖王彻底死去,永绝后患。
靖王信错了人,他死也就死了。
可世子与白鲤怎么办呢?
陈迹在内狱门前下马。
他平稳了呼吸,这才不紧不慢的敲响铁门。
一名狱卒在铁门后的小窗子里看了一眼,见是陈迹来,赶忙打开铁门:“原来是陈大人!”
180、血书(总结完整版)
陈迹还未等铁门打开,便侧身进了內狱。
他沿着狭窄的台阶往下走去,漫不经心问道:“早上,白龙大人将靖王、世子、郡主押来了?”
狱卒跟在他身后道:“回禀大人,靖王正关押在甲字一号囚室,世子与郡主关押在相邻不远的甲字七号囚室。大人,白龙大人专门交代了,不许有人擅自与他们交谈,您可千万别让卑职为难~”
陈迹在石阶上站定脚步,平静的回头看向狱卒。
狱卒低头没敢与他对视,隔了许久说道:“不过白龙大人这会儿不在,您跟他们说几句话应该是无碍的。”
陈迹继续往前走去。
靖王府有许多人被关押在此。
一路上,春华,春容,喜饼!他们见到陈迹,撕心裂肺的大喊着冤枉,喊着救命!
从囚室之间的甬道经过时,囚室内阴冷潮湿的恶臭扑鼻而来。
经过甲字七号时,陈迹难以置信的看着囚室之内,世子头发散乱,白鲤一袭白衣上尽是灰尘,如明珠蒙尘。
你怎么被关押在这种地方?
你怎么能被关在这种地方?
然而,陈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平静的转过头去,脚步不停。
世子见陈迹经过时,发了疯似的要冲到囚笼边上,却被白鲤紧紧拉住。
她低着头,将表情藏在散落下的头发里,低声道:“别去。哥。求你了,别连累他。”
世子转头,看见自己妹妹的眼泪,一颗一颗落在地面稻草里。
他慢慢放松了身子,颓唐的坐回地上,眼睁睁看着陈迹从门前经过,消失不见。
陈迹来到甲字一号囚室门前,看着靖王坐在一张桌案后,正静静地翻书。
他转身看向狱卒:“我与靖王说几句话。没事吧?”狱卒为难。
陈迹从袖子中取出一枚十两的银锭:“要么收下银锭,要么等死!”
狱卒赶忙揣起银子,退到远处为靖王,陈迹放风。
此时,靖王看见陈迹来了,笑着起身来到囚笼边缘:“你怎么来了?”
陈迹发现靖王的面色憔悴,已经是油尽灯枯之相:“王爷,值得吗?”
靖王笑了笑,答非所问:“陈迹你知道吗?宁朝要亡了!”
“嗯?”
靖王手中握着书卷,目光越过陈迹,,看向长长的甬道尽头;“嘉宁十一年冬,我领兵平叛,最终兵困柳州,人人都说那是匪,可他们其实是养家养出来的。若不是阿意求我那位岳丈去养家斡旋,我便真要死在那了。”
“陛下刚登基时,曾派钦差前往两江巡盐,可派去的人,要么与徐家,养家坑瀣一气,要么在家中失火烧死。要么游船上落水而死。朝廷两年派了十三位钦差,死了七个。那位曾抬棺觐见陛下的海大人刚直不阿,来了豫州清丈田亩,要求刘家还田于民。最终也只能灰溜溜离开。”“陈迹,你可知道边军将士已经三年没有发粮饷了。他们还能等几个三年?若无法再造乾坤,宁朝便要生灵涂炭!
陈迹平静道:“所以,王爷与陛下便合谋,要用极端手段拖刘家走进坟墓?”
靖王笑着说道:“外戚刘家,晋党胡家,徐党的徐家养家,你东林陈家,齐党御史监察,平日争斗不休,可一旦面对皇权,便会突然同仇敌忾。谁也动不得,不行此非常手段,刘家是初步掉的!”
陈迹打断靖王的话,认真诚恳道:“王爷,我不懂你们要做什么,也不关心你们要做什么,我只是觉得世子与白鲤不该与您一起死,他们是无辜的。王爷,他们是您的子女,为他们想一条活路吧。”
靖王站在囚室里沉默下来,他慢慢说道:“陛下曾许诺我,会让云溪世袭靖王之位。”
陈迹忽然笑了起来,他抓住囚笼的铸铁栏杆,直勾勾凝视着靖王:“王爷,您是一个如此容易相信别人的人?您自己相信吗?您明明不是束手就擒的性子,可您偏偏如此轻易的被关进了内狱,您明明已经托孤于我,说明您早知道会有今天。您这会儿到底还在算计谁?王爷,别等了。再等下去,白鲤就要跟着你一起死了!”
靖王仔细打量着陈迹,他咬破手指在书籍上写下一封血信来:“将这封信送去千岁军交给王将军,报‘山河无恙’密令,他会领兵来此劫狱!从今往后,你可愿带着白鲤入江湖,隐姓埋名,护她周全?”说罢,他从树上撕下那页纸,递了出去。
陈迹伸手,靖王却将手缩了回去,“你还没回答我!”
陈迹深吸了口气:“愿意!”
他从靖王手中抽出那页纸塞进怀里,转身往外走去!
靖王在他身后突然说道:“陈迹,对不起啊!”
陈迹怔了一下,回头看去:“王爷指的是何事?”
靖王笑了笑没有回答,挥手示意他快走!
陈迹摸着胸口,只觉得里面藏着的血信重若千钧,若要救世子与郡主,仅靠他决计行不通,必须有千岁军相助!
昏暗的内狱甬道里,他再经过甲字七号囚室时,停下脚步,无声朝里面看去。
白鲤原本低头,她听见脚步迟迟未走,终究忍不住抬起头来,与陈迹对视。
陈迹目光微微侧过:”别害怕,一定不会有事的!“、未等白鲤回应,只听前方铁门发出嘎吱吱的声响,白龙那戴着面具的沉闷声传来:“晌午时区迎仙楼叫一桌子饭菜过来,靖王虽被关押此处,但他毕竟也是我朝声望正隆的实权藩王,莫要在饮食起居上有所怠慢!”
陈迹赶忙离开白鲤囚室门前。
狭窄的甬道里,只见白龙与云羊迎面而来,陈迹避无可避。
白龙上下打量他:“来探望靖王与郡主?”
陈迹不语。
白龙饶有兴致道:“不必担忧,探望好友乃人之常情,你若能铁了心不来,本座才会觉得奇怪。我朝律法中也写了,亲亲相隐可不论罪罚。”
陈迹轻声道:“白龙大人宽宏,卑职佩服!”
白龙话锋一转:“但少年郎你需得明白,首先你与他们只是朋友,不是亲人,其次,谋反大罪不在亲亲相隐这条律法之内,若包庇谋逆,不论亲友一律同罪。”
陈迹赶忙抱拳:“卑职明白!”白龙哈哈一笑:“在我密谍司需得明白,感情是感情,职责是职责。你是聪明人,本座相信你拎得清。如今云妃还在潜逃,尔等若是找不出她来,全都没有好日子过,去吧!”
陈迹抱拳道:“卑职明白。”
他低头从白龙身边匆匆走过,一旁云羊却忽然拉住他胳膊:“慢着!”
陈迹慢慢转头:“云羊大人有何吩咐?”
云羊笑吟吟道:“听说你与西风迁升的手谕已经到了。提前道声喜!”
陈迹一怔:“多谢云羊大人,卑职先去办事了!”
他挣开云羊的手,径直亡内狱外走去。
直到除了内狱,闻到新鲜空气,他才长长松了口气。
陈迹怀里揣着那封血信,快马加鞭。
千岁军大营在洛城南八十里处,待到他赶到军营前时,夸下战马已是大汗淋漓,嘴中吐出白沫。
时不我待!
大营箭塔上有人高声喝止:“来人止步。再往前,乱箭射杀!”
陈迹勒住缰绳,战马在营门前疲惫的来回踱步,他大声喊道:“山河无恙,我有要事见王将军。”
那箭塔上的士兵一听‘山河无恙’,立马举起一面黑色令旗朝大营深处挥舞起来。片刻后,大营的门被人拉开,王将军大步流星独自赶来。
他看着陈迹的站么,皱起眉头:“是你,你从哪里来,怎么把战马催成这样?”
陈迹跳下马,从怀里掏出血信递给对方:“这是王爷写的血信,请王将军亲启!”
王将军接过信展开,面色一变:“王爷已经被阉党关入内狱?”
“没错!”
王将军皱眉许久,抬眼看着陈迹:“如今洛城南门有重兵把守,我等需要换上百姓衣物,分批以佃户身份潜入城中,少年郎,你且先回去,夜里子时在陀罗寺门前等候汇合,领我等前往内狱。”
陈迹直勾勾看着王将军:“不行,我与千岁军一起去,若不亲眼看着千岁军出兵,我不放心!”
王将军思索一瞬,“也好,你且去中军营帐歇息片刻,我这便点将!”
陈迹摇头:“我就在这里等,哪也不去!”
“少年郎倒是性子晋升!”王将军无奈,只好高声啸聚将士。
一炷香的时间里,千岁军大营里脚步如雷,滚滚涌动。
上千名将士在校场上交错而过,列成威武军阵。
直达这一刻,陈迹才心中稍定。
他往一旁挪了挪,以免占了军阵的队列位置,然而就是一转头的功夫,身边的王将军却已不见了踪影。
陈迹一怔,他拉住一位偏将:“你们王将军呢?”
那位偏将皱眉:“王将军自去做他的事,你又是何人,为何出现在我千岁军大营里?”
陈迹怒道:“我且问你,你可知王将军召集你们所为何事?”
偏将说道:“令旗指令乃是让我等例行操练,没说何事!”陈迹的心一点点向深渊中沉去。
他转头一看,正看到王将军的背影骑着快马,独自飞驰出军营。
难怪白龙方才没有搜自己身,原来对方根本就不在意。
即便靖王真的向外界传递了什么消息,这消息也会兜兜转转回到白龙手里。
陈迹拉着那偏将怒吼道:“靖王此时被关押在内狱之中,我带着他血书前来请求王将军援救,可王将军现在却独自跑了!”
偏将有些惊讶:“王爷血书?血书呢?”
“自然是在王将军手中!”
陈迹狞声道:“如今他带着血书不知要去哪里,尔等快随我前往洛城!”偏将慢慢平静下来,向后退去:“来人,此人乃刘家余孽,拿下!”
陈迹后背一寒!
本章完。
181、血书(总结完整版)
陈迹还未等铁门打开,便侧身进了內狱。
他沿着狭窄的台阶往下走去,漫不经心问道:“早上,白龙大人将靖王、世子、郡主押来了?”
狱卒跟在他身后道:“回禀大人,靖王正关押在甲字一号囚室,世子与郡主关押在相邻不远的甲字七号囚室。大人,白龙大人专门交代了,不许有人擅自与他们交谈,您可千万别让卑职为难~”
陈迹在石阶上站定脚步,平静的回头看向狱卒。
狱卒低头没敢与他对视,隔了许久说道:“不过白龙大人这会儿不在,您跟他们说几句话应该是无碍的。”
陈迹继续往前走去。
靖王府有许多人被关押在此。
一路上,春华,春容,喜饼!他们见到陈迹,撕心裂肺的大喊着冤枉,喊着救命!
从囚室之间的甬道经过时,囚室内阴冷潮湿的恶臭扑鼻而来。
经过甲字七号时,陈迹难以置信的看着囚室之内,世子头发散乱,白鲤一袭白衣上尽是灰尘,如明珠蒙尘。
你怎么被关押在这种地方?
你怎么能被关在这种地方?
然而,陈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平静的转过头去,脚步不停。
世子见陈迹经过时,发了疯似的要冲到囚笼边上,却被白鲤紧紧拉住。
她低着头,将表情藏在散落下的头发里,低声道:“别去。哥。求你了,别连累他。”
世子转头,看见自己妹妹的眼泪,一颗一颗落在地面稻草里。
他慢慢放松了身子,颓唐的坐回地上,眼睁睁看着陈迹从门前经过,消失不见。
陈迹来到甲字一号囚室门前,看着靖王坐在一张桌案后,正静静地翻书。
他转身看向狱卒:“我与靖王说几句话。没事吧?”狱卒为难。
陈迹从袖子中取出一枚十两的银锭:“要么收下银锭,要么等死!”
狱卒赶忙揣起银子,退到远处为靖王,陈迹放风。
此时,靖王看见陈迹来了,笑着起身来到囚笼边缘:“你怎么来了?”
陈迹发现靖王的面色憔悴,已经是油尽灯枯之相:“王爷,值得吗?”
靖王笑了笑,答非所问:“陈迹你知道吗?宁朝要亡了!”
“嗯?”
靖王手中握着书卷,目光越过陈迹,,看向长长的甬道尽头;“嘉宁十一年冬,我领兵平叛,最终兵困柳州,人人都说那是匪,可他们其实是养家养出来的。若不是阿意求我那位岳丈去养家斡旋,我便真要死在那了。”
“陛下刚登基时,曾派钦差前往两江巡盐,可派去的人,要么与徐家,养家坑瀣一气,要么在家中失火烧死。要么游船上落水而死。朝廷两年派了十三位钦差,死了七个。那位曾抬棺觐见陛下的海大人刚直不阿,来了豫州清丈田亩,要求刘家还田于民。最终也只能灰溜溜离开。”“陈迹,你可知道边军将士已经三年没有发粮饷了。他们还能等几个三年?若无法再造乾坤,宁朝便要生灵涂炭!
陈迹平静道:“所以,王爷与陛下便合谋,要用极端手段拖刘家走进坟墓?”
靖王笑着说道:“外戚刘家,晋党胡家,徐党的徐家养家,你东林陈家,齐党御史监察,平日争斗不休,可一旦面对皇权,便会突然同仇敌忾。谁也动不得,不行此非常手段,刘家是初步掉的!”
陈迹打断靖王的话,认真诚恳道:“王爷,我不懂你们要做什么,也不关心你们要做什么,我只是觉得世子与白鲤不该与您一起死,他们是无辜的。王爷,他们是您的子女,为他们想一条活路吧。”
靖王站在囚室里沉默下来,他慢慢说道:“陛下曾许诺我,会让云溪世袭靖王之位。”
陈迹忽然笑了起来,他抓住囚笼的铸铁栏杆,直勾勾凝视着靖王:“王爷,您是一个如此容易相信别人的人?您自己相信吗?您明明不是束手就擒的性子,可您偏偏如此轻易的被关进了内狱,您明明已经托孤于我,说明您早知道会有今天。您这会儿到底还在算计谁?王爷,别等了。再等下去,白鲤就要跟着你一起死了!”
靖王仔细打量着陈迹,他咬破手指在书籍上写下一封血信来:“将这封信送去千岁军交给王将军,报‘山河无恙’密令,他会领兵来此劫狱!从今往后,你可愿带着白鲤入江湖,隐姓埋名,护她周全?”说罢,他从树上撕下那页纸,递了出去。
陈迹伸手,靖王却将手缩了回去,“你还没回答我!”
陈迹深吸了口气:“愿意!”
他从靖王手中抽出那页纸塞进怀里,转身往外走去!
靖王在他身后突然说道:“陈迹,对不起啊!”
陈迹怔了一下,回头看去:“王爷指的是何事?”
靖王笑了笑没有回答,挥手示意他快走!
陈迹摸着胸口,只觉得里面藏着的血信重若千钧,若要救世子与郡主,仅靠他决计行不通,必须有千岁军相助!
昏暗的内狱甬道里,他再经过甲字七号囚室时,停下脚步,无声朝里面看去。
白鲤原本低头,她听见脚步迟迟未走,终究忍不住抬起头来,与陈迹对视。
陈迹目光微微侧过:”别害怕,一定不会有事的!“、未等白鲤回应,只听前方铁门发出嘎吱吱的声响,白龙那戴着面具的沉闷声传来:“晌午时区迎仙楼叫一桌子饭菜过来,靖王虽被关押此处,但他毕竟也是我朝声望正隆的实权藩王,莫要在饮食起居上有所怠慢!”
陈迹赶忙离开白鲤囚室门前。
狭窄的甬道里,只见白龙与云羊迎面而来,陈迹避无可避。
白龙上下打量他:“来探望靖王与郡主?”
陈迹不语。
白龙饶有兴致道:“不必担忧,探望好友乃人之常情,你若能铁了心不来,本座才会觉得奇怪。我朝律法中也写了,亲亲相隐可不论罪罚。”
陈迹轻声道:“白龙大人宽宏,卑职佩服!”
白龙话锋一转:“但少年郎你需得明白,首先你与他们只是朋友,不是亲人,其次,谋反大罪不在亲亲相隐这条律法之内,若包庇谋逆,不论亲友一律同罪。”
陈迹赶忙抱拳:“卑职明白!”白龙哈哈一笑:“在我密谍司需得明白,感情是感情,职责是职责。你是聪明人,本座相信你拎得清。如今云妃还在潜逃,尔等若是找不出她来,全都没有好日子过,去吧!”
陈迹抱拳道:“卑职明白。”
他低头从白龙身边匆匆走过,一旁云羊却忽然拉住他胳膊:“慢着!”
陈迹慢慢转头:“云羊大人有何吩咐?”
云羊笑吟吟道:“听说你与西风迁升的手谕已经到了。提前道声喜!”
陈迹一怔:“多谢云羊大人,卑职先去办事了!”
他挣开云羊的手,径直亡内狱外走去。
直到除了内狱,闻到新鲜空气,他才长长松了口气。
陈迹怀里揣着那封血信,快马加鞭。
千岁军大营在洛城南八十里处,待到他赶到军营前时,夸下战马已是大汗淋漓,嘴中吐出白沫。
时不我待!
大营箭塔上有人高声喝止:“来人止步。再往前,乱箭射杀!”
陈迹勒住缰绳,战马在营门前疲惫的来回踱步,他大声喊道:“山河无恙,我有要事见王将军。”
那箭塔上的士兵一听‘山河无恙’,立马举起一面黑色令旗朝大营深处挥舞起来。片刻后,大营的门被人拉开,王将军大步流星独自赶来。
他看着陈迹的站么,皱起眉头:“是你,你从哪里来,怎么把战马催成这样?”
陈迹跳下马,从怀里掏出血信递给对方:“这是王爷写的血信,请王将军亲启!”
王将军接过信展开,面色一变:“王爷已经被阉党关入内狱?”
“没错!”
王将军皱眉许久,抬眼看着陈迹:“如今洛城南门有重兵把守,我等需要换上百姓衣物,分批以佃户身份潜入城中,少年郎,你且先回去,夜里子时在陀罗寺门前等候汇合,领我等前往内狱。”
陈迹直勾勾看着王将军:“不行,我与千岁军一起去,若不亲眼看着千岁军出兵,我不放心!”
王将军思索一瞬,“也好,你且去中军营帐歇息片刻,我这便点将!”
陈迹摇头:“我就在这里等,哪也不去!”
“少年郎倒是性子晋升!”王将军无奈,只好高声啸聚将士。
一炷香的时间里,千岁军大营里脚步如雷,滚滚涌动。
上千名将士在校场上交错而过,列成威武军阵。
直达这一刻,陈迹才心中稍定。
他往一旁挪了挪,以免占了军阵的队列位置,然而就是一转头的功夫,身边的王将军却已不见了踪影。
陈迹一怔,他拉住一位偏将:“你们王将军呢?”
那位偏将皱眉:“王将军自去做他的事,你又是何人,为何出现在我千岁军大营里?”
陈迹怒道:“我且问你,你可知王将军召集你们所为何事?”
偏将说道:“令旗指令乃是让我等例行操练,没说何事!”陈迹的心一点点向深渊中沉去。
他转头一看,正看到王将军的背影骑着快马,独自飞驰出军营。
难怪白龙方才没有搜自己身,原来对方根本就不在意。
即便靖王真的向外界传递了什么消息,这消息也会兜兜转转回到白龙手里。
陈迹拉着那偏将怒吼道:“靖王此时被关押在内狱之中,我带着他血书前来请求王将军援救,可王将军现在却独自跑了!”
偏将有些惊讶:“王爷血书?血书呢?”
“自然是在王将军手中!”
陈迹狞声道:“如今他带着血书不知要去哪里,尔等快随我前往洛城!”偏将慢慢平静下来,向后退去:“来人,此人乃刘家余孽,拿下!”
陈迹后背一寒!
本章完。
182、宴请(完整版)
千岁军……已经不是那支,曾经与靖王出生入死的千岁军了。
在漫长的岁月里,它被司礼监用各种手段分化、恐吓、瓦解,不听话的已经被斩,唯有听话的才能活着留下来。
没有援军。
陈迹忽觉一阵无力,仿佛不管他付出多少努力,总会有一只手伸出来,将他拼命改变的命运一一修正。
难道师父算出来的卦象,一点也改不了?
这就是命?
不行!
陈迹站在千岁军将士团团围困之中,如海潮之中孤立的礁石。
然而不等将士们围拢上来,他不退反进,如远洋之中的破冰船,直奔偏将。
没人想到他如此张狂,竟然还意图斩将,只见长戟呼啸而至,却稳稳停在陈迹手中。陈迹手腕奋力一抖:“松手!”
一股莫大的力量从长戟传递到偏将手中,震得他迫不得已松手:“行官,接近先天!”
其余将士见状包围上来。,
可长戟在陈迹手中调转锋刃横扫,如抡圆的月牙一般将所有人扫开。
等他们再反应过来时,却见陈迹已站在偏将身后,用长戟的月牙刃抵在其脖颈上:“其余人退开,不然他性命不保。说话。让你下属退开!”
偏将沉声道:“我千岁军不怕死,你威胁我也没用!”
陈迹冷笑:“你要真不怕死,又怎么会卖主求荣?”
此话一出,持戟的将士们面面相觑。
陈迹挟持着偏将,一边缓缓向军营大门退去,一遍朗声说道:“如今靖王被密谍司羁押在洛城内狱,行构陷污蔑之事,危在旦夕,靖王亲手写下血信,让我带来给王将军,希望他能今夜劫狱。带走世子与郡主,结果那王将军表面答应,现在却拿着血信去找密谍司报信,这偏将也一样,污蔑我为刘家余孽,我若是刘家余孽,来你千岁军大营作甚?”
军营哗然。陈迹手中长戟月牙刃割进偏将脖颈中,割出一条血痕来:“再不说实话,现在取你性命。咱们一起死!”
偏将冷笑:“你杀了我还怎么逃走?”
陈迹忽然高声说道:“诸位将士看清我的模样,陆浑山庄那一日,世子与郡主就在我身旁,我曾为郡主牵马!”
有将士认出陈迹:“我记得他,我当时以为他是王府仪宾来着。”
公主丈夫谓驸马。
郡主丈夫谓仪宾。
身份虽然搞错了。但确实有许多人将陈迹模样认了出来。
陈迹稍稍松了口气,正要再说什么时,余光却扫见斜后方箭塔上,一位身穿偏将甲胄之人爬上去,面色冷峻,开弓放冷箭。
军营大门也在缓缓关闭。
他骤然转身,用身前偏将挡下这一箭。
不好!
这军营里太多人被收买了。
陈迹丢弃挟持的尸体,一边奋力奔跑,一边将长戟掷向箭塔上的偏将。长戟势大力沉,偏将赶忙弯下身子。
长戟堪堪从他头顶擦过,将箭塔的木顶击个粉碎。
千岁军大营的门正在缓缓合拢。
千钧一发之际。
陈迹飞身前扑,从将要合拢的缝隙中钻了出去。
他前扑的身子落地时骤然双手撑地,只再一发力便如猎豹似的蹿了出去。丝毫未停。
一支支箭矢射来,却追不上他的脚步。
只能一支支钉在他身后的脚印上。
陈迹来到自己栓马处翻身而上,他狠狠一夹马肚子,战马如离弦之箭般蹿了出去,将喧嚣与嘈杂全部甩在脑后。
陈迹不停催马,逼的战马一次又一次提速。
然而他的战马已经跑不动了,只能慢吞吞的小跑。
他回头看去,确定身后无人追来,这才松了口气。可如今怎么办?
若王将军把血书交给白龙,血书便是靖王唆使千岁军劫狱的证据,同样是谋反大罪!
而且,一旦这血书落在白龙手里,陈迹也将是同谋,或许只要追上王将军,事情便还有回转的余地。
可他注定是追不上的。
对方比他快了太多……
……
两个时辰后。
当洛城城头出现在地平线时,陈迹勒住缰绳的手缓缓用力,战马放慢了速度。
最终原地踏着蹄子。他看着前方的城门,眉宇凝重:“现在逃离宁朝,还来得及。只要像司曹癸与吴宏彪一样,先去金陵,扬州蛰伏避风头,藏在秦淮河的游船上待一两个月,而后再迂回北上,前往景朝。从此以后,宁朝之事,与自己再无瓜葛。那些人那些事,总会有忘记的一天!”
陈迹仿佛看见一条白骨之路铺进城中。
有皑皑白雪落在碎骨之上,碎骨渣如另类的荆棘,走上去了就不能回头。
他恍惚间抬头,却见天上真的飘下雪花来。
这是洛城今年冬天的第三场雪。
走,还是留?
不能走!
下一刻,陈迹重新策马提速冲进洛城。
待到靠近内狱时,忽然听到有人唤他姓名:“陈迹!你怎么在这呢?”
陈迹豁然转头,正看见金猪领着西风下了马车。他疑惑道;“金猪大人,你不是在抓捕云妃吗?怎么来了内狱?”
金猪一身的火气:“我这边正在寻找云妃线索呢。白龙突然派人传了口令,召集所有生肖前往内狱,也不知道这货又要闹什么幺蛾子。一天天把大家当猴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说着,他去敲了敲内狱铁门:“开门!”
待到狱卒开门,金猪当先往阶梯下走去,他发觉陈迹未动,回头疑惑道:“走啊,愣着做什么?”
陈迹嗯了一声,跟着走下去。
他不知道白龙为何突然召集所有生肖,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只知道,他自己,靖王,世子,郡主已经是命悬一线。
进入昏暗的甬道,陈迹一眼看到尽头。
甲字一号囚室门前,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冯大伴与白龙并肩而立。
当他再次经过七号囚室时,世子与白鲤正握着栏杆站在囚笼内。
世子急促问金猪:“金猪大人,发生了什么,怎么来了这么多人?你们要做什么?”金猪与陈迹都没有回答。
待到两人来到一号囚室门前,白龙没有说话,神情隐没在面具之下。
冯大伴微微一笑开口说道:“诸位今日辛苦了。先是平定刘家谋逆叛乱,又抓捕了靖王府这叛乱元凶。”
陈迹瞳孔骤然收缩。
下一刻,冯大伴从袖中取出一页纸来,上面用鲜血写着文字:“就在今日,靖王写下血书,命令千岁军前来劫狱,犯下谋逆大罪。”
云羊,皎兔,梦鸡,金猪相视一眼,他们也是刚刚知道这件事。
冯大伴笑了笑说道:“好在我司礼监中有少年英杰。从靖王哪里骗到血书之后,立马将它交给我,才不至于让靖王与千岁军酿成大错,对吗?陈迹?”
云羊,皎兔,梦鸡等人一齐回头看向陈迹,,目光中闪过莫名的神色。
所有人都知道他与靖王府交往甚密。
却没想到最终是他出卖了靖王。陈迹怔在原地。
他以为血书会在白龙手中,却没想到是冯大伴在幕后谋划这一切。
白龙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这冯大伴是什么身份?
病虎?
亦或是对方本就不是生肖之一却凌驾于生肖之上?
他知道这血书明明是王将军骗走交给冯大伴的。
可现在冯大伴却说是他从靖王手里骗到的。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陈迹转头看向甲字一号囚室。
只见靖王正于自己对视,那双眼睛不悲不喜,没有情绪。
闷湿阴冷的内狱中,陈迹只觉得自己脑子里轰然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裂了。金猪用胳膊捅了捅陈迹,压低了声音提醒道:“说话啊。”
陈迹回过神来,心中一片冰冷,抱拳行礼:“回禀冯大伴,卑职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冯大伴抬手对他虚按了两下,“莫要谦虚,此次若不是你,我司礼监还真不好给靖王定罪,此乃大功一件 ,本座回京之后自会向内相禀明,为你再请功劳。”
说罢,他笑着从袖子里抽出一支白色卷轴来:“恰好,你迁升海东青的内相手令也到了。恭喜。日后戒骄戒躁,功成不居,我司礼监正需要尔等少年英才为国效命!”
陈迹上前几步,结果卷轴:“谢冯大伴!”
冯大伴似笑非笑:“不用谢我,谢内相大人对你的赏识。三日之后,白龙,云羊,皎兔,金猪,一同押解靖王进京。”
说罢。
冯大伴转头对白龙说道:“白龙大人,请吧,你我一同领人前去靖王府清点抄家。再商议一下回京的行程!”
白龙笑了笑:“好!”
待到两人走了之后,皎兔歪着脑袋,好奇打量着陈迹:“其实缉办靖王府之事,你就算明着放水大家也不会说什么,毕竟你和世子,郡主是朋友,没想到你小子挺狠呐,亲手捅了他们一刀。”
陈迹沉默不语。
云羊笑吟吟道:“你倒是越来越像一位生肖了!”突然间,陈迹笑着说道:“云羊大人过奖了。卑职有幸迁升海东青已是不易,打算明日在迎仙楼摆下筵席庆祝此事,不知道是否有幸请几位大人赏脸?”
金猪哈哈一笑:“去,我们几个一起去。给你庆功!喂,梦鸡你也来,一起喝一杯。咱们上次喝酒是什么时候来着,还是陛下南巡路上宴请群臣那次吧?”
梦鸡扫了扫自己袖子上的灰尘,不咸不淡道:“喝就喝呗,闲着无事!”
金猪又看向云羊和皎兔:“你俩呢?给个面子嘛,大家是同僚,又不是什么仇人!”
云羊还未说话,皎兔笑眯眯回答道:“好呀,一起去。但我要喝窖藏三十年的花雕,少一年都不行!”
“好。那花雕要是少一年,我就把迎仙楼东家的脑袋砍下来当球踢。”
金猪揽着陈迹的肩膀往外走去:“走走走。迎仙楼这顿庆功宴我来替你请,先前我还担心你想不开办傻事。现在看你开窍,我比你还高兴。你且记住。这世界上什么虚情假意都不重要。权力握在手中才是真的。”
两人经过甲字七号囚室之时,陈迹下意识看向囚室之中。
白鲤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最终汇在下巴,向地面滴落。两人之间的铁栏,宛如一道深渊天堑,遥不可及。
陈迹转头过去,笑着说道:“哪能让金猪大人请,我迁升海东青,自然是我来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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