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尚书府

类别:历史小说 作者:堵上西楼字数:194834更新时间:25/01/15 14:53:08
第一百九十九章 尚书府
  李辰安微微一怔,接过了这封信打开来。
  信纸上只有一行字:
  “午时,通顺巷子,户部尚书府。”
  字倒是很漂亮。
  却没有落款,言语生硬,就是简单的说了个时间地点……
  李辰安眉梢一扬,这个二伯看来确实不太待见自己。
  原本就打算去拜访一下二伯,倒不是要去抱抱这位户部尚书的大腿,仅仅是代表父亲向他问个安,顺便看看这个人罢了。
  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
  没料到今儿个他居然派了人送来了这么个纸条,既然不想见,又何必要见见呢?
  抬眼望了望天空,距离午时已不远。
  钟离若水去了定国侯府,她说晚上去程国公府赴宴这事不用等她,那么她今儿个在定国侯府呆的时间就会很长。
  左右无事,那就去户部尚书府看看吧。
  按理去自己的亲二伯家怎也不能空着手去,但李辰安又想了想,当真没有花一钱银子买个啥礼物,就这样将阿木留在了别院,叫上安自在驾着马车,二人往通顺巷子而去。
  马车车厢的车帘开着。
  安自在坐在前面一摇一晃,似乎随时都要睡着的模样。
  李辰安探头探脑的看着,这才发现自己来到京都十余日,却还没正儿八经的逛过京都的这些街巷。
  看来这辈子是不太可能在这京都的街头走一走了。
  对此倒是没啥遗憾,反倒是对回到广陵城再去往蜀州有些期待。
  “安叔,”
  “嗯?”
  “我和若水回广陵时候,你随我们一起走,如何?”
  安自在愣了一下,转过头来看了看李辰安,“这得看老夫人的意思……我就一老兵,随你们去广陵城干啥?”
  李辰安咧嘴一笑,“我有一些新兵。”
  安自在又是一怔,视线看向了前方,这才知道李辰安这小子居然在广陵城养了一些兵。
  可惜他并没有问李辰安有多少新兵。
  他以为这是广陵城钟离府的意思,借着李辰安的手暗地里再准备一批兵,那数量当然是不会少的。
  这是好事!
  自己早已打上了定国侯府的烙印,在当前这种局势之下,定国侯府的力量越强大未来就越安全。
  而自己现在闲着无事,如果真的能够去广陵城训练那些新兵,当然是最好的。
  于是,他又说了一句:“中秋估计老夫人要见你,我的去留……都在老夫人的一句话中。”
  李辰安大喜,回到广陵城之后,李家军要重新整合。
  李小花手里只有一百二十号人,他计划将晚溪斋的那些女弟子也编入军中,因为丽镜司看起来没啥指望了。
  另外就是叶破招揽来的百来号江湖悍匪!
  这些人可不太好驯服,至少李小花是使不动他们的,但有了安自在就不一样了。
  再说熊大他们这些曾经的老兵他也准备收入李家军中,他们原本就是安自在的手下,有安自在带领他们,他们心里也不会不服。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这安自在可就是现成的最好的将领,有了他去统兵,自己会少很多事。
  虽然他胖了点,但架不住经验老到身手还极高啊!
  “那你要做好准备,老夫人那边……我会说服她的!”
  安自在点了点头,他不知道李辰安如何说服樊老夫人,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活干了!
  自己似乎能够减肥了。
  ……
  ……
  从花溪别院前往通顺巷子有些远。
  要经过足足五条街巷,其中就要经过文昌巷子。
  文坛和文昌庙位于文昌巷子的东边,背靠玉带河。
  文昌庙的斜对面就是宁国最高学府——太学院!
  马车路过文昌巷子的时候,李辰安仔细的看了看文坛所在的地方,又看了看另一边的太学院。
  花满庭花老哥就在这里,而今刘酌之事已尘埃落定,自己也脱离了鱼龙会,呆会从尚书府回来,当顺便去看看他。
  如此想着,马车来到了通顺巷子的户部尚书府门前。
  李辰安下了马车,看了看这户部尚书府的那扇朱红大门。
  门前有两尊石狮子,不是太大,倒也有几分威严模样。
  这门楣上写着的倒不是户部尚书府这五个字,而是李府二字。
  他抬步走了上去,站在了门前,叩响了门环。
  十息左右时间,这门嘎吱一声开了,门里探出了一个青衣小厮的脑袋。
  “公子何人?”
  “李辰安!”
  那小厮愣了一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下李辰安,将门打开来,躬身一礼:“公子请进!”
  并没有发生恶奴看不起穷酸小子这种狗血之事,反而这小厮还很是恭敬。
  “多谢小哥!”
  这青衣小厮又愣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更浓,“公子客气!”
  李辰安迈入了这扇门,那青衣小厮将门关上,走在了李辰安的前面:“公子请随小人来。”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了这李府的青石小径上,李辰安左右看了看,这李府似乎不是太大,至少这前花园就还没有广陵城的李府开阔。
  府上也很是安静,不知道是家丁下人不多还是因为已至午时的缘故。
  不过院子里的花草倒是修剪得很是整齐,和商涤的那处旧雨楼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就这样一路而行,穿过了两道月亮门,走过了三处回廊,这青衣小厮将李辰安带到了后院。
  “老爷在里面等你。”
  “多谢!”
  “这是小人应该做的!”
  李辰安看了看后院西厢房的这扇虚掩的门,抬手推开,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古色古香的书房。
  他看见的是一个坐在书桌前的背影。
  那人听见了开门声并没有转身,他似乎在写着什么,他也说了一个字:
  “坐!”
  没多少感情色彩。
  也就谈不上冰冷或者欢喜。
  李辰安不以为意,他坐在了茶桌前,取出了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茶炉。
  他就这样煮上了一壶茶!
  李文厚足足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才放下了手里的笔,转过身来微微愣了一下,倒也没有说什么。
  他来到了李辰安的对面坐下。
  李辰安抬头看了他一眼。
  确实是父亲的哥哥。
  面容消瘦,眉眼间的神态有着七分相似。
  李文厚也看着李辰安,他的表情并没有因为见到自己的亲侄子而喜悦,甚至李辰安觉得他的那双眼里藏着的是一丝不喜、或者说是……厌恶!
  这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恨啊?
  李家父辈三兄弟之间的恩怨他至今不知道,但现在看来这恩怨确实有些深,深就深吧,和自己也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于是,李辰安依旧自若的煮茶。
  他没有说话。
  李文厚就看着他煮茶,许是终究憋不住了,他终于说了一句,就四个字:
  “你不该来!”

第两百章 新蝉噪晴午
  太学院后院有一处小木楼。
  小木楼外院子里的东北角有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
  竹林外有一方小小的荷塘。
  荷塘边有一颗大榕树。
  大榕树下摆放着一张古旧的桌案。
  荷塘里只有荷花七八朵,却有蜻蜓五六只。
  荷花的静与蜻蜓的动便让这小小的荷塘变得灵动了起来。
  再有这晴午时候这颗大榕树上的烦蝉鸣叫,便让这小院子也充满了生机。
  大榕树下的桌案旁围坐着足足六个人!
  但此刻,这六个人却没有一个发出丝毫声音!
  于是,此间便只剩下了蝉鸣。
  越国大儒韦玄墨和他的四个弟子正看着花满庭花老大人在桌上写字,那张纸上已落下了三个字《将敬酒》!
  这首诗在韦玄墨和他的弟子们进入玉京城的第一天就已经听过。
  但此刻,当花满庭再将这首诗写出来的时候,他们忽然发现这种感觉和听完全不一样!
  花满庭这一笔飘逸的行书将《将进酒》这首诗的洒脱表现得淋漓尽致!
  当第一句落于纸面,哪怕这首诗他们都已能倒背如流,却依然感觉到了那磅礴的气势。
  花满庭一挥而就,数息之后整首诗跃然于纸上。
  他放下了毛笔,微微一笑,抬眼看了看韦玄墨,“三月时候在广陵城,在广陵城的浅墨书院,他饮酒而作了这首诗!”
  “也正是因为老夫亲眼见到了他所作的这首诗,老夫便将他视为了忘年交!”
  韦玄墨也抬起了头来,“此子大才,但我还是有些疑惑!”
  “韦夫子请讲。”
  韦玄墨指了指这首诗,眉间微蹙,“他才十七岁,按照你刚才所言,他前十七年在广陵城都寂寂无名,甚至被人们认为是个傻子。”
  “你我都知道诗词文章这种事,多在于平日的积累。天下才子文人众多,虽也有天才,但如他李辰安这样忽然之间一朝开窍便一鸣惊人的天才……我走遍了天下,着实未曾见过这等令人惊艳的天才少年!”
  “所以我有些怀疑,尤其是这首诗里的这一句……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这岑夫子和丹丘生显然是两个人的名字。”
  “您可知道广陵城有没有这样的两个人?”
  “另外,此诗气势豪迈感情奔放,字里行间也透露出了诗人羁傲不逊孤高自傲的性格。”
  “可据我这两天对李辰安的了解……他似乎做事极为细致,性子里也多谦和,似乎和这羁傲孤高沾不上关系,反倒是有其爷爷的遗风。”
  没等花满庭解释,韦玄墨又继续说道:
  “再说他创造的那首诗歌,那曲《天净沙》确实开创了一个全新的文体,但这首《天净沙》行文风格和这首《将进酒》又截然不同!”
  “所谓文风,世间千年流传下来的那些名人诗篇,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特色。”
  “或激越高亢、或清婉秀丽、或言辞绮丽,也或质朴平易。”
  “不一样的风格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这种情况有,但极少,可李辰安的每一首诗词给我的感觉都不一样!”
  “我实难相信他能博采众长还不留痕迹,反倒是觉得……这些诗词,本就是不同的人所作!”
  韦玄墨端起了茶盏,看向了花满庭,意味深长的又说了一句:“是不是宁国需要这样一个人?”
  花满庭一捋长须眉梢一挑,他当然听明白了韦玄墨这话的意思——
  举宁国各大儒之力来将那李辰安打造成神!
  而今宁国不宁,于是竖立起李辰安这面旗子,让他成为宁国读书人之偶像,然后他所作的诗词,甚至他所说的话,都会成为宁国学子追捧的对象!
  在这种时候,李辰安再说出读书人为何而读书这样的言语,当然就会令宁国所有的读书人去深思、去追随,甚至为之而改变曾经的理想。
  他的声望在读书人中将一时无两。
  那么这时候如果姬丞相一系对李辰安动了手,让李辰安一命呜呼,其后果……恐怕就是宁国学子为他而振臂呐喊,更有可能这庞大的学子群体为他而让姬丞相一系无法下台。
  也可能是马上下台!
  这或许便是姬泰而今要杀李辰安的顾虑!
  这或许也是这些日子钟离若水的娘再没有任何声息的缘由。
  当李辰安说的那几句话刻在石碑上,竖立于太学院的牌坊前的时候,当李辰安脱离了鱼龙会,与姬泰划清了界限的时候,他的名声在京都的学子中,已经一时无两!
  “宁国当然需要这样的一个人!”
  “但你的猜测却错了!”
  “当时在他写下《将进酒》这首诗的时候,我也问过他一句岑夫子和丹丘生是谁。”
  “他说,岑夫子名叫岑勋,丹丘生名叫元丹丘,他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韦玄墨一怔,便听花满庭又道:“他说……这二人是他在梦中认识,视为知己,醒来依旧记得很清晰。”
  这就无法查证了。
  这种太过玄妙之事难以辨其真假,韦玄墨将信将疑也只好作罢。
  “至于你说他的行文风格,”
  花满庭给韦玄墨斟了一杯茶,笑道:“中秋诗会,他奉旨参加,我想在中秋诗会上你会重新认识他,并深信这天下真有那种我等凡夫俗子无法想象的天才!”
  花满庭这句话就令韦玄墨和他的弟子们都是一惊。
  以花满庭在文学上的造诣,他竟然认为自己是凡夫俗子,却认为李辰安是连他也无法企及的天才!
  这岂不是说他的诗文无人能敌?
  晏表四人当然是不信的,因为他们在越国就被称为天才,何况他们这次来了很多这样的天才!
  他李辰安哪怕有天大的本事,也没可能凭着他一个人挑翻越国国子监的数十名博学少年!
  韦玄墨当然也不信。
  此次中秋文会的命题,为了公平起见,是由他和太学院的四名大儒各自命题交给宁国皇帝,并没有署名。
  文会上,宁国皇帝会选何题目,甚至他会不会也命一两个题目,这无人知道。
  他李辰安哪怕有天大的本事,他毕竟只有一个脑子,怎可能敌得过自己的这帮极为优秀的弟子?
  话他当然不能这么说。
  “花老哥这番话可勾起了我对他的强烈兴趣。”
  “若是花老哥方便,能否约他出来,我也很想和他见见!”

第两百零一章 余响藏深幽
  被花满庭誉为天才,被韦玄墨牢记于心的李辰安,此刻正在户部尚书府后院的书房里。
  李文厚坐在他的对面,看了他许久,说出了那四个字:
  “你不该来!”
  李辰安没有回答,他甚至这时候都没有抬眼看看李文厚。
  他在煮茶。
  他想的是如此相见不如不见。
  但来都来了,喝一杯茶就走吧。
  回到广陵城,去了蜀州,肯定是将父母妹妹一并带上的。
  从此之后,广陵李府也就不复存在了,与京都这两房也离得更远,恐怕当真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窗外的蝉鸣阵阵。
  茶炉上的茶烟袅袅。
  茶炉的火已经熄灭。
  书房里依旧很热,但李辰安并没出汗,或许这就是心静自然凉。
  他斟了两杯茶,推了一杯过去,这才抬头看了看李文厚,“可我已经来了!”
  “来京都之前,父亲还是希望我能看看你和大伯。但我来京都的主要目的倒并不是这个,我主要是来看看钟离若水。”
  “说来也不怕你生气,在我看来,广陵李家与京都李家,能够和睦当然是最好,若是不能……其实各过各的日子,彼此互不打扰,这样的岁月也算是静好。”
  “毕竟各有各的选择,各有各的活法。”
  “而今你高居户部尚书之位,家父依旧是广陵城竹下书院的一个小小院正,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有官居高位的苦恼,但我知道广陵李家而今很是和睦。”
  “家父没啥理想,这挺好。他所喜欢的也就是每日一壶酒,母亲再给他弄两个佐酒的小菜,这便是他每天回家之后的幸福。”
  “这种幸福很简单,却很真实,至少他寝能安,食能香,这便够了。”
  李文厚听了李辰安的这席话之后沉默了许久。
  他徐徐站起,来到了窗前,听着这晴午时候的那些蝉鸣,过了片刻才转过身来。
  “看来你确实长大了。”
  “看来,你和曾经的那个你,也确实不一样了。”
  “听到你说这些,二伯心里很喜欢,甚至很羡慕你父亲而今的这种日子。”
  他走了过来,又坐在了李辰安的对面,脸上的神色依旧严肃,这在李辰安看来,恐怕这个二伯就不会笑。
  毕竟堂堂一户部尚书,还是严肃一些比较好。
  “你父亲留在广陵城,这是你爷爷的遗命!”
  李文厚看着李辰安此刻震惊的表情,又很是严肃的说道:
  “你爷爷是在昭化六年,也就是十七年前回的广陵城,那时我在濮州任知府一职。”
  “昭化六年冬,你爷爷将我和你大伯都叫回了广陵城,那个晚上你爷爷和我们三兄弟说了许多……他似乎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其中,你父亲留在广陵城守着广陵李府,这便是那个晚上你爷爷定下来的。”
  “当时的你、你年纪尚幼,你爷爷很喜欢你,甚至那个晚上还抱着你。”
  “他还说了一句,他说……你这一生就在广陵渡过……去别的地方也可以,但万万不要去京都!”
  “我不知道你父亲为何让你来了京都,但你真不应该来,哪怕你和钟离若水真的两情相悦、哪怕未来的某一天你成了钟离府的姑爷……我听说皇上下旨让你参加后天晚上的中秋文会……”
  李文厚俯过了身子,脸上有些紧张。
  “姬泰能够把持朝政多年,其势力远不是大家眼见的这般简单!尤其是他身边还有一个谁也未能见过的智计过妖的奚帷!”
  “德亲王一直喜欢钟离若水,而你却在这中间横插了一杠子……和定国侯府联姻,这对于德亲王很重要!”
  “姬泰的心思满朝皆知,他就是要让德亲王入主东宫最终登上皇位。”
  “若是德亲王和定国侯府联姻,这事几乎就不会再有意外。可偏偏现在因为你的出现而导致了这个意外……所以,说你是姬泰或者德亲王的眼中钉肉中刺,也毫不为过!”
  “而这,便是前些日子鱼龙会意图在花溪别院刺杀你的原因。”
  “当然,这是姬贵妃顺势而为,因为请鱼龙会杀你,想必你也知道这是钟离若水的母亲的意思……”
  “你大致不知道钟离若水母亲的娘家!”
  “她姓荣,荣姓,是曾经玉京城数一数二的大姓!曾经在京都也是风光无两的存在,却在二十年前,因为卷入了辅国大将军、上车候卢战骁满门被灭一案而被皇上打压。”
  “荣怡音在嫁给钟离塑的时候是在昭化三年,卢战骁之事也是发生在昭化三年,她刚刚嫁入定国侯府!”
  “荣府受到此案牵涉之后,皇上曾经召见过钟离破,此事知道的人极少,二伯也是最近才从宫里的一个老太监的嘴里听到。”
  “皇上的意思是,让钟离塑休了荣怡音,毕竟荣府被定性为卢战骁的同党,定国侯府因为一个荣怡音和这件事有了牵扯不太妥当。”
  “可樊老夫人却没有那样做!”
  “她让钟离塑带着荣怡音回到了广陵城,一去便是二十年!”
  “而今皇上不理朝政,多在长乐宫,或许荣怡音认为是到了恢复荣府曾经辉煌的时候了,所以她将希望寄托在了钟离若水的身上,所想便是让钟离若水嫁给德亲王宁知行……”
  “宁知行若是真登基为帝,钟离若水就是未来宁国的皇后,荣怡音之念,可轻易实现,但你的存在,却令她的希望如泡沫一般的破灭!”
  李文厚将这些事的前因后果简单的讲述了一番,目的是希望李辰安知道而今他所面临的局面。
  李辰安也很是认真的听着,这才知道这些事的背后原来还有这些狗血的故事。
  他以为也就是这样了。
  他当然不会因为荣怡音的这念想而放弃了钟离若水。
  至于那些敌人……确实个个都很强大,也确实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够正面去刚的。
  所以,他需要时间。
  需要回广陵城,去蜀州,用两三年的时间培养起属于自己的势力。
  “这些其实并不是最主要的!”
  李文厚端起了茶盏,茶水微烫,他吹了吹,似乎在犹豫接下来的这话该不该对李辰安说,或者怎么说。
  他呷了一口茶,又看向了李辰安,终究还是没有将想要说的那句话说出来,而是说了另一件事:
  “中秋诗会,恐有血光之灾……你最好去见一个人!”
  “谁?”
  “长孙惊鸿!”

第两百零二章 堂兄妹
  李辰安并不知道李文厚让自己去见见长孙惊鸿有何意义。
  他听商涤说起过长孙惊鸿。
  他知道长孙惊鸿曾经和自己爷爷的关系似乎不错,毕竟都当过帝师,只是一文一武罢了。
  而后当今皇上登基,爷爷跟着成为了当朝太尉,而长孙惊鸿也执掌了宁国赫赫有名的皇城司。
  现在爷爷早已驾鹤西去,但皇城司的长孙惊鸿依旧健在。
  不过商涤说长孙惊鸿在二十年前上车候卢战骁满门被灭一案之后,似乎就变了个人。
  他极少再离开皇城司的那处阴森之地,甚至住在了那栋黑楼里!
  在旧雨楼的那天,商涤倒是说过引荐他去见见长孙惊鸿,只是被后来发生的那些事给耽搁了,而这几日里和钟离若水商量好了中秋文会之后就回广陵城,自己也就没了再去找商涤见长孙惊鸿的心思。
  毕竟那是爷爷辈的感情。
  长孙惊鸿也很老了,他恐怕也没多少精力为自己的这些事来操心。
  李辰安呷了一口茶,看了看李文厚,并没有问为何要去见长孙惊鸿,而是问了这么一句:
  “你和姬泰之间……究竟是敌是友?”
  “说不上敌友,他是丞相,统领六部,是我的上官。”
  李文厚许是理解错了李辰安问这话的意思,他又补充了一句:“虽然我是户部尚书,但在你这件事上,就算我去求姬泰也无济于事!”
  “还是那句话,你挡住了他们的路!”
  “若是你就此退出,向天下宣布你和钟离若水之间毫无关系,并离开花溪别院,径直回广陵城去。我想,许多人都会松一口气。他们也不会再多看你一眼,而你……也能在广陵城安然的度过这一辈子!”
  “其实,樊老夫人至今没有让你去定国侯府,我想……这里面恐怕也有这些原因。”
  “定国侯府虽然强大,可还赶不上曾经的上车候府。”
  李文厚说完这番话便一直看着李辰安。
  他希望李辰安能够明白当下之形势,能够明哲保身知难而退!
  他请李辰安来府上,这并不是他的本意,而是受人之托!
  所托之人不是姬丞相,不是二皇子,也不是姬贵妃。
  她是那个在后宫里与世无争喜欢种点花花草草的丽贵妃!
  丽贵妃出自燕国公府。
  按照道理李辰安而今的身份很是微妙,许多人都能在他的身上做出不一样的文章。
  比如他若是死在了鱼龙会的手里,定国侯府和相府之间这表象上的和平极有可能被打破。
  京都会陷入混乱。
  但混乱的京都对于相府又是一种难得的机会!
  又比如李辰安若是在中秋文会上输给了越国的那些才子,他顶着宁国第一才子的名头,却让皇上在越国人的面前丢了脸面,若是皇上下旨砍了他的脑袋,定国侯府只怕会因此生出了异心来。
  这对于别的势力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李文厚当然是以为丽贵妃出于一片好心。
  因为丽贵妃说,现在的宁国已经很乱了,若是京都再乱……只怕国将不国。
  李辰安是一枚关键的棋子。
  只有他跳出了这张棋盘,这棋局当然并不会就此打住,但执棋的双方总会缓和一些,留给宁国的时间也就更多一些。
  皇上既然回了宫,想来也不愿意看见这些糟心事。
  天下女子何其多,李辰安又何必在钟离若水这一棵树上吊死!
  于是,李文厚心不甘情不愿的约见了李辰安。
  现在该说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就轮到李辰安作出决定的时候了。
  如果李辰安依旧是曾经的那个傻子,李文厚还会有些担心,但现在看来李辰安确实变得精明了。
  和精明的人说话,这样会轻松一些,因为精明的人会权衡利弊,会知取舍!
  而这取舍很是简单,在李文厚看来,任何一个聪明人都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因为李辰安并不是什么大人物,他撼动不了庞大的相府,他更左右不了京都各方势力。
  他唯有退!
  退一步方能海阔天空!
  然而,李辰安此刻却微微一笑。
  他站了起来,迎着李文厚有些紧张的视线,淡淡的说道:“我不过就是在这个世界找到了一个喜欢的、也喜欢我的人罢了!”
  “我只想和我所喜欢的人,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罢了!”
  “这事儿弄得太复杂,我不喜欢。”
  “说了这么多,其实我的肚子很饿,你却不留我吃个午饭……告辞!”
  就在李文厚震惊的、失望的、不解的视线中,李辰安背负着双手,昂首挺胸的走出了这间书房。
  他沿着抄手回廊向前而行,心中却在想着心事。
  这些破事看来是躲不了的,既然躲不了,那就必须去面对。
  不能指望任何人,包括定国侯府。
  回花溪别院!
  将炸、药给弄出来!
  枪炮暂时造不出来,老子弄几个手、雷炸、弹恐怕还是有可能的!
  再不济绑上个炸、药包,玩命……老子两世为人,谁怕了个谁?!
  他就这么走着,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自己似乎迷了路。
  这尚书府并不大,但现在自己所处的位置却有些陌生,来的时候并未曾经过这里。
  他站在了一处院子中。
  左右望了望,院子里有一座颇为高大的假山,院子四周种了不少树,多为桂花树。
  就在这时,假山后忽有琴音响起,然后有悠扬的歌声传来。
  李辰安仔细一听,顿时乐了。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她唱的是自己所写的那首《天净沙》!
  得去问问路。
  于是他抬步绕过了那座假山,便看见角落的那处桂树林中有一方亭台。
  亭台里有一个女子正在专心的弹琴,专心的唱歌。
  那女子是面向他的,却因为专注并没有发现他的闯入。
  李辰安走到了那亭台前,那女子才忽然闭上了嘴抬起了头,然后……大吃了一惊!
  她的手离开了琴弦捂住了小嘴儿,眼睛瞪得贼大,过了片刻才放开了手,问了一句:“你是谁?”
  李辰安咧嘴一笑:“我是李辰安,你又是谁?”
  李蕊又愣了一下,“你、你是李辰安?广陵李辰安?”
  “正是!”
  李蕊大喜,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笑意。
  “堂哥!你真是我堂哥李辰安?我是李蕊,快快请坐,父亲请你来的?我正好对这首《天净沙》不甚了解,本寻思去花溪别院找你,可、可父亲不允,你来了真是太好了!”
  李辰安就惊呆了。
  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这是闯入了堂妹的闺院!
  他现在只想回花溪别院搞大事,哪里有心思在这浪费时间。
  他转身就走,背对着李蕊摆了摆手:“堂兄没空,改日也不妥,再见!”

第两百零三章 阎王与判官
  皇宫西北角。
  黑楼外的那颗歪脖子大树下。
  长孙惊鸿正躺在那张摇椅上,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那把破烂的蒲扇。
  这里依旧很安静。
  安静的连蝉鸣都没有一声。
  他的对面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商涤,另一个是个魁梧壮硕的汉子。
  这汉子有一脸络腮胡子。
  还有一双如墨一般浓黑的笔直的眉!
  他穿着一袭黑衣,黑衣的袖口上绣着三道金线。
  他明明一身风尘仆仆,偏偏那张略显黝黑的脸上却神采奕奕。
  他便是皇城司四大判官之首的王正金钟!
  长孙惊鸿这时候睁开了眼睛,瞅了王正金钟一眼,问了一句:“你儿子呢?”
  “嘿嘿,”王正金钟咧嘴一笑:“找他师兄阿木去了。”
  “啥境界了?”
  “嘿嘿,”王正金钟又咧嘴一笑,一脸的骄傲:“二境上阶!”
  长孙惊慌也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扇子,说了两个字:“不错!”
  “犬子能当先生一句不错,这便是天大的荣耀!”
  “少拍老子马屁!我说的不错,指的是他来到京都就去寻他的师兄,这才是最难能可贵的情谊!”
  说着这话,长孙惊鸿从摇椅上一屁股坐了起来,没有去看王正金钟此刻那尴尬的表情,他看向了商涤。
  “你真那么看重那小子?真要将旧雨楼送给他?”
  商涤点了点头,“现在的问题是……若是先生不救他,我那旧雨楼恐怕也送不出去了。”
  “脱离鱼龙会……将燕国公府的燕子夫从聚仙阁的三楼给丢了下来……入京都的时候出尽了风头,甚至花老头还将他的那些话奉为圣言刻在了石碑上安置在了太学院的牌坊前……”
  长孙惊鸿站了起来,摇着破扇子在歪脖子树下走了两步。
  “和他爷爷的性格大相径庭,不知低调、不懂进退,成了被人利用的那把刀还不自知。你告诉我,凭什么救他?”
  王正金钟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刚刚回到皇城司,不知道此刻长孙惊鸿和商涤说的是谁。
  “一个少年。”
  “哦。”
  天下少年何其多,只是能够被商涤看重,商涤还摆不平还需要请长孙惊鸿出手的少年,这小子听起来似乎也不简单。
  王正金钟好奇的看向了商涤,便听商涤说道:
  “先生错了!”
  王正金钟大吃一惊,因为长孙惊鸿这老头最讨厌有人说他错了!
  果然,长孙惊鸿手里的破扇子停止了摇动,他转身看向了商涤,二人视线相对,商涤却并没有躲闪。
  “其一,念在旧情,他是李春甫的孙子,你当出手相救!”
  “其二,他入京都说的那番话并不是不知低调,而是当时之形势!”
  “我倒是以为他用那番话化解了那场危机,还令京都的所有学子们因此而反省……非但不是低调,在我和花老头看来,那就是睿智!”
  “其三,燕子夫本就是京都恶少,仗着燕国公府和他的母亲之身份在京都干了多少天怒人怨之事?”
  “按照道理,这样的人,本应该受到皇城司的裁决,可他却依旧逍遥法外……我非但不觉得李辰安将他从三楼丢下去错了,我甚至觉得李辰安应该宰了他!”
  “最后,花老头将他的话奉为圣言,你不知道他的那些话对太学院的学子们产生了多大的影响!”
  “这样的影响是极好的,花老头说……这或许就是宁国未来的希望!”
  商涤义正严词的说着,王正金钟本还有些担心商涤被长孙惊鸿给丢出去,他小心翼翼的瞄了长孙惊鸿一眼,却发现长孙惊鸿虽然眉间微蹙,却在很认真的听着。
  他知道了那个惹事的小子叫李辰安。
  他也知道了那小子的爷爷居然是李春甫。
  只是广陵城的李家早已没落,反倒是京都李府自从李文厚当了户部尚书之后名声愈发响亮。
  他还是不知道李辰安惹下了什么祸事需要长孙先生出手。
  他也不知道李辰安说了什么话能令花老大人奉为圣言,他只知道那小子的才学肯定很高,因为无论是商涤还是花满庭,这俩老头都很骄傲!
  商涤的言语并没有停下,他深知必须打动长孙惊鸿,才能在中秋之夜保李辰安无忧。
  “在广陵城的时候,就在吴洗尘的那座桃花山上。那时广陵城的百姓对他的风评并不好,可那小子对那些风评却充耳不闻,反倒是酿出了桃花酿!”
  “我问了他为何不生气,他说……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
  只需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这便是他的胸襟!”
  “也是我第一次真正将他视为忘年之交!”
  “你觉得能够说出这番话的少年,他是那种不知低调、不懂进退,成了被人利用的那把刀还不自知的人么?”
  说到这里,商涤躬身一礼:“先生久居此间,怕是已没有了昔日之棱角。”
  “若我商涤早知道皇城司如此不堪……我加入这皇城司又有何用?”
  “既然道不同,那先生自去走那阳关道,我便追随我那兄弟去闯闯这独木桥!”
  “告辞!”
  商涤说完,转身就走。
  长孙惊鸿眉梢一扬,看向了商涤的背影忽然一声大吼:“站住!”
  商涤止步,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回来!”
  商涤转身,向长孙惊鸿走去。
  “将他说的这句话,给老夫写下来!”
  商涤一怔,“贴在皇城司的大门上?有些不妥!皇城司是阎王殿,是杀人的地方,这句话倒是贴在玉佛寺比较妥当!”
  “贴个屁!”
  长孙惊鸿走到了那张摇椅前,一屁股坐了下去,摇椅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仰头望着这颗歪脖子树上支离破碎的天空,沉吟片刻才说了一句:“今儿个晚上,去你旧雨楼见见他。”
  “今儿个晚上不行。”
  “为啥?”
  “程国公约了他,就在今儿晚上,你要见他,得明天!”
  “……比老子还忙!那就明天上午。”
  “大人,皇上明天上午要在御书房见你!”
  “没空,告诉皇上一声,说老夫有恙!”

第两百零四章 神器
  安自在惊讶的看着从李府仓皇逃出来的李辰安,有些不解,他向李府的那扇大门望了望,便看见了追出来的一个俊俏姑娘。
  “堂兄……堂兄……我又不会吃了你,你跑什么劲啊!”
  “走走走,快回去!”
  李辰安登上了马车,安自在驾车离去。
  站在李府门前的李蕊跺了跺脚,咬了咬嘴唇,转身回到了她的闺院。
  她没有再去弹琴,而是换了一身衣裳,带上了一个丫鬟,叫了一个车夫也出了门。
  她并没有往花溪别院而去。
  而是去了她大伯的家里。
  李辰安的大名早已在京都流传,今儿个李辰安来了李府,这个消息当告知堂姐李秋燕,无论如何应该请这位远道而来的堂兄吃一顿饭说说广陵的故事。
  若是能得他的一首诗词就更好了!
  李蕊满心欢喜的离去,却不知道他的父亲这时候正坐立难安。
  李文厚的夫人李常氏走入了书房。
  她看了看正在书房中背负着双手垂首徘徊的夫君,便知道夫君劝说李辰安之事失败了。
  “怎也应该将那孩子留下来用了饭再走。”
  李文厚站定,转身,看向了妻子,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他怎就如此固执呢?!”
  “相公,其实为妻以为你是不是将这事儿弄得太复杂了一些?”
  “这些日子我也听过许多关于他的事,那孩子……街坊们对那孩子的评价极高,尤其是在他脱离了鱼龙会之后!”
  “街坊们说,李家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而今看来怕是又要添一个状元郎了!”
  “可他却无功名,连个秀才身份都没有,所以状元是不太可能,但蕊儿却说他的那些诗词能入《宁诗词集渊百篇》,他在南门说的那些话,还被花老夫子立为太学院校训,刻在了太学院外的那石碑上。”
  “所以这孩子怕是有真才实学的,那么钟离府的三小姐和他两情相悦……这也算得上是郎才女貌。”
  “古人言这男女感情上的事劝合不劝离,为妻听说定国侯府的那位老夫人极为疼爱三小姐……爱屋及乌,想来那位老夫人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辰安跳入火坑中去。”
  李文厚深吸了一口气,坐在了茶桌前。
  沉吟了许久,才缓缓的说道:“有些事,你不知道!”
  “我一个女人家,确实也不知道那些大事,我只是觉得吧……辰安这孩子又没招谁惹谁,不就是有个心仪的姑娘么?”
  “就因为二皇子也喜欢那姑娘辰安就要让出去?”
  “这有些欺负人!”
  “为妻还听说三小姐根本就不喜欢二皇子,甚至为此樊老夫人还去面见过皇上,那二皇子这般死缠烂打就是他之过,与辰安何干?”
  李文厚转头看了看自己这个结发之妻,“慎言!”
  “你所听说的,不过都是些谬传罢了!”
  “为夫希望他能放弃三小姐回广陵……其一是他能活下来,其二……”
  李文厚终究没有说出第二个理由。
  他徐徐站了起来,“饿了,准备开饭,呆会还要上朝。”
  李常氏并没有转身离开,而是忽然问了一句:“公公将三弟留在广陵,莫非真有别的原因?”
  “……没有。”
  李文厚向门口走去,又说了一句:“辰晞回来叫他在府上等我,我带他去见一个人。”
  “谁?”
  “韦玄墨!”
  ……
  ……
  李辰安回到了花溪别院,他急匆匆就去了那栋护院房,将周怀仁和熊大叫了过来,写了一张纸递给了周怀仁。
  “你们速去帮我把这上面的东西买回来!”
  周怀仁一瞧:火硝、木炭、硫磺、陶罐、棉线……
  他惊讶的抬头看向了李辰安,却没有问这是用来干啥,因为少爷脸上的神色是少有的严峻。
  二人起身离去,李辰安这才走入了别院的后院。
  阿木依旧坐在那凉亭的围栏上,依旧在看着那一塘的荷花。
  李辰安坐在了凉亭里,极为安静的等了个把时辰,一直等到周怀仁和熊大二人挑着两副担子回来,他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一抹笑意。
  “随我来。”
  他带着二人绕过了那方荷塘,来到了后面的一处小杂院里。
  阿木抬头,那房子的门已关上。
  他不知道李辰安神神秘秘的要干什么,而后又收回了视线,继续看着这满塘的荷花,忽然发现这几日钟离若雨没有再来。
  恐怕若雨小姐和齐知山,已如那一朵并蒂莲。
  就在阿木胡思乱想的时候,那小杂院里忽然传来了“轰……!”的一声巨响。
  阿木一惊,身体从围栏上电射而出,一脚踩在了那朵并蒂莲上,他向那处小杂院飞了过去。
  那房间的门开了。
  里面冲出了三个灰头土脸的人。
  “咳咳咳咳……!”
  李辰安猛烈的咳嗽,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阿木落地,站在了他的面前,没有问。
  “哈哈哈哈……”李辰安忽然大笑,“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周叔,熊大,来来来,这次不会出错!”
  周怀仁和熊大心有余悸的对视了一眼,才看见彼此的头发眉毛都被烧去了不少。
  “你这是干啥?”阿木终究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在弄一件神器,很快你就知道这玩意儿的威力!”
  李辰安带着熊大和周怀仁又走入了那房间,这次没有关门。
  阿木想了想,也抬步走了进去。
  “一硫、二硝、三木炭,按照这个配比来配制!”
  “对对对,将配好的材料都装进这个罐子里,将这棉线用油净泡好埋入其中……注意将这些粉末给夯实了!”
  阿木目瞪口呆的看着,依旧不知道李辰安要弄个啥。
  如此又半个时辰过去,天色已黄昏。
  花溪别院外面走来了一个少年。
  这个少年背着一把刀,也披着那一身的夕阳。
  他一脸喜意的走了进来,却发现这院子里空空如也。
  “咦,安叔不是说师兄就在这里面的么?”
  “人呢?”
  他来到了凉亭里,正要坐下,正想煮一壶茶!
  就在这时!
  他转头向那方荷塘看去。
  便看见一个黑溜溜的东西从远处向这荷塘飞来!
  “这是啥?”
  少年拔刀。
  一跃而起!
  他窜出了凉亭,嘴里发出了一声大吼:“呔……!”
  他一刀劈在了那飞来的罐子上!
  “轰……!”
  一声震天巨响。
  一篷斗大的烟雾升腾!
  就在阿木和李辰安等人目瞪口呆的视线中,一个人从那烟雾中飞起,然后……
  他“噗通”一声掉在了荷塘里。

第两百零五章 王正浩轩
  “师弟?”
  阿木瞪大了眼睛,又揉了揉眼睛。
  “师弟……!”
  他一声惨叫,身子拔地而起向那荷塘飞去。
  他的声音从空中传来:“师弟,你可千万不能死了啊!”
  李辰安一惊,“王正浩轩?”
  这特么的!
  这小子怎么就那么巧来了这里呢?
  你来就来了,你去劈那一刀干啥?
  刚才丢出去的依旧是个实验品,但这个实验品在李辰安看来基本也没多大的改进余地了,最多也就是向里面再添加一些锋锐的铁蒺藜啥的来增加杀伤力。
  造这玩意儿毕竟不是他的长项,能够捣鼓出这罐装炸、弹已经是个了不起的成就了。
  毕竟这个世界还没有这玩意儿。
  毕竟这玩意儿看来威力还可以——
  它至少撂翻了一个二境上阶的天才高手!
  若是丢入鱼龙会总部的人群中……
  李辰安来不及细想,现在显然是看看王正浩轩是不是活着更重要。
  若是因为这实验弄死一个有着巨大潜力的少年高手,那可就真不值当了。
  于是,他也向那荷塘跑去。
  却忽然一怔,阿木站在荷塘边,正看着荷塘。
  可荷塘里除了那些被震的面目全非的荷花之外并没有人。
  “人呢?”
  过了三息,阿木说道:
  “……估计沉了。”
  估计沉了?
  这肯定是沉了啊!
  “为何不救?”
  又过了三息,阿木又说了一句:
  “……我不会游泳!”
  李辰安顿时无语,一家伙跳入了水中,片刻之后他从水中托起了一个人来。
  李辰安将这人丢给了阿木,他爬上岸来,也来不及去换衣服,而是俯下了身子,伸出了一只手来探了探王正浩轩的鼻息。
  片刻,他终于松了一口气,还有气在,暂时没死。
  想了想,他跪在了王正浩轩面前,脑子里在想着前世电视里所看过的做人工呼吸的动作,却没料到他这一跪,引起了阿木的误会。
  “死了?”
  “师弟……你怎能死了呢?!”
  阿木顿时觉得脑子有些晕,他也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他就在李辰安震惊的视线中嚎啕大哭起来!
  他真的是在哭呀!
  还是无比伤心的那种!
  李辰安心里一叹,觉得阿木果然是性情中人,果然是值得自己结交的好兄弟!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阿木这种极少表现出自己情感的木讷少年,他的悲伤一旦爆发,那真是惊天动地!
  李辰安正要安慰一下阿木,却见阿木以头抢地声音悲戚的又道:
  “师弟啊,你这一死……师傅他老人家的那条狗……这冤曲师兄还指望你某天能够给我洗去……”
  “你倒是一走了之,这锅……师兄岂不是要背一辈子!”
  李辰安目瞪口呆。
  他不知道王正浩轩和他师傅的那条狗有什么关系。
  他很好奇那条狗的性别,但现在显然不是问这种事的时候。
  他拍了拍阿木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句:“他没死!”
  阿木的痛哭声顿时止住,那双眼睛顿时看向了李辰安,眼里燃起了熊熊的光芒:“当真?”
  “你摸摸他的脉搏不就知道了!”
  “啊……对!”
  阿木的手落在了王正浩轩的手腕上,片刻,那张原本如刀一般冰冷的脸顿时温暖了起来。
  “那你跪下来干啥?”
  “……将他救醒啊!”
  “磕头?求老天爷显灵?”
  李辰安瞪了阿木一眼,没文化真可怕。
  很显然王正浩轩是被那爆、炸给震晕了掉入了荷塘,很显然他喝了不少水,所以现在最为紧要的就是将他肚子里的水给排出来,还得给他做做人工呼吸,毕竟他的呼吸太过微弱。
  “你让开!”
  阿木站了起来,往旁边走了两步。
  李辰安将王正浩轩放平,双手摁在了王正浩轩的腹部。
  就在这时候,刚才那一声强烈的爆、炸声引来了门房安自在。
  安自在有些慌张的从天而来。
  他尚未落地,却陡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看见李辰安俯下了身子!
  然后……他的嘴向躺在地上的王正浩轩凑了过去!
  也就在这时候,王正浩轩从昏迷中醒来。
  他刚一睁眼,眼里出现的是一张极速放大的男人的脸!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万万没有料到刚离开牧山刀,刚来到京都就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迟疑了这片刻。
  李辰安的嘴对上了他的嘴!
  王正浩轩眼睛陡然大睁,终于聚焦的瞳孔中显现的是一张陌生的脸上闭上的那双眼——
  这活儿李辰安也没干过呀!
  他也不忍直视呀!
  所以,他找准了王正浩轩的嘴之后,他的眼也是闭上的。
  此刻他的心里其实正在抱怨,重活一辈子,这初吻居然给了一个男人!
  王正浩轩想要反抗,因为……他实在没有接受过这种教育!
  接着,他便感觉到一股热气从上面那人的嘴里传来了过来,渡入了他的嘴里!
  “呜呜……!”
  “砰……!”
  王正浩轩抬腿就是一脚,李辰安“啊……!”的一声惨叫,阿木抬头,便见李辰安向天上飞去,然后,他一家伙撞上了正从天上落下来的安自在!
  “啊……!”
  李辰安受到了二次伤害。
  他狂喷了一口血,然后他落了下来,便感觉到了死亡的味道。
  “啊……救命……!”
  安自在飞来,伸手,抓住了李辰安,终究平安落地,只是李辰安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王正浩轩已经站了起来,他想要拔出背上的刀,才发现他的刀已落入了荷塘。
  他恶狠狠的盯着一脸苍白的李辰安,有些惊恐的问道:“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阿木也看着李辰安。
  就连安自在、周怀仁和熊大,这时也都无比震惊的看着李辰安。
  李辰安一声苦笑,一撩衣袖擦了擦嘴边的血:“我若是说为了救你,你信么?”
  王正浩轩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不信!”
  “那你是不是认为自己很帅?”
  王正浩轩点头,“这个我承认!”
  “你先去照照镜子!”
  王正浩轩没有去照镜子,他蹲在了荷塘边,便看见了荷塘里倒影的那张脸。
  他顿时有些惊慌。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毛,没有。
  他又摸了摸前额的头发,还是没有。
  他豁然转身:“这是谁?”
  阿木沉吟三息:
  “师弟,是你!”
  “……师兄,我怎么变这样了?”
  阿木又沉吟三息,反问了一句:“师弟,你是不是又偷吃了师傅的鹅,故而受到了老天爷的惩罚?”

第两百零六章 震撼全场
  王正浩轩不明白偷吃了师傅的鹅和自己变得不帅了有什么关系。
  他也不明白向来木讷的师兄怎么会猜到自己偷吃了师傅的鹅。
  他此刻甚至没有去想他的那把掉入了荷塘里的刀。
  他有些慌。
  因为在他看来,颜值这个东西比什么都重要!
  他站了起来,望着这一片狼藉的荷塘开始回忆——
  自己欢喜的来到了这处院子。
  走入了那方凉亭,没看见师兄。
  然后……对了,然后看见一冒着火花的东西向这荷塘飞来,自己本能的飞起劈了那玩意儿一刀。
  听见了一声巨大的声响。
  看见了一篷巨大的烟雾。
  然后没有然后了。
  所以自己的眉毛和头发,是被那不知道什么玩意的玩意给弄没了?
  就那么短短的一瞬间,自己就变丑了?
  他看向了阿木,“师兄,那是何物?”
  阿木看向了李辰安,又看向了王正浩轩,“他说……那叫神器!”
  王正浩轩目瞪口呆。
  能够直接将自己这个二境上阶的高手一家伙弄成这样,确实称得上是神器!
  输在神器的手上,似乎也不太冤。
  于是,他心里舒服了许多。
  只是自己而今这模样,怎么出去见人呢?
  此刻安自在也看向了李辰安,“那爆炸是你弄出来的?”
  “嗯,正好在实验,结果这小子一刀劈了过去,就被炸成了这样,幸亏这小子武功深厚,不然恐怕当场就没了。”
  安自在大吃一惊,“这么厉害?还有没有?再来一家伙我瞧瞧!”
  “额,稍等,我再去做一个。”
  “……这么简单?”
  “说简单也简单,说难……其实也挺难。”
  于是,李辰安向那处小杂院走去。
  身后跟了一串尾巴。
  李辰安并没有避开这些人,因为这些人都值得他信任,另外,黑火、药已经调制而成,他们就算是看见了,也不知道用的什么东西,更不知道比例如何。
  王正浩轩看得极为仔细,因为他的眉毛和头发是被这玩意儿给烧没的。
  可看着看着,他看不出个名堂。
  就看见李辰安将那些粉末子给装入了那罐子里,然后用个小木棒槌在小心翼翼的锤着。
  就是这样。
  这玩意也能称之为神器?
  神器若是这么简单,江湖上岂不是神器漫天飞了?
  他觉得无趣了。
  觉得这玩意儿恐怕是骗人的。
  于是忽然转头看向了阿木:“这小子是谁?”
  “李辰安。”
  “……就是钟离若水的那个未婚夫?”
  “正是。”
  “……你怎么会在这?”
  “我和他是兄弟,是来保护他的,只是前些日子打了一架受了点小伤。”
  “哦……被谁打伤的呢?呆会师弟我就去把他砍了,毕竟我们也是兄弟!”
  “被师兄我杀了。”
  “师兄威武!”
  “师弟过奖……你究竟是不是偷吃了师傅的鹅被师傅给赶出来的?”
  王正浩轩脖子一硬,摇头,否认,“没有!”
  “师傅最疼我,怎会将我给赶了出来?”
  阿木单纯,不疑有他,因为师傅确实最疼这小师弟,确实没可能因为一只鹅将小师弟给赶了出来。
  应该是小师弟闭关结束突破了二境上阶,师傅让他出山历练来了。
  他不知道的是,师傅养的那一群鹅都被这小师弟下了毒手!
  他爹王正金钟去牧山刀,是去赔那些鹅的银子的!
  那不是普通的鹅!
  如果李辰安看见便知道那是天鹅!
  这时代称为鸿鹄,也就是燕雀焉知鸿鹄之志的鸿鹄!
  是师傅从吴国的天音阁偷回来的蛋好不容易孵化出来的!
  王正浩轩无法直视阿木那双代表着正义的眼光,他又看向了李辰安,转移了话题:“钟离若水那么骄傲,怎么会看上了他呢?”
  李辰安听见了这句话,并没有抬头,反倒是阿木说了一句:“因为你的刀很厉害,但他的文采……小师弟啊,你拍马也赶不上!”
  “若雨小姐说若水小姐不喜欢刀,喜欢握笔之人,所以他们才是珠联璧合的一对。”
  王正浩轩愣了一下,在牧山刀多年,师兄这个人极少言语,更不会对别人有任何评价,可现在师兄却一直在维护着他。
  师兄的眼光也是极高的,可不是任意一个阿猫阿狗就能让师兄为他卖命。
  如此说来,这小子不仅仅是诗文了得,恐怕人品也还可以。
  他当然没有去想也给李辰安卖命。
  因为这天下他还没遇见能够让他为之去卖命的人!
  “他的酒,很不错!”阿木忽然又说了一句。
  王正浩轩一愣,“有瑞露好喝?”
  “好喝百倍!”
  “……我尝尝!”
  “这里没有了。”
  “哪里有?”
  “广陵城!”
  “……那我们去广陵城!”
  “再等等。”
  “等什么?”
  阿木看向了王正浩轩,“呆会告诉你,且再看看他这神器的威力如何!”
  李辰安抱着个罐子站了起来,安自在惊讶的问道:“就这样?”
  “就这样!”
  “就这么个小玩意儿,能有那么大的动静?”
  李辰安咧嘴一笑:“再试试不就知道了!”
  就在安自在难以相信的视线中,李辰安抱着这罐子走了出去,一行人自然也跟了上去。
  他站在了这处荷塘边,左右望了望,发现除了这荷塘就没地方丢,也确认了这院子里没有别的人。
  他取出了火折子,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点燃了引信。
  引信里裹有药粉再浸泡了桐油,这时候引信便噼里啪啦的燃烧了起来。
  李辰安举起了这罐子,然后向那荷塘丢了过去。
  安自在等人都以为这东西又会在空中爆炸,却不料它“噗通”一声落入了荷塘里。
  荷塘里冒了一串泡泡。
  安自在转头看向了李辰安,“失败了?”
  “没有。”
  “水底也行?”
  李辰安不敢肯定,却也点了点头:“应该行。”
  安自在又看向了那荷塘……
  三息之后!
  “轰……!”的一声巨响。
  荷塘就像煮开了的锅一样,一道水柱冲天而起,仿佛蛟龙出海一般!
  所有人被那巨响震得双耳嗡鸣,但视线却极为震惊的落在了那水柱之上!
  有鱼在空中飞舞。
  有荷花在空中飘荡!
  然后水柱落下。
  荷塘里没有一片完好的荷叶,更没有一朵完好的荷花,只有水面飘着的翻了肚子的……鱼!

第两百零七章 死而无憾
  日落西山。
  花溪别院一片宁静。
  就连那些蝉鸣似乎都因为那两场爆炸声而闭上了嘴。
  王正浩轩此刻再看向李辰安的时候,眼里再没有了丝毫轻视,因为他知道了这神器确实能要了人的命!
  鱼能死,人也会死!
  自己没死,那是命大!
  他心有余悸,此刻才很是庆幸。
  阿木呆呆的坐在了凉亭的那围栏上,他依旧看着这片荷塘,忽然发现这或许就叫物是人非、不对,那些荷花全没了,人反倒是没变,除了师弟少了眉毛头发,所以应该叫……面目全非!
  他本将对钟离若雨的那份思念寄托在了这荷花之上,这些日子静看荷花,他甚至已知道那些花何时会开何时会谢。
  但现在……它们全没了。
  那还看啥?
  若雨小姐和齐知山恐怕正在这晚霞中并肩而立,正在看燕子归巢,正在看花开花谢。
  那样的美丽是属于若雨小姐的。
  我什么都没有。
  不。
  我还有两个兄弟!
  阿木起身,转身,脸上忽然露出了极为少见的一抹笑意。
  “师弟,你真的变得不帅了!”
  王正浩轩听到这句话,便觉得胸口一疼,仿佛被人刺了一刀。
  他瞪了阿木一眼,“不会说话就闭嘴!像以前那样沉默寡言才是最好的!”
  而此刻安自在也看着那片荷塘,不过他看的不是那些残花,而是那满塘的死鱼!
  作为曾经神武军的骠骑将军,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李辰安捣鼓出来的这神器在军事中的应用。
  如果将这东西投掷于敌阵之中……
  轰的一家伙,那些敌人会不会也如这死鱼一样人仰马翻?
  应该是可以的!
  就算弄不死人也能惊了敌人的战马。
  敌人的阵型会乱,这便给了己方最好的战斗机会!
  他此刻也转过了身来,再看向李辰安时,那双因为胖而变得很小的眼睛里露出了一抹明亮的光芒。
  “这玩意能否大量制造?”
  李辰安点头:“能!”
  “好,你再做一个,我带去侯府!”
  这意思当然明了,他这是要带着这东西去告诉樊老夫人,让樊老夫人和侯爷亲眼见见这玩意儿的厉害。
  以他们的英明,当能明白这东西在战场上的巨大作用。
  如此,他们就更能明白李辰安这个孙女婿活着的最大的价值——
  作为宁国堂堂的侯府,作为侯府的老侯爷和老夫人,他们看待某个人的时候只怕更多的是看这个人对家族能有多大贡献。
  虽然老夫人疼爱三小姐,虽然三小姐和李辰安两情相悦,但在安自在这些日子看来,李辰安的诗词文章……恐怕并没有打动老夫人的心。
  毕竟是军人世家。
  倒不是说势力,而是讲求一个实际!
  老夫人能保护三小姐一时,却无法保护三小姐一世。
  所以在三小姐的这件终身大事上,老夫人至今还是在犹豫,故而没有立刻见见李辰安。
  可若是将李辰安制造的这神器让老夫人亲眼见了它的威力,这件事只怕立马就会敲定,老夫人和侯爷甚至会直接到花溪别院来。
  无它。
  这玩意儿的作用太过巨大,几乎能够左右一场战斗的胜负。
  这是个宝贝!
  李辰安自然也就成了最大的那个宝贝!
  李辰安当然明白了安自在的意思,他拱手一礼,“多谢!”
  他转身向那小杂院走去,路过荷塘,看了看那些死鱼和残花,觉得有些煞了风景。
  ……
  ……
  而此刻的定国侯府。
  钟离破的书房中。
  钟离若水抬眼看了看她的母亲。
  母亲的脸上一脸的愤怒。
  她又转头看了看奶奶,奶奶的神色依旧如常,而爷爷正端起了茶盏,似乎借此掩饰此刻的尴尬。
  “我和辰安之事,用不着商量!”
  钟离若水又看向她的母亲,言语极为坚定。
  “我这辈子就没想过要找一个武夫!”
  “从我懂事、从我开始憧憬未来的夫婿的时候,我就明白自己要找一个怎样的人!”
  “他一定是个文人,所以我才在三月三于画屏湖弄了那以文选婿……不是以武选婿!”
  “我知道自己不能练武,所以我才使劲的赚银子!”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赚那么多的银子么?”
  “因为我知道在我们这样的家族,你们所有人……包括爷爷和奶奶,都希望我能嫁给一个有强大背景的世家,甚至是嫁入皇室!”
  “这非我所愿!”
  “所以……你若是依旧要坚持将我和辰安分开,我可以离开钟离府,我赚的银子,足够我和辰安这辈子衣食无忧!”
  荣怡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才知道女儿真的长大了,也才知道女儿比所有人想象的更聪明!
  她早已在预防着有这么一天。
  她为了追求她所谓的幸福,甚至不惜离开定国侯府!
  可是……
  荣怡音看了看樊老夫人,“母亲,有些事,还是您给她说比较好。”
  樊老夫人沉吟片刻,“若水,奶奶并不反对你和李辰安之间的事。所以他才能安然的入京都,才能住在你的花溪别院。”
  “但奶奶这些日子却并未见他,是因为奶奶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见他。”
  钟离若水一愣,“既不反对,为何不见?”
  “因为你的身体!”
  钟离若水顿时瞪大了眼睛,小嘴儿喏喏,她显然从奶奶的这番话中觉察到了什么,只是她自己不愿意相信罢了。
  过了数息她才说道:“孙老说我的身体已无大碍!”
  “昨儿个小武还来过一次别院,送来了一罐子汤药,他也说我已无大碍。”
  “小武不会骗我,因为他从不骗任何人!”
  “再说……再说如果我身子真有问题,宁知行当知道,他又为何会想要向我求亲?”
  樊桃花垂头,手里转动着一串佛珠。
  珠子转的忽快忽慢,这便是她内心的不宁静。
  她注视着钟离若水,那双老眼里有些不忍,却还是说了一句:
  “你的病,并没有根除,仅仅是被压制了下来!”
  樊桃花手里的佛珠不再转动,她似已下定了决心,不再向钟离若水隐瞒这事。
  “小武至今也只对你说了谎,因为这是他师傅的命令!”
  “至于宁知行,他确实也知道,他这么急着想要娶你,怕的就是、就是你出现了意外。”
  “他想要和你成亲,要的只不过是定国侯府的一个态度。”
  “咱们不说这些,你的病要想根治,只有一个办法!”
  钟离若水顿时一惊,她也看着樊桃花,却并没有问是个什么办法,而是问道:“这么说……我依旧会死?早死?”
  樊桃花没有回答,这就是最好的回答。
  钟离若水的那双眼里的神采渐渐褪去。
  她忽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在这一瞬间流逝,她甚至感觉到了一股刺骨的凉意!
  她坐的笔直的腰也弯了下来。
  她伸手捧起了桌上的茶盏,似乎想要感受一下从那茶盏上传来的温暖。
  她的眼里擎着泪水,却拼命的忍着,没有让一滴眼泪流出来。
  她现在明白了所有人都骗了她!
  她也明白了为什么从小到大,定国侯府的每一个人一直都宠着她,都让着她,什么事都顺着她。
  原来自己是个将死之人!
  原来孙神医并未能将自己从鬼门关前给拽回来。
  她没有去怨任何一个人,更没有去怨孙神医或者小武,是他让自己多活了这些年岁,并在最好的年龄,遇见了心爱的人。
  她想到了李辰安。
  忽然觉得自己这是不是骗了李辰安?
  说好的相守一辈子,不离不弃,但现在看来,自己是无法去信守那个诺言了。
  “我还能活多久?”
  “……皇室珍宝阁存有两味最为名贵的药材,若是将这两味药材入药,经孙神医的调配熬制……许能再延你、三五年寿命!”
  “这便是你娘希望你嫁给二皇子的原因!”
  “奶奶确实因为你这事去过宫里见过皇上,其实……奶奶和皇上所谈,并不是拒绝宁知行,而是……要那两味药作为宁知行娶你的聘礼!”
  “但皇上拒绝了,所以奶奶和他吵了一架!”
  钟离若水抬头,“既然如此,你们为何又要让辰安住在花溪别院?”
  “因为,若没有那两味药,你剩下的时间就不多了。奶奶希望你、希望你的余生,和你最爱的人在一起!”
  “没有那两味药,我还能活多久?”
  “孙神医说……下次再犯病,或无药可救!”
  顿了顿,樊桃花又道:“奶奶还在寻找天下武功最优秀的少年……你这病若要根治,必须找到练成了纯阳内功的少年!”
  “你这是阴气闭穴,唯有练成了纯阳内功的少年与你行房,以采阳补阴之法,方能彻底解决。”
  “可惜,虽然吴洗尘将不二周天诀给了李辰安……那就是天下最正宗的纯阳心法……可惜,李辰安至今才练成了四式……可惜,就连洗剑楼的弟子也再没有谁练成此功法!”
  “这些年,奶奶没有闲着,你别急,奶奶还在找,让松山剑院所有弟子都在天下寻找!”
  “若是找不到……奶奶会再去宫里为你抢回来那两味药!”
  钟离若水忽然站了起来。
  “不用再找了,就算找到,我也不会与那人行房。”
  “你也别去宫里,那样太危险,甚至会置定国侯府于万劫不复之境!”
  “若是那样,我就算活着……也毫无意义!”
  “我要回去了,既然剩下的日子不多……我当多陪陪辰安……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死去,这也……无憾!”

第两百零八章 长夜空 上
  钟离若水离开了定国侯府。
  她站在侯府的大门前站了许久,终究没有往花溪别院而去。
  她带着林雪儿上了马车,去了孙驼子的那处小院子。
  马车里,林雪儿很是惊讶的看了看钟离若水。
  她是钟离若水的贴身丫鬟,但她并不能进入定国侯府的那处书房,所以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小姐的眼圈那么红,怕是在商议李辰安这件事上受了莫大的委屈。
  “老夫人也、也不同意?”
  钟离若水摇了摇头,看向了车窗外。
  “倒不是,我心里有些乱,让我静静。”
  林雪儿闭嘴,心里愈发担心。
  因为小姐一直是个坚强坚韧的人。
  就算是小姐十岁那年的那个冬天,因为那病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小姐也没有如现在这般沮丧……夫人也在那书房,怕是小姐和夫人为了李辰安撕破了脸皮。
  值得么?
  林雪儿不知道。
  只是心里有些隐隐作痛。
  马车抵达孙神医的那处小院子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钟离若水下了马车,抬头望了望夜空,一轮明月已经升起,如玉盘一样,很是璀璨也很是漂亮。
  就是、就是显得太清冷了一点。
  就像自己此刻的心绪一样。
  李辰安这时候应该已去了程国公府了吧。
  这事,该如何向他开口呢?
  瞒着他?
  让他陪自己度过这生命中最后的时光?
  告诉他?
  他怎可能娶一个将死的女人!
  我该怎么办呢?
  若是早知道,我哪里会举行三月三的那场文会!
  没有那场文会,我与他便不会相识,他依旧会呆在广陵城,经营着他那小酒馆,或许沈巧蝶见他变了模样二人会重修于好。
  也或许,他会在广陵城遇见另外的某个少女,然后就如他所想的那般在那小酒馆里舒舒服服平平淡淡的过这一辈子。
  他不会到京都来。
  更不会因为自己而卷入诸多势力的斗争之中。
  我对不住他!
  对了,四公主宁楚楚似乎对他有意!
  原本是不希望宁楚楚见到李辰安的,但现在……得促成他们之间这段姻缘,算是自己临死之前,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如此一想,钟离若水反倒是轻松了一些。
  如果李辰安成为了四公主宁楚楚的驸马,想来姬泰和宁知行都不会再为难他。
  钟离若水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果断的做出了一个决定——
  呆会向孙神医求证之后,若自己确实如奶奶所言,那就立刻入宫,去四公主宁楚楚的府上!
  “叩门!”
  林雪儿走了过去,叩响了门环。
  片刻,那门开了,小武站在了门前。
  他看见了林雪儿,微微一惊,抬眼又看见了钟离若水,顿时咧嘴笑了起来。
  “咿咿呀呀……”
  他和钟离若水交流了两句,然后带着钟离如水主仆二人去了后院。
  孙驼子正在天井里的那张石桌子前坐着喝酒。
  不是桃花酿也不是画屏春,而是京都最为寻常的散酒。
  他听见了脚步声,放下酒盏抬头一瞧,眼皮子忽然没来由的跳动了两下。
  他站了起来,心里觉得有些怪异,因为这时候三小姐没道理独自来这里。
  “小姐请坐!”
  钟离若水道了个万福,脸上洋溢着笑意,已看不出刚才的悲戚。
  “多谢孙爷爷!”
  她坐在了孙驼子的对面,小武跑去了厨房,取了两幅碗筷,但林雪儿并没有落座,她依旧站在钟离若水的身后。
  石桌子上只有两道佐酒小菜。
  一碟卤猪头肉。
  一碟酱猪尾巴。
  孙驼子没有问,他只是笑眯眯的看着钟离若水。
  钟离若水也没有直奔主题,她伸手捻了一块猪尾巴,小口的啃着,说道:“我记得以前在水云涧的时候,孙爷爷就喜欢这猪尾巴。”
  “我还记得孙爷爷说小孩子不要吃,吃了做任何事都会落在别人的后面。”
  “所以那时候我是不敢吃的,因为我生怕落在了别人的后面。”
  “但后来、后来见你吃的那么香,于是偷偷的尝了尝,才知道这酱猪尾巴原来那么好吃……于是落在别人后面这就变得不重要了。”
  孙驼子咧嘴笑了起来,“安公公每晚酱的猪尾巴第二天总是会少一两条,原来是你偷吃的?”
  “嘻嘻,安公公可是皇上曾经的御厨,他的手艺确实不错……就算是现在年岁大了,在聚仙阁,他还是掌勺老师傅。”
  “嗯,这也算是他的福分了。你多吃点,这猪尾巴,还真就是他亲手酱制的!”
  “难怪这味道还是那么熟悉。”
  “酱猪尾巴佐酒其味更鲜,你要不要来一杯?”
  “好!”
  小武很轻易的就看懂了他们对话的口语,他有些惊讶的看了看师傅,然后取了一个杯子,为钟离若水斟上了一杯酒。
  钟离若水小品了一口,有些辣,有些涩,确实比李辰安的画屏春差了太多。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酒能壮胆!
  于是,她一口干了这杯酒。
  看了看小武,指了指酒杯,小武看了看师傅,孙驼子微微点了点头。
  钟离若水吃了一块猪尾巴,喝了三杯酒。
  她的脸蛋儿微红,只是在这月光下看的不是太清楚。
  她放下了酒杯,也没有再去捻一块猪尾巴,她看向了孙驼子,无比认真的问了一句:
  “孙爷爷,我究竟还能活多久?”
  孙驼子手里的酒盏定格在半空中。
  小武哑然的张大了嘴巴。
  钟离若水身后的林雪儿大吃一惊,隐隐猜到了什么。
  分明只过了十息,却让孙驼子三人觉得似乎过了一整年!
  他放下了酒盏,避开了钟离若水的视线,反问了一句:“今儿个去了侯府?”
  “嗯!”
  “孙爷爷,你告诉我实话,因为我还有许多事要做,我必须得知道我还能活多久,这样才能将身后的事安排妥当。”
  “你奶奶叫你来京都,怕的就是今年的这个冬天,因为这是距离你上次犯病的第五个年头!”
  “……”
  钟离若水收回了视线,抬头望向了天井上的四角的夜空。
  月亮还没有升到这里,这方夜空有繁星点点。
  “这么说,没两个月了。”
  “也不一定,小武去姥山采回来的这些药很好,你若是按时服用,许能撑过这个冬,到了来年春末就、就……”
  “就等下一个冬天?”
  “大致是这么个意思。”
  “我知道了!”
  钟离若水站了起来,又向孙驼子道了一个万福,强颜一笑:“这酒可不好喝,往后……我会让辰安多给你送一些画屏春来!”
  孙驼子也站了起来,“你莫要胡思乱想,办法总是会有的!”
  “嗯,我先告辞!”
  “……好!”
  小武送钟离若水离开了小院子,他吚吚呜呜的比划着,钟离若水嘴角一翘,双手也比划着,嘴里说道:“你答应过后天晚上陪辰安去参加中秋文会,可千万要将他给带回别院!”
  “不,带去水云涧!”
  她转身而去。
  小武的那双干净的脸上泪流满面!

第两百零九章 长夜空 下
  “小姐,现在去哪?”
  “去……宫里!”
  “去宫里干啥?”
  “去看看四公主呀!”
  林雪儿不知道这时候小姐去看四公主干什么,她的心里很慌也很乱,这才知道来的时候小姐想要静静的缘由。
  但她现在不想静。
  因为这样的安静让她很害怕。
  “孙神医都说了会有办法的。”
  “我知道,只是那些办法都、都太渺茫。”
  钟离若水看向了林雪儿,在知道实情之后,她反倒是镇定了下来,于是她骨子里的那种坚强就这样自然的浮现了出来。
  “自古红颜多薄命,其实我早该死了……十岁那年的那个冬天就该死了。”
  “孙爷爷将我从阎王的手里给拽了回来,老天爷又赏给了我五年的寿命。”
  “这五年我很快乐。”
  “但最快乐的就是今岁。”
  “老天爷还是眷顾我的,它将辰安送到了我的身边。”
  “你曾经问我究竟喜欢他什么……其实,那时候我说不上来。但现在我知道了!”
  钟离若水掀开车帘,看向了夜空中的那轮明月,脸上洒满了皎洁的月光,令她愈发的美丽,是那种遗憾和喜悦交织在一起的美丽。
  这种美丽没有任何人看见,就算有人看见,也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若非得要有个比喻,便如山涧雨后,彩虹之下山崖上带着雨珠儿的百合花。
  “我喜欢闻他身上的味道。”
  “我喜欢他那坏坏的笑。”
  “我还喜欢他淡然的性子……当然还有他那一身了不得的才华!”
  “有时候我总是会想一个问题,人,真的能够有如此之大的变化么?于是时常会有些恍惚,总觉得这个李辰安和曾经的那个传言中的李辰安并不是一个人!”
  “他说的那些发人深省的话,他酿造的令人欲罢不能的酒,还有他那双似乎能够看透一切的眼……我总觉得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是老天爷送给我的!”
  “我在梦中都会偷偷的笑醒。”
  “但现在……”
  钟离若水脸上的笑意徐徐收敛,她的神色又变得落寞了起来,于是便如那朵百合花就此凋谢。
  她关上了车帘,将月光关在了车厢外。
  无论如何,她只是一个年芳及笄的少女,这个冬天,她才将满十六岁。
  她正在花季,正处于少女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自从在广陵城认识了李辰安之后,自从某一天就那样莫名的喜欢上了李辰安之后,少女的心里天天都比蜜还要甜。
  她脸上的笑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就连桃花山庄里的那些桃花,她也觉得比往年来的都要漂亮。
  那便是恋爱的感觉。
  她为他似乎悄无声息的改变了许多。
  比如她收敛了那原本那不太讲究的行为习惯,在李辰安的面前装出了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为了李辰安,她甚至还演了一出遇刺的剧情。
  也比如以往的她并不好动,更多的是呆在桃花山庄,可后来为了见到李辰安,她时常去了那处小酒馆。
  而后如她所愿。
  李辰安也喜欢上了她。
  于是,二人的身影便一同留在了桃花山庄,也留在了二井沟巷子的那处榕树下小酒馆里。
  她不在乎李辰安的身世,正如她对宁楚楚说的那样——
  只要他的心里有我,这就够了。
  我本就是豪门,我和他成亲之后,李府也就是豪门!
  在她的计划中,这次京都之行结束,二人回到广陵城,李辰安便会请他的父亲前往钟离府提亲。
  至于母亲的阻碍,她本以为在京都见到奶奶之后便能迎刃而解。
  因为整个定国侯府的人都疼爱她,而奶奶更甚!
  奶奶会给自己做主,和李辰安之事,如铁板钉钉。
  原本也应该如铁板钉钉。
  就算母亲真要反对,她甚至已做好了随李辰安私奔的打算。
  就像她对母亲说过的那句话一样,我就算是离开钟离府,又何妨?
  可现在她才知道奶奶叫自己来京都,并不是为了李辰安这件事。
  而是自己这身体之事。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一切的一切,这一瞬间在少女的心里轰然破碎。
  历历过往,让少女的眼泪在这漆黑的车厢里终于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小姐……!”
  林雪儿感觉到了钟离若水的抽搐,她连忙扶住了钟离若水的肩头,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我没事,就是、就是有些不甘!”
  钟离若水取出了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坐直了身子,“我的事,你记住,不要在辰安面前透露半句!”
  “尤其是神态,你要如以往一样,他很敏感,你若是表现出异样他定能察觉。”
  “我不想让他担心。”
  “中秋文会很重要,万万不能因为我而有半点闪失!”
  “中秋文会之后……我们就回广陵城。”
  “呆会去了四公主府上,你也莫要吱声。至于我和四公主聊什么,你也记住将听见的话……烂在肚子里!”
  林雪儿垂头,“奴婢知道了。”
  马车来到了皇宫门前,钟离若水出示了宁楚楚曾经给她的那面腰牌,禁卫将她放了进去。
  然而,当她抵达四公主府的时候却未能看见宁楚楚。
  就连这公主府的那些婢女们也不知道四公主今儿个晚上去了哪里。
  钟离若水留了一句话,邀请四公主明儿个在花溪别院一见。
  她离开了皇宫,上了马车,向花溪别院而去。
  没有人知道宁楚楚去了丽镜司总部。
  今儿个晚上,她要带着丽镜司的高手去京都霍府干一票大的!
  ……
  ……
  花溪别院。
  凉亭里亮起了一盏灯笼。
  西楼的一楼二楼都是黑乎乎的,李辰安去程国公府赴宴尚未回来,难道他还带了阿木?
  钟离若水坐在了凉亭中,双手撑着下巴,忽然瞪大了眼睛,这才看见月光下的那原本美丽的荷塘,居然变得面目全非!
  “这又是发生了什么?”
  “雪儿,去问问熊大他们。”
  “奴婢先去叫厨房给小姐做点吃的。”
  “不用,我不饿。”
  “……好吧!”
  林雪儿掌着一盏灯笼往院外而去,钟离若水想了片刻,也掌着灯笼去了东楼的二楼。
  她从一张柜子里取出了一个木匣子。
  她将这木匣子抱到了书案上,打开来,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取了出来摆在了桌案上。
  这些,是她这些年置办的属于她的家业!
  有许多地契,也有许多房契,还有许多八福钱庄的银票票据!
  她坐在了书案前,拿起了花溪别院的地契,“这个得给辰安,不然他在京都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她又拿起了玉屏街的那几处铺子的地契房契,“这些也得给辰安,往后他的酒会卖到京都来,这些铺子正好需要。”
  “聚仙阁……他往后在京都多有应酬,也得给他。”
  “水云涧,他挺喜欢喝茶的,也喜欢清净,还是得给他。”
  “至于这些银票,如果宁楚楚真和他成了亲,他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宁楚楚为丽镜司发愁。丽镜司需要大量的银子,有了这些银票,他就不用为银子的事去劳神,那样他会活得更轻松一些。”
  月光从窗外洒入,少女又取出了木匣子最底下的两封信和一张纸。
  将这张纸展开来,铺在了书案上。
  这张纸上有不太好看的字,却有她心里最好的那首词!
  这是在离开广陵城的时候李辰安写给她的。
  词名《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金风玉露一相逢,
  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
  又岂在朝朝暮暮。”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可而今,我只争这朝暮,哪怕能陪你多一天,也是好的。”
  她又打开了一封信。
  信上依旧是一纸不太好看的字,可她却露出了一抹微笑,觉得这字好看极了。
  这是李辰安回她的信。
  信里也有一首她极为喜欢的词。
  词名《一剪梅》!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当真是此情无计可消除啊!
  这首词这世界还有三个人知道,他们是陈哲、齐知雪和宁楚楚!
  犹记得当时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宁楚楚正好在,自己如献宝一样的向他们诵读了这首词,甚至还对宁楚楚说你若是真求了皇上,我还真没啥意见,不过……真有那么个时候,你可得叫我一声姐姐!
  本是一句打趣的话,可而今……自己却连这姐姐也当不成了。
  这封信里辰安还说桃花山庄的那些桃子收获之后,他会用那些桃子来给自己酿造一种桃儿酒。
  他说那是一种可用来消暑的酒,若是冰镇之后饮用更佳。
  他未曾料到也会来京都,那些桃子早已成熟,只怕都烂在了地里。
  要想喝到他说的冰镇桃儿酒只有来年秋!
  来年秋!
  少女神色萧索,又撑着下巴望着窗外的夜空。
  夜空很美,有圆月星辰。
  可它们似乎都很寂寞。
  “来年秋,我怕是等不到了。”
  “若你还能记得我……且将那酒,洒我坟头!”

第两百一十章 程国公府
  阿木并没有随李辰安来程国公府。
  阿木随着他的小师弟王正浩轩去了皇城司。
  李辰安是和安自在去的程国公府。
  去的时间有些晚。
  当安自在将那神物送至定国侯府的时候,钟离若水也正好离开了定国侯府去了孙驼子的小院子里。
  那神物就在钟离破和樊桃花的疑惑中爆、炸,同样是在一方荷塘中,效果当然震撼,令钟离破和樊桃花以及荣怡音都吓了一大跳,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那方荷塘当然也就这样被毁了。
  飘了一荷塘的残花碎叶,荷塘里的鱼显然也没料到死神来临。
  就这么一家伙,让樊桃花当场就决定明儿个见李辰安!
  因为她和钟离破都意识到了这神物的巨大作用,自然也意识到了李辰安巨大的价值。
  这便是现实。
  荣怡音的眼里却露出了一抹失望。
  如此看来,终究无法再说服婆婆,那么女儿就将在李辰安的身边香消玉损。
  而荣府,也再无恢复昔日荣光的希望。
  安自在欢喜的回到了别院,将这消息告诉李辰安之后,李辰安当然也喜出望外——
  用那东西敲开了定国侯府的门。
  那么接下来自己和樊老夫人或者侯爷说起和钟离若水的事,当水到渠成!
  现在是八月十三。
  若是八月下旬动身回广陵城,抵达广陵城的时候是九月初。
  请父亲去钟离府提亲,说不定今岁冬就能与钟离若水成亲。
  冬天有些冷,这便有了暖被窝的人。
  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大半年,终算是落了地,生了根。
  李辰安欢欢喜喜的和安自在去了程国公府,他并不知道钟离若水出现的巨大变故。
  ……
  ……
  当钟离若水离开孙驼子那小院向皇宫而去的时候,程国公府上的宴席已经结束。
  宴席上的那些寒暄历来都不会涉及到重要的事,只不过是宾主双方相互认识、相互多一分了解的过程。
  李辰安随着程国公去了他的书房。
  同去的还有程哲。
  这里,才是谈事情的地方。
  李辰安本就不相信像程国公这样的人会闲得无聊就请自己吃一顿饭。
  他坐在了程国公的对面,许是刚才相谈甚欢,程国公多喝了两杯的缘由,他的那张满是皱褶的脸泛着几许红光。
  看上去气色很不错。
  精神头儿也很不错。
  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想对自己说些什么。
  程靖庭屏退了前来侍候的两个丫鬟,让程哲陪坐在了一旁煮茶。
  他抬眼看向了李辰安,忽然说了一句:“你可知道为何燕国公府的那个燕子夫没来找你麻烦?”
  李辰安一怔,“是因为我住在花溪别院?他终究要给定国侯府几分脸面?”
  程靖庭咧嘴一笑,“那小子莫要说定国侯府的脸面,就算是老夫这国公府……他也照旧敢提剑来劈上两剑!”
  “那可是个不会吃半点亏的主儿,你将他从聚仙阁的三楼给丢了下去,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
  “依着他的性子,他定会带上燕国公府养的那些死士找回那场子,就算是你在花溪别院不出来,他依旧会带人杀进去!”
  李辰安愕然张了张嘴,才知道自己将那事想的有些简单了。
  “莫非是燕国公约束了他?”
  “不是,而是燕国公命他去了无涯关!”
  李辰安顿时有些迷糊,“无涯关是什么地方?”
  “宁国之南,与吴国接壤的一处边关!”
  这就挺远的了。
  很显然燕国公并不是担心燕子夫再来招惹自己,因为燕国公府有这样的实力来招惹自己,甚至真的杀了自己。
  可燕国公却让燕子夫去了那遥远的边关之地……这当然也不是发配。
  李辰安看向了程靖庭,眼里满是疑惑。
  就连正在煮茶的陈哲此刻也看向了他爷爷,他知道燕子夫离开了京都,却不知道那京都一霸为何离开了京都。
  “那地方,在四十年前,并不是宁国的领地。”
  程靖庭一捋白须面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景泰二十七年之前,宁国与吴国之间还存在一个国家,它就是墉国!”
  “墉国不大,只有三州二十六县郡。但墉国却拥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整个国家地势平缓,土地肥沃,四季分明,极为适合农作物的生长,故而那时候的墉国尚算富强。”
  “只是相比于宁国,它的人口太少,兵力比宁国差了太多。”
  程靖庭没有直接说燕子夫为何去了无涯关,反倒是讲起了那一段并不久远的历史。
  这历史程哲是知道的,但李辰安确实不知道,所以他听的很认真。
  “宁国其实窥觑墉国许久,只是因为墉国与吴国之间的关系不错,宁国迟迟难以对墉国下手。”
  “就这样到了景泰二十五年。”
  “吴国国内出了一些变故……也就是帝位之争。先皇把握住了这个机会,派了宁国辅国大将军、上车候卢战骁统兵十万征伐墉国!”
  “此战历时两年,也就是在景泰二十七年,墉国被卢战骁灭国!”
  “从那之后,墉国就成为了宁国的国土,也就是现在的安南行省。”
  “无涯关就在无涯山,这处关隘自然也成为了宁国与吴国的边关,驻守的便是卢战骁的那支与定国侯府神武军齐名的赤炎军!”
  “墉国皇室被卢战骁杀了个干干净净……其实墉国皇室还是活下来了几个人,比如……姬泰身边的那个奚帷!”
  李辰安大吃一惊,他已听过奚帷这个名字数次,这才知道那智计过妖的老家伙居然是曾经墉国皇室中人。
  “姬泰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用这种人?”
  程靖庭微微一笑:“因为天下知道奚帷是曾经墉国皇室余孽之事的人屈指可数!”
  “这也是长孙惊鸿这些年花费了大量精力才从种种蛛丝马迹之中查出来的,他并没用向皇上去说,因为说了也没人相信,因为奚帷这个名字许多人都听过,却从未曾有人见过!”
  “而后,就有昭化三年时候的卢战骁满门被灭。”
  “燕国公府坐收渔利,取得了赤焰军的控制权。”
  “经过这二十年的清洗,而今的赤焰军,已然成为了燕国公府的私兵!”
  “燕子夫是燕国公府的长子长孙,他就是未来的燕国公。所以,他去无涯关,并不是因为怕你,而是因为燕国公那老东西要着手培养燕子夫了!”
  李辰安还是有些疑惑,因为这些事,和他并没啥关系。
  程靖庭接过了程哲递来的茶盏,又说了一句:“叫你来,倒不是让你听听这些隐秘故事,而是,老夫听说你意欲中秋文会之后离开京都……你能否留下?”
  “为了宁国!”

第两百一十一章 天大的一张饼
  程国公程靖庭端着茶盏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却陡然瞪大了眼睛——
  为了宁国,堂堂一国公请自己留在京都?
  他老人家是不是喝高了?
  我一广陵城无名小辈,这意思是让我来拯救宁国?
  他不禁咧嘴笑了起来,他根本就没这种崇高的理想,他更不认为自己有那本事去拯救宁国,他依旧只想和钟离若水一起,轻松愉快的过这一辈子。
  事实上,此刻的李辰安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名声在玉京城已如日中天。
  他已成为了京都无数学子心中的崇拜的偶像。
  他甚至也成为了各方势力眼里的焦点。
  只不过此刻的那些势力还仅仅是在看着,在等着中秋文会的结果。
  这个结果指的是,他李辰安还能不能再鸣惊人夺得魁首,另外就是他能不能活过中秋之夜!
  “程爷爷,我这个人吧……别的优点还真没有,但还是有这么一点!”
  “我很有自知之明,我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
  “若是说让我做做诗词文章,或者出点主意做点小生意赚点银子,这些我真的还是可以的,但……救国这种事,您老人家所托非人了啊!”
  程靖庭并没有因为李辰安的拒绝感到奇怪。
  毕竟在他看来,李辰安这十七年都是在广陵城那地方渡过,而且这之前在广陵城他还有那么个傻子的名头。
  但反倒是这个傻子的名头更让程靖庭觉得这小子的莫测高深。
  因为能够隐忍十七年之久,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这便说明了这小子极有耐心,城府也足够深!
  这样的人,通常思虑周祥,也能活得更久一些。
  他收回了视线,呷了一口茶,放下了茶盏,又抬眼看向了李辰安,说道:
  “知道我为什么告诉你这些么?”
  李辰安摇了摇头。
  “因为花满庭和商涤,这之前都来府上和老夫说起过你!”
  “他们对你的赞誉极高!”
  “甚至他们认为你能和曾经的那位商丞相相提并论!”
  “这话是花满庭说的,他说你不仅仅是诗词文章了得,更为主要的是你的脑子!”
  “你不是个莽夫,识得大体,知道谋定而后动!”
  程哲咽了一口唾沫,转头瞧了瞧李辰安,无论如何他也没有在李辰安身上看见半点商丞相那样的风采。
  倒不是太年轻,而是……这小子一脸惊诧的模样。
  这便没有了那种淡定从容的大气,不显智慧,反显浅薄。
  “当然,仅仅凭他们所说并不能打动老夫,老夫也知道他们的目的是希望老夫能保你在京都无恙。”
  “老夫真正觉得你有这一能力,是因为另外一个人说的话!”
  李辰安又是莫名惊诧,这天下竟然还有人如此高看自己!
  “谁?”
  “温煮雨!”
  这个名字一出,李辰安和陈哲尽皆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
  李辰安的震惊是他仅仅听说过温煮雨这个名字,但二人却从未曾谋面,他压根就不应该了解自己,他凭什么向程国公推荐了自己?
  陈哲的震惊则在于温煮雨已失踪多年,怎的忽然冒了出来,还和爷爷见过一面。
  “他说,你是局外人!”
  “他说,当今宁国朝廷,几乎被奚帷通过姬泰左右。”
  “就算是燕国公府掌握赤焰军,这也是奚帷谋划的一环,因为当年皇上下旨斩卢战骁满门,其中就有燕国公推波助澜的缘由……”
  “你可以理解为那个案子,是奚帷一手策划,而后还鼓动了燕国公府,共同促成了上车候满门被灭的这场悲剧!”
  “这也是燕基道从此不再留在府上而去云游天下的原因之一!”
  “燕基道和卢战骁,他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宁国五大国公府而今实存其四,我程国公府、齐国公府和定国侯府相交莫逆,被视为一党,称为保皇党……太子是正统,明面上我们保持中立,实则就是在保护太子,让他能顺利登基为帝,让宁国三百年国祚能顺利延续!”
  “但燕国公府和骆国公府以及相府又是一派,他们共同的目的是举二皇子、也就是现在的德亲王宁知行继承大统。”
  “双方的实力对比……其实他们更高一筹,尤其是还有个奚帷在为此而谋……他之所谋,是狼子野心,是为报墉国灭国之仇!”
  “若是我们双方就此而战,宁国,必然大乱!”
  “宁国四面皆敌,故而绝不能乱。这要怎么办?”
  “温煮雨的意思是……这就需要一个局外的势力插入其中,来牵制平衡我们双方的势力,直到皇上能够醒悟能够明白而今形势,能够拨乱反正……将姬泰一党一网打尽。”
  李辰安目瞪口呆。
  这是神仙打架,与我这凡人何干?
  我若是贸然而入其中,岂不是就成了炮灰?
  “为何是我?”
  程国公俯过身子,满脸严肃,极为认真:
  “因为你是李春甫的孙子!”
  “李春甫当年官居太尉,他留下来了许多人脉,包括他曾经的弟子和那些同僚的子孙后代……你若为官,这些人脉当为你所用!”
  “朝中势力而今皆臣服于姬泰之下,但你不会,因为姬泰想要你的命!”
  “你如果站在朝中,与姬泰针锋相对,那些跪下的人就会站起来许多,他们会站在你的身后!”
  “当然,这也有你的身后站着定国侯府和我程国公府以及齐国公府的缘由!”
  “老夫会举荐你入朝为官……而今朝中还缺一位谏议大夫,正五品上,官儿虽不太大,却可列朝班,其谏言可直达天听!”
  “而后,我们都会助你,直到……姬泰一系被连根拔起!”
  “只要你点头,中秋文会你不会再有任何危险,从此之后,我们所有的资源都任由你调度!”
  “如何?”
  这是天大的一张饼!
  就在这老人诚挚的言语中、期待的视线中画在了李辰安的面前。
  点点头,便一步登天。
  并且还和定国侯府、程国公府以及齐国公府这样的高门大阀结为了同盟。
  这换着任何一个少年只怕都难以拒绝。
  可偏偏他是李辰安。
  首先他压根就没有去拯救这个国家的心思,因为这个国家存在与否和他毫不相关。
  其次,这位燕国公所期待是维持而今相对平衡的现状,等待那位昏庸的皇帝能够某一天自发的醒来……这在李辰安看来实在是典型的理想主义。
  这天下从傻子变成天才的只有自己这一个!
  除非是那皇帝也被穿越而来的人附体。
  理想主义这个东西会害死人。
  李辰安可不想死,他还想着陪钟离若水过这一辈子。
  再说,在朝堂上和姬泰那老东西对着干……姑且不说爷爷曾经的那些门生故旧的子孙有没有这么大的胆量,单单姬泰在朝中经营这么多年所织成的那张巨大的网,是那么容易被撕破的么?
  这不是鱼死网破的局面。
  而是自己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
  “兹事体大,我还需要再想想。”
  “好,老夫等你消息。”
  李辰安离开了程国公府,他当然没有去想这事,而是想逃离京都!
  京都水太深。
  就算要干点什么,也需要再苟个两三年!
  在李辰安离开程国公府之后,程国公程靖庭的书房里又走来了一个人。
  这是一个老人。
  很老很老的老人!
  这个老人白发苍苍。
  他佝偻着腰,杵着一根拐棍,一颠一颠的来到了门前,而后似乎废了不少力才抬起了腿才跨过了那道门槛。
  他站在了书房中。
  此刻的程哲已目瞪口呆——他是……早已被人们遗忘的怀国公!
  他连忙站了起来,迅速的走到了怀国公的身边,将怀国公搀扶着带到了椅子旁,再扶着他坐在了椅子上。
  怀国公双手扶着拐杖,那张老脸上却带着一脸的笑意。
  “如何?”
  “那小子狡猾着呢,似乎没那心思当官。”
  “不急,他会选择当官的。”
  程国公一愣,“你这老家伙这些年都没离开过你那老窝,你怎么知道他会选择当官?”
  “这很简单,他只有这一个选择!”
  “……他如果非要和钟离若水回广陵城呢?难道将他给绑起来或者将他腿打断?”
  怀国公摇了摇头,“钟离若水不会回广陵城,所以他也定会留下。”
  “为何?”
  “因为钟离若水那丫头的病,并没有得到根治。樊桃花将她从广陵城叫到京都,就是为了给她治病。”
  程国公恍然大悟,却又疑惑的问了一句:“就算是钟离若水不离开京都,李辰安也大可和钟离若水继续住在花溪别院,那丫头又不缺银子。”
  “你说的没错,所以……我还去见了一个人。”
  “谁?”
  “旧雨楼,商涤!”
  “商涤就能左右李辰安的想法?”
  “商涤不能,但长孙惊鸿或许可以。”
  程靖庭久久没有再问,他一直看着怀国公,这才知道这老家伙并不是如大家所想象的那么安分。
  “卢皇后诞下的那孩子,是不是你派人给抱走的?”
  “不是。”
  程靖庭俯过了身子,低声又说了一句:“你知道是谁!你也知道那孩子现在在哪里!”
  怀国公没有说话。
  他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颤颤巍巍的走到了书房的门口,望了望夜空中的那轮明月,“这些事,就别去操心了。”
  “反倒是你要让定国侯府注意一下长乐宫!”

第两百一十二章 夜无眠 上
  毕竟已过了白露,夜晚已有了几分秋凉。
  这样的夜很是舒服,尤其是在这样的明月夜里,只是蚊虫依旧还很是活跃,多少有些令人心烦。
  皇城司的那处黑楼下的歪脖子树上挂着一盏气死风灯。
  皇城司的那位老阎王长孙惊鸿依旧躺在他的那张摇椅上,手里依旧拿着那把破烂的蒲扇,偶尔在身上拍打两下,却不是在扇风,而是在打蚊子。
  他对面的那张石桌子前坐着三个少年,三个少年正在聊天。
  他们是王正浩轩、阿木,和他的孙女长孙红衣。
  长孙惊鸿没有闭上眼睛,他在看着这三个少年,那双老眼里满是慈祥,哪里有半分阎王那凶神恶煞的模样。
  就这样看了许久,他才微微一叹,心里也有许多的感触——
  自己已经很老了,用老话说,黄土已埋到了脖子处,指不定哪天就下去了。
  但他们还很年轻。
  自己曾经也如他们这般年轻过……年轻,真好!
  精力充沛,意气风发,敢打敢拼,并绝不畏惧,更不会退缩。
  这便是初生之牛犊,这也是三月之朝阳!
  哪像现在的自己。
  有着太多的顾虑,也有着太多的犹豫。
  这些年守着这阎王殿,除了调查一些事情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缘由——这阎王殿接下来交给谁?
  想着这事便有些烦心。
  他收回了视线,抬眼望向了头顶上那被切割开了月亮。
  原本这阎王殿是要交给夏运虎的,但夏运虎似乎等不急了,于是这阎王殿又死了许多人,夏运虎放走了常书生,现在不知所踪。
  其余那四个判官……
  这四个家伙杀人还行,可皇城司不仅仅是杀人,更多的还是要用脑子。
  姬泰那老东西可是眼巴巴等着自己死。
  皇上今儿个意欲见自己,想来也是姬泰在他面前进了谗言,意图说服皇上将自己这个老阎王给赶出去。
  其实这破地方也没啥好呆的,可自己现在却不能走啊!
  三百年宁国,皇城司历经了数次重建。
  而最近的一次则是在皇上登基的第二年,也就是昭化二年。
  重建皇城司并不是皇上的主意,而是……卢皇后的主意!
  甚至让自己来当这个不讨好的阎王,也是卢皇后的主意!
  可万万没有料到昭化三年出了那件大事。
  那件事当然早有预谋,因为那时候自己正好没在京都,而是受皇命去了越国。
  等自己再回来的时候,浣花溪的水早清了,上车候府已化为一片灰烬。
  可自己终究见到了卢皇后最后一面。
  这阎王殿,当交给那个孩子,唯有他接手,才不会愧对了卢皇后。
  只是而今京都黑云压境,那孩子哪里能承受如此之重!
  就在这时,忽然有个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里,那是阿木的声音。
  “师弟,师兄要纠正你一下!”
  “李辰安他的武功虽然确实不行,可在师兄我看来……他的人品却并没有任何问题!”
  “师傅不是说过的么?学武、德为上!习文、品为根!”
  “他其实算不上是一个武人,因为师兄我这些日子都和他在一起,他对于武功的追求并没有你我这样的执着与热情。”
  “同时,师兄也不认为他是个典型的文人,因为我从未曾见他看过书,也没有见他作过诗词。”
  王正浩轩一愣,“那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值得你为他拼命?”
  阿木沉默。
  长孙红衣看着沉默的阿木,觉得这不喜欢说话的少年很酷。
  长孙惊鸿竖起了耳朵,视线也落在了阿木的脸上,等着阿木对李辰安的评价。
  商涤那老东西对李辰安的评价极高,但这种评价在长孙惊鸿看来,多是因为商涤受了李辰安安那些诗词的影响。
  尤其是他创造的那首诗歌,还有他在京都南门说的那番话。
  长孙惊鸿承认李辰安当得起宁国第一才子,也承认他说的那番话能够激励宁国少年,但他不认为李辰安有那本事在朝中立足。
  在当下庙堂,能够立足者靠的并不是才学。
  要么投靠姬泰,要么……就需要足够的智慧和勇气与姬泰周旋!
  天下有足够才学的学子很多,但那种智慧却需要在实践中去凝练。
  姬泰不会给李辰安历练的时间。
  他不能死,却也不能留在京都。
  他需要时间成长,直到他的羽翼在定国侯府的扶持下丰满起来。
  长孙惊鸿收起了思绪,因为阿木说话了,他说的很慢,似乎很难把握李辰安的特点:
  “我觉得……他更像是个精明的商人!”
  王正浩轩眼睛一瞪:“商人?”
  “今儿个早上,四公主来了一趟花溪别院,他给四公主说了许多赚银子的方法……我虽不懂,但听起来却觉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尤其是他说最快的法子就是去抢!”
  长孙红衣一呆:“抢?”
  “他是这么说的……其实,说他像是个精明的商人也不准确,因为他明明知道那么多赚钱的法子,却偏偏只酿造了酒!”
  “所以,我倒是觉得他似乎并不是如商人一般很在意银子。”
  王正浩轩这时插了一嘴,“说来说去,也就是胸无大志。”
  阿木又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你这话还是不对!”
  “那你说说他的志向为何?”
  “这……这得等为兄回去之后问问他。”
  “你随我一道去花溪别院!”
  王正浩轩盯着阿木看了片刻,“为啥?”
  “我受了伤,我答应了他你来京都之后由你保护他!”
  “不干!”
  “想不想喝他酿造的画屏春?”
  “……真有那么好喝?”
  “真有!”
  “还是不干!”
  阿木起身,“是不是兄弟?”
  “是!”
  “那就去!”
  王正浩轩心不甘情不愿的跟着阿木走了。
  长孙红衣目送着二人离开,这才转头向爷爷好奇的问了一句:“这个阿木是什么来头?”
  “牧山刀的弟子,王正浩轩那小子的师兄。”
  “这我知道,我问的是他是谁家的少年?”
  “……孤儿。”
  “哦。”
  长孙惊鸿看了看孙女,摇了摇手里的破蒲扇,说了一句:“你也不小了,若是喜欢,便去追求!”
  长孙红衣脸蛋儿一红,垂头,捏着衣摆,“爷爷说啥呢?我、我可没那心思!”
  长孙惊鸿又望向了夜空。
  “中秋夜……爷爷会让王正金钟带人去鱼龙会总部!”
  “你带着御风卫去一趟漠北……要快!”
  长孙红衣一惊,“去漠北干啥?”
  “追上簌琳公主的仪仗、保护她……或者解救她!”

第两百一十三章 夜无眠 中
  月上中天。
  霍希带着霍书凡离开了燕国公府。
  站在燕国公府的这扇高大的朱红大门前,霍希转头望了望,脸上的笑意愈发的浓郁,眼里是一抹极为羡慕的光芒:
  “这便是真正的高门!”
  “气派、威严,就连府上的下人也举止有度!”
  “你和六公主成婚之后,这样的高门便能随意进出!”
  “有了燕国公的支持与承诺,咱们霍家……虽暂时成不了这等高门,但成为宁国的名门就指日可待了!”
  今晚上燕国公亲自宴请了他们爷孙二人。
  态度说不上多亲切,但也并不冷漠。
  这对于从广陵城而来的霍氏爷孙二人,已是莫大的荣幸。
  因为与这等身份的人同坐一席,这是他们此前从未曾想过的。
  席间燕国公问的多是广陵城之事。
  更多的又是问起的李辰安之事。
  对此霍希自然有他的看法,他已听霍书凡说起过燕子夫与李辰安的那场冲突,燕国公此举之意,当然就是对李辰安多一些了解,然后嘛,定然就是轻易的将李辰安掐死!
  爷孙二人向马车走去。
  霍希又道:“燕国公说要将梅园送给你们,作为驸马府邸……”
  他抬脚上了马车,霍书凡跟上,二人坐在了马车里,他又道:“梅园的整理,这事不能再让燕国公破费。”
  “咱们霍家根基尚浅,要想在京都站稳脚跟,就算你和六公主成亲,也需要和燕国公府打好关系,所以明儿个你就送三万两银票到燕国公府来……咱们霍家也就银子多一点。”
  “这做人啊,重在自知!”
  “燕国公府大气的送出了梅园,咱们也得有所表示,可不能让燕国公小瞧了咱们霍家。”
  马车向京都的霍府而去。
  霍书凡仔细的听着爷爷的吩咐,一一应下,最后问了一句:
  “爷爷,小妹、看起来小妹对李辰安好像还上了心,这事有没有办法成全了小妹?”
  霍希一捋长须毫不犹豫的就摇了摇头:
  “不行!”
  “这之前爷爷被李辰安所骗险些酿成大错……嘴上没毛终究办事不牢,李辰安以为有定国侯府作为后盾就敢肆无忌惮行事……这里是京都!”
  “他已经得罪了商丞相,现在又得罪了燕国公,定国侯府虽然强大,却还没到能与相府和燕国公府同时交恶的高度……若爷爷是定国侯府的家主,在而今之形势下,当果断与李辰安划清界限断绝关系,不然,不然只怕定国侯府也会受到那小子的牵连而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回去之后爷爷会好生和书亦说道说道,她这想法太危险!”
  “孙儿明白了,也会劝劝妹妹。”
  “嗯,这女儿家的事都是小事,明儿记得还有一件大事……随爷爷去鸿胪寺向韦老夫子拜师!”
  ……
  ……
  京都霍府位于玉带河中游的第八座桥的西边,这条街巷名为石井巷子,距离京兆府不远,在玉京城算是一处繁华之地。
  因为距离京兆府较近的缘由,这地方向来安全,就连玉京城的痞子们也不敢在这附近撒野,毕竟现在的京兆府府尹向东向大人手里的刀真会杀人。
  但今儿个晚上似乎出现了意外。
  京兆府府尹向东向来晚睡。
  他在京兆府衙门的后院中,正就着一盏灯笼在看着一本书。
  就在这时,后院忽然冲入了一个人来。
  向东抬眼看去,来者是京兆府少尹骆东安,京都骆国公府的六少爷。
  骆东安匆匆来到了向东的面前,拱手一礼,神色极为严肃的说道:“向大人,刚武侯铺陈刚来报,说、说石井巷子的霍府被匪人给抢了!”
  向东眉间一蹙,放下了手里的书:“抓住了没有?”
  “回大人,没有!”
  “为何?”
  “陈刚说匪人有十二个,却皆骑着马蒙着面还带着刀……他们武功很高,武侯铺十五个捕快悉数出动,却被他们轻易给放倒!”
  向东一捋短须,京都要说太平其实谈不上,只是这些年在自己的镇压之下,流匪和江湖中人倒是极少再在京都惹是生非。
  但今儿个晚上却发生了这么个案子……
  “霍家死了几个?”
  “回大人,没死人,只是被匪人给绑了,下官已命捕快前去问个详情。”
  “嗯……”
  向东站了起来,望了望天上的那轮明月,这股匪人既然有十二个之多,还都骑着马带着刀,此刻城门已关闭,他们定然是逃出去的。
  他忽然一惊……莫非是城里某个世家的私兵?
  只是能够拥有私兵的世家身份地位都很高,家里理应不会缺了银子,为何会派了人去那霍府抢劫呢?
  最近听闻霍家霍百杨的儿子被六公主相中,恐怕很快他就能成为六公主的驸马……这案子恰好发生在这时候,莫非是某个家族对此不满?
  也不对!
  如果不满,便会杀人,而不是做出这抢劫之事。
  当下的京都正是多事之秋啊,这时候做任何事都得多长两个心眼儿。
  “走,去霍府!”
  向东和骆东安带了几名捕快向霍府而去,此刻霍希的马车已到了霍府的门口。
  爷孙二人下了马车却忽然一惊,因为霍府的门大开着,门前还站着两个带刀的捕快。
  霍希惊讶的走了过去,却被那捕快给拦下:
  “尔等何人?”
  “老夫此间主人!”
  俩捕快对视了一眼,年长的那捕快看向霍希的时候眼里有少许同情,此刻霍希又问了一句:
  “差爷,这……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进去吧,你家,被人给劫了。”
  霍希一呆,瞬间脸色突变,他甚至未能顾及霍书凡,他猛的向里面跑了进去。
  当他来到了主院,见到了他的管家知道了发生的事之后,他双眼一翻,“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而此刻。
  丽镜司总部。
  四公主宁楚楚看着放在面前的如小山一般的这堆金银,还有散落在上面的那些银票,她的眼睛都直了!
  “辰安果然没有骗我!”
  “来钱最快的法子……当真就是抢劫!”
  “开阳,”
  “属下在!”
  “派人清点一下,这事不可走漏半点风声,然后……再探探这京都还有谁家适合打劫!”
  开阳咽了一口唾沫,忽然发现殿下变了!
  这真的好么?
  若是事情败露,被姬泰抓住了把柄,恐怕对太子殿下会极为不利!
  “殿下,要不……等这次的风声过了再说?”
  “……有道理,我先回去,明儿告知我弄到了多少银子!”
  “好!”
  宁楚楚带着纸鸢开开心心的回到了她的公主府,然后听见了丫鬟的禀报,她才知道钟离若水晚上来过,并邀请她明儿个去花溪别院一聚。
  她取下了面巾,嘀咕了一句:“莫非是这小妮子知道了本宫去见过李辰安?这是要向本宫问个明白?”

第两百一十四章 夜无眠 下
  户部尚书李府。
  李文厚背负着双手在院子中来回的走着。
  李文渊的视线一直落在二弟的身上,终究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韦玄墨毕竟是越国人,他虽然曾经在太学院讲学一年,虽然与父亲有过交往……但、但他毕竟亲历过昭化三年那件事。”
  “上车候卢战骁的母亲是越国公主,昭化三年这位老夫人虽已去世,但韦玄墨却也常去上车候府做客,与卢战骁交情极深。”
  “自昭化三年那件事发生之后,韦玄墨便辞去了太学院讲学之职,用了年余时间去过咱们宁国诸多地方,而后返回了越国。”
  “二弟啊,这二十年来,越国再没有派过使节前来咱们宁国,这次的中秋文会,宁国也并没有邀请越国前来参与,但韦玄墨却不请自来……”
  “我在鸿胪寺听闻了一些别国使节的传言,只怕、只怕这一次韦玄墨前来,为的并不是在这文会上彰显越国的文风,而是再看看当下的宁国。”
  “越皇赵允之算起来今岁已该五十七了,越国的帝位面临传承,昭化三年那件事……只怕他会在传位之前办了!”
  李文厚停下了脚步,并没有因为哥哥的这些话感到惊讶,因为这不仅仅是鸿胪寺的那些别国使节有此传言,朝中对于韦玄墨前来也有如此猜测。
  这或许就是皇上从长乐宫回来的原因之一。
  如果真有战端,便会在韦玄墨返回越国之后开启。
  如果越国真要攻打宁国……今岁的秋粮赋税便是当下的重中之重!
  但此刻他所想的并不是赋税的征收和运送,他想的还是李辰安的这件事。
  今儿个晚上他带着长子李辰晞去了一趟鸿胪寺,在哥哥这个鸿胪寺少卿的安排下,和韦玄墨见了一面。
  但话不投机。
  他希望在中秋文会上韦玄墨不要针对李辰安,至于原因……因为李辰安是他侄子,就是个从广陵来的小人物,没这必要。
  但韦玄墨仅仅是笑了笑。
  “想要李辰安死的人并非老夫!”
  “事实上老夫极为欣赏李辰安的才华,可惜啊……他生错了地方!”
  “他若是生在越国,老夫保证以他的才华,而今已站在了庙堂之上,受到了皇上的重用!”
  “所以,你来这里来错了地方。”
  “你应该去的是……德亲王府、或者相府!”
  李文厚终究没有去德亲王府和相府,他和大哥李文渊回到了他的家中。
  他的目的已经达成。
  因为他知道了韦玄墨的态度。
  “越国与咱们宁国会不会打一仗,这事你往后万万不要在外人面前去随意揣度。”
  李文厚看向了哥哥,又道:“就算是昭化三年的那件事,你也万万不要再去提起!”
  “父亲临终遗言只有一句,辰安不能死……但现在,这似乎是个必死之局!”
  李文厚望向了天空的那轮明月,沉默了许久,似乎这才下定了决心:“将他送去越国!”
  李文渊一惊,顿时瞪大了眼睛看着李文厚,也过了片刻才低声的问了一句:“他、他真是卢皇后的孩子?”
  “年岁不对!”
  “父亲临终前,他尚在襁褓之中,而那时候卢皇后的那孩子,应该已经三岁了!”
  李文厚没有回答。
  “明日还得劳烦大哥去一趟花溪别院,邀请他晚上去你府上做客……我会安排人将他给绑起来,连夜送出京都,去越国!”
  ……
  ……
  此刻的李辰安当然不知道他的二伯想要绑架他,他已回到了花溪别院。
  此时月已中天。
  以往这个时候东楼的灯已经熄灭,钟离若水也已经入睡。
  但当他走入主院的时候才发现凉亭里的灯依旧亮着,灯笼下坐着一个人,背对着他,但他一眼就能看出,那正是钟离若水。
  钟离若水在看着月下荷塘。
  她已知道这片荷塘为何会变成这幅模样,但她并没有生气,因为这是李辰安干的。
  那些荷叶荷花皆已不复存在,就连飘着的那些死鱼也被下人们打捞干净,于是这荷塘就没有了荷,就只是一个塘。
  倒是纯粹。
  静谧的荷塘里倒影着夜空中的那轮明月,水无波,月便圆,于是看在钟离若水的眼里,就是另一种别样的景致。
  若是以往,这样的景致在她的眼里会很美,她会觉得这样的月圆就意味着自己和李辰安修成了正果。
  可今夜这圆月看在她的眼里却有些凄美。
  月亮倒是圆了,但自己却要走了。
  来人间走了这么一遭,今夜静静地回想,才发现自己似乎做了一些事,似乎又什么都没有做。
  置办的那些产业,赚取的那些银子,这算不得什么事,真正放在自己心上的原来就是那个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向了空中的那轮明月。
  忽然嫣然一笑,又觉得老天爷还是眷顾自己的。
  本应该早就死了,却被孙神医续命了这么些年。
  本应该孤孤单单的死去,偏偏老天爷又给自己送来了一个心爱之人。
  未来无法拥有,但现在至少体会过。
  这,也就够了!
  凉亭外有脚步声传来,她知道李辰安回来了。
  她的心里有些难受,但又有些欢喜。
  她将所有的思绪在这一刻都抛在了脑后,她转过了身子,月辉洒在她的脸上,她的脸带着笑意,光洁如玉。
  根本看不出丝毫的伤悲。
  她站了起来,向李辰安走了过去,就像一个等待丈夫归来的妇人一般。
  “这晚才回来,”
  她伸手理了理李辰安的衣襟,“程国公也是,留你那么久……饿了没?我让厨房给你做点宵夜。”
  李辰安满心温暖,他伸出手来握住了钟离若水的小手,“不饿,你怎么还没睡?”
  “今夜月色极美,便失了睡意。”
  二人牵手走入了凉亭,坐在了桌前,“奶奶晚上来过一次。”
  李辰安微微一怔,安自在已告诉他明儿个老夫人会在侯府见他,老夫人还来这里干什么?
  “她说,明儿个我们去侯府用个晚饭,早一些过去……你弄的那什么神器,真有那么厉害?”
  李辰安嘿嘿一笑,指了指这荷塘,“实在没地方丢,就把这荷塘给炸没了。”
  少女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喜意,“这无妨,奶奶说,你的那神器有大用……你得长个心眼儿,可别将造那神器的法子给透露了出去!”
  李辰安大笑,这媳妇好啊!
  尚未成亲,这胳膊肘就知道往里拐!
  “笑啥?给你说正经的呢,毕竟……我们都不知道定国侯府里,有没有别人的眼线。”
  顿了顿,钟离若水忽然也俏皮一笑,她看着李辰安,说道:“对了,明儿个我还约了一个人,你和她认识一下。”

第两百一十五章 花非花
  昨儿艳阳,昨晚明月。
  本以为今日又是个晴朗的天,却不料李辰安起来时候天却是灰蒙蒙的。
  似乎要下雨了。
  气温有明显的降低。
  他在院子中一如既往的晨练,阿木站在屋檐下很仔细的看着,王正浩轩懒洋洋靠在屋檐下的那根柱子上也在看着。
  他们看见李辰安打了一趟拳,舞了一会剑。
  王正浩轩摇了摇头,“师兄说的果然没错,他确实不是个练武的料。”
  他站直了身子,背着他的那把刀,兴致缺缺的向凉亭走去,还丢下了一句话:“就这身手,我能杀他一百个!”
  阿木也跟着走了过去,却说了一句:“可他却悟了不二周天诀的前四个动作。”
  王正浩轩一怔,停下了脚步。
  阿木埋头走着,一头撞在了王正浩轩的身上。
  “你说他看明白不二周天诀的前四个动作?”
  阿木退了两步:
  “嗯,他说的,你我都不知道不二周天诀究竟是什么模样,但我相信他说的。”
  王正浩轩又看向了李辰安,这次多看了两眼,因为他知道不二周天诀若是看懂了九式,这家伙恐怕就能成为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的武林高手。
  他若是将不二周天诀的十八式都悟透……师傅说江湖千年,诞生了数以百计的大宗师,但真正惊才绝艳的大宗师只有一个!
  他便是洗剑楼的祖师爷吴愚!
  他是至今唯一一个悟透了不二周天诀十八式的人,他背着两把不二剑,无敌江湖三十年!
  那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那自然是王正浩轩这等少年高手一心想要追求的目标!
  师傅还说这些年,除了吴洗尘之外,就再没有人能看懂不二周天诀了,就算是吴洗尘,至今也还未能全部参透,因为吴洗尘而今依旧是一境上阶,他还没有推开大宗师的那扇门!
  这便说明了不二周天诀之难。
  师傅说,练那玩意儿需要的是慧根。
  能看懂自然也就看懂了,看不懂,就算将书翻烂了也是看不懂的。
  这就玄之又玄,这也说明了李辰安至少是有那慧根的。
  恐怕就是他的慧根有些浅。
  但就算是这样,也足以说明他与别的武人的不一样。
  “吴老前辈教他的?”王正浩轩问了一嘴。
  阿木点了点头,“他背上的就是不二剑的雄剑。”
  “……雌剑呢?”
  “老夫人给了钟离若画。”
  王正浩轩一呆,看向了阿木,他已离开京都多年,一直在牧山刀,钟离若画这时还没满五岁,他当然也就不知道。
  “就是若水小姐的亲妹妹。”
  王正浩轩恍然大悟,忽然咧嘴一笑,“就是他的小姨妹了呗。”
  阿木沉吟片刻,猝不及防的给了王正浩轩一刀——“师弟,你的眉毛恐怕要月余时间才能长得出来。”
  王正浩轩胸口一疼,瞪了阿木一眼,转身走入了凉亭。
  他坐在了凉亭里,为自己的眉毛和前额的头发发愁。
  阿木也来到了凉亭中,忽然又问了一句:“昨儿晚给你说的话,你可记住了?”
  “不就是保他不死么?”
  “为了他的画屏春,他死不了!”
  阿木脸上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意,因为王正浩轩并不是真的喜欢酒。
  “一世人,两兄弟!”
  王正浩轩乜了阿木一眼,“这话是我说的,另外,我发现你现在的话越来越多了!”
  阿木闭嘴,坐在了凉亭的围栏上,才忽然发现这满塘已连一片绿叶都没有了。
  更不用说曾经的那些美丽的荷花。
  ……
  ……
  宁楚楚今儿个起来的有些早。
  因为钟离若水邀请了她前往花溪别院!
  她有些忐忑,但随后一想,自己去见李辰安聊的都是涉及到丽镜司的正事。
  既然未能表露出自己的心事,去面对钟离若水有什么好怕的?
  少女又装扮了一番。
  依旧戴着那项链耳环,头上依旧插着那根簪子,只是换上了一身烟紫色的长裙。
  就着妆镜转了一圈,少女的心里颇为满意,于是她带着纸鸢出了她这公主府的大门。
  马车在后宫宽阔的道路上往宫门而去,却不料在路过六公主府的时候听见了里面传来了一个尖锐的声音:
  “什么?霍府昨儿晚上被人给打劫了?”
  “所失之物折银子十万两?”
  “这肯定是李辰安干的!”
  “备车!本宫要去京兆府!”
  这是六公主宁漱玉的声音。
  坐在马车里的宁楚楚嘴角一翘,看向了有些紧张的纸鸢,“这么说,漱玉还真要嫁给那、那谁?”
  “霍书凡,就是广陵城霍家的子孙,太子殿下身边的那位詹事府少詹事就是他的父亲。”
  “哦……我们在广陵城的时候,不是听说沈家的那个沈巧蝶要嫁给他的么?他还是广陵三大才子之首……为何要当那驸马呢?”
  纸鸢撇了撇嘴,心想你不是还想李辰安当你的驸马么?
  李辰安可是咱宁国第一大才子呢!
  这话她当然不能说,她说的是:“听御用监的小李子说,六公主这事已经成了,因为丽贵妃给御用监的张公公打了招呼,叫御用监备一些婚嫁之物,至于他们何时成亲……这还得等皇上下旨。”
  宁楚楚沉吟片刻,心想以丽贵妃和燕国公府的身份,父皇当不会拒绝。
  何况父皇恐怕也是想着能够将宁漱玉早些嫁出去。
  “对了,殿下,听小李子说他们成亲之后不会住在六公主府上。”
  “那住哪?”
  “小李子说他们会住在梅园,燕国公已请了工部的人在打理梅园了,御用监备好的器物也将送去梅园。”
  宁楚楚愣了一下,“梅园?就是云安郡主曾经所住的那个梅园?”
  “正是!”
  宁楚楚惊疑的嘀咕了一句:“他们胆儿也是够大的!”
  “这不都二十年过去了么?虽说当年梅园死了不少人,但后来燕国公再得到梅园之后,不是还请了玉佛寺的和尚做了足足三天的法事?”
  “听说燕国公后来还去了一趟玉佛寺,请了一尊玉佛回来,在梅园的后院建了一处佛堂,将那玉佛供奉在了佛堂之上……”
  “就算梅园里有冤魂,想来也早已被那玉佛给度化了,奴婢倒是觉得那地方作为驸马府很是不错。”
  宁楚楚没有应纸鸢的这番话。
  因为当年梅园之事,颇为复杂。

第两百一十六章 雾非雾
  宁楚楚没有再去想六公主招驸马这事。
  因为她和六公主宁漱玉之间并没有多少姐妹之情。
  反倒是和宁漱玉的哥哥,三皇子宁知远的往来更多一些。
  所以对于昨儿晚上劫了霍家这事,她的心里没有半点愧疚。
  她想的是昨儿晚上干的那一票居然值十万两银子!
  这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有了这笔银子,接下来丽镜司就可以做更多的事。
  莫要看她是宁国的公主,事实上她每月只有俸银三百两,禄米三百斛。
  听起来似乎不错,但事实上每月都入不敷出,比起那富婆钟离若水……宁楚楚很是羞愧。
  她是很佩服钟离若水的,因为钟离若水赚银子似乎很简单,可自己偏偏做什么就赔什么,至今还欠着太子哥哥五千两银子的债!
  纸鸢忽然看见公主眼睛一亮,她的心里一惊,不知道殿下又在打什么主意。
  宁楚楚说话了,“你说……霍书凡和宁漱玉成亲之后住在了梅园……咱们再去梅园干一票,如何?”
  纸鸢目瞪口呆。
  愕然片刻才回了一句:“六公主的母妃,是燕国公府的人!”
  宁楚楚眉梢一扬,“燕国公府又怎么了?辰安不是说了么,打劫这种事,只要胆大心细,莫要留下把柄痕迹,就凭现在衙门里的那些个官差,他们能查出个什么?”
  “……京兆府的向大人办案听说很不简单!”
  “本宫就不信他能破得了霍府被劫这个案子!”
  纸鸢无言以对,只是觉得自从殿下和李辰安结识之后,殿下似乎偏得越来越远!
  以往的殿下可不是这样的!
  她甚至会约束丽镜司的所有人不可去干那违法乱纪之事!
  但现在呢?
  她竟然亲自带着丽镜司的人去干了,似乎还要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
  莫非,打劫也是会上瘾的?
  还是李辰安说的话对殿下有种别样的魔力?
  ……
  ……
  李辰安当然也没料到宁楚楚在那么多赚钱的法子中选择了最简单最直接的那一条。
  若是他知道……他会好生给宁楚楚出点打劫的好主意。
  此刻他已晨练完毕,洗漱了一番之后,也坐在了凉亭里。
  天气比昨儿个凉爽了许多,自然也就不需要再制冰了。
  他煮上了一壶茶,看了看王正浩轩……这小子的脸轮廓分明极有立体感,只是额头上少了许多头发看上去就像秃顶了的模样。
  这和他十五岁的年龄实在有些违和。
  然后是他的那双依稀还残留了少许的眉毛……他的眉骨尾稍微微向上翘起,却并不是所谓的剑眉,而是如一把刀!
  这种眉相表示这小子性格较为强势,比较霸道,有争强好胜之心,也有宁死不屈之骨气!
  难怪这小子的刀厉害。
  阿木说,刀者,百兵之胆!
  唯一往无前者,方可以刀而牧山!
  这小子确实有牧山之气势。
  “想好了没有?”
  王正浩轩瞅了李辰安一眼,心想若不是看在师兄的面子上,若不是他爹嘱咐他先就呆在李辰安身边,小爷才没那耐心保护你的安全!
  他本是希望留在皇城司的。
  在他看来,皇城司干的事才是真正的替天行道。
  可长孙惊鸿却没有同意他爹的请求,而是让他随着阿木来到了这里。
  “没啥好想的,不过有一点咱们得讲清楚,我没可能十二个时辰都跟着你,比如你入恭,所以……你也得有一定的自保之力!”
  李辰安给王正浩轩斟了一杯茶,笑道:“那明儿个晚上,你就在鱼龙会总部找个地方藏起来等我。”
  王正浩轩一惊,“怎么?你这是要去干鱼龙会总部一家伙?”
  他忽然笑了起来,“倒没想到你这书生还有如此胆量,只是……你非得去送死,本少爷真不会陪你!”
  “鱼龙会总部是什么地方?里面长期有鱼龙会的四大长老坐镇!”
  “尤其是大长老司空小英,他可是一境中阶的高手!”
  “你觉得我能干得掉他们么?”
  “再说,你闲着没事在这里多写点诗词文章,让我带去怡红楼让楼里的姑娘们将我奉为座上宾,这岂不是很美妙的事?”
  “出山的时候师傅对我说了一句。”
  “他老人家说,刀虽可牧山,但如果真用刀去牧山……那叫傻子!”
  “所以,打消这个傻主意,咱们聊点别的?”
  “比如风花雪月,如何?”
  李辰安也咧嘴笑了起来,心想你这小屁孩儿懂个屁的风花雪月。
  看来明儿晚上突袭鱼龙会总部这事阿木没对他说,那暂时就不让他去,毕竟这才刚认识,让他陪自己去犯险也说不过去。
  “我就开个玩笑。”
  “开玩笑比较好,但这种玩笑可莫要乱开,鱼龙会可是姬泰那老贼手里的一把刀!”
  王正浩轩端起了茶盏,又很认真的说了一句:“若是去砍姬泰,你带上我,小爷我非得将他剁成了肉泥!”
  “你咋这么恨他?”
  “他太坏!弄得咱宁国乌烟瘴气,民间更是怨声载道,所以,他该死!必须死!”
  李辰安倒没料到这小子还有如此强大的正义感,这是好事,毕竟是热血少年。
  就在这时,钟离若水走了过来。
  许是昨儿晚上她睡的太晚,看上去她的眼睛有一圈浅浅的黑眼圈。
  她坐在了李辰安的身边,看向了王正浩轩,笑道:“小浩轩,咱们多久未见了?”
  王正浩轩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长大了!我们九年未见了!”
  “嘻嘻,小浩轩真长大了,胡子都冒出来了。”
  由不得王正浩轩生气,钟离若水又道:“我记得那年你六岁,将长孙先生养的那只猎狗给炖来吃了,你就被赶去了牧山刀……转眼当真已过去了九年之久。”
  阿木这时候回过了头来。
  他看了看王正浩轩,这才知道小师弟对狗肉确实是真爱。
  王正浩轩脸上忽的一红,正要辩解,那照壁后却传来了一个脚步声。
  钟离若水正对着照壁,她以为是宁楚楚到了,却没料到进来的是商涤商大家。
  商涤来到了亭子里,谢绝了钟离若水入座的邀请,而是对李辰安说了一句:“随我去见一个人。”
  “……谁?”
  “长孙先生!”

第两百一十七章 长孙惊鸿
  旧雨楼。
  楼依旧。
  长孙惊鸿带着王正金钟此刻就在这旧雨楼主院院子中的那颗参天大叶榕下。
  他抬头看了看这颗大叶榕,忽然说了一句:“我记得当年这颗树和咱们皇城司的那颗歪脖子树,是同年种下去的。”
  “你说,为什么这旧雨楼的这颗树会长得如此之好,皇城司的那颗树却偏偏长歪了?”
  王正金钟一愣,脸上的络腮胡子抖动了两下,他挠了挠脑袋嘿嘿一笑:“属下记得定国侯府也有这么一颗,也长得很不错,至于咱们皇城司的那颗为何长歪了……属下还是去找到常书生比较好!”
  长孙惊鸿那双老眼一瞪,背负着双手走了两步,“你这老小子现在也给老夫打马虎眼了?”“找常书生这事不急,中秋文会之后,李辰安那小子若还是活着,他自然就会跳出来。”
  “先生的意思是……如果李辰安在中秋之夜未死,姬泰就会派他去刺杀李辰安?”
  长孙惊鸿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杀一个李辰安何须用到常书生。”
  “……那为何说李辰安未死他就会跳出来?”
  “李辰安未死,京都许会出现一些变故!”
  “这样的变故会让局势变得混乱,他们等了这么多年,恐怕是等不急了,但杀一个李辰安并不关乎于大局!”
  王正金钟一愕,“那杀谁才关乎大局?”
  “当然是太子殿下!”
  王正金钟目瞪口呆,却也明白如果太子殿下真被刺杀,虽然还有个三皇子宁知远,但从皇城司而今得到的情报看来,姬泰和燕国公府本就是同盟,那么这太子之位落在二皇子宁知行的手里,其中的利益当早已分配好。
  只要二皇子殿下登基为帝,有了这帝王之身份,就一定会对曾经的对手下手,其结果……定国侯府显然不会束手就擒,局势必然大乱!
  就在王正金钟揣度的时候,长孙惊鸿又道:
  “所以,这回去之后,你就必须时刻在太子殿下身边,只要太子殿下活着,至少目前的局面不会变得更差。”
  “属下遵命!”
  “嗯……你知道为何现在各方势力都未对李辰安动手的原因么?”
  王正金钟摇了摇头。
  长孙惊鸿站定脚步,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一捋长须说道:“因为这时候大家都在观望。”
  “首先观望的就是中秋文会上,李辰安能否赢了越国韦玄墨的那些弟子。”
  “如果他赢了,如果他再得到了皇上的赏识,那么那些势力就会认为李辰安的存在是个潜在的威胁。”
  “如果他输了……估摸着姬泰或者姬贵妃都已向皇上进言,只要他输了,皇上恐怕就会下旨砍了他小子的脑袋。”
  “这对于姬泰一系来说是最好的结局,因为借的是皇上的刀,如此……就算是定国侯府不满,也难以将这不满发泄到姬泰等人的身上。”
  “其次,定国侯府的那位老夫人至今未见李辰安,这在某些人看来,恐怕就是樊老夫人对李辰安的态度尚不明确,还在犹豫。”
  “那么这时候去刺杀李辰安,一个不好人没杀到反倒激起了定国侯府对李辰安的保护,反倒促成了樊老夫人面见李辰安。”
  “就像上一次花溪别院的那场刺杀一样,定国侯府将安自在送到了花溪别院成为了那地方的一个门房。”
  “若是再来一次,李辰安依旧未死……只怕定国侯府会将隐月阁里的那几个老家伙放两个到李辰安的身边。”
  王正金钟这才知道李辰安这小子牵扯了许多人和事。
  他不太善于这种阴谋诡计,只是隐约间觉得李辰安似乎成为了各方势力争斗的一枚棋子。
  尤其是长孙惊鸿甚至提到了隐月阁……隐月阁乃是樊桃花在二十年前所建……也就是在卢战骁满门被灭那事发生之后。
  隐月阁中究竟有多少高手就连皇城司也不知道,但皇城司知道其中的一个,他就是曾经神武军中的那个疯子——司空豹!
  曾经隐月阁成为了京都高门大阀密切关注的对象,甚至一度超过了卢皇后皇长子失踪一事。
  因为定国侯府建立隐月阁,隐藏无数高手的目的,在诸多知道这事的高门大阀看来,是为了防范上车候府的故事再次上演。
  只是那时太子未立,姬泰尚未把持朝政,还没有而今这水火不容之局罢了。
  但隐月阁的存在却对其余门阀造成了巨大的威胁!
  谁知道樊桃花会如何用这些刀?
  谁知道这些刀万一某天会劈到谁的头上?
  这样的威胁就在眼前,而皇长子失踪……失踪就失踪了吧,毕竟上车侯府已经没人了,毕竟那时皇上还年轻还能生。
  所以当时便有人向皇上上书,借此弹劾定国候,认为定国候有狼子野心,恐又养出了一个上车侯府!
  那时的皇上并不昏庸!
  还极为勤政!
  可偏偏这道数人联名的折子在递到了皇上面前之后,却如石沉大海,没有得到皇上的任何回应。
  就此,在许多人的眼里,定国侯府便更显高深,甚至因此而成为了能与五大国公府比肩的存在。
  “转眼二十年过去了,隐月阁里的那些人就算还活着,而今已是风烛之年,属下倒是以为就算他们出来,也翻不起几朵浪花来。”
  长孙惊鸿对这句话没有发表他的看法,因为他也不知道隐月阁里究竟藏了多少怪物。
  二十年过去,隐月阁已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如果里面是曾经的那批人,他们确实已经老了。
  可樊桃花既然建立了隐月阁,她当然不会是那一时的冲动之举。
  当然,现在皇城司也没再关注隐月阁,因为皇城司要关注的事太多。
  比如……皇上下的那道至今未撤销的密旨——寻找皇长子的下落!
  比如……同样是皇上下的那道密旨——昭化三年梅园之事,卢战骁的女儿、云安郡主卢小雨与郡马乔子桐离奇失踪之事!
  当然还有一些他自己安排的事,比如双蛟湖的那股水匪背后是谁的手,等等。
  破事太多,皇城司的人手也不够,那就只有抓大放小,像隐月阁这种早已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至少目前还没有造成任何危害的存在,它的调查资料已归入秘档存入了那栋八层楼高的黑楼里,就不是现在需要去大力关注的对象。
  再说……当年皇上看过那道联名的折子之后都没有任何动静,便说明皇上知道隐月楼,甚至知道隐月楼存在的秘密。
  皇上都不在意,自己在意个屁!
  “你知道老夫为何要让你那儿子去李辰安的身边么?”
  “……先生怕李辰安死了?”
  “这是主要原因,另外还有一个原因。”
  “是啥?”
  长孙惊鸿深吸了一口气,“我老了,你也不年轻了。”
  “呆会看看李辰安,或许……或许你儿子跟在他身边,能有更好的前程!”
  王正金钟大吃一惊,他才回京都,对于李辰安并不了解,而今只知道他的诗词文章了得,极有可能成为定国侯府的姑爷。
  他万万没有料到长孙先生居然会对这个少年如此重视,在他想来,这或许就是李辰安那小子的身后站着一个定国侯府的原因。
  他微微躬身,低声说了一句:“先生,钟离三小姐那病……当年皇城司得到的消息是并未能根治!”
  “樊老夫人去宫里向皇上求那两味药,皇上未准,这、属下愚钝,就觉得定国侯府恐怕、恐怕已失去了皇上的恩宠!”
  长孙惊鸿微微一笑,“你真当樊老夫人是去求药的么?”
  “……莫非还有别的说法?”
  “樊老夫人不过是看看皇上的态度罢了!”
  “……可既然皇上未给药,樊老夫人莫非会眼睁睁看着三小姐就这么死去?”
  “嘿嘿,”长孙惊鸿摇了摇头:
  “这才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她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钟离若水香消玉损!”
  “……先生的意思是?”
  “莫要乱猜,这不是我们需要去关心的事,老夫只知道三小姐至少这一次死不了!”
  “樊桃花,她不仅仅是个大宗师,她的智慧……商涤当年那么惊艳,不也被她的智慧折服?”
  “布局蜀州……而今又去了一个刘酌,江南水师,而今已掌握在了定国侯府手里。”
  “不动声色之间,从广陵至蜀州,水路便被定国侯府牢牢把握。”
  “如果真再发生上车侯府那种事,定国侯府可不会重蹈覆辙……进可攻、退可守!”
  “另外,就算以后……三五年之后,钟离若水的病依旧无法治愈,而今的李辰安在文人中的声望已一时无两,再给他三五年时间,有定国侯府的支持,你觉得李辰安未来的前途如何?”
  “樊桃花现在已看清了李辰安的巨大作用,往后恐怕会更加看重!”
  “就算钟离若水真的夭折了……定国侯府那几房还有那么多未出阁的女子……而李辰安是个聪明人,他也需要定国侯府的支持,所以,你现在明白老夫让你儿子去他身边的原因了么?”

第两百一十八章 一杯茶,一句话
  王正金钟听了长孙惊鸿的这一席话之后,已震惊得目瞪口呆。
  他虽然不善谋略,却也在皇城司这地方见过了太多的阴谋诡计。
  他已听出了长孙惊鸿这番话的言外之意——如果皇上真对定国侯府下手,定国侯府早有防范,那当然就不会束手就擒!
  皇上疏离朝政多年,而今定国侯府的实力比二十年前更加强大,更不用说还有个不为人知的隐月楼!
  如果皇上现在真要对定国侯府下手,会发生什么?
  当然是定国侯府叛出京都!
  退往蜀州!
  那地方朝廷疏于管理,以而今宁国之状况也鞭长莫及。
  定国侯府怕是会在蜀州自立为王!
  宁国自然分崩离析,甚至出现更大的动荡!
  皇上这些年真的糊涂了啊,不就两味药么?这能比宁国之安危来的重要?
  “那……皇上知道定国侯府的这些年在蜀州的布局么?”
  长孙惊鸿点了点头,“定国侯府压根就没去隐瞒,因为有一个堂皇的理由,是为了防备回纥的再次入侵,也是为了镇压蜀州各部落的异动……只是这事儿极为低调,朝中知道的人不多罢了。”
  王正金钟沉吟片刻,躬身一礼:“多谢先生!”
  “无须谢我,这些,也不过是我的猜测,至于后面局势的走向如何,现在还难以断定。”
  “终究要看京都各方势力最终的角逐,程国公府、齐国公府还有定国侯府事实上是站在太子身后的,若是将姬泰一系给打压了下去,若是能将朝中这乱局给拨乱反正……或许这些都不会发生。”
  王正金钟想了想,问了一句:“那先生以为太子一系能否胜出?”
  长孙惊鸿又抬头望向了阴沉的天空,看了许久,似乎想要看出这老天爷的意思来。
  他当然是看不出的,只觉得这局势愈发的复杂了起来。
  “若是李辰安没有来京都,太子一系和二皇子一系之争斗,最终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因为无论是谁,都不愿意宁国真的灭国了!”
  “宁国大乱,外敌必然入侵……比如越国。”
  “若是灭国,这对任何势力都没有好处。”
  “但偏偏来了个李辰安……你说这小子和这等大事无关吧……莫要忘记他是李春甫的孙子!”
  王正金钟又大吃一惊,这才知道李辰安这小子还有这么个身份。
  “事实上李春甫在朝中那么多年的经营,他是有许多门生故旧的,比如京兆府的府尹向东向大人!”
  “这些人,或许在庙堂上站的并不是太高,却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实力!”
  “他被任何一方所用,胜利的筹码总会向用他的那一方偏上一些,而今这微妙的平衡就可能因为他而打破!”
  “可若是说他和这等大事有关吧……他却偏偏连个秀才的身份都没有,实实在在是个广陵来的小人物!”
  “一个小人物,原本要搅动这一潭浑水是没可能的,但他偏偏又搅动了,甚至而今还成为了许多人眼里的焦点。”
  “莫想那么多,且看看中秋文会之后,这京都的风云会不会有所变化。”
  王正金钟将长孙惊鸿前后的话结合起来一想,发现了一个问题——
  似乎在长孙惊鸿看来,李辰安这小子已然成为了双方势力斗争的一个关键人物!
  他如果在中秋之夜被皇上下旨给宰了,恐怕定国侯府对皇上的不满会更深,这是有利于二皇子一系的,他们所希望的就是定国侯府能跳出来造反。
  这便给了他们一举将太子一系拉下马来的极好机会。
  但如果李辰安没死……那就表示他在中秋文会上夺得魁首,他在学子中的名声会更上一层楼!
  太子殿下一系得到了李辰安,就得到了李春甫的门生故旧,同时,也得到了天下学子的支持!
  他的巨大作用将在这时候彻底表露出来,这理应就是相府迫切的想要他死的缘由。
  “那咱们皇城司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当然,这便是老夫今儿个要见见李辰安,甚至在这等着见李辰安的原因!”
  “他不能死!”
  “他还必须留在京都!”
  ……
  ……
  李辰安压根就不知道自己成为了京都派系之争的一个关键人物。
  他只是有些好奇。
  因为昨儿个去户部尚书府见二伯李文厚的时候,他说中秋诗会恐有血光之灾,你最好去见一个人,这人,就是皇城司大名鼎鼎的长孙惊鸿!
  他当然知道中秋文会就是一场鸿门宴,可他并没有打算去见长孙惊鸿。
  因为不熟。
  哪怕长孙惊鸿曾经和自己的爷爷是好友。
  “人,总是会随着时间、随着地位而发生变化的。”
  马车里,李辰安看着商涤微微一笑,又道:“虽然你说长孙惊鸿值得信任,这当然是好事,毕竟多一个强大的帮手做起事来会容易许多。”
  “但中秋文会之事……我爷爷既然曾经当过皇上的老师,你说皇上会因为我失败就宰了我么?”
  “总归是有点旧情的,他就那么无情?”
  商涤想了想,“如果是以前的皇上,你定会无恙。”
  “变化如此之大?”
  “我也许多年没有见过皇上了,但听长孙先生说,皇上自从醉心于炼丹修道之后,他对别的任何事都没有了兴趣,这便是宁国大权落在了姬泰手里的原因。”
  “皇上因为痴迷于修道,这脑子似乎越修越糊涂……他不会去辨别忠奸,他只听信于姬泰或者姬贵妃这种人的谗言。”
  “你想想,你可是正儿八经得罪了姬泰的人,你还挡了二皇子意图娶钟离若水的路!”
  “他们肯定是想要你死的!”
  “那如果你真输了,皇上恐怕已想不起你那爷爷来,或者皇上根本就不知道你爷爷是李春甫这件事!”
  李辰安眉梢一扬,面色一寒,心想在离开京都的时候,是不是将那神器丢几个到相府那院子里去?
  不让小爷好过?
  那大家都别想好过!
  马车抵达了旧雨楼。
  二人下了马车,安自在守在了门口,商涤带着李辰安走了进去。
  到了那大叶榕下,李辰安便看见了那个穿着一身青布麻衣的消瘦老人。
  这个老人坐在大榕树下的茶台旁,他的身后站着个魁梧的满脸络腮胡子的大叔。
  这老人正在煮着一壶茶。
  茶香已飘荡。
  李辰安的鼻子嗅了嗅,走了过去,笑道:“好茶!明前龙井,但这事应当晚辈我来做!”
  他坐在了长孙惊鸿的对面。
  接过了长孙惊鸿手里的茶盏。
  他当真在仔细的煮茶,甚至没有抬头看长孙惊鸿一眼。
  但长孙惊鸿却一直目不转睛的在看着他!
  那双老眼亮起了一抹精光,甚至他的身子还往前俯过去了少许,似乎是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
  他看见的是——
  淡定。
  自然。
  丝毫没有刻意。
  就连那张脸上的神色都极为自然。
  这是李辰安的气度,但在长孙惊鸿眼里,这些不是主要的。
  主要的是这张很是清秀漂亮的脸,像极了某个人!
  尤其是那两道细长的如燕子尖羽般的眉,简直和某个人如出一辙!
  他无意识的摸了摸袖袋中的那封信,那颗早已古井不波的心里此刻已激荡起了阵阵涟漪。
  只是此刻王正金钟也在看着李辰安,若是他看着长孙惊鸿,定会发现长孙惊鸿的那张老脸上的褶子,在不经意间抖动了片刻!
  然后,长孙惊鸿忽然就笑了起来,一脸的欢喜,却什么都没说。
  此间极为安静,只有蝉鸣几许。
  李辰安熟练的煮茶,灭火,斟茶,将茶盏递了过去。
  长孙惊鸿接过茶盏,仔细的嗅了嗅,又吹了吹,而后呷了一口。
  他放下了茶盏,站了起来,背负着双手就这么向外走去。
  却留下了两句话来:
  “好味道,火候拿捏得正好,老夫很喜欢!”
  “明儿个八月十五,上午早一些,让王正浩轩带你来一趟皇城司。”

第两百一十九章 俩狐狸
  王正金钟愕然的看着长孙惊鸿向门口走去。
  他又回头瞧了瞧李辰安,李辰安似乎对长孙先生的忽然离去并不奇怪。
  他此刻居然正端着茶盏,正低头小口的在品着,甚至都没有目送一下长孙先生!
  王正金钟将李辰安的模样记在了脑子里,挠了挠脑袋,想不明白长孙惊鸿在这旧雨楼等了这么久就只留下这两句话是个什么意思。
  许是有些话,他希望在旧雨楼和李辰安那小子说吧。
  他也随着长孙惊鸿走了出去。
  二人来到了旧雨楼的门口。
  长孙惊鸿站在了安自在的面前。
  他仔细的瞧了瞧睡眼朦胧的圆滚滚的安自在,一捋长须,“看来你这些年实在太闲,若是换上黑白相间的衣裳,颇有些蜀州食铁兽的模样了……莫如到皇城司来?”
  安自在咧嘴一笑摇了摇头:“若是先生早些给我这句话,想来我已在那阎王殿了。”
  长孙惊鸿一愣,“怎么?有了好去处?”
  “算是,随李公子去广陵。”
  “去广陵干啥?”
  “还能干啥,也不瞒先生,帮李公子调教一下他的那些兵。”
  长孙惊鸿愕然三息,大笑,抬步向他的马车走去,连说了三个字:“好、好、好!”
  王正金钟带着一脑门问号驾着马车往皇城司而去,旧雨楼里,商涤坐在了李辰安的面前。
  李辰安另斟了一杯茶递给了商涤,“你说的对!”
  商涤一怔,“此话怎讲?”
  “长孙先生,果然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你这就看出来了?是不是太草率了一些?就凭他说的那句话?”
  李辰安嘴角一翘,“有时候看一个人不需要多少言语,长孙先生看我亦是一样!”
  “其实,当我坐在他的面前,当我从他的手中接过茶壶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心里对我作出了评价。”
  “而我……在他喝了一口茶起身说了那一句话之后,我也对他作出了评价!”
  商涤看着李辰安,他忽然发现李辰安和长孙惊鸿有个共同的特点——
  特别像狐狸!
  大小两只狐狸!
  长孙惊鸿平日都呆在那阎王殿里,更多的是躺在那颗歪脖子树下。
  他看似什么都没有做,但整个皇城司却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整个宁国他所关心的事,也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在皇城司这么多年,似乎除了对夏运虎看走了眼之外,其余人他都看的很是清楚。
  他常常自诩他的那双老眼,但皇城司上下所有人怕的却是他的智慧!
  李辰安这小子的话当然比长孙惊鸿多了许多,毕竟是个少年。
  但李辰安对人对事的把握却和长孙惊鸿有异曲同工之妙,若要说二人的不同,在商涤看来便是长孙惊鸿的城府更深,似乎无人能够真正走入他的内心深处。
  但李辰安的道行着实要浅一些,因为他似乎总会对他所信任的人吐露他的心声。
  这是缘于二人的年岁差距太大。
  也是缘于二人的经历不同。
  李辰安毕竟就是个广陵城里的少年,他曾经所经历的那些事就算是在商涤眼里也都不叫个事,当然,他来了京都之后除外。
  但长孙惊鸿却不一样。
  他历经了两代皇帝。
  曾经还是帝师。
  自从掌管了皇城司之后,他所干的事就没几件能够摆在阳光下。
  所以他叫阎王,而李辰安,至少现在,连小鬼也算不上。
  “你是如何评价他的?”
  “睿智、自负、也……骄傲!”
  商涤又微微一愣,因为李辰安的这几个词用在长孙惊鸿身上其实太平常。
  可接着李辰安呷了一口,又说了一句:“他老了,有些瞻前顾后,也有些优柔寡断。”
  商涤这才高看了李辰安一眼。
  他收回了视线,端着茶盏吹了吹,“他可是皇城司提举大人,你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因为他既然认识温煮雨,似乎和温煮雨关系匪浅。那么,温小婉落入鱼龙会的手里,这正好给了他一个消灭鱼龙会的借口。”
  “他本可以堂堂正正命令皇城司直接将鱼龙会给灭了,可他并没有那样做,反而要见见我……”
  “他是皇城司的提举大人,是皇上手里的一把刀!但他现在所想的却是借着我的刀……他肯定明儿晚上会派人去鱼龙会总部,但他希望的是我向鱼龙会劈出第一刀!”
  李辰安摇了摇头,“就算鱼龙会总部被灭,姬泰首先会将这笔账算在我头上,其次才会去考虑对付皇城司。”
  “老哥,知道我为什么没有主动向你提出去见他么?”
  “我希望的是我一觉醒来,鱼龙会总部就不复存在……这样多好?姬泰敢对皇城司寻仇?”
  “但我也不得不佩服他是个极为睿智之人,因为他只喝了一口茶,为了安我的心才说了离开时候的那两句话……他是怕我提出这个请求、也或者担心我不去搭理温小婉那件事!”
  “干脆一走了之。”
  “至于叫我明儿个去一趟皇城司……依旧是为了安我的心,担心我忽然反悔。”
  “而我偏偏又不得不去救温小婉,因为我很想通过温小婉见见那位神秘的煮雨先生。”
  商涤心里很是惊讶。
  惊讶于李辰安的这番认识。
  因为他也向长孙惊鸿提起过,说不如就借着这机会干一票大的,却被长孙惊鸿给否定了。
  长孙惊鸿给出的理由很简单,却并不能令商涤信服——
  他说,看看李辰安的胆量如何。
  这是胆量的问题么?
  鱼龙会总部说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李辰安跑去,只怕连水花也翻不起一朵就死在了里面。
  所以,在商涤后面想来,长孙惊鸿所看的恐怕并不是李辰安的胆量,而是……定国侯府对李辰安究竟有多重视!
  如果定国侯府对李辰安足够重视,樊老夫人就一定不会将李辰安的安危寄托在皇城司的身上!
  她一定会派出侯府的高手随李辰安前往,甚至还可能直接派出了神武军中的黑甲骑兵一举将鱼龙会总部给碾平了!
  皇城司根本不用露面。
  接下来京都局势就会变得更加紧张,因为相府肯定咽不下这口气。
  “樊老夫人有没有消息说何时见你?”
  李辰安呷了一口茶,“今儿个下午。”
  商涤沉吟了许久,“中秋文会之后,我将启程前往广陵城。这旧雨楼……”
  他四处环顾了一下,“这旧雨楼就送给你!”
  李辰安一怔:“我也要回广陵城!”
  商涤微微一笑:“你恐怕暂时回不了!”
  “……为何?”
  “你在中秋文会上一定要赢了韦玄墨!”
  “这和我回广陵城有何关系?”
  “老哥寻思吧……你赢了之后,恐怕会有不少人向皇上举荐你入朝为官!”
  李辰安一怔,商涤又说了一句:“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一个远离京都的李辰安,会令许多人失望!”
  “这或许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当然,老哥我也希望你能留在京都。”
  “因为……这里的舞台更高、更大、也更适合你在这舞台上书写一首最好的诗篇来!”

第两百二十章 秋雨 上
  商涤的话在李辰安的耳边久久回荡。
  他不由想起了在程国公府赴宴的那个晚上。
  程国公极为期待的希望他能留在京都,理由是……为了宁国!
  商涤也希望他能留在京都,但商涤的理由是为了他李辰安自己!
  这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恐怕这件事发展至今,已由不得自己去做出选择!
  除非中秋文会输给越国的那些学子们。
  皇上不一定就真会为了这破事砍了自己脑袋,可自己偏偏不能去赌这个不一定。
  因为皇上可以任性,自己虽然是穿越而来的人,但就凭现在的自己,显然无法与国家机器抗衡。
  所以,自己不能有丝毫任性,还必须如履薄冰、步步小心!
  商涤说了许多留在京都的好处,比如会获得长孙惊鸿的友谊。
  也比如能得到天下学子的崇拜追随!
  还比如能让爷爷的门生故旧对自己归心成为自己所拥有的势力。
  毕竟那个户部尚书的官儿虽大,可在朝中或者在民间都太低调,根本就看不出他敢和姬泰对着干的样子。
  而大伯仅仅是个鸿胪寺的少卿。
  等等。
  这些道理李辰安都懂。
  如果真要站在这个历史的舞台上,商涤苦口婆心说的那些话都对,甚至自己还要更进一步的去开拓更广的人脉资源。
  比如和二伯李文厚处好关系。
  也比如和丽镜司的那个俊俏头儿走得更近一些。
  可自己当真不想活的这么累,当真只想和钟离若水愉快的过这一辈子。
  至于这宁国会变成个什么模样……李辰安这时候倒没有再觉得与自己无关,因为定国侯府已在局中,而自己即将成为定国侯府的姑爷,这便和自己有了关系。
  那就看看樊老夫人是个什么态度。
  如果要帮定国侯府一把,那现在当然是留在京都更方便一些,不过这也得要看钟离若水喜欢住在哪里,毕竟自己完全可以随遇而安。
  也可置身事外!
  住在广陵也好,住在京都也罢,只要和钟离若水在一起,就是家。
  忽然之间,李辰安的观念又有了一些改变,只是他自己倒是没有意识到。
  他仅仅是不希望定国侯府出事,令钟离若水悲伤。
  钟离若水说今儿个早些去定国侯府。
  最好能够早一些过去见见樊老夫人。
  如果樊老夫人同意了自己和钟离若水这件事,如果樊老夫人也和程国公是同样的想法,如果钟离若水也愿意留在京都,那接下来自己就得在京都住上一段时间,就得写一封信回去,将叶破招揽的那百余人和晚溪斋的那些弟子们都弄到京都来。
  钟离若水说水云涧在京都近郊的水云山下。
  水云山很大,自己的人却很少,就让安自在在那地方操练那些人吧。
  虽然不多,但个个都是江湖高手。
  如果突袭,也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尤其是在给他们都配备了用百炼钢打造而成的武器盔甲之后。
  坐在马车里,李辰安开始计划另一种可能之下自己需要去做的诸多准备。
  而在花溪别院中。
  宁楚楚瞪大了眼睛有些疑惑的正看着钟离若水。
  “我记得你曾经和我说过一句话!”
  “你说这辈子所找的夫婿,绝不会与任何人分享……你刚才说我们是情同手足的姐妹,这个我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但你说希望我们一辈子在一起……和李辰安在一起……你这是什么意思?”
  钟离若水俏皮一笑,伸手捻了一块宁楚楚带过来的云锦记的马蹄糕,塞到了小嘴里,腮帮子鼓鼓。
  “那时年幼呗!”
  “自从去了广陵城之后,我发现我愈发的想念你。”
  “三月三你来到了广陵城,我发现我特别的高兴。”
  “我觉得吧,既然咱们是姐妹,我就不能那么自私,就像你知道我喜欢吃云锦记的糕点,便总是会带一些来给我解解馋。”
  顿了顿,钟离若水脖子一伸,将嘴里的糕点咽了下去,又道:
  “其实我知道你是喜欢辰安的,这些日子我思来想去,与其你被皇上下旨嫁给某个不喜欢的人,不如……不如就委屈一下嫁给辰安?”
  宁楚楚那粉嫩的脸蛋儿忽的一红,她不太明白钟离若水为何会有如此之大的转变,此刻她的心里被钟离若水这突然其来的这番话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本以为钟离若水是要兴师问罪的,所以她带来了一屉云锦记的糕点。
  她本以为钟离若水会委婉的告诫她,让她和李辰安保持一定的距离,毕竟在爱情这件事上,这小妮子是极度自私的。
  可她万万没有料到钟离若水非但没有问罪,反倒是希望她能常来花溪别院,多与李辰安接触,甚至此刻已彻底挑明了她的态度。
  宁楚楚微微垂头,过了片刻才抬起头来看向了钟离若水,眼里有欢喜,也依旧有挥之不去的疑惑:
  “他是不是遇见了什么麻烦?”
  钟离若水扑哧一笑,“麻烦肯定是有的,明儿个中秋夜就是一个大麻烦。”
  “但我对你说这些,倒不是想要你帮他渡过这个麻烦,因为奶奶已有了安排,而刚才商大家带他去了旧雨楼,说是长孙先生要见他……”
  “我想,商大家和他是忘年交,恐怕商大家请长孙先生与他一见,目的也是为了请长孙先生帮他一把。”
  钟离若水转头看向了那片空旷的荷塘,神色并没有丝毫黯然,她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哪怕天色有些阴暗,她也一脸的明媚。
  “有奶奶出手,有长孙先生相助,就算是姬泰,恐怕也对他构不成太大的威胁。”
  她收回了视线,又看向了宁楚楚,目光诚挚,言语恳切:
  “我只是不希望你如六公主那般罢了!”
  “这女人啊,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
  “与其找个人凑合着过一辈子,不如找个自己喜欢的人,毕竟在未来的日子里要天天面对,面对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心情总是会愉悦许多。”
  “我不是大度,只是不想你往后的日子过得太过灰暗罢了。”
  “你仔细想想,我们俩不分大小,现在情同姐妹……往后,我们依旧情同姐妹,如何?”
  宁楚楚怦然心动。
  她本已知道自己的命运。
  她将在她的父皇一道圣旨之下嫁给某个京都权贵家的公子。
  对于像她这样的公主而言,看上去高高在上,听起来也遥不可及,却偏偏没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力。
  母后早逝,父皇沉迷于炼丹修道,宫中没有人为自己的未来做主。
  不对,还有个太子哥哥!
  这件事得让太子哥哥知道,让他为自己这事来做主!
  她的眼睛忽的一亮,片刻之后却又渐渐隐去。
  “这个……”
  宁楚楚垂头,“终究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还得看看辰安是个怎样的意思。”
  钟离若水心里一疼,强颜欢笑道:“所以,你们得先多接触!”
  “可你不是说中秋之后就回广陵城么?我、我暂时去不了。”
  “不回广陵城了,我寻思在京都多呆一些日子。”

第两百二十一章 秋雨 下
  阴沉沉的天空终究还是落下了雨来。
  不大,却很是细密。
  如丝线一般。
  淅淅沥沥随着阵阵秋风飘荡。
  有那么几丝落在了钟离若水的眉头。
  有些凉。
  于是凉在了她的心头。
  她忽的打了个寒颤,林雪儿已取了一件雪白的斗篷过来,站在了她的身后,披在了她的肩上,很是紧张的说道:
  “小姐……要不,您和殿下回房里去坐坐?”
  钟离若水摇了摇头,她依旧看着这秋雨,“你先下去,叫厨房炖两盅燕窝,准备一下午饭,辰安呆会应该就会回来了。”
  林雪儿垂头,躬身一礼,“奴婢这就去。”
  她退了下去。
  钟离若水拢了拢斗篷,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多少暖意。
  因为就算是穿上貂裘,能温暖了身子,也温暖不到那颗冰凉的心。
  钟离若水抬头,望着雨中那愈发灰蒙蒙的天空。
  一场秋雨一场凉。
  这天气变化的如此之快,原来已近了秋分……接下来就是寒露,要不了多久也就入冬了。
  入了冬,就该落雪了。
  落雪了……当大地银装素裹的时候,自己或许也就走了。
  辰安依旧在这里。
  他或许会在这凉亭中温上一杯酒,会为自己的离去而神伤。
  但时间是天底下最好的一剂良药。
  它终究会将这一切治愈。
  或许一两年过后,辰安就走出了这悲伤,开始了他新的生活。
  这亭子里坐着的将是他和宁楚楚。
  酒依旧。
  人依旧。
  荷塘里的荷花会再开,鱼也会再长出来。
  只是在水云山上、也或者是在广陵城的桃花山上,多了一座长满了青草开了几朵野花的坟茔罢了。
  “你在想什么?”
  宁楚楚似乎感受到了钟离若水那淡淡的伤悲,她看着钟离若水,又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钟离若水嘴角一翘,脸上的笑意如花一般绽放。
  “哪有的事!”
  “你看这雨……”
  钟离若水指了指亭外的雨,“我是在想啊,人们常说春雨贵如油,那么这秋雨呢?”
  没有等宁楚楚回答,她又道:
  “在文人的眼里,这秋雨就是诗就是画就是惆怅的寄托,也或者就是……一把伞、两个人,站在湖畔相互依偎的最好的理由。”
  “我在想呀,这时候的画屏湖畔,若是也有这么一场秋雨,那一定是很美的。”
  宁楚楚一怔,“你不是在广陵城生活了几年,秋雨中的画屏湖莫非你还未曾见过?”
  钟离若水收回了视线,脸上又洋溢起了一抹笑意,只是这笑意中带着一丝丝的遗憾。
  “说来你不信,其实我在广陵城的那些年……几乎都在桃花山庄,至多也就是在那座桃花山上。”
  “广陵城当然是去逛过的,不过却如走马观花一般。”
  “画屏湖的秋也是去看过的,不过却没有这样的一场雨,反倒是秋高气爽的时候。”
  钟离若水的这些话将宁楚楚的疑惑打消,宁楚楚以为的是钟离若水在广陵城生活的时间更久一些,钟离府也在广陵城里。
  这样的秋雨本就令人惆怅,她许是想家了。
  “你若是在京都呆得无趣,可以像以前那样时常进宫来找我呀!”
  钟离若水摇了摇头,看向了宁楚楚,“你这话不对,应该是你往后要多出宫来,到这里,多和辰安聊聊天!”
  宁楚楚脸儿一红,微微垂头,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你、如果你真不介意,我会常来。”
  她又抬头看向了钟离若水,视线不再游离也不再躲闪,似乎对这件事已下了决心:
  “我得先回宫里一趟。”
  “急啥?呆会用了午饭再走也不迟,辰安恐怕很快就回来了。”
  “我、我想去见见太子哥哥。”
  少女的心有些迫切,这时候自然就没有心情留下来用饭。
  她很想听听太子哥哥的意见,当然,她也想让太子哥哥见李辰安一面——
  这样,太子哥哥才会放心。
  这样,对李辰安留在京都会更有好处。
  毕竟已让纸鸢悄悄去过了怀国公府,如果怀国公真有办法让李辰安站在那庙堂之上……他和太子哥哥若是能够成为朋友,这无疑是最好的!
  他好。
  我也好!
  宁楚楚起身,仔细的看着钟离若水,忽然以她的公主之身向钟离若水道了个万福!
  这吓了钟离若水一跳。
  她却极为认真的说道:“无论我有没有那命……我们都是姐妹!”
  “你是姐姐,我是妹妹!”
  ……
  ……
  孙驼子的小院子里,小武在劈柴。
  他已劈了许多的柴,似乎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孙铁线佝偻着背,站在屋檐下就这么看着小武劈柴,他看了许久,才转头看了看天井中那濛濛的秋雨。
  屋檐上已经有雨滴落了下来,落在了青石板上,也或者落在了那一簇芭蕉叶上,发出了滴答滴答的声响。
  这天忽然之间就转凉。
  过了中秋,京都就很难再有暖和起来的时候了。
  年怕中秋月怕半,过了中秋,距离过年就不远了,距离京都的第一场雪……也不会太远了。
  今儿个他去了一趟侯府,这才回来不久。
  他见过了樊老夫人,樊老夫人说今儿个下午就会见见李辰安。
  至于三小姐的病这件事……暂时当没有这件事!
  这意思就是要隐瞒李辰安?
  或许是吧。
  只是以三小姐的性格,她会不会告诉李辰安呢?
  孙铁线不知道。
  他只是不想三小姐就这么死了。
  治疗三小姐的药就差那两味,其余都已备齐,只要从宫里的珍宝阁弄到了那两味药,三小姐便又能再多活两三年。
  两三年的时间很短。
  但两三年也能做不少事,比如……留下她和李辰安的孩子!
  孙铁线那双微微眯着的老眼里忽然露出了一抹明锐的光芒!
  他收回了视线,走到了小武的面前。
  小武手里的斧子没有再劈下去,爷孙二人就这么对视着。
  “我教给你的治疗三小姐的法子,你学会了么?”
  孙铁线比划着说道。
  小武点了点头。
  “那就好,我饿了。”
  小武比划了几下,意思是将这一堆柴火劈完就去做饭。
  孙铁线有些恼火,不料小武又咿咿呀呀的比划着。
  他的意思是……
  就要入冬了,得多烧一些炭给三小姐送去,不然……她会很冷!
  孙铁线没有再说,心想定国侯府会缺了过冬的炭么?
  不过这是小武的心意。
  便随他去弄吧。
  他转身离开,站在了秋雨中,抬头,忽然嘀咕了一句:“这场雨来的挺好,中秋无月,恰逢文会……老夫正好去珍宝阁走一遭!”

第两百二十二章 这是谁的馊主意?
  京兆府后院。
  京兆府府尹向东向大人规规矩矩的站着,只是他并没有弯腰,也没有垂头。
  哪怕他对面的这位是宁国的六公主!
  “向大人!”
  宁漱玉戴着面巾,将她脸上的那道疤痕遮住,也将她脸上的表情给遮住。
  但她的眼露在外面。
  她的眼微微一眯,眼里透出了一抹凶光。
  “下官在!”
  “你可知道霍家,将是本公主的婆家!”
  “下官知道,不过,殿下说是婆家不妥,毕竟殿下不是下嫁,而是招那位霍公子为驸马!”
  宁漱玉一怔,有些恼火的吼道:“这有多大的区别?”
  “本宫只知道霍书凡成为了本宫的驸马,从此往后,霍家的人,便是皇亲国戚!”
  “昨儿个霍府被匪人所劫,损失钱财十余万两!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什么时候江湖匪人如此猖獗了?”
  “霍府距离这京兆府衙门不过一街之隔,这里还是京都的繁华之地,那些匪人还骑着马……你居然不知道那些匪人跑哪去了……你这京兆府府尹是怎么当的?”
  向东忽然拱手一礼,说了一句:“下官确实失责,正好皇上回了宫,要不……殿下就上书一封给皇上,将下官弹劾了吧!”
  宁漱玉顿时就愣住了,她本想督促向东尽快破案抓获匪人追回被抢的那些财物,却不料这老东西居然像个滚刀肉。
  她是公主,但公主却不能干政。
  也就是说,她根本就没有权利向皇上上书。
  不过,她是皇帝的女儿,本可以私下里告向东一状,那样向东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可她却不如四公主宁楚楚那般受父皇喜欢。
  要让向东难受,她只有去找她的母妃。
  母妃虽然整天在院子里锄地,但她毕竟是燕国公的女儿,在父皇面前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于是,她一声冷笑,“威胁本宫?”
  “好!”
  “你等着!”
  她带着护卫转身而去,身后传来了向东的声音:“老臣,多谢殿下!”
  宁漱玉恨得牙痒痒,她没有回头,就在这秋雨中上了马车,急匆匆往皇宫而去。
  京兆府衙门后院的偏房中走出来了一个人。
  这是个胖子!
  当然不是安自在。
  他是当朝太子宁知易!
  他左右看了看,而后便看向了向东,乐呵呵笑了起来。
  “你呀,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向东躬身一礼:“殿下,这是臣的实话……臣老了,这京兆府可是个得罪人的衙门。”
  “京都本就多贵人,臣、臣谋殿下厚爱,将臣从安南行省调至京都,这些年在京都,臣做了点小事,却享了许多福。”
  “臣真累了,想要告老,还望殿下成全!”
  宁知易眉梢一扬,“你才不惑,何来老了?”
  “本宫当年在吏部看过你的档案,李春甫李老大人在当太尉的时候,依旧会抽空去太学院讲学……你是昭化三年进士,春甫先生的得意门生啊!”
  向东苦笑,心想当年先生的门生可不少,但自从先生离开庙堂之后,自从姬丞相一手掌权之后,先生的那些弟子们被姬丞相贬的贬杀的杀,而今还在朝廷的,要么就投靠了姬丞相,要么……就从此闭上了嘴,也蒙上了眼。
  太子殿下虽然护下来了一些人,可太子殿下毕竟尚未登基为帝,甚至他而今的处境也极为堪忧。
  “臣愧对了先生。”
  “有些事,莫要去想那么多。”
  宁知易望向了细密的秋雨,“本宫只要还在东宫,你就无法告老……当然,如果本宫某一天确实无法留在东宫,你、还有本宫喜欢的那些人,本宫会给你们安排一条出路。”
  “就算那条路不太好,至少死不了。”
  “死不了才有希望。”
  “不说这些了,你请本宫来想来也不是说这事的,怎么?莫非是霍府失窃一案牵扯的关系太过复杂?”
  宁知易又看向了向东,胖手一挥,“只管去办!”
  “哪怕这事牵扯到了国公府,也不要畏首畏尾,自有本宫为你做主!”
  向东抬头,咽了一口唾沫,俯过身子,低声说道:
  “殿下,这事……倒不是某个国公府干的。”
  “那是谁?”
  “回殿下,是、是丽镜司!”
  宁知易大吃一惊,“丽镜司?四皇妹?”
  “回殿下,她们骑着马啊,偏偏马蹄没有缠上棉布,又是夜深人静的深夜,偏偏还没有绕绕路,她们一路去往丽镜司总部!”
  “这案子太好查了!”
  “今儿个早上臣一路问过去,就问到了丽镜司的大门前!”
  “幸亏臣没有带那位骆国公府的刘少爷骆东安同去,去的两个捕快都是臣的心腹,所以臣才说这事是江湖匪人干的……臣本以为是殿下的意思……现在看来是臣想错了。”
  宁知易小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已没有了刚才的豪迈。
  “你做的对!”
  “但究竟是不是四皇妹干的这事,等本宫回去问她一问。”
  “好,臣等殿下的消息!”
  宁知易点了点头,其实心里已确定就是宁楚楚干的这事。
  因为宁楚楚很穷,也因为丽镜司很穷。
  甚至整个宁国都很穷!
  这人呀,若是穷得太久,总是会想些办法的,只是宁楚楚他很了解,这个亲妹妹打打杀杀还是可以,可若是说她去抢劫……她恐怕是想不到这个馊主意的。
  是谁给她出的这个主意?
  这人居心不良,其心当诛啊!
  宁知易转身,正要离开,忽然又转身回来,“对了,春甫先生的孙子李辰安已到京都十余日,你知道么?”
  向东一怔,又躬身一礼:“臣知道,臣很欢喜!”
  “见过了?”
  “尚未见过。”
  “那你欢喜个啥?”
  “臣听过呀!臣听过他的诗词,也听过他在京都南门说的那番话!”
  “不瞒殿下,臣最喜欢的就是他在京都南门的那句话。”
  宁知易眉梢一扬,“就是而今刻在太学院外石碑上的那些话?”
  “倒不是!”
  “那些话臣当然也喜欢,只是臣更喜欢的是他说的这句:保国者,其君其臣食肉者谋之!
  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宁知易沉默许久,转身离去,留下了一句话:“在京都,不能让他出事!”
  向东看着宁知易的背影拱手一礼:“臣,明白了!”

第两百二十三章 心思
  李辰安披着一身细雨回到了花溪别院。
  当他走过那道照壁的时候,钟离若水撑着一把花纸伞欢喜的迎了过去。
  二人站在了细雨中,钟离若水一手撑伞一身拍了拍李辰安身上的水珠,动作极为自然,就像一对共同生活了多年的老夫妻一样。
  “秋渐凉了,你可没带这季节的衣裳。”
  “我让雪儿去请了冯裁缝,得给你添置一些这秋冬的衣物。”
  李辰安咧嘴一笑,“等中秋文会之后咱们就回广陵城,小酒馆里的衣服还挺多。”
  “我想……今岁就在京都过年,你觉得如何?”
  似乎意识到这改变有些唐突,钟离若水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你要回广陵城,我便陪着你回去也行。”
  二人同在一把伞下,只是李辰安接过了伞,他另一只手牵着钟离若水的小手,觉得钟离若水的小手有点冷,便一同往东楼的一楼走去。
  “我其实有些犹豫。”
  “犹豫什么?”
  二人来到了东楼的一楼,坐在了茶台前。
  李辰安将在旧雨楼见长孙惊鸿的过程,以及商涤对他说的那些话一一道来。
  钟离若水仔细的听着,过了片刻才说道:“长孙先生虽未曾表露他的态度,但既然邀约了你明儿去皇城司一件……那么明儿个晚上鱼龙会总部那事,想来他也不会袖手旁观。”
  “我倒是觉得商大家说的那句话挺好,就是这里的舞台更高、更大、也更适合你在这舞台上书写一首最好的诗篇来!这话颇有道理,但最终你如何选择……我自然是遵从于你的意见。”
  曾经的钟离若水是不希望李辰安涉足于官场的。
  倒不是担心李辰安应对官场复杂局势的能力,仅仅是觉得那样太累。
  她更希望的是自己的夫婿能够陪伴在自己的身边,轻松惬意的去一起去看那春花秋月。
  但现在因为她身体的原因却改变了主意。
  自己无法再陪伴李辰安了,如果李辰安能够与四公主宁楚楚修成正果……驸马这个名头其实也仅仅是好听一点罢了,若是说的直白一些,也就是个吃软饭的主儿。
  但李辰安若是在和宁楚楚成亲之前就能站在庙堂之上,能够影响一方,甚至能够在诸多力量的帮助之下成长为一颗参天大树,那么皇上就极有可能将四公主下嫁。
  这和招为驸马截然不同。
  只是……李辰安面对的将是姬泰姬丞相,要扳倒姬泰,谈何容易。
  “呆会咱们就去侯府,这事……再听听奶奶的意见。”
  ……
  ……
  当李文渊来到花溪别院,意图请李辰安晚上去他府上的时候,却不料得到的消息是李辰安已和三小姐去了定国侯府。
  马车里,钟离若水瞧了瞧李辰安,本以为李辰安会不会有些担忧,可她在李辰安脸上看见的依旧是一片淡然。
  她还是不太明白一个问题:
  李辰安一直生活在广陵城,并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甚至到京都之前,他见过的最大的官儿也就是广陵知府刘酌。
  还是在花老的引荐之下所见。
  通常而言,身份地位并不高的少年所具有的眼界也不会有多高,这样的少年对于豪门有一种天生的畏惧、或者说是来自于自上而下的威压的恐惧。
  往往这样的少年在得到豪门的邀请之后都会受宠若惊,觉得这便是自己这一辈子最荣耀的时刻,也或者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机会。
  他们以结识这样的豪门为荣,并在往后的生涯中,成为他们吹嘘的一个资本。
  但李辰安却完全不一样。
  不管是在广陵城的桃花山庄第一次见到自己母亲时候的不卑不亢,还是现在即将抵达侯府见到自己爷爷奶奶时候的从容自若。
  许是他并不知道定国侯府在宁国的地位,也不知道奶奶在武林或者军中的声望有多高。
  “你怕不怕?”钟离若水还是好奇的问了一句。
  “怕啥?”
  “我爷爷奶奶呀!”
  李辰安摇了摇头,笑道:“有什么好怕的?能够将孙女培养的如此优秀的老夫人,我相信她一定有着宽阔的胸怀,也一定有着极高的素养。”
  “老夫人的名字我早已听过。”
  “在广陵城的时候,师傅吴洗尘和商老哥都有说起,其实我对她充满了好奇。”
  钟离若水俏皮的瞅了李辰安一眼,“你好奇什么?”
  “好奇曾经的她是怎样的一个江湖奇女子,也好奇而今的她,有着怎样的一种雍容的风采!”
  钟离若水吐了吐小舌头,心想呆会辰安在见到奶奶的时候,希望他不要太过失望。
  她忽然想起了宁楚楚,于是又看向了李辰安,“昨儿不是说让你见一个人的么?你回来的晚了一些,她走的快了一些。”
  “无妨,既然你决定在京都多呆一些日子,往后有的是时间。刚才我写了一封信让熊大快马带去广陵城……我是这么想的,既然要暂时留在京都,总归还是有一些防备得好。”
  李辰安握住了钟离若水的小手,二人对视,眼里一片柔情。
  “来到京都的这些日子,发生过一些事,也接触过一些人,我大致知道了而今宁国的状况,也大致知道了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事。”
  “思来想去,还是得有点准备,所以我让熊大带一些人来京都……就住在水云山,万一有个事,至少手里也能有点力量。”
  钟离若水点了点头,当然,在她的心里对这事不以为然。
  因为她并不知道李辰安而今有多少人。
  就算知道也不会认为这点人能起到多大作用。
  毕竟有定国侯府在。
  无论是花溪别院还是水云涧,在她看来都是最安全的。
  她所喜欢的是李辰安的这番心思,这说明了李辰安有未雨绸缪之意,也有保护自己的之心。
  这便足够。
  “明儿个咱们就去水云涧。”
  “好。”
  “水云涧冬天的雪景是京都一绝,”钟离若水撩开了车帘,望向了车窗外的秋雨,脸上的神色黯然了片刻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到时候,咱们就去水云亭煮酒!”
  她放下了车帘,将秋雨关在了外面,又看向了李辰安,眼里闪耀着一抹期待的光芒。
  “煮画屏春!”
  “我想,那酒香定会飘入隐月阁,许有客至,你定要以礼待之!”

第两百二十四章 定国侯府
  当钟离若水说出隐月阁这名字的时候,李辰安微微一怔:
  “隐月阁是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我想整个定国侯府也没几个人知道。”
  “但我小时候和大管家蒲爷爷聊天他似乎说漏了嘴,我问他他是不是府上除了奶奶之外身手最高的那一个,他否定了。”
  “我问他那谁才是除了奶奶之外最高的那一个?”
  “他说,是司空豹。”
  “我便问他司空豹怎未曾见过。”
  “他说,那头豹子藏在隐月阁里,而隐月阁就在水云山的某处。里面有不少高手,都是奶奶当年以武服人弄来的,所以,”
  钟离若水狡黠一笑,“所以我便在水云山下建了那处水云涧,当时所想,就是希望能见见隐月阁里的那些高手,也只是好奇罢了。”
  “我在水云涧呆了挺长的时间,那时候孙神医带着小武也在水云涧。一来是孙神医不太喜欢给人治病故而想要隐藏身份,二来……当然是方便为我治病。”
  “呆在水云涧的那几年里,我虽然去了水云山探究了一番,却依旧不知道隐月阁在何处。”
  “但我相信它一定存在!”
  李辰安好奇的问道:“为何相信?”
  “因为蒲爷爷不会骗我,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孙神医虽然医术精湛,但论其武功……他的武功并不高,那时也就四境下阶!”
  “另外,孙神医使用的武器是短刀,但小武所学却不是刀,而是……拳!”
  “你没问过小武?”
  钟离若水摇了摇头,“小武不会撒谎,但他并没有告诉我这事,这便说明这是个他不方便告诉我的秘密。”
  “我若问,小武必答,这会违背了他的意愿,会让他从此心里不安。”
  这便是钟离若水的善解人意。
  这也是钟离若水的聪明智慧!
  李辰安觉得这便是自己的幸运。
  二人低声的聊着天,不知不觉中马车停了下来。
  当李辰安和钟离若水下了马车的时候,他才忽然发现自己并不是站在定国侯府的大门前,而是在一处亭子前。
  他左右看了看,便看见了一道青石垒成的一人多高的长长围墙。
  他在围墙之中。
  这亭子当然也在围墙之中。
  他抬眼望去,便看见了亭子上的三个大字:下马亭!
  “这是景泰十五年,爷爷和奶奶大胜回纥班师回朝之后,先皇册封爷爷为定国候的时候所建。”
  钟离若水指了指这亭子上的匾额,又道:“这三个字就是先皇亲笔所书,意思很简单,满朝文武,就算是皇帝,到了这里也必须下马或者落轿步行而入。”
  这或许就是这个时代最高的皇恩了。
  对此李辰安倒没有升起什么肃然起敬的念头,仅仅是觉得这亭子立在此处的格调很不错。
  毕竟是个连皇上都要下了龙辇步行的地方,足以彰显府中之人尊贵的身份!
  李辰安撑起了一把油纸伞,牵着钟离若水,踩着青石甬道穿过了这下马亭向里而行。
  甬道的两边没有花园,倒是生长着两排桂花树。
  正是桂花飘香时节,秋雨中扑鼻而来的便是阵阵桂花的香味。
  甬道上本应该有落花或者落叶,但漫长的甬道却很是干净,这便说明随时都有人在打扫。
  一路而行,走了足足半盏茶的功夫,这才看见了一面暗红色的围墙。
  围墙上开了一道月亮门。
  门前站着两个穿戴着盔甲手握长枪的兵。
  李辰安回头瞧了瞧,走过的甬道蜿蜒如蛇,桂树掩映下的庭院深深。
  未闻人声,只有偶尔的一两声鸟雀的鸣叫。
  再看这两个士兵,站得就如他们手里的长枪一般笔直。
  哪怕秋雨扑面,他们依旧一动未动。
  这才令李辰安对那位侯爷和老夫人敬佩了起来。
  窥一斑而见全豹,如此看来,老侯爷或者老夫人治下极为严厉,那么治军定然也极为严厉,这恐怕就是神武军厉害的原因。
  只是这样的气氛显得有些凝重,毕竟这是住家之地而非军营,如此萧杀,若是自己,是不愿意住在这样的环境中的。
  或许这也是钟离若水喜欢住在花溪别院或者水云涧的原因。
  两士兵此刻看向了钟离若水和李辰安。
  二人拱手一礼,同时伸手一引,并没有说一个字,钟离若水显然已习以为常,她就这样带着李辰安走入了那道月亮门。
  “这里是外院,左边院子所住是府上的女婢,右边院子所住是府上的护院……其实都是曾经神武军退役的那些将士们。”
  “右边院子比左边大了许多,因为护院很多,还因为右边院子有一处马厩,还有一处铁匠铺子。”
  “爷爷奶奶住在主院,距离这里还有些远。”
  “主院左右还有东西两院,我记得小时候很是热闹,因为几乎整个定国侯府的人都住在这里。”
  “后来,当然也就渐渐地分了家,我父亲回到了广陵城的钟离府……那毕竟是祖屋所在。”
  “其余的叔伯们也都分了出去,倒不是住不下,而是奶奶认为还是分散一些比较好,有的叔伯留在了京都,也有的去了别的地方,比如蜀州,或者墉州等等。”
  李辰安收起了油纸伞,因为后面的路都是在回廊之中。
  他终于看见了这府上的下人。
  只是那些下人同样极少言语,见到钟离若水之后会道个万福问个好,然后再好奇的看看自己,再然后当然是各忙各的去了。
  依旧清净,或者说……冷清。
  当然,从而今的局势看来,也可能是老夫人故意的安排。
  二人继续前行,又走了盏茶功夫,这才来到了主院。
  刚刚踏入主院,一个声音便陡然传来:
  “哇……!”
  “我不要练剑!”
  “奶奶……我要去看看姐夫!”
  她当然是钟离若画!
  此刻钟离若画正站在雨中嚎啕大哭。
  她一手抹着眼泪,一手伸了出去,看都没看,就这样用两根手指夹住了飞来的那把同样漆黑的剑!
  就在她夹住这剑的那一瞬间,她突然止住了哭声,转头就向这门口瞧了过来。
  然后……
  她那张微胖的脸蛋上的那双眼顿时就亮了。
  她从雨中飞起。
  向李辰安飞了过去。
  “姐夫……救我……!”
  李辰安尚未能反应过来,钟离若画已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第两百二十五章 樊桃花
  出现在李辰安眼里的是一张粉嘟嘟的脸。
  这张脸上有着细密的水珠儿,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李辰安总没可能舔一舔。
  他此刻有些呆滞。
  一来是发现自己恐怕连这个刚满五岁的小屁孩儿也打不过,二来是来自背上剑鞘里的那把剑的嗡鸣与震动——
  钟离若画的手里抓着一把剑。
  她挂在了李辰安前胸的脖子上,她手里的那把剑自然就在李辰安的身后。
  距离剑鞘极近。
  这感觉就比当初第一次遇见钟离若画的时候来的更加强烈。
  他确定了钟离若画手里的那把剑和自己背上的这把剑有某种联系,只是他并不知道这两把剑本就是一对罢了。
  钟离若画这时也瞪大了眼睛,她也感觉到了自己手里的剑的震动,便觉得有些奇怪,也仅仅只是有些奇怪,她没去细想,也不会去细想。
  一个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这是她奶奶樊桃花的声音:
  “若画……!”
  钟离若画一个激灵,从李辰安的脖子上掉了下来。
  她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仰头,奶声奶气的说道:“姐夫,我练完剑就去找你!”
  “说好的请我去聚仙阁吃好吃的,莫要忘记了!”
  丢下这句话,她一蹦一跳的跳入了院中的开阔地,就在这秋雨中舞起了剑来。
  小巧的身子在雨中翻飞,漆黑的剑在雨中切割。
  李辰安看不懂钟离若画练的什么剑法,只是觉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还很好看。
  就像一只翻飞的蝴蝶。
  李辰安拿这小姨子毫无办法,他和钟离若水对视了一眼,耸了耸肩,二人继续向前而行。
  “小妹……小妹这是太孤独了一些。”
  “毕竟才五岁,当年我五岁的时候,这里很是热闹,有许多的堂兄堂姐们。”
  钟离若水一边走一边说道:
  “其实东西两院还有两处很大的练武场,他们都在练武场里练武,我不能练,只能在一旁看着,心里很是羡慕……”
  她忽然看向了李辰安,问了一句:“我不能练武,便不能陪你闯荡江湖,你、你会不会觉得受到了约束?”
  李辰安微微一笑:“想啥呢?我也不是练武的料,也从未曾想过要去闯荡什么江湖。”
  钟离若水收回了视线,心想就算你不去江湖闯荡,可你已在江湖之中。
  ……
  ……
  秋雨下是一方荷塘。
  李辰安本以为钟离若水会将他带去某个书房。
  却不料来的地方是这一方荷塘。
  看着这荷塘有些眼熟,钟离若水似乎也愣了片刻,因为这方荷塘里也没有了荷花,连完好的荷叶也很难看到一片。
  和花溪别院的那方荷塘几乎一模一样。
  沿着荷塘边的碎石小径继续而行,至荷塘的西头,这里有一颗参天的大叶榕树。
  李辰安的视线并没有落在这颗大叶榕上,而是落在了树下——
  树下坐着一个老人。
  这个老人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手里握着一根鱼竿。
  他在钓鱼!
  钟离若水带着李辰安来到了这老人的身边,低声说了一句:“奶奶,孙女将辰安带来了。”
  李辰安一听,才知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樊桃花!
  他曾想过初见樊桃花时候的情景——
  比如在一处焚着香的雅致书房。
  比如在一个开满了鲜花的小榭中。
  也或者是在一个放着刀枪剑戟的屋子里。
  他万万没有料到樊桃花会在这雨天蹲在荷塘边钓鱼!
  本以为她是坐着的,这近了才知道她真就是蹲着的!
  樊桃花听见了钟离若水这句话,并没有抬头,而是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浮漂。
  过了片刻才将手里的鱼竿放下,因为那浮漂一动不动,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应。
  “昨儿个被你那神器给炸了。”
  “死了许多鱼。”
  “估摸着活下来的鱼也被吓着了。”
  “钓了个把时辰,一尾没有。”
  “算了。”
  她徐徐站了起来,李辰安这才发现樊桃花虽然已过了花甲之年,但她的身子似乎并没有因为年迈而变矮。
  她有一米七左右。
  没有老人的那种迟暮,一眼看去极为干练。
  尤其是那张清瘦的脸上的那双眼!
  她的脸当然已被岁月刻下了许多的痕迹,却依旧可见曾经美丽动人的模样。
  她的眼很是明亮。
  就像被这秋雨洗涤过的大叶榕的叶子一般。
  她的身上没有丝毫定国侯府一品诰命夫人的威严,也没有丝毫大宗师的威严风范。
  她穿着一身宽松的灰色麻衣,没有任何配饰,就像个乡野人家的慈眉善目的老妇人。
  只是她的腰没有佝偻,她的背没有驼,她的精气神极为旺盛罢了。
  若是用一个词来形容,李辰安认为当用鹤发松姿!
  “老奶奶好!”
  李辰安规规矩矩躬身一礼。
  樊桃花的那双眼看向了李辰安。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严肃,反而洋溢着几分喜意。
  “半月未曾让你来侯府,心里可有怨言?”
  李辰安直起了身子,嘴角一翘,“没有,老奶奶自有道理。”
  “你的酒不错。”
  樊桃花看了李辰安三息,转身而行,钟离若水和李辰安跟在了她的身后。
  “你这孩子,人也很不错。”
  “昨儿个下午程国公来过这里,就刚才没多久,长孙惊鸿也来过这里。当然,前些日子还有一些人来过这里。”
  “陪老身钓鱼。”
  “当然他们主要是说着关于你的事。”
  就这样说着话而行,三人来到了湖畔的一处小木屋子里。
  樊桃花取下了斗笠,脱下了蓑衣,李辰安从她手中接过,挂在了墙上。
  她坐在了一张茶台前,对李辰安和钟离若水招了招手,神色依旧,“来,都坐下,有些事,咱们也应该好生聊聊。”
  二人入座。
  钟离若水煮上了一壶茶。
  樊桃花的视线又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仔细的看了片刻。
  “明儿个晚上那文会,有几成胜算?”
  李辰安沉吟三息,“八成!”
  这个回答令樊桃花有些意外,“八成?挺好!”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李辰安看向了钟离若水,笑道:“其实,这之前,我也就是只想多赚点银子,和若水愉快的过这一辈子。”
  “现在这个想法也是主要的,如果若水想回广陵城,我便随她一道回去。”
  “如果若水暂时留在京都呢?”
  “那我便也留下。”
  樊桃花垂目,随手从茶台上取了一个茶杯,“这副茶器出自定窑,当今皇上曾经赐给你爷爷之物!”
  “你爷爷李春甫,在昭化六年辞官归隐时候送给了老身。”
  “五杯一壶,底部各刻有一个人的名字。”
  “你爷爷刻上去的,请老身护他们周全。”
  “而今老身老了,你既已至京都,老身倒是觉得程国公的那个主意不错。”
  樊桃花抬头,看向了李辰安,极为严肃的问了一句:
  “你……怕么?”

第两百二十六章 天将晚
  昭化二十三年八月十四。
  李辰安入定国侯府,至深夜才返回花溪别院。
  这件事当然落入了某些有心人的眼中,但没有人知道樊老夫人和李辰安究竟聊了些什么。
  八月十五,上午时候,宁国四公主宁楚楚至花溪别院。
  她带着李辰安和钟离若水进了宫,去的并不是她的公主府。
  而是东宫!
  李辰安在东宫又呆了一上午,甚至太子殿下还将他留下一起共进了午餐。
  也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就连那位太子近臣霍百扬,也仅仅是看着李辰安走入了太子殿下的书房。
  那书房的门就此关上,里面连侍候的宫女都没有留下一个。
  八月十五下午,皇城司的王正金钟亲自架着马车,又将李辰安接去了那处阎王殿。
  至傍晚时候他才从皇城司出来。
  长孙惊鸿亲自送他至皇城司的那扇漆黑的大门外!
  这更是令某些人大吃了一惊。
  因为长孙惊鸿这个老阎王连皇上的召见都敢拒绝,却偏偏送了李辰安出来。
  出来的时候还笑容满面!
  李文渊当然又没能见着李辰安,李文厚意图将李辰安绑至越国这事,自然也就此落空。
  这场秋雨依旧在下。
  比昨日来的还要更大一些。
  这个中秋夜,当然就不会有明月了。
  这个中秋夜,让京都的许多人感觉到了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意。
  就连韦玄墨在听到这些消息之后,也望着门外的秋雨望了个把时辰。
  “先生,如此看来,是不是意味着宁国太子一系和二皇子一系的斗争,就此摆在了台面?”
  羊朵朵穿着一身儒衫,恭敬的递了一杯茶给韦玄墨,问了这么一句。
  过了片刻,韦玄墨才一捋长须悠悠说道:“你的分析没错,咱越国的机会来了!”
  “……李辰安会不会死于今宵?”
  “理应不会有意外,毕竟、毕竟姬相将这局做成了必死之局!”
  韦玄墨又沉吟片刻,又道:“前些日子受姬相所邀,姬相说中秋文会,只要李辰安败北,皇上必然下旨赐他一死!”
  “所以这些日子二皇子一系并没有再对李辰安动手,想来也是希望李辰安死在宁国皇帝的手中。”
  “可偏偏今儿个太子一系的人却纷纷站了出来……他们本应该在文会决出胜负之后、本应该在李辰安取得魁首之后才站出来的。”
  “这便是为师疑惑之处!”
  “这便说明了两点!”
  “其一,他们坚信李辰安今晚会胜!”
  羊朵朵一脸疑惑,他不知道李辰安怎么去赢了他们。
  姑且不论姬泰收买了多少太学院参与这场文会的学子,就凭着自己的这些同窗们,他李辰安就不是对手!
  尤其是姬泰昨儿个已向老师透露了这次文会宁国皇帝极有可能选择的那个题目!
  这令越国前来参加文会的学子们很是不齿,但同时也让他们愈发的看清了宁国这些官员的嘴脸。
  老师也就此默认。
  虽然胜之不武,但为了越国大业……只要胜了,又如何?
  “其二,或许他们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借着皇上下旨斩杀李辰安之事……发起宫变!”
  羊朵朵一惊,那双大眼睛猛的一睁,迟疑了片刻才说道:“姬相一系可早有布置,正等着他们谋反……此举不正落入了姬相的下怀?”
  “是啊,可谁也说不准太子一系是不是也早做好了准备!”
  “不然,以樊桃花和长孙惊鸿的智慧,他们岂会正好选在这一时刻与李辰安见面?”
  ……
  ……
  相府。
  从凌烟亭中向凌烟湖望去,此时便如一副烟波浩渺的水墨画卷。
  姬泰此刻就站在凌烟亭中,正捋着长须望着这幅美丽的画卷。
  他的旁边有一张轮椅。
  轮椅上坐着的自然是那个黑袍老人。
  他也望着凌烟湖,眼里没有姬泰的那种淡然,而是带着如这秋雨一般的忧虑。
  “天将晚!”
  他收回了视线,抬眼看了看姬泰,又说了一句:“你真就不担心今儿个晚上出了大事?”
  姬泰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他这句话,而是指了指这凌烟湖,“老夫特别喜欢秋!”
  “这样的秋日,没有了夏日的暑热,更没有了烦蝉的嘶鸣。”
  “有的是……桂花的飘香,菊花的灿烂,还有这如烟似雾的秋雨。”
  “当然,最为主要的是,秋日的收获!”
  他转头看了看这黑袍老人,脸上的笑意愈发的浓郁。
  “虽然你也有着极高的智慧,可惜,你终究不是奚帷。”
  “你可知道奚帷最擅长的是什么么?”
  姬泰看着这黑袍老人眼里流露出来的疑惑的光芒,又转头望向了凌烟湖。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飘飘渺渺、忽隐忽现,如水中望月,如雾里看花……”
  黑袍老者身子忽然一震,“中秋文会,只是个幌子!”
  “以中秋文会对付李辰安,以此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李辰安的生死之上!”
  “定国侯府、程国公府、齐国公府,还有东宫,以及皇城司,他们都在关注着这场文会的结果!”
  “那么,他们定然会忽略别的地方……”
  “会是何处?”
  姬泰没有回答。
  他的脸上已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也证实了黑袍老人的猜测是正确的。
  这是奚帷之计!
  其意根本就不是李辰安!
  而是……正从全国各地运往京都的税粮!
  尤其是最近的江南行省的税粮!
  李辰安何足惧之?
  而今之宁国,粮食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让京都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中秋这一天聚集在李辰安的身上,从江南行省运往京都的税粮正好也是在这个中秋之夜抵达双蛟山脉的十里坡!
  十里坡距离京都还有十日车程。
  十日之后,消息传回京都,这批税粮已落入了他姬泰的手里。
  定国侯府拥有兵权又如何?
  没有粮草,你的兵越多,面临的问题就越严重。
  没有了江南行省的税粮,安南行省今岁的税粮也无法运至京都,因为燕子夫带着他爷爷的命令正往安南行省而去。
  他当然是要去无涯关的。
  但不是现在。
  他会带着劫来的税粮到达无涯关。
  然后……便是等待。
  等待时机成熟,率领赤焰军,杀回京都!
  目前,一切进展都很顺利。
  江南行省除了那些税粮之外,多余的粮食也被霍家安排的那个沈家小姐悉数收购,虽然贵了三成,但明年的粮价何止才涨三成!
  姬泰收回了思绪,抬眼瞧了瞧天色。
  天色已晚。
  当去宫里,随皇上一起至文坛,看一出他们以为很重要的戏!

第两百二十七章 逆流而行
  花溪别院。
  亭子里的灯笼已经亮起。
  李辰安穿着一袭青衣就站在这凉亭之中,他看着钟离若水,钟离若水的眼里满是担忧。
  他伸出了双手,握住了钟离若水的双肩,笑道:
  “就是一场文会,我早已说过,诗词文章这种事情对于我而言,是最为简单的事情。”
  “我肯定是能赢的!”
  钟离若水点了点头,“我自然相信你能赢,我所担心的是你鱼龙会总部之行!”
  “你放心,长孙先生会让王正浩轩的父亲带皇城司精锐前往……长孙先生的意思是,今儿个晚上,消灭了鱼龙会总舵!”
  “另外,老奶奶虽然没说,但她一定会做些什么。”
  “至于我,有小武随我同去,就算他不杀人,以他的身手,将我救回来毫无问题。”
  “再说,我不是还让熊大做了几个神器么?”
  “我想大宗师以下的高手,恐怕也受不了那神器炸两下!”
  钟离若水其实都知道。
  只是这毕竟叫计划,谁知道会有怎样的变化?
  “这事目前尚未引起姬泰或者鱼龙会总部那些人的注意,所有人的视线都在这场文会上……你先去水云涧,等我回来!”
  李辰安的手捏了捏钟离若水的双肩,转身对小武招了招手,二人走入了夜色下的秋雨中。
  钟离若水目送着李辰安离去,呆立片刻,也带着她的丫鬟林小雪离开了花溪别院。
  院子里还有两个人。
  两人在西楼的一楼。
  阿木目不转睛的看着王正浩轩,已看了许久。
  王正浩轩从阿木那充满了正义的视线中败下了阵来。
  他在屋子里来回的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气急败坏的说着:
  “我就不明白了,明明知道是去送死,为什么偏偏就非得要去送死呢?”
  “怎么就那么傻?”
  “他李辰安活够了,可小爷我才从山里出来呀!”
  “京都的聚仙阁还一次没去!”
  “醉香鸡的纸包鸡还一次没吃!”
  “就连小宇斋的包子,都才去吃过一次!”
  “怡红楼的梁蔓蔓听说琴艺双绝,却还未能去看一眼去听一曲!”
  他站住了脚步,却依旧没敢去看阿木一眼,因为他知道阿木此刻依旧在看着他。
  他看着门外漆黑的夜,那两道依稀的眉扬了扬:
  “他李辰安就算死了,至少还有钟离若水这么漂亮的未婚妻!”
  “有人给他收尸,往后还有人给他上坟烧纸!”
  “可我王正浩轩呢?”
  “我特么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
  “我这样陪着他去死……值得么?”
  他仰天长叹,过了片刻才有气无力的又说了一句:“难道,这便是偷吃了师傅的鹅,老天爷给我的惩罚!”
  他向一面墙走去。
  取下了挂在墙上的他的刀。
  他将刀仔细的绑在了背上。
  走到了门前。
  看向了外面。
  在凉亭里的那盏灯笼的光线下,是如丝如线的雨。
  他一脚踏出了这扇门,又说了最后一句话:“我死了,你记得给我收尸,为我垒坟,清明时候记得给我上坟烧纸!”
  他走入了雨中。
  虽有诸多不甘,却已一往无回!
  屋子里的阿木咧嘴笑了起来。
  脸上只有欣慰。
  过了小半个时辰。
  阿木脱去了衣裳,将身上尚未痊愈的伤口再次仔细的包扎了一下。
  他也取下了他的刀绑在了背上。
  他去了那凉亭,看了看那方荷塘,荷塘里当然没有荷花了,可他似乎看见了钟离若雨就站在那荷塘边。
  “我也得去。”
  “我可以死,但小师弟和李辰安都不能死。”
  “一个没活够,一个有这个世上最牵挂他的人。”
  “我什么都没有……所以,我从来不怕死!”
  他熄灭了灯笼。
  黑夜如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他背刀而行。
  仿佛逆流而上。
  他步履坚定。
  似乎就连潮水般的夜也为他让道,似乎他走出了一路的光明来。
  ……
  ……
  东宫。
  书房。
  太子宁知易已换上了太子常服。
  四公主宁楚楚极为紧张的站在宁知易的面前,有些手足无措。
  宁知易那张胖乎乎的圆脸露出了一抹笑意:
  “所谓关心则乱!”
  “四皇妹,他不是说文会之胜并不是什么难事么?”
  “既然如此,父皇便没有理由治他的罪!”
  宁知易说着话走到了茶桌前,煮上了一壶茶,又道:
  “今日为兄去见了见父皇。”
  宁楚楚顿时更加紧张,双手捏紧了裙摆,极为忐忑也极为期待的问了一句:“父皇、父皇是什么意见?”
  宁知易摆了摆手,“倒不是和父皇说你和李辰安之事……这事不能如此唐突的向父皇提出,得循序渐进,得给父皇一些心里准备。”
  宁楚楚有些失望,却又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那你找父皇为何?”
  宁知易沉吟片刻,“请父皇于今夜下旨,杀了李辰安!”
  宁楚楚豁然一惊,那双漂亮的眼睛猛的大睁,难以置信的看着哥哥,脸上渐渐起了寒霜。
  “你、你为何也想他死!”
  宁知易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他向宁楚楚招了招手,“你急什么?来,还有点时间喝杯茶,坐!”
  宁楚楚没坐。
  宁知易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父皇听了为兄的这个建议之后意味深长的看了为兄一眼,却并没有问谁是李辰安!”
  “这说明姬贼或者姬贵妃确实向父皇说起过李辰安,也向父皇提起过若是李辰安输给了韦玄墨,就请父皇下旨杀了他!”
  “父皇……身为人子,本不应该论及父亲的是非,但这里就我们兄妹二人……父皇这些年虽然醉心于道术,远离了朝政,但他的猜疑之心比以往更重。”
  “父皇是信任姬泰的,因为姬泰呈报给父皇的折子……只有喜没有忧!”
  “在父皇所得到的消息中,咱们宁国是国泰民安,是一片锦绣繁华。他根本不知道而今的宁国……已危若累卵,已至亡国之境地!”
  “姬贼既然建议父皇李辰安若败则死,按照道理,为兄去见父皇,本应该为李辰安求情,因为父皇知道为兄和姬贼势如水火。”
  他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为兄也请父皇杀了李辰安,以父皇多疑的性子,他定会怀疑,便会仔细的看看李辰安!”
  “如此,李辰安才会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并让他好奇,甚至想要看看李辰安若是不死,会如何!”
  “如此,当程国公上书举荐李辰安入朝为官之时,父皇才会想起他……才能避开吏部,御笔亲批。”
  “这是李辰安能以白身而位列朝班的唯一可能!”
  “你明白了么?”

第两百二十八章 中秋夜 一
  恰逢中秋夜。
  恰逢一场盛大的中秋文会。
  可偏偏今儿无月。
  还有雨!
  可这丝毫没有阻止京都那些少年们的热情。
  学子文人们当然想要一睹李辰安之风采,看看以李辰安为首的宁国少年能不能战胜有备而来的越国少年。
  李辰安这个名字而今在京都已家喻户晓,可真正见过李辰安的却并没有几个。
  据说他几乎都呆在花溪别院,甚至连太学院都未曾去过,更不用说在京都的大街小巷游逛了。
  就算偶有出行,也都是在马车里,而驾车的那位还是定国侯府曾经的那位杀神将军!
  于是,关于李辰安这个人和他的事,便只有听那坊间的流传。
  坊间流传的事便是民间的故事。
  故事真真假假,也带着传奇般的色彩,自然不能真实具现李辰安的样子。
  但今儿个晚上,在文坛,便可见他的真面目,便能知道他的才学究竟有多高——
  他才十七,但他面对的却是近七十的越国大儒韦玄墨亲自调教出来的杰出弟子!
  听说他在广陵城读的书……书读的似乎不咋样,毕竟连个秀才的功名都没有。
  听说他后来放弃了读书,在一个叫二井沟的巷子里开了个小食铺,却又倒闭了。
  听说他被广陵李家给赶出了家门。
  却又听说他又在二井沟那巷子里开了个小酒馆。
  而后,就遇见了花老大人,就变了一个人,就做出了绝美的诗词。
  那些诗词就传扬在了京都,甚至就要留于《宁诗词集渊百篇》这本权威巨著之中!
  他本是广陵城一无名小卒,却偏偏又受到了钟离府三小姐的青睐。
  他的这辈子本应该偏居于广陵城,可他现在却在京都。
  他在京都本也没有什么,但他偏偏成为了相府意欲除去之人!
  能够成为权势滔天的姬相的敌人……这就更是令人难以置信。
  因为一个是天,一个是地上的一颗野草。
  一个是大树,一个是……蚍蜉!
  野草与天遥不可及。
  蚍蜉更是无法撼树。
  这便是令人难以置信故事。
  这样的故事通常发生在戏文中。
  但现在却已在京都上演!
  对于那些学子文人而言,他们当然希望李辰安这颗野草能够捅破了天,也希望李辰安这个蚍蜉能够撼动那颗根深蒂固的树。
  毕竟这位姬丞相在百姓的心中,他就是邪恶!
  就是而今宁国民不聊生的根源!
  所以今儿个傍晚时分,就已有许多的学子等候在了花溪别院的那道牌坊前。
  当安自在驾着马车驶出那道牌坊的时候,马车的前后左右便跟随着许多的少年!
  有人撑着伞,也有人光着脑袋就这么淋着。
  他们的热情依旧高涨,丝毫没有受到这微凉秋雨的影响。
  安自在并没有将这些少年给驱逐开,于是马车前行的速度就很慢。
  他的耳畔传来了许多的声音:
  “你们说这马车里究竟坐的是不是李辰安呢?”
  “肯定是了,没见驾车的那位可是安大将军!”
  “我听说这一次的文会,咱们太学院一共派了十六人参加。姬丞相在知道这份名单之后召见了钱老大儒……就是这次文会五个评判之一的钱长清老大人。”
  “太学院有传言说,说这十六学子恐怕、恐怕不会在这场文会上做出一首诗词来!”
  听见这话的那些少年们显然吃了一惊,安自在循声转头往前,便又听见那群少年里有人问道:
  “这不是作弊么?”
  “这当然就是作弊了!”
  “姬泰这么弄……岂不是就是要让李辰安送死么?”
  “可不是,所以、所以我倒是以为应该劝阻李辰安,莫要去参加那文会!”
  “钱老大儒会被姬泰给收买了?文人的风骨呢?志节呢?那十六学子……会迫于淫威而闭口?会对强权而低头?”
  “呜呼,若此事为真,宁国……我去特么的宁国!”
  “而今紧要的是阻止李辰安前往文坛!”
  “对,拦住他的马车!我等不能见他去白白送死!”
  人群围了过来。
  安自在停下了马车。
  而后他掀开了车帘,马车里空空如也……也不对,马车的座椅下放着的是十个黑乎乎的神器,李辰安并没有在这辆马车里!
  ……
  ……
  京兆府的衙门里驶出了一辆马车。
  架车的是小武!
  马车里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京兆府府尹向东,另一个居然是李辰安!
  向东一直看着李辰安。
  其实在衙门后院相见的时候,他就已看过了李辰安。
  但他现在还在看。
  马车里挂着一盏气死风灯,光线随着马车的颠簸有些摇晃,于是李辰安的模样在向东的眼里似乎就有些模糊。
  “向大人,小生脸上有花?”
  向东微微一笑,“倒不是。”
  “那你看啥?”
  “你毕竟是恩师的孙子,我毕竟对你好奇了这么久,终究忍不住想要看得清楚一些。”
  李辰安眉梢一扬,“我倒是没有料到你还是太子殿下的人,我倒是想要问你一个人。”
  “谁?”
  “我那二伯李文厚……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向东收回了视线,沉吟片刻,却没有评价李文厚,反倒是说了一句:“你二伯母,曾经是你二伯和我的师妹。”
  “都在你爷爷的座下读过书,你二伯母的才学其实是极高的,她若不是因为女儿身,昭化三年的秋闱,她定会金榜题名。”
  李辰安没有料到自己那个未曾谋面的二伯母还是个大才女,不过他也没有再去户部尚书府的想法。
  毕竟还是太过陌生。
  向东似乎不太愿意说起李文厚之事,他转移了一个话题:
  “太子殿下既然也看重于你,这倒是个极好的机会。”
  “只是……”向东俯过身子,脸上的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只是今晚,你真能胜过越国的那些少年么?”
  “我又不是孤军奋战,不还有太学院的学子们?”
  “可若是你只能孤军奋战呢?”
  李辰安微微一愕,“苏沐心、杨玉麟和唐乾,齐知雪,京都四大才子和我都曾一同饮酒,他们总是会站在我这边的吧?”
  “可他们已考取了进士,不再是太学院在读的学子,和参与文会的规矩不符!”
  李辰安这才发现姬泰的影响何其之大,因为原本的规则并不是这样的。
  “此去文坛还有半个时辰,你现在改变主意……我这就可送你出城!”
  李辰安忽然一笑,摆了摆手: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去……文坛!”
  【祝所有的书友们新年快乐!】

第两百二十九章 中秋夜 二
  鸿胪寺。
  韦玄墨写好了一封信,又仔细的看了看,这才交给了他身边的一个魁梧汉子。
  “你现在出发。”
  “以最快的速度,将这封信送至玉佛寺,交给普空法师,他知道怎么做!”
  那汉子躬身接过这封信,躬身退了下去。
  韦玄墨起身,锤了锤坐得有些酸麻的腿,在房间里走了几步来到了门口。
  他望了望外面漆黑的夜色,感觉到了这场秋雨带来的凉意。
  羊朵朵取了一件披风走了过来,给他披在了肩上,嘀咕道:“这宁国的天气变化太快,先生可得勤加衣物,可别受了风寒。”
  韦玄墨依旧看着门外,忽然问了一句:“今岁咱们越国秋粮的收成可有了消息?”
  “回先生,除了南方受了水灾略有减产,其余各地尚算丰收……老师问这干啥?”
  “宁国今岁倒是得了老天爷的照顾,听说全国各地无旱无涝,皆丰收了……就连匪患比以往都少了许多。”
  羊朵朵瞅了瞅韦玄墨的背影,“先生放心,就算宁国举国丰产,可宁国大小蛀虫极多。至户部的税粮至多也就满足其官员粮饷的发放,并不足以盈库,更谈不上国富!百姓们的日子依旧会很苦。”
  “你还是小看了宁人的韧性!”
  韦玄墨徐徐转过身来,又道:“为师曾经在宁国游历了年余,去过一些地方,见过许多的宁人。”
  “若说他们是羊,可偏偏在危难来临之际,他们又能团结一致,爆发出如狼一般的凶悍。”
  “可若说他们就是狼……偏偏他们又没有狼的那种不屈与抗争的精神!”
  “这些年我们得到的情报,皆说宁人过得并不好。可这些年,除了多一些流匪山贼之外,宁国各地却并没有发生一起大规模的起义之事。”
  “所以,征伐宁国,在为师的劝阻之下,你父皇权衡再三,一直等到了现在!”
  “为师以为,征伐宁国一时易,但想要消灭宁国……却并不容易!”
  “最好的时机是怎样的?”
  “是让宁人彻底失去对皇室所抱有的希望!让他们认清这个权利的腐朽!”
  “是让宁国各方势力矛盾加剧,并爆发内乱!”
  “这件事,有个叫奚帷的其实一直在做,他做的很好,只是采用的法子太过极端罢了。”
  “不过,征伐宁国之机会,就在当下!”
  羊朵朵一惊,他自然听过奚帷这个名字,却并不知道这些事是奚帷的谋划,于是问了一句:“奚帷,是咱们越国的谋略家?”
  韦玄墨摇了摇头,“他,也是咱们越国的敌人!”
  “就因为他,上车候卢战骁被满门抄斩……他毕竟是你父皇亲姑姑的血脉,虽死于宁国皇帝的旨意之下,但罪魁祸首,就是这个奚帷!”
  这段故事羊朵朵知道。
  她微微垂头,深吸了一口气,再抬头时候问了一句:“先生,枢密院后来调查此事,说卢氏一脉云安郡主卢如意与郡马乔子桐并没有死在梅园……他们若依旧还活着,其子嗣,恐怕也已是少年。”
  对此韦玄墨不置可否。
  “时辰差不多了,去叫你的师兄们准备一下。”
  “咱们去文坛!”
  “会一会那位宁国第一大才子……李辰安!”
  ……
  ……
  李辰安的马车来到了文坛,却并没有驶进去。
  他让小武驾车继续向前,来到了太学院的牌坊外。
  向东有些惊讶,便以为是自己刚才的那番话让这少年疑惑,于是问了一句:“求证?”
  求证,当然是对太学院十六选手会旁观之事寻个究竟。
  李辰安摇了摇头,“不需要,只是想要见个老友。”
  “花老大人?”
  “正是。”
  李辰安抬步向前而行,向东跟在了他的身边。
  “曾经在广陵城的时候,承蒙花老哥厚爱,我至京都二十来日,偏偏还未能登门拜访。”
  “文会定于戌时,还有个把时辰,正好去见见……人生无常,万一往后没有机会再见,岂不是遗憾。”
  向东抬眼看了看李辰安,以为李辰安所担心的是在文会上输了,而后被皇上下旨砍了脑袋。
  这样的担心极为正常。
  哪怕这少年刚才才说了颇为豪迈的那句话: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恩师,有孙如此,当能含笑九泉!
  三人同行。
  站在了牌坊旁的那处高大的石碑前。
  就着这秋雨中昏黄的灯光,石碑上所刻的字看的并不是太清楚。
  李辰安仅仅站立了五息,摇头一笑,抬步走入了这牌坊。
  太学院里也有许多学子正在向外而行。
  毕竟如此之大的一场盛会,毕竟能够在这场盛会上亲眼看见李辰安,能够见证他在诗词文章之上的绝世风采。
  哪怕今儿个太学院里起了一股传言,哪怕这些学子们听了那传言之后极为气愤,但现在最为紧要的就是看看李辰安有没有那逆天的实力绝地翻盘!
  学子们心里是忐忑的。
  是担忧的。
  是为李辰安的胜败极为关切的。
  哪怕院正大人风轻云淡的说了那么一句:尔等放心,天既生了李辰安,他必将风骚文坛五百年!
  这当然是院正大人对李辰安的强大信心,但李辰安所要面对的,却是越国国子监最天才的学子们!
  双拳难敌四手。
  恶虎还怕群狼。
  何况自古便有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之说法。
  李辰安无论才学有多高,但诗词文章一道博大精深,谁也不知道皇上会选哪个题目,谁也不知道姬泰又在这件事上做了些什么手段。
  他们与李辰安擦肩而过。
  甚至偶尔还有人和李辰安对视一眼。
  却因为李辰安深居浅出之由,这些太学院的学子们,无一人认识他。
  他们嘴里谈论的却偏偏是他。
  言语里对李辰安忧心忡忡,对姬泰恨之入骨。
  李辰安一路听着,尤其是听到了‘天既生了李辰安,他必将风骚文坛五百年!’这句话的时候,他咧嘴笑了起来。
  他看向了向东,忽然说了一句:“你听,他们对我的期望是极高的。”
  “他们其实是很清楚而今宁国之现状的!”
  “夜虽黑,却也有萤火点点。”
  “他们,就是宁国的希望。”
  向东自然也听见了那些学子们的话,也明白了李辰安这话的意思。
  他沉吟片刻,微微一叹:“终究是萤火,难以照亮这夜的黑!”
  李辰安摆手:
  “不,我倒是以为……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祝所有的书友们兔年万事如意发大财!】

第两百三十章 中秋夜 三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向东心里猛的一震,他转头看向了李辰安。
  昏黄灯光下的李辰安,脸上没有丝毫紧张的神态。
  他一脸淡然。
  有些高深。
  步履从容。
  他逆着这如潮水一般的学子而行,仿佛将那些萤火汇聚在了一起,向东忽然觉得看见的是一片璀璨的光明!
  以一人为星火,燃众生之意,真可燎原么?
  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向东,当然不会就这么轻易的信了。
  只是,他却觉得就连自己的那颗沉寂多年的心,此刻似乎也热络了那么少许。
  仅仅是少许。
  片刻之后便荡然无存。
  虽然这少年是恩师的孙子,虽然他的背后也有诸多强悍的力量在支撑,就算太子殿下能够继承大统,可是……宁国早已如腐朽之木,要想这朽木再逢春,再生出新的枝芽来……就算是生了出来,其根不固、其须难附,尚是幼苗,又如何能再经风雨?
  沉疴痼疾,要想治愈……非刮骨疗伤不可。
  但太子殿下性子仁慈,他终究是下不了刮骨疗伤这一刀的。
  所以,他早已看透。
  也早已萌生了退意。
  因为心灰、于是意冷!
  不过李辰安今儿个有两句话却牢牢的刻在了他的脑子里,他当然没有因为这两句话就想要追随李辰安,仅仅是觉得这少年尚有一颗跳动的心。
  仅此而已!
  ……
  ……
  太学院后院。
  那栋小木楼里亮着一盏灯笼。
  灯光从半开的窗棂里洒落了那么一些出来,显得有些孤独。
  这里极为安静。
  除了簌簌而落的雨声之外,便再没有其它的声响。
  李辰安三人来到了那栋小木楼前,便看见了坐在窗前的花满庭,便听见了翻书的声音。
  他走到了门前,叩响了门。
  片刻之后,这扇小木门嘎吱一声开了,花满庭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微微一愣,那张老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发自肺腑的微笑。
  “怎么跑这来了?”
  “去文坛还早了一些,我可不想那些人好奇的拿我当猴子看。我寻思你也应该还没去,于是就过来坐坐……这位是京兆府府尹向大人。”
  向东上前,躬身一礼,“老先生好!”
  “哈哈哈,向……东?老夫记起来了,这个小哥是……?”
  “啊,他叫小武,有点耳疾。”
  “哦……快快快,三位请进!”
  花满庭将李辰安三人带入了他这小木楼的客厅中。
  说是客厅,其实也就是堂屋,也就摆了一张桌几还有几把小凳而已。
  颇为简陋。
  也很简单。
  倒是合了这年头读书人那种清心寡欲的心境,只是李辰安对此并不怎么认同。
  花满庭煮上了一壶茶,抬眼看向了李辰安,“听说今儿个你有点忙?”
  这指的是李辰安今日去过许多很是重要的地方,见过两个放眼整个宁国也很是重要的人物。
  东宫的太子殿下。
  还有皇城司的长孙先生。
  李辰安点了点头,笑道:“所以我还真不应该来京都,若是依旧在广陵城,这时候我恐怕应该在榕树下那小酒馆中。”
  “若是老哥你也在广陵城,咱俩本应该如闲云野鹤一般的喝两盅画屏春。”
  “哈哈哈哈……”
  花满庭一捋长须开怀大笑,“老哥也想过那种煮酒听雨的惬意日子,老哥我其实是可以的,比如明儿个我就能拍拍屁股去广陵城。”
  他徐徐收敛了笑容,俯过了身子,很是认真的说了一句:“可你不行!”
  “为啥我就不行?我要离开京都,莫非还会有人来绑了我的腿脚?”
  “老弟,咱们这些日子虽然未曾碰面,但你的事,老哥多少也听说了一些。”
  茶炉上的水开了。
  花满庭将罐子里的茶叶取了少许放入了茶壶中,又道:“你确实也能离开,但……老哥以为你并不是一个将命运放在别人手里的人!”
  “你想要在广陵城安好,这就必须……”
  花满庭忽然看了看向东,因为向东是朝廷命官,有些话,是不能当着这样的人去说的。
  向东正要起身回避,却被李辰安给拽着了衣袖。
  “老哥但说无妨,向大人是我爷爷的弟子,也是太子殿下的人。”
  “哦,”
  花满庭收回了视线,又看向了李辰安,“京都而今形势想必你已清楚,昨日既然樊老夫人已见过你,便是认可了你,也认可了你和钟离若水这件事。”
  “其实从广陵城你和钟离若水相识之后,在别人的眼里,你的身上已打上了定国侯府的烙印!”
  “这便是派系!”
  “有了派系就有了争斗。”
  “此刻,正是这一争斗的极为关键的时候!”
  “如果定国侯府一系赢了,你当然可以在广陵城高枕无忧的过那逍遥日子,可如果定国侯府输了……”
  茶烟袅袅。
  花满庭熄灭了炉火,其实这壶茶还差了一把火候。
  “你这位侯府的姑爷,岂能在广陵城自在?”
  道理很简单,李辰安当然明白,所以,在侯府那栋小木屋子里的时候,樊桃花问了李辰安一句你怕么?
  李辰安给她的回答是——
  “老夫人若是许若水为我之妻……我李辰安便可为棋!”
  于是,他成了一枚棋子。
  于是,接下来他便去了东宫,又去了皇城司。
  自此,他必须留在京都,必须赢了今晚的这场文会,必须站在庙堂之上去直面姬丞相!
  李辰安取过了茶壶,斟了四杯茶,分别递了过去,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
  “所以,命运这个东西就是个王八蛋!”
  “本想逍遥,本能逍遥,却偏偏是个劳碌的命!”
  “老哥,你也别去什么广陵城了,这往后……我若是受了挫折,有了苦水,可需要跑你这里来倒!”
  花满庭又大笑起来。
  “好!”
  “老哥哪也不去,就在这里看看你小子会翻起几朵浪花来。”
  “不过,目前的这一关……他们真的被姬泰收买了或者胁迫了,你将独自面对越国的那些学子们。”
  “老哥当然是相信你能赢,但说实话,老哥心里其实也没底……你真的能赢么?”
  “说不定韦玄墨已知道了今夜皇上所选的题目!”
  一方有备而来,一方毫不知情。
  这才是花满庭真正担忧的原因。
  他虽为大儒,还是这太学院的院正,但他对此事除了愤怒便无能为力。
  李辰安端起了茶盏,脸上浮现的是自信的笑意。
  “老哥你不是说过的么?”
  “天既生我李辰安,必将风骚文坛五百年!”
  “其实,我可以风骚文坛五千年!”

第两百三十一章 中秋夜 四
  四人结伴而行离开这处小木屋。
  小武驾车,李辰安三人坐在了马车里,向文坛而去。
  虽然刚才李辰安信誓旦旦的说他可风骚文坛五千年,但无论是花满庭还是向东,心里依旧难以相信。
  因为历史千年,人才辈出,或亮于一时,或惊于一代,就算留名于青史,其光辉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悄然暗淡。
  就算是《宁诗词集渊百篇》里面的那些曾经的文人巨匠们,他们的名字虽然会被而今的学子们记住,但他们昔日的光辉,并不能照耀到而今这个时代。
  岁月无声。
  无论他们曾经多么惊才绝艳,而今却少有他们的故事再被提起,再能流传。
  李辰安有此豪言壮语当然是好事,花满庭原本也相信李辰安的本事,但那是建立在公平的基础之上!
  可今儿晚上的这场文会却毫无公平可言!
  它赤果果的向天下学子展示了权力的重要,直接告诉了所有人他姬泰就是要李辰安必须死,这文会不过就是一个过场罢了。
  这就是不要脸面了。
  可谁又能拿他怎样?
  花满庭和向东都能猜到太子殿下一系不会轻易让李辰安就这么死掉,那么今儿晚上的这场文会,如果李辰安输了,接下来京都的这场秋雨,恐怕会变成狂风暴雨!
  京都会乱成什么模样?
  他们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
  ……
  水云涧。
  这是一处雅致的茶院。
  茶院很大,其间有茶楼三栋,间隔颇远,分布在茶院的三个方位。
  今儿个水云涧没有客人。
  客人们都去了文坛。
  但今儿个水云涧却来了它的主人。
  钟离若水前脚刚到水云涧后面的那处名为云集的别野,宁楚楚后脚也赶到了这里。
  云集别野,这便是钟离若水在此间的居所,距离茶院有些远,位于水云山下的一处幽谷之中。
  每至深秋,水云山的云雾便会弥漫于这处山涧。
  它们似乎堆积在了这里,于是,就如在云海仙境中一般。
  故而钟离若水将之命名为云集。
  “你也没去?”
  钟离若水看着宁楚楚好奇的问了一句。
  “太子哥哥说,我没必要去。”
  “我去了花溪别院,里面的人说你来了这里,我便也来了……带来了你最喜欢吃的云锦记的糕点。”
  钟离若水微微一笑,和宁楚楚携手走入了这处别野,来到了一处已亮着灯笼的轩榭中。
  “太子哥哥叫我告诉你一件事。”
  二人入座,林雪儿煮上了一壶茶,钟离若水刚刚从那食盒中取了一块桂花糕,听见了宁楚楚的这句话,她的手顿时定在空中。
  因为这件事,一定和李辰安有关!
  “何事?”
  “原本今夜子时皇城司将派王正金钟带人前往鱼龙会总部,消灭鱼龙会总部的所有人,帮助辰安救出温小婉……但后面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
  钟离若水心里一震,她放下了手里的桂花糕,神色极为严肃的看向了宁楚楚。
  “什么变化?”
  “皇城司得到急报,今夜,从江南行省运往京都的税粮将抵达双蛟山脉的十里坡!”
  钟离若水眉间一蹙,她顿时明白了宁楚楚这句话的意思——
  税粮不敢再走水路。
  但虽然走的是陆路,可双蛟湖的那股水匪却准确的知道这批税粮的消息。
  他们将在十里坡劫了这批税粮!
  而今之宁国户部早已入不敷出,已到了等着这些税粮入库来发放粮饷之境地,这是国本,自然极为重要。
  但在钟离若水的心里,却没有任何事比李辰安的安全更重要!
  她忽的站了起来,“我要去侯府!”
  “稍等,侯府已知道此事。”
  “……可辰安不知道!他依旧会在子时前往鱼龙会总部!”
  “若水!”
  看着钟离若水激动的神色,宁楚楚也站了起来,“你冷静一下!”
  “侯府既然知道,当然会有所布置!”
  “就算没有端掉鱼龙会老巢,保护辰安安然回来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钟离若水沉默了十息,缓缓坐下,“有没有派人去告诉辰安一声?”
  宁楚楚摇了摇头。
  钟离若水杏眼一瞪:“为何?”
  “因为不能让姬泰知道了皇城司的动向!”
  钟离若水又愣了一下,问道:
  “也就是说,今夜袭击鱼龙会总部这件事,姬泰知道?”
  宁楚楚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呆会,文会开始之后,这消息才会传入姬泰的耳中!目的是……是让辰安吸引姬泰的注意力。”
  钟离若水的眼微微眯了起来,她虽不会武功,但她此刻眼里的那抹光芒却极为锐利。
  宁楚楚无法直视,于是垂头。
  “你们,真拿他当一枚棋子啊!”
  “亏我还想撮合你俩……你若这样,如何能让我放心将辰安交给你呢?!”
  她说的是将李辰安交给宁楚楚,只是此刻的宁楚楚正好无地自容,心里极为愧疚,故而并没有注意到这句话的意思。
  “若水,我、我从未曾拿他当棋子!”
  她鼓气了勇气抬起了头来,深吸了一口气,“我、太子哥哥说这是大局,辰安就算不知道此事之变也会无恙,所以、所以我便觉得、觉得本没有错。”
  钟离若水一声叹息:
  “你错了!”
  “就算辰安最终无恙,他也当知道而今之实情!”
  “至于他知道之后会选择离开文坛还是依旧去鱼龙会总部,那是他的事!”
  “这种选择的权利是他的,而不是由别人来安排!”
  “我不行、你不行,太子殿下也不行!”
  “何况,姬泰既然知道了鱼龙会总部会发生的事,他当然不会袖手旁观!”
  “他一定会在那地方布下天罗地网!”
  “他们都是武林高手,但辰安却不是。就算是奶奶派了高手前往……刀剑无情,谁敢保证没有意外发生?!”
  “你……糊涂啊!”
  宁楚楚这才知道自己真的错了。
  这才明白所谓的大局在钟离若水眼里,根本无法和李辰安的安危相提并论。
  所以,这才是李辰安和钟离若水能够深爱的原因!
  她站了起来,“我这就去告诉辰安!”
  “不!”
  “你不能直接去文坛,这时候估计商大家也已经去了文坛……你派个绝对信任的不起眼的谍子,去文坛找到商大家,让商大家告诉李辰安此事!”
  “好,我这就去!”
  “嗯,完了之后你来这里。”
  “……来干啥?”
  钟离若水望向了窗外漆黑的夜,“来这里陪我,一起等他回来!”

第两百三十二章 中秋夜 五
  文坛是一个巨大的广场。
  广场的中央有一处极大的圆形亭台。
  亭台上有一面牌匾。
  牌匾上书写着:墨香亭三个大字。
  这,便是宁国京都玉京城举行文会的擂台!
  就在这墨香亭南边不远处,还有一座带着裙楼的很是气派的三层楼房。
  这栋楼房也有一个巨大的牌匾,上书:载道楼三个大字。
  此刻的文坛广场已经站满了人,唯有那处载道楼前很是清净,因为那里有羽林军的士兵把守着。
  今儿晚上皇上会带着皇室的成员前来这里。
  他将在载道楼的三楼观看墨香亭文斗的盛况。
  当然,看是看不出什么的,听也是听不到什么的,毕竟距离有些远。
  所以墨香亭里的才子们做出的诗篇都会当着众人吟诵,而后都将署名送至载道楼,由皇上圣裁最终之结果。
  当李辰安一行来到文坛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人山人海的热闹景象。
  马车不能进去。
  小武停好了马车,随着李辰安等人一起步入了文坛。
  就在这文坛的门口,苏沐心、杨玉麟和唐乾正焦急的等着。
  此刻苏沐心抬眼正好看见,便快步的迎了过来。
  他向花满庭躬身一礼,直起腰的时候视线看的却是李辰安。
  他的眼里极为忧虑,就连那张脸,此刻都是一副紧张愁苦的模样。
  “我问过了两个参与这次文会的太学院学子……他们、他们承认了此事,是被鱼龙会的人逼迫的……他们的家人受到了威胁,所以、所以他们十六人只怕真无法在墨香亭做一首诗词了!”
  李辰安嘴角一翘,拍了拍苏沐心的肩膀,又看了看杨玉麟和唐乾二人,二人也是一脸的焦虑。
  他正要安慰一下苏沐心三人,却不料苏沐心忽然俯过了身子,咬牙切齿的低声说道:
  “这狗曰的姬泰,简直就是在明目张胆的行恶!”
  “今儿个我联络了许多学院的学子们,他姬泰既然敢做初一,我们便做十五!”
  李辰安一怔,“你要干啥?”
  “我发动了学子们,呆会若你不利……我们便将这事闹大!”
  “皇上不是来了么?”
  “我们攻击墨香亭,让这文会办不下去!”
  “只要事闹大了,传入了皇上的耳朵里……如此不公,皇上当主持个公道吧?”
  一旁的向东吓了一跳。
  正因为皇上在这,这才不是小事!
  万一有歹人混入其中,趁着那混乱,趁着皇上从载道楼出来之后行刺……这等罪过,他向东就算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他正要劝阻,却听李辰安说话了。
  他依旧说的风轻云淡。
  “可别干这种傻事!”
  “万一事没干成,反被姬泰抓住了把柄,你们这些太学院的学子们的前程,可就全毁了!”
  苏沐心愕然片刻,“那怎么办?”
  “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你输了?”
  “看着你被砍了脑袋?”
  李辰安微微一笑:“谁说我单枪匹马和他们一斗就会输了?”
  苏沐心三人对视了一眼,满眼的难以置信——
  越国国子监学子十六人,李辰安一人应战……就算是做一首诗词,对面一家伙就是十六首之多,他李辰安只有一首!
  就算他李辰安惊才绝艳,可人家十六首里面总是会有好的吧?
  何况还听闻这命题已泄露给了越国的学子们,他们恐怕早就准备好了,但李辰安却还什么都不知道。
  这怎么比?
  这如何能赢?
  可李辰安并不是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啊!
  他甚至极为惜命。
  那么,他的这自信从何而来?
  “天既生我李辰安,必将风骚文坛五千年!”
  李辰安笑容可掬的又拍了拍苏沐心的肩膀,“让他们千万不要闹事!”
  “因为我真的会赢!”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忽有一声音传来:
  “这位兄台就是宁国第一大才子李辰安了?”
  李辰安转头看去,便看见浩浩荡荡的一支护卫保护着一群人正好走到了他的身后。
  说话的是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年。
  这少年生得唇红齿白模样儿很是俊俏。
  却并不认识。
  “在下正是李辰安,兄台贵姓?”
  那少年咧嘴一笑,露出了一排玉贝般的牙。
  “在下越国国子监学子,羊朵朵!”
  “哦,你这名字好记。”
  羊朵朵又是一笑,“你这名字也好记。”
  羊朵朵的身边站在一个少年。
  这个少年生得很是魁梧,不像是个文人,倒像是个小将军。
  他一脸冷酷,此刻还皱起了眉头:
  “刚才听你说……说啥天既生你李辰安,必将风骚文坛五千年?”
  他忽然冷笑了一声。
  双手背负在身后,仰头望了望夜空,秋雨落了他一脸,他连忙又看向了李辰安:
  “本少爷见过的狂妄之辈很多,但能如你这般狂妄者……还真是极为罕见!”
  他脸上露出了一抹嘲笑。
  “枉你还有着宁国第一才子的名头,却偏偏不知何为谦逊。”
  “学文以修身,当于千年文海中去泛舟,去捕捉先辈们闪耀的思想,而后品之,见古人之博大,明自己之渺小……”
  “你,你这书怕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哦,”
  这少年身子微微一仰,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知道了,你本广陵城一傻子,连个秀才身份都没有,何来广博?”
  “何来自省?”
  “莫要以为自己做了那么两三首看似很了不起的诗词,就真当自己是宁国第一才子……这只能说明宁国文坛早已没落,居然让庶子登顶。”
  他眉梢一扬,摇了摇脑袋,呲笑了一声:“井底之蛙,不知天大!”
  “为人棋子,偏不自知。”
  “朵朵,咱们走吧。”
  “他不死,谁死?”
  李辰安忽然笑了起来,他抱拳拱手一礼:
  “这位兄台说的对!”
  “我在想,如果你们连我这个广陵城的傻子都赢不了……”
  他探出了脑袋,“据说你们是越国学子之精锐,万一一不小心你们输给了我,是不是意味着越国学子们连傻子都不如呢?”
  那魁梧少年一愣,两眼瞪向了李辰安,“无知者无畏!”
  “本少爷羞于与你多言!”
  “一切,文会上见分晓!”
  “本少爷要让你明白,傻子就是傻子!傻子和天才之间……本就是两个世界!”
  李辰安哈哈大笑:
  “如果你越国学子输了,你怎么办?”
  那少年脖子一扬,“若是输给了你,本少爷当场给你跪下磕头九个!”
  “从此,无论在何时何地,本少爷都绕着你李辰安走!”
  “好,一言为定!”
  那少年冷笑两声,却并没有问李辰安输了如何。
  因为他知道李辰安输了就必死!
  他还知道李辰安根本就赢不了!

第两百三十三章 中秋夜 六
  这里的阵仗挺大。
  于是吸引了不少的学子过来。
  他们听见了李辰安和越国学子的这番对话,这才知道站在面前的这位,就是即将孤军奋战、即将脑袋落地的李辰安!
  对于李辰安这个第一次才见面的少年,这些学子们看向他的视线里有着极为复杂的感情。
  因为而今立在太学院牌坊前的那面石碑。
  院正大人说,这便是读书人的圣言!
  那些话,便是这个从广陵城而来的少年踏入京都南门的那一天说的。
  当然,这之前这个少年的名字便已经在京都传扬了开来。
  因为院正大人从广陵城回来了。
  他带回来了李辰安的那三首诗词,还召集了几位大儒共同品评,皆认为可入《宁诗词集渊百篇》!
  这足以令所有的学子们震惊。
  因为这已前无古人。
  后来商大家来到了京都,怡红楼的那位梁蔓蔓姑娘一夜唱红了一首《天净沙》。
  这首诗歌居然又是李辰安所写,他甚至开创了一个全新的文体。
  院正大人说,如果这一文体能够得以发扬光大,李辰安之名,当留于青史,成为一派之宗师!
  这是何等样的人物!
  他自然成为了京都学子们心中的偶像,成为了他们崇拜的对象。
  可是……
  他又充满了矛盾。
  因为随着他事迹的传颂,京都也有了关于他这十七年的传言。
  他是曾经太尉大人李春甫的孙子,可偏偏他在广陵城的名声当真不堪!
  他有着如此才华,却演了十七年的傻子!
  他明明诗书满腹,可确确实实连个秀才的身份都没有。
  问及院正大人。
  院正大人一捋长须,面向夕阳,说了一句……天既生了李辰安,他必将风骚文坛五百年!
  没有解释这矛盾是为何。
  反而前所未有的夸赞了他!
  可他要想风骚文坛五百年,首先就得活过今夜!
  他刚才竟然说要风骚文坛五千年……好吧,这在宁国的学子们看来,不过是吓唬那些越国学子的。
  这些现在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真的就要死了!
  可他们却无能为力。
  最多也就是在这文坛发泄一下心里的不满,亦或是为李辰安呐喊两声罢了。
  于是,有人神色悲戚。
  也有人很是激动。
  还有人义愤填膺,意图去找到姬泰和他论一番正义公理。
  李辰安将这些少年们的举动看在眼里,他面向着所有人,双臂一振大声说道:
  “诸位,安静!”
  片刻之后所有的学子们都闭上了嘴,都望向了他。
  “咱们素昧平生,可你们能为我发声、为我仗义执言……在下非常感谢!”
  “你们能有此番举动,便说明了你们良心未泯,说明了你们胸中的热血未凉!”
  “这很好,这就是星星之火!它定可以燎原!”
  “我希望你们能保持而今这样的心境,面对不公敢于直言、面对强权敢于反抗,面对弱小有怜悯之心,面对黑暗……有不屈抗争之勇气!”
  此刻的李辰安一身正气。
  看在向东和花满庭等人的眼里,这时候的他仿佛浑身上下都洋溢着灿烂的光芒。
  他站在雨中。
  站得如枪一般笔直。
  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都如刀一样刻在了这些少年们的脑子里。
  “人,终究有一死。”
  “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我希望我的死,能如泰山之重!能唤醒你们心中所存的良知!”
  “我其实是怕死的,我本可以离开京都,但我还是留了下来,还是来到了这里。”
  “这是为什么?”
  全场寂静。
  雅雀无声。
  刚刚准备离开的羊朵朵等人也再次驻足,再次回首,所有人都听见了李辰安这整耳发馈的声音,所有人都看着李辰安的背影。
  就连越国的那位大儒韦玄墨也不例外。
  他甚至皱起了眉头,对李辰安愈发的重视了起来。
  只有羊朵朵听了这番话之后,眼里渐有了璀璨的光芒。
  “这是因为……”
  李辰安再次双臂一振,声音陡然大增:
  “这是因为我李辰安头可断、血可流、但……咱们宁人的脊梁却不能弯!”
  所有人顿时热血沸腾。
  一个个的少年们此刻看向李辰安的视线里再没有了同情和怜悯,他们的眼里闪耀着光芒,他们的手都握成了拳头。
  此刻的李辰安在他们眼里,已然成为了为正义公理赴死的英雄!
  垂危的宁国需要英雄!
  黑暗的宁国需要一盏灯!
  李辰安恰好在这样的时候扮演了这么一个角色,令他的形象在宁国所有少年的心里,都落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即将去赴死!”
  “我不希望你们因为我的赴死而莽撞!”
  “我要告诉你们的是……”
  “如果夜太黑,就用你们那双漆黑的眼睛去寻觅那一线光明!也或者……静静的等待天亮!”
  他转身,背对着身后黑压压的人群挥了挥手。
  却冲着对面的羊朵朵微微一笑。
  “天既生我李辰安,必将风骚文坛五千年!”
  他踏前一步。
  “我去赴死,当流传诗词一百篇!”
  他继续向前而行。
  衣袖挥洒间有万丈豪情。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不就是诗词么?何惧之有?”
  “许能不死,待我归来,咱们……围炉煮酒!”
  ……
  ……
  李辰安孤身而行。
  向载道楼的那处裙楼而去。
  那是本次文会参与的学子们齐聚之处,他将在那里等着文会的开始。
  他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他当然不知道就在这群学子里面,有一个叫梁蔓蔓的姑娘。
  这姑娘一直目送着李辰安离去,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她收回了视线,沉吟了许久,带着她的丫鬟挤出了人群,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
  “青儿,”
  “奴婢在!”
  她看向了略远处的那条玉带河,又沉吟了片刻,“李公子不能死!”
  丫鬟小青微微一怔,便听梁蔓蔓又说道:
  “带我令牌,你去见见白衣盟的左先生,就说……”
  “就说我希望李辰安活着!”
  小青一惊,愕然的看向了梁蔓蔓,迟疑片刻还是说了一句:“这位李公子和皇城司的长孙惊鸿认识……白衣盟而今好不容易才在京都隐藏了下来,如此……会不会引来皇城司的追杀?”
  梁蔓蔓深吸了一口气,“白衣盟和皇城司的恩怨,在我看来,已不及李公子的安危来得重要。”
  “你去吧。”
  “也或许他真的能赢,便、便万事无忧!”
  小青看着小姐的眼。
  小姐的眼里分明是满满的忧。

第两百三十四章 中秋夜 七
  载道楼裙楼。
  这是一个颇为宽阔的房间。
  里面亮着许多灯笼,于是将这偌大的房间照得很是明亮。
  房间里分两边摆放着许多矮几。
  按照此前所知的规矩,左边是越国的学子们席位,右边自然就是宁国的学子们。
  两席相对,中间相隔丈余距离。
  花满庭和韦玄墨并没有在这里。
  作为本次文会的评判,他们在主楼的三楼等着迎接皇上的驾到。
  李辰安进入这房间的时候,左边的席位尚无一人,而右边的十六张矮几前已坐了十五个人。
  这便是本次文会宁国太学院的学子们。
  他们并不认识李辰安,所以李辰安进来的时候他们仅仅是抬头看了一眼,然后便收回了视线,又低垂着头。
  他们的神色很是暗淡。
  眼里藏着许多的不甘与不安。
  不甘的是,这虽说是一场交流,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便是宁国与越国在文学上的一场战斗。
  他们被选了出来,本已披上了战袍,本已做好了出征的准备,可偏偏迎来了当头一棒。
  他们被太学院的教习们单独训话,若有反抗者,他们家人的性命就受到了鱼龙会那些杂碎的威胁。
  这,便是他们的软肋。
  他们必须来参加这场文会,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他们还必须在这场文会上扮演傀儡的角色,莫要说站在墨香亭上面对数万的学子们意气风发的吟诗作赋,他们连话都不能多说上一句。
  这,便是奇耻大辱!
  不是越国给他们的,而是自己国家的那个一手遮天的姬丞相赐给他们的!
  本少年心性,本有澎湃热血,奈何而今方知世界原来如此黑暗。
  还如此冰冷!
  至于不安……
  这便是他们心里所存的良知。
  自己等人被束缚住了手脚,却偏偏还要看着李辰安去独自面对越国十六学子,看着他一个人去上那战场。
  去送死!
  没错,其实在所有知情者看来,李辰安就是在送死!
  李辰安和他们年岁相仿,他的言语已刻于石碑竖在了太学院的牌坊前,而今也深入了这些学子们的心里。
  为万事开太平而读书……这书读得不但憋屈,还极具讽刺。
  这,或许也是姬泰想要他死的原因之一。
  因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也因为而今的宁国本不太平,有人希望这宁国不太平!
  宁国官场如此黑暗,自然就不允许有一盏亮着的灯!
  十五学子此刻各有所思,于是此间的气氛便显得有些沉闷。
  当李辰安走到右边,坐在了最旁边的那个矮几后的时候,这十五人再次转头看向了他。
  十六个位置,最后一个,他当然就是李辰安了!
  作为定国侯府未来的姑爷,想来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他们本以为李辰安的面色会很黑、很紧张,甚至很惊慌。
  然而他们所见却恰好相反。
  李辰安面带微笑,甚至还冲着他们挥了挥手,丝毫没有胆怯,更谈不上畏惧。
  “事情,我大致知道。”
  李辰安主动说话了,“你们……这不怪你们,因为设身处地的去想,如果我的家人被胁迫存在生命的危险,我同样会保持沉默。”
  “这不是你们的错。”
  “所以你们无须愧疚。”
  “至于今晚这场文会,”李辰安善意一笑,又道:“你们就做一个见证者吧。”
  “或许你们能见证奇迹的发生。”
  学子们愕然片刻,坐在李辰安身旁的那个少年嘴巴蠕动了两下,咽了一口唾沫,这才低声说了一句:“李兄,我等……我等实在汗颜!”
  “这非我等之愿,而是迫于那老贼之淫威!”
  “如果、如果李兄今夜当真去了,我等有过约定,定会奉养你的家人,定会在清明时候……”
  李辰安举起了手,一家伙打断了这少年的话。
  “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这少年又咽了一口唾沫,言语依旧低沉,“李兄,这是而今之现实,虽然我等都希望你能赢了越国的那些学子们,可是……咱还是得现实一些,不要去想那虚无缥缈的事情。”
  李辰安两眼一瞪,“怎么就虚无缥缈了?”
  “你们这是不信我能以一己之力赢了他们?!”
  这少年沉吟片刻,诚实的点了点头,“在下倒是觉得,趁着这时候还有点时间,李兄倒是说说身后之事的心愿!”
  这是要交代遗言了?
  李辰安又狠狠的瞪了这少年一眼,忽然又咧嘴一笑,“若是我想要你们为我报仇,杀了姬泰……你们敢么?”
  这话一出,十五个少年都吓了一跳。
  李辰安身边这少年更是脸都白了。
  无论如何,姬泰没有倒台,他掌握着宁国的大权,也掌握着他们的未来。
  虽然他们心里希望姬泰能够早点去死,但这种大事,他们所寄予希望的人是当今皇上。
  至于他们,显得实在有些渺小。
  “这个……得等待机会。”
  “姬泰而今已是耳顺之年,我等倒是能将他、将他给熬死!所以李兄莫如换一个心愿?”
  李辰安笑了起来。
  倒不是笑话他们胆小,因为面对如此强权,他们这些学子确实也无能为力。
  门口忽有脚步声传来,李辰安没有再说姬泰之事。
  他和其余学子抬眼望去,便看见越国的十六学子鱼贯而入。
  他们的脸上带着笑意。
  比试尚未开始,他们仿佛就已经胜利。
  越国国子监的学子们坐在了对面,抬眼看向了宁国太学院的这些对手们,他们所见,却并不是充满盎然战意的意气风发的少年。
  此刻宁国的十五学子尽皆面含怒色,并都低下了头。
  这不是认输,而是心里难以掩饰的愧疚。
  唯有李辰安依旧面带微笑的抬头看着对面的那些人。
  他的视线从那十六人的脸上扫过,然后与那俊俏少年的视线相对。
  他便是羊朵朵。
  他的眼里并没有蔑视,也没有敌视,反而是好奇,还有几许是欣赏!
  他不知道这个叫李辰安的少年为何还有如此强大的信心。
  他也不知道这个叫李辰安的少年凭什么赢了他们——
  他们已知道此次文会的命题,甚至为了以往万一,他们的老师韦玄墨,还亲自做了一首词!
  韦玄墨是越国大儒,学富五车之辈。
  李辰安虽然才学极高,虽然所作诗词都将进入《宁诗词集渊百篇》,可今儿晚上他却是仓促而为,无法细细思量,更无法精心打磨。
  所以,他本应该必败。
  可不知为何,羊朵朵却希望他能赢!
  他看着李辰安微微一笑,“今晚你若真赢了我们,往后你若是去了越国京都,本宫、本公子扫榻以待!”

第两百三十五章 中秋夜 八
  云集别野。
  许是处于幽谷之中的缘由,这里比外面更冷一些。
  尤其是在这秋雨霏霏的夜里。
  于是,林雪儿将小武送来的炭去引燃,捧着炭盆来到了主楼的二楼上。
  这是钟离若水在这个别野的闺房。
  闺房很是宽敞,一面临窗的位置摆着一张梨花木雕刻而成的茶桌,茶桌前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钟离若水。
  另一个竟然樊桃花!
  此刻樊桃花一脸慈祥的正看着钟离若水,问了一句:“天气渐凉,何不关窗?”
  这闺房三面的窗户都是开着的。
  有秋雨入窗,也有秋风穿堂,所以愈发的有些冷。
  钟离若水给奶奶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微微一笑,“原本是关着的,我将它都打开了。”
  樊桃花那双已花白的眉微微一扬,“为何?”
  钟离若水羞涩垂头,“因为开着窗,外面的光线便会更亮一些……能指引他回来。”
  樊桃花深吸了一口气,收回了视线,端起了茶盏,沉吟片刻又抬眼看向了钟离若水,“没告诉他?”
  “奶奶以为你是会告诉他的。”
  钟离若水抿了抿嘴唇,抬眼看向了窗外。
  “本是想要告诉他的,但、但话到了嘴边偏偏又说不出去。”
  “我、我可能是希望这样美好的日子能够再多过几天。”
  樊桃花呷了一口茶,起身,转身,也望向了窗外。
  窗外便是云水山脉。
  只是此时的云水山脉隐于了夜色之中,并不能看见。
  “既然如此,为何又没有去文坛多看他一眼?”
  钟离若水心里猛的一震,她骇然抬头看向了樊桃花的背影,迟疑了片刻才问了一句:“这么说……他今晚,真的必须死?”
  樊桃花转过了身来,又坐在了钟离若水的对面。
  她的面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就连她眼里原本慈祥的光芒也锐利了两分。
  “如果你这病还有救,奶奶为了你,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死!”
  “可是……若水啊,你已经知道了你的情况,奶奶在想,你既然要去菩萨面前当座下童子了,他李辰安何必还活在这个人世间?”
  钟离若水正视着樊桃花的视线,就这么一直看着,过了足足十息,她才问道:“所以,在你们的眼里,他真的就是一枚棋子?”
  “程国公邀请他去府上,说要举荐他入朝为官这是假的?”
  “太子殿下见他,邀他一起共进午饭,说了那么多欣赏他的话,也是假的?”
  “就连皇城司的长孙先生亲自送他出来,这还是假的?”
  钟离若水豁然站起,双目一凝,“难怪这些日子母亲再没有找过他的麻烦,对了,你将周怀仁叫去了侯府,想来你已得到了他那神器的制造之法,于是,他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就可以舍弃了?”
  钟离若水忽然笑了起来,只是这笑比窗外的秋雨还要冷。
  “我死,我已认命!”
  “但我深爱着他!”
  “所以我希望他能快乐的活下去!”
  “为我而活!”
  “为我看着这个世界的变迁,看着这四季的美丽。”
  “我以为你一定会帮他,我万万没有料到……你竟然也会将他视为棋子,还是一枚弃子!”
  “既然他将死于今夜,那我何必活到天明?”
  钟离若水转身而去。
  樊桃花眉间一蹙,“站住!”
  钟离若水停步,身后传来了樊桃花的声音:
  “如果今夜真帮着李辰安消灭了鱼龙会总部,你可知道明儿个一早,京都会发生什么?”
  “钟离家迁往蜀州之事,而今才进行了一半,这还需要三五年的时间!”
  “所以,现在之大局,便是京都的稳定,便是双方保持克制!”
  “姬泰知道钟离家在蜀州的布局,但他并未曾阻拦,你可知道为何?”
  钟离若水当然没有回答,樊桃花也没想她回答,又道:
  “因为在姬泰看来,钟离府去了蜀州,他更容易扶持二皇子登基为帝!”
  “而蜀州偏远苦寒,那地方对于姬泰或者二皇子而言并不重要。”
  “所以这些年姬泰也在等,等京都的定国侯府上下全部离去。”
  “他需要的是一个平稳交接给二皇子的宁国,而不是经过数年战乱的千疮百孔的宁国!”
  “所以,这个平衡现在不能打破!”
  钟离若水忽然转身,“所以就为了你所谓的大局,还有钟离府上下的利益,就应该让李辰安去死?”
  “既然你是这么想的,何不早说?”
  “你若早说,我便不让他来京都,他不会参与进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何至于而今将要丢了性命!”
  “他是在为你们去独自面对越国的学子!”
  “他是为了你们才答应留在京都甚至步入庙堂!”
  “这是我的错!”
  “是我太相信你。”
  “而你……已不再是我曾经心中的那个有着自己主张的奶奶!”
  钟离若水转身,抬步,未再停留。
  她走出了房间,急匆匆取了一盏灯笼下了楼。
  一阵风过,她忽然双眼一黑,手里的灯笼从她手中滑落。
  却并没有落在地上,而是被一个人给接住。
  这是一个老人。
  他就是司空豹!
  他将钟离若水抱上了二楼,放在了床上,还仔仔细细的盖上被子,这才站在了樊桃花的面前。
  “李辰安,是不是云安郡主的儿子?”
  “……不是!”
  “宫里的珍宝阁既然有那两味药,既然那两味药能延若水两三年的命……以你的性子,就算是去抢也应该抢回来。你真抢了,就算皇上知道,他也并不会拿你怎样。”
  “可你为何就没去抢呢?”
  “我老了,就如若水所说,我已不再是那个有着自己主张的樊桃花了!”
  此刻的樊桃花似乎真的老了许多。
  她的身子竟然有些佝偻。
  她脸上的精神也有些萎靡。
  她缓缓走到了那茶台前,一手撑着茶台慢慢的坐了下去。
  “钟离府……现在的钟离府,我有子孙六十三人,还有许多依附于钟离府活着的下人,也还有忠心于钟离府的三万神武军将士。”
  “我倒不是惜命,而是……我希望这所有的人都能活着,包括你们。”
  这老人仔细的看着樊桃花,忽然咧嘴一笑,“你果然老了!”
  “温煮雨说的没错。”
  樊桃花抬头,问道:“他说什么了?”
  “他说……你放下了最擅长的剑,却用上了最不擅长的心机,所以,李辰安之死……实在有些冤!”
  “他还说李辰安今夜怕是死不了。”
  “为何?”
  “因为还是有人不想他死的,比如……长孙惊鸿!”

第两百三十六章 中秋夜 九
  皇城司,黑楼的第八层楼。
  长孙惊鸿站在一面窗前,望着夜雨中灯火辉煌的玉京城。
  他已这样站了许久。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人,这人也站了许久。
  他是王正金钟!
  他本应该带着皇城司的人前往双蛟山去将那帮水匪给一网打尽,去将运往京都的大批税粮给护送回来,可他却偏偏在这里。
  王正金钟没有看外面的夜色。
  他看的是长孙惊鸿的背影。
  终于,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大人,如果这批税粮再丢了,咱们、咱们的俸禄本已经减半,只怕这往后……连剩下的这一半也没了!”
  长孙惊鸿微微一笑,“莫要以为老夫老了没出这阎王殿了就不知道你们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
  “你王正金钟缺那点俸禄么?”
  “怎么老夫听说你这次去牧山刀,单单赔给山主那些鹅的银子就有五千两之多!”
  王正金钟那张黝黑的脸微微一红,这自然是看不出来的,不过他的头低下了少许。
  “嘿嘿,这不也是没法子的事么。”
  “不过大人放心,我等干的那点私活并没有违背皇城司的规矩,更没有借了咱皇城司这名头。”
  长孙惊鸿一捋长须,沉吟片刻,才徐徐说道:“你若是干了违法乱纪之事,此时哪有可能站在老夫的身后!”
  “不过……咱们这阎王殿里的小鬼颇多,他们中的许多人倒是干了些伤天害理之事。”
  王正金钟一怔,拱手一礼,义正严词的说道:“大人,若有这些人的名单,小人当去清理门户!”
  长孙惊鸿摆了摆手,“不急,名单自然是有的,但能不能用得着……这得看往后他们的表现。”
  王正金钟愕然抬头,又看向了长孙惊鸿的背影,不太明白往后是个什么意思,也不太明白他们该有怎样的表现。
  按照长孙惊鸿的性子,皇城司而今之规矩几乎都是他定下的。凡有违这些规矩者,他所采用的方法极为简单——
  一杀了之!
  然后再没收其非法所得,充入皇城司私库,作为皇城司办案之经费。
  他忽然发现这些年长孙先生很少再杀人,他本以为这是因为而今的皇城司在长孙惊鸿的治理下已成为了一股少有的清流。
  却没料到只是那些人做的那些事自己疏忽大意并不知道罢了。
  就在王正金钟疑惑的时候,长孙惊鸿徐徐转过了身来。
  “知道我为什么告诉了一些人皇城司将放弃攻打鱼龙会总部要去收拾那些水匪么?”
  “知道我为什么又故布疑阵,将皇城司最精锐的军情七处给留在了城里么?”
  “知道我为什么还要将今晚子时攻打鱼龙会总部这个消息透露给姬泰么?”
  长孙惊鸿接连三问,当然并不是指望王正金钟回答,因为这本就是王正金钟的疑惑。
  “煮茶!”
  长孙惊鸿抬步,向另一扇窗前摆放的茶台走去。
  王正金钟连忙上前,取了火折子点燃了茶炉,煮上了一壶茶。
  “坐!”
  二人相对而坐。
  长孙惊鸿转头望了望外面的夜色,说了一句与这三个问题毫不相关的话:
  “文坛……皇上这时候应该到载道楼了。”
  王正金钟大吃一惊,双眼瞪得像两个铜铃,他俯过了身子,将声音压得极低,“大人,莫非、莫非大人意图、意图杀皇上?”
  长孙惊鸿被他这话吓了一跳,“你这脑袋瓜子在想啥呢?”
  王正金钟这才明白自己又领会错了长孙惊鸿的意思。
  他讪讪一笑,挠了挠脑袋,“嘿嘿,还请大人明言。”
  “老夫的意思是,文坛的文会就要开始了。”
  “你觉得李辰安能赢了越国的十六学子么?”
  王正金钟学乖了,他回了一句:“这……大人如果认为他能赢,他就一定能赢!”
  长孙惊鸿顿时笑了起来,“他又不是文曲星下凡,如何能赢?”
  王正金钟连忙说道:
  “那他就一定会输!”
  “可他输了就要掉脑袋。”
  王正金钟一怔:
  “……脑袋掉了也就碗口那么大个疤,再过十八年,他又是一条好汉!”
  长孙惊鸿无言以对,他盯着王正金钟,过了片刻才说了一句:“你这家伙,倒是越来越讨老夫喜欢了。”
  “但李辰安却不能死!”
  王正金钟一愕,“为何?”
  长孙惊鸿没有解释,王正金钟就弄不明白长孙惊鸿如何能在皇上的圣旨之下救出李辰安来。
  “税粮这东西,丢了也就丢了,又不是丢第一次,丢啊丢的大家也都觉得丢习惯了。”
  “粮食来年还可以再种,这人死了,可就真的没了。”
  “今晚,军情七处真正要做的事是……”
  王正金钟顿时坐得笔直,因为接下来就是长孙惊鸿所下的命令。
  “老夫将这些消息都散布了出去,姬泰当然会以为皇城司主力真的出了城,真的去救那批税粮去了,毕竟那事在很多人看来都极为重要,关乎宁国稳定之大局。”
  “大局个屁!”
  “他姬泰早已破坏了这大局,老夫何必还去迁就这狗屁大局!”
  “姬泰定会将整个京都的那些鱼龙会的崽子们都聚集在鱼龙会总部,因为他担心定国侯府会派人围攻……但樊老夫人……李辰安之安危,老夫不能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哪怕是樊老夫人,也不行!”
  至此,王正金钟才忽然明白李辰安在长孙惊鸿的心里是如此之重!
  他还是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他现在比较怀疑这李辰安是不是长孙惊鸿的私生子。
  但他不敢问,于是就继续听着。
  “呆会你就将军情七处的所有人分散出去,子时……将鱼龙会总部的所有人,记住,我说的是所有人,全部杀死!”
  “绝对不能让李辰安有半点意外!”
  “顺便将水牢中的温小婉一并救回来。”
  王正金钟抱拳一礼:“属下明白!”
  “嗯……”
  长孙惊鸿又看向了窗外,过了片刻才问了一句:“若是老夫将皇城司交给李辰安……若是有人不服,你记住……将不服之人,全部杀死!”
  王正金钟又大吃一惊,心里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因为皇城司之重,重如国之重器,这本应该由皇上来委任皇城司提举,可大人居然说了这么一句。
  但他还是忍住没有问这又是为什么。
  “那颗歪脖子树下埋着一个盒子。”
  “如果哪一天老夫离开了皇城司,五日未回,你可去树下挖出那个盒子。”
  “你自然就会明白老夫这番安排的缘由。”
  “老夫希望你还有你儿子王正浩轩誓死追随李辰安,无论……无论面对任何困境!”
  说完这话,他起身,没有等这壶茶。
  他向楼梯口走去。
  “文会就要开始了,老夫也去看个热闹。”

第两百三十七章 中秋夜 十
  载道楼的裙楼里说不上热闹。
  因为只有越国学子们的窃窃私语之声。
  宁国这些学子们一个个都闭上了嘴,因为无话可说,也因为说出的每一句话,除了发发牢骚便没有任何意义。
  在所有人看来,李辰安的败局已定。
  这场没有任何悬念的战斗,当然也没有什么好期待好讨论的。
  越国学子羞于提及,宁国学子耻于谈论。
  但羊朵朵似乎有些不一样。
  他极少和他的小伙伴们交流,反倒是时不时瞟对面的李辰安一眼。
  李辰安这时候也没有和身边的小伙伴们再说什么,于是,二人就这么偶尔对视一下。
  这让李辰安觉得有些怪异。
  因为异性才相吸,心想听说越女多情,莫非越男也有特殊的癖好?
  但本少爷没有。
  所以,他不再看羊朵朵,而是闭目养神。
  他当然不知道这局棋是多么的错综复杂,他现在想的是留在京都之后,将要面临的一些事。
  他需要再去拜访程国公和齐国公,也需要再去见见长孙先生,当然还有花满庭花老哥,甚至还有那个颇为冷漠的二伯李文厚。
  等等。
  因为他需要知道更多的事更多的人。
  毕竟如果自己接下来就将站在那庙堂之上——
  对此李辰安没有丝毫怀疑,哪怕他连个秀才的身份都没有。
  他相信以程国公之能,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程国公定已有了十足的把握。
  这样的事,前世今生、古往今来,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那么他将和姬泰直面,可以相见的是,姬泰把持朝政十余年,朝中的官员当然多为他的所提拔的人。
  他需要很清晰的知道谁是明面上的敌人,还有哪些是卧底,以及站在墙头左右观望的人。
  这当然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因为自己就处于许多的敌人之中,不过唯一欣慰的是程国公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给自己弄一个正五品上的谏议大夫。
  若水说这官儿是个文散官,自由度极大,并没有实际的事要干。
  但干的却都是得罪人的事。
  他们隶属于监察司,专门抓所有官员的小辫子!
  然后向皇上上书,就算是弹劾错了,也无罪!
  所以这种文散官很不讨喜,只是现在朝中的那些文散官因为皇帝不再上朝,也因为姬泰一手遮天,他们也就成为了真正的闲人。
  甚至许多这样的官儿连早朝也不再去。
  因为去了也没意义,反而还要受那些官员们的脸色。
  没了皇上在后面为他们撑腰,就成了没娘的娃。
  偏偏还有个刻薄的后妈!
  难啊!
  就在李辰安想着这些事的时候,门口忽有一个声音传来:
  “诸位学子们,皇上已驾到!”
  “皇上有请诸位登三楼一见,请诸位和杂家随行!”
  一个老太监手里握着一把拂尘站在门口。
  他面带微笑,说完这些话之后,看了看里面的学子们,视线最后在李辰安的脸上定格了片刻,才转身而行。
  于是,越国和宁国的学子们尽皆起身,跟着这老公公向主楼走去。
  ……
  ……
  载道楼三楼。
  空旷明亮的大殿中,两旁的矮几旁坐满了人。
  李辰安左右张望了一眼,他在两旁的人群中看见了程国公和齐国公,以及花满庭还有商涤等人。
  他的视线落在了左侧上首第一个位置。
  那个位置上坐着的是曾经擦肩而过的那位姬泰姬丞相!
  姬泰此刻也正好看向了他。
  二人四目相对,还有些远,但似乎彼此都看出了这一眼中的意思。
  三十二学子随着老公公从左右人群的中间通道鱼贯而行。
  距离姬泰越来越近。
  距离上方坐着的皇帝以及太子等人也越来越近。
  但李辰安仅仅是扫了上方一眼,然后又看向了姬泰。
  姬泰一捋长须,忽的一笑。
  他收回了视线,端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
  当李辰安路过他这张桌几的时候,李辰安忽然冲着他言语恳切的低声说了一句话:
  “少喝点酒,这大把年纪了,伤身体!”
  姬泰抬头,微微一怔,片刻之后眯起了眼睛,依旧没有说一句话。
  李辰安这话显然不是在关心他,而是担心他死早了。
  这小子,倒是有几分骨气,可惜,他今晚就要死了。
  何必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
  坐在姬泰附近的那些官员自然也听见了这句话,他们各自理解不一,但再看向李辰安时候,视线里几乎都是一片漠然——
  这局,是姬丞相所布的局。
  这人,是姬丞相点名要死的人。
  死一个从广陵城而来的少年而已。
  哪怕他的爷爷是曾经的太尉大人,毕竟人走茶凉,何况李春甫这一走,早已走过了奈何桥。
  当然,也有一些眼神里带着同情。
  只是这样的同情掩饰得极深,终究是无能为力,终究还是得明哲保身。
  就在各种心思中,李辰安等人已至圣驾之前。
  李辰安当然也早已收回了视线,他看见了坐着中间一张宽大龙椅上的皇上!
  曾经在电视里见过。
  现在看见了鲜活的皇帝。
  这当然有些奇妙,他还想多看两眼,却听见那老公公的声音传来:
  “圣驾于上,诸位学子……跪拜!”
  越国和宁国学子分两边跪了下去。
  李辰安不知规矩,他最后一个跪了下去。
  所有学子们都垂着头,唯有他的头微微抬起,他又好奇的看向了上面的那位神色很是萎靡的皇帝——
  按照钟离若水所言,而今天子于十八岁登基为帝,而今是昭化二十三年,那么他是四十二岁。
  这世界四十二岁其实已可称为中老年,只是李辰安所接触的这些中老年们,比如花满庭或者商涤或者吴洗尘等等,他们已六十有余,但精气神显然比这个四十余岁的皇帝好了许多。
  有点像纵欲过度的表现。
  但据说他那长乐宫的后宫,并没有一个妃子。
  所以,他是修道炼丹吃了那有毒的丹药变成这样子的。
  李辰安想这些事有些走神,于是视线就一直没有离开,这令坐在皇上左首的太子殿下极为不安,因为李辰安此举,有极大的冒犯之意!
  宁知易转头看向了他的父皇。
  便见父皇此刻也微微俯身看向了李辰安。
  只是父皇的脸上并没有不悦。
  他似乎真对李辰安有了好奇之心。
  他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父皇此刻双手扶着龙椅的扶手,在宽大袖袍的掩盖之下抓得有些紧。

第两百三十八章 文会 一
  此间极为安静。
  因为皇上此刻依旧注视着李辰安!
  他甚至连视线都未曾移动少许,以至于李辰安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而垂下了头来。
  按照惯例,这时候皇上本应该说一声平身,让这些学子们都起来。
  然后再勉励一番,宣布文会开始。
  但现在这都没有发生。
  满场文武大臣,以及那些勋贵大儒们,这时候都注视着这诡异的一幕,都不明白皇上究竟想从李辰安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就连坐在皇上身旁的姬贵妃丽贵妃也是如此。
  皇上左首的太子宁知易心里一震,他以为是刚才李辰安与父皇的那番对视冒犯了父皇。
  他很担心父皇这时候就下一道旨意砍了李辰安的脑袋。
  二皇子宁知行却眉间一蹙,父皇从未曾和李辰安见过,这里有太学院十五学子,为何父皇偏偏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李辰安?
  另外,这些年来,父皇对国事都不关心,连他这样的儿臣似乎都已忘记,没有道理对一个从广陵而来的陌生少年生起了兴趣。
  就在众目睽睽之中,就在所有人的揣度之中,宁皇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这才将身子微微向后一仰,他的视线才恋恋不舍的从李辰安的身上移了过去。
  姬泰一直仔细的在看着。
  他的心里咯噔了数次,因为他竟然从皇上的眼里看见了一抹少有的……柔情!
  这李辰安,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平身……!”
  宁皇双手一举,众少年起身,山呼“谢皇上!”
  李辰安自然是没有吼这一嗓子的,因为他不知道这些规矩。
  姬泰的视线从李辰安的背影上移走,又落在了皇上的脸上。
  皇上脸上的萎靡这时候似乎已消失不见。
  甚至那张原本显得有些灰白的脸上还浮现出了少有的红晕。
  皇上当然不会害羞。
  他这是因为激动!
  能让皇上激动的事……姬泰忽的睁大了眼睛,又看向了李辰安的背影。
  李辰安的身份呼之欲出!
  他,名义上是李春甫的孙子。
  事实上他极有可能是昭化三年冬,从宫中遗失的那个孩子!
  虽然按照年岁来算,那孩子应该将满二十,而李辰安却才十七……这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但这件事不能在京都去做,所以李春甫在昭化三年冬回了一趟广陵城。
  他将那孩子在广陵城藏了三年!
  而后才给那孩子上了户籍,取名李辰安。
  对于广陵城府衙而言,这李辰安本应该刚出生,他们没有去核准,所以没有人知道那孩子已经三岁!
  昭化六年,李春甫告老回到了广陵城。
  以李家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渊博学识,这孩子本应该聪颖过人,本应该早早入学,可偏偏从广陵城得来的消息说,这孩子没有进一天学堂,全是李文瀚一手在教!
  如果这孩子的身世真是那样,就很好的解释了这一缘由——
  那孩子不能见光!
  直到他长大了,不容易再看出年岁,或许他才走出了广陵城李府的门。
  而李文瀚显然知道实情。
  所以那孩子在这之前,一直都背着个傻子的名头——
  人总是会更多的去关注天才,而极少去多看一个傻子两眼。
  实际上那孩子确实聪慧过人,也确实有着渊博学识。
  所以,他能做出那样的诗词。
  所以,他能成为而今宁国文人之首!
  甚至定国侯府极有可能也知道那孩子的身世,不然……樊桃花为何会默认了她那孙女钟离若水和李辰安之事!
  姬泰这一瞬间便将这一切给联系在了一起,他已肯定了李辰安的身份,那么这样的李辰安,就更是必须死!
  他没有听见皇上刚才所说的话,当他想明白了这事之后,正好听见了皇上接下来的一席话:
  “李卿,朕闻你乃宁国第一才子!”
  “今日朕亲眼一见,心里甚是喜欢。”
  “你……上前来,让朕好生看看。”
  李辰安惊讶的左右瞧了瞧,这才知道皇上说的李卿就是自己。
  就在所有人震惊的视线中,他走了过去,站在了那张龙椅前方丈余距离。
  皇上俯过了身子,似乎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
  “嗯……很好!”
  “摸样儿也很好!”
  “今晚,朕期待你的佳作!”
  “去吧,若你夺魁……朕另有赏赐!”
  李辰安懵逼的来,懵逼的去,他仅仅是以为皇上希望他能赢,这样宁国才有脸面,他这个当皇帝的也有脸面。
  当他们随着那位老太监下了楼之后,这三层楼上所有的人心里都掀起了惊涛骇浪。
  就连花满庭和商涤也不例外。
  二人对视了一眼,心里顿时有了和姬泰一模一样的猜测。
  如果李辰安就是卢皇后的儿子……
  他的身份可就不再是广陵城的那个小酒馆的小老板,而是嫡长子,也是最名正言顺的宁国太子!
  莫非皇上一眼就认出了他来?
  花满庭有些疑惑。
  因为他见过曾经的卢皇后。
  如果说李辰安和卢皇后能挂上像……大致也就是那双秀气的眉……嗯,还有那张清秀的脸。
  这事不能去细想。
  花满庭忽然发现自己越想,这李辰安和卢皇后就越像!
  所以,他也顿时激动了起来,那张老脸黑里透红与众不同。
  当商涤看见花满庭如此神色的时候,他便肯定了这一猜测,因为这花老头可没那么容易激动。
  可究竟李辰安是不是皇长子,接下来只要看看皇上对今晚这文会是个怎样的态度——
  如果李辰安真的是,那么皇上必然会更改了姬泰原本呈给他的建议。
  只要皇上更改了文会之命题,那么那些评判们一个个都跟人精一样,当能明白这事情变化的原委,当会更加公正的去评判,甚至更多的偏向于李辰安。
  可李辰安真的是皇长子么?
  若是,长孙先生理应知道。
  可这么多年长孙先生都在那阎王殿里,他从未曾去过广陵城……他能如此放心?
  此刻还有一个心里极不宁静的老人。
  他就是越国大儒韦玄墨!
  他也有此揣度,如果李辰安真是卢皇后之子……那李辰安就是长公主的外孙!
  也是越国皇帝的外孙!
  那李辰安就是长公主唯一留下的血脉,他的身上流淌着一半越国皇族赵氏的血……那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死!
  这事,怎的发生的如此蹊跷?
  但宁国一屋子的文武大臣们所表露出来的神态都那么真切——
  比如姬泰那张漆黑的脸。
  也比如程国公那张就像喝多酒了之后的激动的模样。
  还有台上宁皇刻意掩饰的欢喜,以及二皇子这时候那双要杀人的眼!
  等等。
  那么要确定此事,只需要看看宁皇会不会改变了原来所选的题目。
  这是所有知情者所想,于是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皇上。
  宁皇沉吟了片刻,才徐徐开了口。

第两百三十九章 文会 二
  “今夜虽无月,却依旧是中秋。”
  “朕记得……这中秋文会盛事已流传千年。”
  “这千年以来,中秋文会所做之诗词,无外乎都是关于中秋团聚把酒言欢之喜。”
  “朕以为,这样的题目千篇一律。中秋……不仅仅可以团聚,还可以睹月思人!”
  当宁皇不紧不慢的说出这些话时,姬泰就已经知道情况不妙。
  因为而今的皇上已连话都很少再说了!
  他似乎已因对修道炼丹的沉迷专注失去了说话的兴趣,也或许是觉得说话浪费了他的时间和精力。
  但偏偏今儿个晚上他却说了这么多。
  这或许就是他内心中这么多年来的真情流露!
  那李辰安至少今晚也就死不了了!
  此时的宁皇顿了顿,他端起了酒盅喝了一口,这才又看向了下面的臣子们,又婉婉说道:
  “故而,朕以为今岁这场文会,当有新意。如此,也能更好的看出两国的少年学子们更为敏捷的才思和学问。”
  “所以……”
  他俯过身子放下了酒盅,就在所有人极为紧张的视线中,他又徐徐说道:
  “今夜之题,请诸位学子以思念、怀念……挂念,也或者悼念为题,做一首诗词!”
  “其中当有明月以应景。”
  “诸位评判皆是大儒,当公正!”
  宁皇的话音未落,姬泰的眼里闪出了一道锋锐的利芒。
  而同样知情的韦玄墨,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若观及全场所有的人,唯一较为平静者,只有一个丽贵妃。
  许是长期锄地侍候花花草草的缘由,她似乎对这种事依旧不太关心。
  她微微垂头,眼观鼻鼻观心,仿若入定,根本看不出她此刻心里所想。
  坐在一侧的六公主宁漱玉有些焦急的看了看母亲,但母亲并没有看她,所以她也不知道母亲对此有何看法。
  她又看向了坐在下面的燕国公。
  燕国公眉间紧蹙,显然也没有料到事情的发展会出现如此巨大的变故——
  他知道姬泰的这番安排。
  皇上出的这道题……根本不是姬泰所建议!
  甚至这道题,都不是韦玄墨和宁国的大儒们呈给皇上的题目!
  原本对此事毫不关心,还是姬贵妃请了数次才请动的皇上,他竟然为了李辰安改了题目!
  这当然就含义深刻了。
  皇上根本没必要为一个寻常少年去做出如此之大的改变。
  那么李辰安,当然就不是一个寻常少年。
  他是谁?
  他真的就是那个在昭化三年冬遗失了的皇长子?
  燕国公抬眼看向了户部尚书李文厚。
  李文厚垂头。
  闭目。
  而后长长的一声叹息。
  如此,便已能确定。
  燕国公收回了视线,脸上再无半分表情。
  因为宁国已没有了上车侯府。
  就算他李辰安真的就是皇长子……无根之萍、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就算皇上念及卢皇后将他立为东宫太子,那又如何?
  宁国只会更乱。
  二皇子就更有机会!
  反倒是一件好事。
  只是京都的这场风雨,会不会引来越国的雷霆?
  ……
  ……
  从主楼下来的李辰安等人当然不知道楼上这惊人的一幕。
  他们并没有再进入裙楼,而是在那个老公公的带领下,去了墨香亭。
  接下来,他们将在墨香亭这个擂台之上等待皇上传旨命题。
  亭外夜雨依旧在下。
  亭下四面八方依旧是黑压压的宁国少年学子们。
  李蕊就在其中。
  她和堂姐李秋燕站在人群的最前面,距离墨香亭很近。
  墨香亭里摆着一圈的案几。
  案几上摆放着笔墨纸砚。
  所有参与比赛的学子们就面对着八方的观赛者而坐,李蕊姐妹俩正好就站在李辰安的前面。
  她们尚不知道这是李辰安一个人对越国十六人的局面。
  她们只是觉得极为自豪,因为李家之文风,本就在宁国极为有名,只是而今这一辈再没有出一个进士罢了。
  现在,她们的堂兄,那个从广陵城李家而来的少年郎,此刻就坐在代表着宁国文坛最有才学的少年才能登上的舞台,这比金榜题名更有荣光。
  “他就是堂兄李辰安?”
  李秋燕好奇的问了一句,李蕊兴奋的点了点头,“就是他,前些日子父亲有邀请他去了府上,我正好见过一面。”
  “倒是俊俏,你说……他能赢么?”
  “当然,他可是咱宁国的第一才子!”
  就在李蕊激动不已的时候,一名老太监已走到了墨香亭。
  他扯着嗓子高声宣读了皇上关于这场中秋文会的命题,墨香亭外的学子们仅仅是觉得有些意外,毕竟中秋团聚是喜庆的日子,皇上却偏偏出了个悲思之题。
  墨香亭里的越国学子们却陡然一惊。
  左岸秋与晏表等人对视了一眼,皆从彼此的眼里看见了疑惑。
  他们的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个念头——
  这特么的!
  是不是被姬泰那老贼给骗了?
  姬泰故意用了一个假的题目,让他们这两日为这题目绞尽脑汁的去想。
  那老贼还信誓旦旦的说一定是那个题目……
  一定尼妹啊!
  现在这题目和那题目八竿子都打不着好不好?!
  那么,宁国的那十五个学子,会不会依旧参赛?
  他们围着一个圆背对而坐,故而并不能看见宁国学子的表情。
  而此刻宁国的学子们同样是一惊,倒不是他们知道发生了意外,而是这题,出得实在有些刁钻。
  中秋,思人,还要有月。
  月下思人这本没什么,也是诗词文章常用的场景。
  可若是想要胜出却并不容易。
  因为他们的年岁都不太大,生活的阅历并不深厚,能够在太学院读书,各自家里也算是优渥,少有年少便丧了父母这种凄惨之事。
  那么思念谁?
  至多也就是同龄的女子。
  但未曾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爱恋,又如何能写出动人的诗篇?
  他们不会去做这首诗词,但他们依旧会去设身处地的去想。
  这细细一想之下,才发现这题目,并不容易写得出彩。
  他们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依旧神色淡然,甚至此刻还对下面的某个姑娘飞了一个媚眼!
  “诸位学子,答题,正式开始!”
  随着站在中间的那老太监一声高呼,墨香亭里的学子们这才抛开了心中杂念,开始冥思苦想。
  只有李辰安是个例外。
  他在磨墨。
  而后,就在对面无数围观少年们紧张的视线中,他提笔而书!
  落笔于纸!
  根本就没有去思考!

第两百四十章 文会 三
  玉京城很大。
  孙驼子的小院很小。
  文坛很是热闹,他这小院却静悄悄。
  他在这繁华京都已安静的过了许多年。
  自然也就历经了许多个中秋。
  像这样有雨的中秋夜在记忆中其实是挺少的,尤其是那些年住在云集别野里的时候。
  许是那时候的心境不一样。
  就算是有雨,也觉得中秋的月依旧是挂在夜空中的。
  孙驼子坐在屋檐下。
  望着屋檐上如珠帘一般落下的水珠,也望着那珠帘之外细密的雨丝。
  他的手里拎着一坛酒。
  酒是画屏春。
  三小姐让下人今儿个送来的。
  三小姐说,她将去云集别野长住……直到不能再住。
  三小姐还说希望他也去云集别野,倒不是再为她治病,仅仅是因为云集别野很大,但人却太少,她希望这最后的日子能够热闹一些。
  孙驼子喝了一口酒咧嘴一笑,三小姐当真是长大了,竟然也会说这种场面上的话——
  三小姐是喜欢清净的。
  她一定希望自己未来的这些日子,能够清清静静的和李辰安在一起。
  自己这个糟老头子若是真去了……那叫不懂事!
  何况,自己暂时也去不了。
  他望了望漆黑的夜空,心想已近戌时末,文坛的那场文会应该已开始了。
  这酒很好。
  但不能再喝了。
  酒喝多了误事。
  于是,他最后喝了一大口,起身,将这酒坛子放在了左厢房的草药柜子上。
  掌着灯笼仔细的看了看这处住了数年的简陋房舍,东西不多,但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这不是他弄的。
  这是小武摆的。
  小武的意思是,这样整齐也整洁,看上去不仅仅好看一些,那些草药也更容易找一些。
  想起了小武,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意。
  这孩子虽有聋哑之疾,但极为聪明,也极为自律。
  自己这一身医术,已没啥可再教他的了。
  算是后继有人。
  也算是没有辜负当年将小武托付给他之人。
  这想法似乎有点不对,小武这孩子……这孩子有个最大的问题。
  他的心性太过善良!
  他不杀人。
  只救人。
  救人还不问身份,当真将医者父母这句话刻在了心上。
  自己老了,但小武还年轻,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而他要走的路……若是就如现在这样当然是极好的。
  虽然路窄了一些,终究还算是平坦。
  有这手艺,一辈子也能衣食无忧。
  至于他会不会走上另一条路……当然最好不要,因为那条路满是荆棘,太过辛苦!
  孙驼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没再去想小武的未来。
  自己这辈子,也算是活了个圆满,唯一的遗憾,就是无法将三小姐的病治愈。
  这已非医术能够解决。
  这是命管着的。
  但尽人事且听天命,今儿晚,就去皇宫的珍宝阁走一遭。
  能回来最好。
  若是回不来……
  他从墙上取下了两把弯刀,别在了腰间,又掌着灯走了出来。
  将灯挂在了门前,深深的嗅了一口这院子里飘荡着的淡淡的药香,又看了看这气死风灯,还是将灯给吹灭了。
  因为今夜小武不会回来。
  他抬步走入了夜雨中。
  被如墨一般浓稠夜吞没。
  嗯,
  若是回不来,此生已无憾!
  ……
  ……
  文坛的旁边是文昌庙。
  文昌庙里有一个老庙祝。
  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庙祝燃了一炷香,恭敬的作了三个揖,这才将香插在了文昌帝君塑像前的香炉里。
  他抬头看了看昏黄灯光下文昌帝君的模样,过了片刻才转过了身来。
  他的背后站着一个人——长孙惊鸿。
  他看了看长孙惊鸿,抬步,和长孙惊鸿错肩而过,说了一句话:
  “这是文昌庙,不是三宝殿,不要问杂家过往的那件事,杂家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声音有些尖锐。
  他用的是杂家二字。
  所以,他是个年迈的太监!
  他的左脚刚刚跨出这文昌庙的门槛,便听长孙惊鸿忽然说了一句:“魏三,你不是宁人!”
  这个叫魏三的老公公右脚没有再迈出去。
  但也没有回头。
  他望着外面的夜雨,过了片刻说道:“看来,你确实费了一些功夫。”
  “今儿中秋,时辰也不错,你可动手杀了杂家。”
  长孙惊鸿嘴角微微一翘:
  “你已经很老了,杀不杀你都一样,活不了多久了。”
  “你是越国人!”
  长孙惊鸿没有拔剑,而是也走到了门外,也看向了夜雨。
  “但你,曾经在墉国生活过十二年!”
  “那时你并没有净身,还是个少年!”
  “越国有个衙门,它叫枢密院。而你,那时候就是枢密院二院七组的头目!”
  长孙惊鸿徐徐转身,看向了魏三。
  魏三的那张老脸一脸淡然。
  似乎此刻长孙惊鸿说的这些话与他毫不相干。
  “你的生平很是精彩,恐怕说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今夜我来此找你,不是要杀你,也不是要抓你,更没有威胁你的意思。”
  长孙惊鸿看了看隔壁不远处的文坛,伸手指了指,“那边,文会恐怕已经开始。”
  “我要问你的是……那孩子,可有信物?也或者,可有辨识的胎记?”
  当长孙惊鸿问到这句话的时候,魏三似乎才吃了一惊。
  他抬头、蹙眉,看向了长孙惊鸿。
  过了片刻才回了一句:“没有!”
  “如果没有,那孩子如果遇见了危险,老夫不会出手相救!”
  魏三垂头,将右脚迈出了门槛,沿着屋檐向不远处他所居住的一栋小木屋走去,丢给了长孙惊鸿一句话:
  “你若不救,就让他死吧!”
  长孙惊鸿站在原地看着魏三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消失在了墙角的拐角处。
  他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夜空发了会呆,忽然咧嘴一笑,这才背负着双手走入了雨中,向隔壁的文坛走去。
  卢皇后那孩子,果然还活着!
  这就够了!
  他走入了文坛,看见的是黑压压的人群。
  多少年没有来过这地方了?
  这文会竟然还有如此之多的人!
  许是因为他们也想看看李辰安能有怎样的表现。
  他挤了进去,丝毫不顾及左右传来的那些被挤的少年们的骂声。
  他挤到了最前面,正好看见李辰安落笔于纸上。
  耳畔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姐姐,你说……他这想都不想就落笔,会不会、会不会太过草率?”
  “姐哪里知道?等他写完诵读之后,自见分晓!”

第两百四十一章 文会 四
  昭化二十三年的中秋文会已正式开始。
  墨香亭里已是一片紧张的气氛。
  围观的人群没有了喧哗,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望着墨香亭里的学子们。
  期待着他们能有极好的佳作。
  当然,更多的是期待着宁国的学子们能赢。
  载道楼里此刻也一片寂静。
  甚至气氛比外面还要凝重。
  原本墨香亭里两国学子们有何举动皇上是不会关心的。
  他最多关心一下那些诗词呈上来之后评判的结果如何。
  尤其是当今这位宁国的皇帝。
  他连自己的江山都不放在心上,所以,他本应该更不关心此事。
  但今儿个晚上这位皇帝却极为反常,他派出了许多的太监,命他们随时汇报墨香亭里那些学子们的举动。
  这无疑更加坐实了此间所有人心里的猜测。
  于是,大家都没有言语,不要说交头接耳,甚至都没有人左顾右盼。
  因为皇上不宣布这件事,这事就只能藏在各自的肚子里,就万万不能当着皇上去议论。
  这位皇长子的贸然出现,给某些人增加了极大的压力,也让某些人很是担忧。
  原本太子殿下和二皇子殿下两派斗争多年已形成的看似平衡的局面,似乎即将因为这个皇长子的出现而打破。
  那么接下来的京都,甚至整个宁国……未来变得扑朔迷离,只可预见将有狂风暴雨,最终如何,已不可期。
  话不能说,只能闭嘴,于是此间落针可闻。
  就在这时,忽有急促的登楼之声响起。
  姬泰没有去看楼梯口,而是看向了皇上。
  便见皇上脸上露出了一抹错愕,身子还微微向前俯了少许。
  他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他当然是在期待着李辰安的表现——
  如果李辰安的诗词再次惊艳,这足以让他在皇上的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
  再加之皇上和卢皇后曾经极深的感情,还有对这失散了二十年之久的儿子的愧疚……不要说宁知易那东宫位置不保,宁知行将更没希望!
  大意了啊!
  早知如此,当让李辰安死于广陵城。
  如果那样,怎会有而今这种被动的局面!
  天下事没有如果唯有面对,晚些回去,当约奚帷一见。
  就在姬泰想着这些事的时候,一名小太监急匆匆穿过中间的过道来到了皇上的面前。
  他“砰!”的一家伙跪了下去,“奴才启禀皇上,墨香亭三十二学子……其中三十一人听了皇上命题之后皆在沉思,唯有……”
  “唯有一名为李辰安的学子,他……”
  姬泰又看向了皇上。
  便见宁皇顿时大幅度的俯过了身子,并迫不及待的问了一句:“李辰安?他怎样了?”
  “回皇上,李辰安在知晓命题之后便开始磨墨,十息之后他便下笔!”
  “此时、此时恐怕他的诗词已做好!”
  这话一出,全场皆惊!
  这里坐着的每一个人都是跺跺脚宁国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不说都是学富五车之辈,至少也都是饱读诗书之人。
  原本宁国的文风就极盛,这些人对诗词文章自然有着较为深刻的认识。
  按照以往,这样的一场文会中,那些学子们落笔几乎都在半个时辰之后。
  因为要理解题目,要去酝酿,还要去雕琢。
  但这小太监居然说李辰安仅仅磨墨了十息便落下了笔……这是不是说,假如有墨,他甚至能够直接落笔?
  就在所有人尚未能醒过神来的时候,楼梯口又有急促的登楼之声响起。
  又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而来。
  “奴才叩见皇上!”
  “墨香亭学子李辰安已做完了一首词!”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这小太监的背上,每一个人的眼里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就连花满庭也有些惊诧。
  那日在广陵城的浅墨书院,李辰安做那首《将进酒》的时候,他至少还喝了许多酒,他同样是落笔而下,却可理解为因酒而发、妙手偶得。
  这种事往往只有一次。
  就像练武之人开悟一样。
  属于可遇而不可求之玄妙境界。
  所以,就算花满庭知道李辰安有着不凡之才,也没有料到他竟然在今儿个晚上又一次信手拈来。
  只是……
  他今晚所做之诗词,能有《将进酒》那般惊艳么?
  而越国的那位大儒韦玄墨这时候也惊呆了。
  他品读过李辰安所做的那些诗词,也知道这个少年的厉害,但无论如何他也没有料到会如此之厉害!
  落笔成词,纸上花开!
  这是怎样的一种境界?
  这简直就是文曲星下凡!
  只是尚不知道他所做之词究竟如何。
  如果能与他流传于世的那些诗词相媲美,哪怕略逊一筹,恐怕他也是这诗会之魁首!
  他是越国皇帝的外甥……
  他若是能回归越国……
  这想的有些远,现在他迫切的想知道李辰安究竟做了一首怎样的词。
  期待者不止他一个。
  还有坐在上面的宁国皇帝。
  此刻宁国皇帝的那张显得很是苍老的脸上,忽然之间就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看在韦玄墨的眼里,便觉得宁皇的那张脸,就像是一片干涸的土地迎来了一场久违的春雨。
  又像是一颗枯萎的老柳生出了新芽。
  还像是大漠黄沙中盛开了一朵花!
  这便是发乎于心,表露于形。
  故而……李辰安之身世,可定!
  就在所有人的惊愕之中,宁皇说话了。
  他不再萎靡不振。
  他甚至有了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站了起来。
  还激动的来回走了两步。
  这才看向了下面的两个小太监,“速去,将李辰安所做之词取来,朕亲阅之!”
  “奴才遵命!”
  俩小太监躬身离去。
  宁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他尚未开口,忽又有急促的登楼之声传来。
  所有人看向了楼梯口,心想莫非又有某个学子落了笔?
  这小太监来到了皇上面前,跪下,声音很是激动:“奴才叩见皇上!”
  “那、那李辰安……”
  所有人眼睛一瞪,怎的又是李辰安?
  他已做好了一首,还有他什么事?
  宁皇也是一怔,“说!”
  “回皇上,李辰安他、他又开始写第二首词了!”
  这一家伙,所有人都惊呆了。
  什么时候做诗词文章变得如此容易了?
  那小太监忽的又说了一句:
  “皇上,李公子的第一首词已在墨香亭由安公公吟诵,只是、只是那些人听了那首词之后……”
  这小太监的话尚未说完,外面忽然传来了山呼海啸般的声音。
  如春雷。
  亦如狂潮!

第两百四十二章 文会 五
  长孙惊鸿捋着长须,看着李辰安,一脸欣慰的笑。
  他的耳边全是那些少年们的掌声,还有他们激动的嘶吼之声!
  他不太懂诗词文章,但他知道,这些掌声都是送给李辰安的!
  那些激动的喊叫,是他们内心澎湃的表现,是他们对李辰安崇拜的发乎于心之举动!
  如此看来,李辰安今夜胜局已定。
  当然,就算是他输了,本也无事。
  不过他能赢,当然最好。
  李辰安在这些热烈的掌声中并没有抬头,这孩子的心性很稳,很好,如此他才能去应对往后的曲折与坎坷。
  长孙惊鸿没有再看下去。
  因为他还有一些事要做。
  他转身,挤出了人群,走出了文坛的门,背后的掌声渐渐变小,而后悄然无声。
  只有这夜雨,依旧在簌簌而落。
  他路过了文昌庙,想了想,又走了进去。
  他当然不会去拜文昌帝君。
  他来到了魏三居住的那处小茅庐……
  小茅庐的旁边有一颗桂花树。
  桂花树上挂着一盏气死风灯,还挂着魏三的尸首!
  他自尽了!
  长孙惊鸿眉间紧蹙,他看了看那具尸首,然后走入了那小茅庐中。
  里面只有一张床,一张小桌几,还有一张小凳子。
  桌上燃着灯。
  灯旁有张纸。
  纸当然不是白纸。
  纸上有两行字:
  “世事如棋天注定。”
  “若寻根源云山行!”
  长孙惊鸿一直看着这两行字,看了许久,将这张纸用桌上的烛火点燃。
  灰烬随风。
  他走出了这小茅屋,看了看挂在树上的魏三,转身向皇城司而去。
  ……
  ……
  文坛的掌声已停。
  但载道楼里的气氛却变得愈发的凝重——
  虽然尚未知李辰安的那首词如何,可就凭着这掌声,就足以说明那首词之好,已得到了数以万计的学子们的认同!
  宁皇脸上的花又开了。
  却偏偏装着一副淡然的模样。
  “嗯,他既然开始写第二首了……你且下去,将他的第二首词给朕取来!”
  “奴才遵命!”
  然而这小太监并没有起来。
  他迟疑片刻才又说了一句:“皇上,奴才在、在李公子身边,听他低声说了几句话。”
  宁皇一捋短须,“哦……?他说什么了?”
  “他说、他说这破事真麻烦。”
  “他还说,也不知道皇上您需要多少首。”
  “对方有十六人,我且就做十六首!”
  这一家伙,被惊呆的就不仅仅是宁皇了。
  宁皇身侧的那位性子闲淡的丽贵妃这时候也抬起了头来,惊讶的张了张嘴儿。
  姬泰听闻了这句话也恍若在梦中——
  这怎么可能?
  他姬泰也是正儿八经的榜眼身份,他虽然做的事祸国殃民,但他的诗词文章还是极好的。
  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因为天下没有人能够在不假思索间,成词十六首!
  除非他真是文曲星下凡。
  就在这时,又有登楼声响起。
  比之前更加急促,就像战锤敲在了每个人紧绷的心弦上。
  显然是上来的小太监知道皇上期盼的心情,于是失了分寸。
  果然,这小太监双手捧着一张纸匆匆而至。
  “皇上……李公子第一首词呈上!”
  宁皇大喜,伸手一挥,“给朕送来!”
  站在旁边侍候着的御前公公常左青连忙走了下去,从那小太监的手里将那张纸接了过来,躬身送到了皇上的面前。
  宁皇坐在了龙椅上,接过了这张纸。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很是激动的心情,视线落在了这张纸上。
  所有人的视线,在这一刻也落在了他的脸上。
  便见宁皇的眼睛忽的一亮,而后……那亮起的一抹光竟然渐渐熄灭!
  他的脸上渐起了悲戚之色!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脸上的悲色愈发的浓郁。
  他忽然抬起了头,却不是看着他的臣子们,而是望向了这载道楼的穹顶。
  他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努力的控制着他内心中那悲伤的情绪。
  花满庭心里极为忐忑。
  李辰安这小老弟,他究竟写了首怎样的词让皇上几欲泪下?
  其余的人此刻心里也掀起了波澜,能够让这位修道十余年已不问世事的皇帝如此失态,李辰安这首词究竟写了什么才触动了皇上那颗早已死寂的心?
  坐在皇上左右的太子和二皇子以及诸位妃子公主们,除了丽贵妃之外,其余人这时候也都屏息住了呼吸,眼里流露出的是不安的神色。
  丽贵妃垂目,脸上依旧没有多少表情。
  就在这时,宁皇忽然又站了起来。
  他的手里依旧拿着这张纸。
  他的视线徐徐扫过了下面的那些人,眼里有些空洞,近前的姬泰甚至觉得皇上的眼眶还有点红。
  “朕……朕与卢皇后青梅竹马。”
  “朕本以为这一辈子,能与卢皇后举案齐眉相守一生。”
  “转眼,一别,二十年过去。”
  “这二十年里,卢皇后时常会进入朕的梦中……她依旧如从前那般美丽,那般贤惠。”
  “昨日夜里,卢皇后又入朕的梦中,今日醒来,朕……愈发怀念。”
  “中秋夜,本当万家团聚,而卢皇后与朕,却天各一方!”
  “所以,朕出了这么个题目,希望能有那么一首诗词,能抒发朕对卢皇后之念想。”
  他扬了扬手里的这张纸,神色已比刚才缓和了许多。
  “李辰安的这首词……写到了朕的心坎上!”
  “此词,由朕诵读,望朕的卢皇后能够听见……能知朕的心意!”
  他双手握着这张纸。
  轻飘飘一张纸,似乎因为上面所写的那首词而变得很重,以至于他的双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都想知道李辰安做了怎样的一首词,能让皇上借以表示他对卢皇后的哀思。
  “此词名为《江城子》!”
  宁皇的声音忽然高亢,他龙躯一震,饱含深情的吟诵道: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
  尘满面……鬓如霜。”
  他的面色再次悲戚,他的声音变得极为低沉,他的眼里已噙着泪,他身上的龙袍已在止不住的颤抖。
  而此刻此间的那些人,听了皇上深情吟诵的这上半阙,这一瞬间心里忽觉起了一股悲凉之意。
  如这秋风夜雨。
  如身在那秋风夜雨之中。
  “夜来幽梦忽还乡,
  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
  明月夜……短松岗!”
  宁皇吟罢,他的手徐徐放下,他眼里的泪终于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他的声音仿佛还在这空旷的殿堂里回响,而所有人此刻脑子里皆是一片空白。
  因为……这首词,已道尽了皇上对卢皇后所有的念想!
  此词一出,李辰安胜局已定。
  这词不仅仅是合了题目,它还将悼亡与哀思写得淋漓尽致……就算是旁人闻之,也会忍不住潸然泪下。
  此间气氛极为悲凉。
  外间却忽然又传来了潮水般的掌声。
  一小太监飞奔而来,他没有看见此刻皇上一脸的悲戚。
  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皇上,李辰安第二首词……请皇上过目!”

第两百四十三章 诗仙 一
  当宁楚楚再次来到云集别野的时候,钟离若水已经醒来。
  她没有再出去,而是坐在了窗前的茶几旁,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发呆。
  夜风入窗,吹动了她的长发。
  夜雨入窗,润湿了她的脸庞。
  她的脸上是浓浓的悲意,为自己而悲,为自己一直信任的奶奶而悲,当然,更多的是为李辰安而悲。
  他,才是真正的无辜者。
  却因为自己,而落了这么个鱼池之殃!
  宁楚楚坐在了钟离若水的对面,可钟离若水似乎并不知道她的到来。
  她看着钟离若水那张凄然的脸,忽的闭上了嘴,因为钟离若水的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就在这时,钟离若水却忽然一笑。
  这一笑当然不是如以往那般倾城,而是比这秋雨还令人断肠。
  “如果他不来京都,该有多好!”
  “如果三月三那天,他没有做出那幅对联,没有写出那首词……又该有多好!”
  “我知道天下事是没有如果的……我只是希望能有如果,那一切都不会是像现在这样。”
  宁楚楚一惊,连忙说道:“我已安排了人去了文坛,会告诉他那件事……他想来会改变主意,不会有什么危险。”
  钟离若水从袖袋中取了一张手帕,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也是泪水。
  她看向了宁楚楚,神色极为严肃。
  “还得麻烦你一趟。”
  “什么事你说,咱们可是姐妹!”
  “原本,定国侯府会派人去鱼龙会总部,可现在……”
  宁楚楚心里咯噔一下,便听钟离若水又道:“可现在我才知道他们并不会去!”
  “可李辰安知道皇城司改变了计划,他或许也不会去。”
  “不能赌这个或许!”
  宁楚楚一惊,“……谁想他死?”
  “也许,所有人都想他死。”
  “……为何?”
  “因为他们都将他作为一枚棋子,而今他这枚棋子该是出局的时候了。这些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赶紧去告诉他,无论如何不可去鱼龙会总部!”
  “另外……也不要让他来云集别野,让他去……旧雨楼!”
  “好,我这就去!”
  宁楚楚不知道缘由,但她知道钟离若水绝不会骗她,如果去晚了,只怕李辰安真遭了不测。
  她起身,转身,却没有踏出一步。
  因为门口站着一个老人。
  他是司空豹!
  他正看着宁楚楚微微一笑。
  “殿下,失礼了。”
  “本宫要回宫里!”
  “殿下,你何必撒谎……何况,李辰安就算真去了鱼龙会总部,他也死不了。”
  “你凭什么?”
  “凭老夫对长孙惊鸿那只老狐狸的了解,当然,也凭老夫对小武的身手还有医术的信任!何况,牧山刀的那位天才少年王正浩轩也已到了鱼龙会。”
  “若本宫非要离开呢?”
  “那老夫只好对不住殿下,等殿下醒来想来已是天明,而李辰安估摸着也已回到了云集别野。”
  钟离若水这时候站了起来,她看着司空豹,忽然问了一句:
  “隐月楼,究竟在哪里?”
  “自然就在这水云山之中。”
  “奶奶去了哪里?”
  司空豹一捋长须,“老夫人说,去文昌庙给文昌帝君上一炷香,为李辰安拜拜。”
  钟离若水扯了扯宁楚楚又回到了窗前。
  司空豹也转身走出了房间,坐在了门口。
  他正要喝上一口酒,却不料房间里突然传来一阵惊呼之声——
  “快来人啊!”
  “若水的旧疾发作,快来人啊!”
  司空豹手里的酒坛子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他冲入了房间,便看见钟离若水蜷缩成一团在瑟瑟发抖。
  她的脸如纸一样的白。
  司空豹伸手落在了钟离若水的额头,触及间如冰一般的凉。
  “救……救我……去……去找孙爷爷……!”
  司空豹不敢赌。
  他吩咐赶来的下人速速前往定国侯府报信,然后伸手点了宁楚楚的穴道,一把将钟离若水抱起,没有乘坐马车,因为来不及。
  他一个纵身消失在了雨夜之中,向玉京城孙驼子那处小院而去。
  ……
  樊桃花当真去了文昌庙。
  她却并没有给文昌帝君上一炷香,甚至根本就没有踏入那庙门。
  她也去了旁边的那处小茅庐,她并不知道长孙惊鸿来过,她就比长孙惊鸿晚了几步。
  她自然也看见了那颗桂花树上挂着的魏三的尸体。
  她眉间紧蹙,围着这尸体转了两圈,“死了也好,一了白了。”
  “宁国经不住折腾,就让那些过往,随你去吧。”
  她转身离去,正好听见了隔壁文坛传来的山呼海啸之声。
  她在文昌庙的外面站了片刻,想了想,也去了文坛。
  ……
  载道楼外掌声呼声如雷。
  显见李辰安的第二首词又极为精彩。
  只是此刻的载道楼里,刚刚宁皇亲口吟诵的那首词的悲凉之意尚未散尽,所有人都还在那首词的凄凉意境之中,也或者还在各自的心思之中,故而这小太监突如其来的声音便显得有些突兀。
  这就像正好品了一口画屏春,余韵未了,却被灌了一口酸梅汤。
  酸梅汤虽好,和画屏春却不太搭配。
  因为各有各的滋味。
  反倒是宁皇听了这句话,又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声音,他收敛了情绪,没有怪罪这个小太监。
  他向常老太监示意了一下,常公公连忙将李辰安的第二首词送到了他的手里。
  他的视线落在了这张纸上。
  所有人此刻也收敛了心绪,又都看向了宁皇。
  此刻的宁皇神色再次激动了起来。
  他的眉间又起了凄凉之感,他的眼里似乎也变得迷离了起来。
  并不如这京都深秋的寒霜,反倒是更像深秋的浓雾——
  寒霜会刺骨。
  浓雾不会。
  浓雾令人惆怅。
  尤其是夜间刚刚升起的浓雾,飘飘渺渺,令所有的灯光都朦朦胧胧,也令对面的人儿隐隐约约,那便是文人眼里的哀婉之意。
  前一首《江城子》所表达的是哀思,那么李辰安的第二首词,莫非表达的就是哀婉?
  他的这首词又是怎样的呢?
  所有人翘首期待。
  就连姬泰这一时之间似乎也忘记了李辰安该死。
  当然,也或许他觉得李辰安今夜名动天下之后再死……那样恐怕会更有意思一些。

第两百四十四章 诗仙 二
  此刻越国大儒韦玄墨也正在极为期待的看着这位宁国的皇帝。
  只是他而今的心境已有了巨大的变化。
  若是之前,当他听见了李辰安做出的第一首《江城子》的时候,他一定会有些焦急,一定会担心自己的那些学生们难以做出与之匹敌的诗词来。
  但现在,他很是欣慰。
  因为李辰安的身上,有一半是越国皇室的血脉!
  他赢了更好。
  而今,胜负已不再重要。
  宁皇依旧捧着那张纸,没有人知道他现在心里究竟有着怎样的想法,但在所有人看来,李辰安已深得皇上的喜欢。
  他本是皇上失散了二十年的皇长子,他能出现在皇上的眼前,这已令皇上失态。
  现在,他就在那墨香阁中提笔而书,写出了令天下人震惊的绝妙诗篇。
  他当真是宁国第一才子。
  他甚至是这世界的第一才子!
  皇长子流落于广陵城,却有如此惊艳之才华,这对于皇上而言,不仅仅是锦上添花!
  其才,已远远超越了当今太子和其余皇子。
  其名,而今也在京都家喻户晓,想必这文会之后,他的名字在整个宁国,也将妇孺皆知。
  他还是定国侯府未来的姑爷。
  他还有个在越国当皇帝的舅舅!
  如果他入主东宫,未来继承大宝……许多忧心于宁国未来的人开始期望。
  于是他们看向皇上的眼神,便有些炙热。
  同样,那些布局多年,意图推二皇子上位的人,眼里的神色便又多了几分狠厉。
  但现在谁也做不了什么,唯有听听李辰安这妖孽,究竟又做出了一首怎样的词来。
  宁皇开了口。
  他扫视了一下众人,徐徐说道:
  “若是以往,若不是朕今夜亲眼所见……朕是万万不会相信真有人能落笔成词妙笔生花!”
  他忽然扬了扬手里的这张纸,脸上露出了一抹自豪的神色。
  “千年历史之长河,有杰出文人无数。”
  “他们用他们的笔书写出了流传于今,也流芳于世的诗词文章。”
  “我们未曾见证过他们书写那些诗词时候是怎样的景象,但今夜……我们都将见证又一个天才文人的诞生!”
  “他,当然就是李辰安!”
  “这首词名为《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朕……同样很喜欢!”
  “因为朕,这二十年来,一直觉得就在一场大梦之中。此词,又落在了朕的心坎上!”
  “朕诵读之,与诸卿共赏!”
  宁皇说这些话的时候,侧位坐着的六公主宁漱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只是此刻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皇上身上,都急迫的想知道李辰安究竟又写了怎样的一首词,没有人见到她眼里的那如地狱幽火一般的滔天恨意。
  宁皇一振衣袖,酝酿三息,将这首词诵读了出来:
  “世事一场大梦,
  人生几度秋凉。
  夜来风叶已鸣廊。
  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
  月明多被云妨。
  中秋谁与共孤光,
  把盏凄然北望!”
  一词诵罢,全场愈发寂静。
  没有人知道那个从广陵城而来的仅十七岁的少年,他为何能写出如此悲情的词来。
  这首词在每个人心里的解读都不太一样,但依旧有着某些共同点。
  比如,这首词的基调很是苦闷,全词低沉哀婉,充满了人生空幻的深沉喟叹。
  也就是有些颓废。
  有些自怨自艾。
  他借着这么一首词,在述人生之短促,在叹壮志之难酬!
  也在感世道之险恶,悲人生之寥落!
  这,便是他内心真实的写照!
  但如果论及合今夜之题……虽不及第一首《江城子》那般完美,但他在这首词中,却也隐约的表达了对亲人的思念。
  中秋谁与共孤光,孤光即为明月。
  他既然来到了京都,想来也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在这中秋团聚之夜……他却偏偏无法与亲人同欢。
  这便是遗憾,也是他之念想。
  此词,从中秋夜之秋,思及人生如梦,触景生情,感慨悲歌,细细品之,其情之真其意之切,令人回味悠长!
  韦玄墨再度震惊,若是评判此词……当又是举世无双!
  他再看向了台上的宁皇,似乎想要知道这位皇帝而今对他的这个儿子的态度。
  台上的皇上此刻似乎有些意兴阑珊。
  倒不是这首词不好,应该是这位皇上的心里,对李辰安更加愧疚。
  这当真是人生一场大梦,谁能想到卢皇后的儿子真还活着?
  谁能料到他来到了京都,还是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皇上的面前!
  那么接下来,宁国的故事会如何上演?
  韦玄墨不知道。
  花满庭当然也不知道。
  他现在只知道自己的这个忘年交,当真是不得了!
  他很欣慰。
  不仅仅是李辰安绝世之才华,而是今夜这番奇妙的变化——
  他原本极为担心李辰安在京都的安危,可他却未曾料到在这载道楼里,居然上演了一出父子相见的场面。
  当然,皇上依旧没有宣布。
  但这反而更加笃定了李辰安之身世。
  如此一来,皇上当然不会让李辰安死去。
  他会派人保护好李辰安,至于未来……那就等着未来。
  就在所有人沉思的时候,外面又传来了如雷一般的掌声!
  所有人回头向那窗户望去,个个脸上再次露出了震撼之神色。
  这李辰安,又做出了第三首诗词来?
  他、他真不带思考的?
  姬泰此刻眉间反而已淡然。
  因为,他不得不叹服于李辰安之才华。
  也因为……这些已不再重要。
  今夜李辰安是肯定死不了了,但今夜在双蛟山……那天量的税粮,此刻理应已落入了那些水匪的手中。
  李辰安诗词文章再厉害又如何?
  人活着,就得吃饭。
  要想掌握宁国之权柄……靠的不是诗词文章!
  楼梯口又有登楼之声响起。
  这一次上来了两个小太监。
  其中一个急匆匆向皇上而去,但另一个去来到了姬泰的面前。
  他躬身一礼,低声说了一句:“相爷,外面有一封信是送给您的。”
  姬泰微微一怔,接过了这封信,展开一看,面色忽的一变。
  而后迅速恢复了正常。
  另一个小太监已到了皇上的面前跪下,高声说道:“皇上、李公子他、他的第三首词,请皇上过目!”
  这次没等皇上示意,一旁的常公公已将这首词取来,双手捧到了皇上的面前。
  宁皇接过这张纸,忽然看向了姬泰,问了一句:“姬卿,你乃朕之丞相,这些年为朕看管着朕的江山。”
  “朕问你……如李辰安这般才华的少年,你,可有发现?”
  姬泰连忙起身,躬身一礼:“此为臣之过,望皇上恕罪!”
  “嗯,倒也说不上什么罪过。”
  宁皇沉吟三息,忽又问道:“若朕意欲用他,卿以为他当个什么官儿比较好?”

第两百四十五章 诗仙 三
  宁皇这话一出,所有人又大吃了一惊。
  他们的心思此刻甚至都没有放在这首词上,而是都看向了姬泰,各自眼里的神色都不一样。
  皇上这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显。
  他很喜欢这个儿子!
  他希望这个儿子居于庙堂之上去学习政务,其目的嘛,自然是慢慢成长起来,而后极有可能继承宁国大统。
  毕竟皇上对当今太子的不喜众人皆知,而皇上对二皇子的态度似乎已表达得颇为明朗——
  皇上册封了二皇子为德亲王,封地蜀州晋原县。
  蜀州那地方,可是个蛮荒苦寒之地。
  远离京都,倒是可以在那地方当个土皇帝,可若是真去了那边,要想再染指这帝位……恐怕鞭长莫及。
  以往大臣们都不明白皇上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这时候有些人才豁然醒悟了过来。
  原来皇上一直在等着皇长子的出现,也或者,皇上一直都知道皇长子这些年的情况。
  他原本在长乐宫修道,却在李辰安至京都的时候恰巧回到了宫里。
  这些年来的中秋文会,他从未曾亲自来参加过,但今岁他偏偏来了。
  虽说这原本是姬贵妃三番五次的邀约,而姬贵妃的本意,原本是希望借着这场文会,也借着皇上手里的刀将李辰安处死。
  皇上来了。
  事实上并不是因为姬贵妃的邀请。
  而是,他本就会来,也一定要来。
  至于姬丞相和姬贵妃……许多人都看向了这二人,这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皇上此刻点名姬泰,往后这姬丞相的日子恐怕就不会如以往那般好过。
  不知不觉间,这些臣子们便觉得风向似乎有了些变化。
  只是究竟会变成个什么模样,没有人知道。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姬泰掌权十余年,他的势力遍布朝廷,李辰安往后的路,可并没有那么好走啊!
  但这终究是个好的开始。
  且听听姬泰如何回答。
  姬泰这时候也有些懵啊!
  活了大半辈子,他一直认为任何事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他从未曾想过这件事会发生如此戏剧性的变化,在他的眼里,李辰安本已和死人没什么两样。
  可就在这转瞬之间,皇上已为他背书,问这话的意思,便是要将李辰安给扶上马了。
  这事自己当然无法阻止,也不能阻止。
  那么给李辰安的官儿就得仔细斟酌,不能在重要的衙门,更不能离中枢太近,但又不能显得无足轻重……
  他再次躬身一礼,道:
  “启禀皇上,李辰安而今并无功名……”
  他这话尚未说完,皇上似乎有些迫不及待,“朕,赐他同进士出生!”
  姬泰一愕,其余的人也微微吃了一惊,但转念一想,这并不奇怪。
  总不能让李辰安从秀才往上去考吧!
  等他考中进士,就算次次顺利,那也得至少三年。
  而皇上等他已等了二十年!
  哪里还会再等三年!
  “这……臣以为……”
  他的话又被一个声音打断。
  程国公站了起来,向皇上躬身一礼:“老臣倒是有个好主意。”
  宁皇看向了程国公,有些惊讶,“哦,说来听听。”
  “皇上,李辰安这些年生活在广陵城,对朝中事物并不熟悉,老臣以为不能操之过急,但也不能让他无所事事。”
  “所以,老臣觉得,如果赏给李辰安一个谏议大夫……一来可与诸多官员熟悉,二来嘛……”
  他没有说,而是乜了姬泰一眼,姬泰这时候的那张老脸都绿了!
  因为好不容易将监察司变成了一个没有存在感的衙门,好不容易让那些谏官不能再发出声音,可程国公这老东西却偏偏建议皇上将李辰安放在监察司。
  那小子和自己可不对付,他是皇帝的儿子,他如果向皇上上书谏言,皇上一定会看看,也一定会相信!
  这肯定不行!
  “皇上,老臣以为……”
  然而,他的话又被皇上给打断。
  “朕觉得程国公这个建议颇好!”
  “辰安毕竟年岁尚浅,确实需要多多历练。”
  “谏议大夫有宫中各衙门行走之权,也有过问之权,这对于他的成长极有益处。”
  “那就这么定了!”
  “过两天举行一场朝会,请李辰安参与,朕再颁旨宣布。”
  程国公大喜,又躬身一礼:“老臣,谢皇上恩准!”
  姬泰此刻就像吃了一只苍蝇一样难受,但皇上的话已出口,他根本就没有了再去辩驳的机会。
  他也躬身一礼:“臣,尊圣意!”
  “嗯,你们都是朕的老臣,老臣当有老臣的风范。”
  “往后辰安在宫中行走,尔等可要多行一些方便,莫要去为难了他!”
  这句话,已严重超脱了一个皇帝对一个臣子的喜欢!
  这句话就差那么一点明确的告诉了这些人——他是朕的皇长子,谁若是和他过不去,老子会砍了他!
  于是,李辰安这个名字在这所有人的心里,此刻都变得沉重了起来。
  有人欢喜有人忧。
  但无论多忧,这事已无法改变。
  那么往后的日子怎么过……某些人都看了看姬泰。
  姬泰已坐下,面色竟然一片淡然。
  于是,他们也只好按耐住此刻忐忑的心情,等着后面姬泰的应对。
  宁皇办了这么一件事之后,他似乎心情都好了许多,整个人似乎也比之前显得轻松了许多。
  他拿起了手里的这张纸,这才仔细的看了看这首词。
  这一看之下,他面色又是一惊。
  忽脱口而出说了一句话:“辰安之才……当为诗仙!”
  这句话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也让绝大多数人暂时忘记了刚才的那一幕。
  他们看向皇上,心里再次震惊。
  诗仙?
  何为仙?
  得道证道之人方可谓之仙!
  这天下尚无人敢自诩为仙,因为无论什么道,终究无人能够走到尽头而至登峰造极之境界!
  文当然也可证道。
  皇上竟然开口说李辰安当为诗仙……莫非在文道上,李辰安已临绝顶,以至化臻之境?
  这,又是怎样的一首词?
  就在所有人的期待中,就在皇上正要吟诵的时候。
  外面的文坛,再次传来山呼海啸之声!
  而这载道楼的楼梯上,也传来了噔噔蹬蹬的急促脚步声。
  显然,墨香亭的李辰安又写出了令全场震撼的诗词。
  然而这个小太监跪在皇上面前说的这句话,更令所有人目瞪口呆:
  “奴才叩见皇上,李辰安已经做好第八首词!”
  “……”
  此刻皇上手里拿着的是第三首,也就是说,在皇上刚才说话的那点时间里,李辰安连续做了五首!
  这厮,当真是鬼才!
  闻外面之掌声,显然其余五首皆为佳品。
  果真能当诗仙之名!
  且听听他这些诗词。
  《宁诗词集渊百篇》……恐怕就要重著!
  宁皇面色通红。
  常公公一溜小跑将送来的这五张纸呈给了皇上。
  “朕心,甚慰!”
  “听闻有传言说,天既生了李辰安,他必将风骚文坛五百年!”
  “朕初闻之,仅一笑。但此刻……朕以为,天下之才若为十分,李辰安定独占其九!”
  “诸卿若有惑,且听朕诵读于尔等!”

第两百四十六章 诗仙 四
  墨香亭。
  李辰安提笔,蘸墨,似乎没有听见那些因他的诗词而极为狂热的少年们的高呼声。
  他甚至都没有看看左右太学院的那些学子们。
  这时候的他似乎沉入了一种很是玄妙的境界。
  他的脑子里在疯狂的回忆曾经看过记住的那些诗词,他只想将那些流传千古的诗词给写出来,让它们在这个世界再放光彩。
  至于会不会合了今日之题目,对于他而言,已变得不再重要。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但也没可能处处是悲歌。
  怀念过往当然是需要的,但人终究是要看向光明的前方。
  自己在这个世界重活一世至多也不过百年光景,人死灯灭,自己留在这个世界的痕迹将随时光的流逝渐渐淡去。
  直到再没有任何痕迹。
  但文字不一样。
  它们会永远存在。
  会让千年之后的人依旧知晓。
  甚至……万一再有穿越者来到了这个世界,嘿嘿,我已写尽天下文章,让你惊叹间无从下笔!
  于是,他继续奋笔疾书,丝毫没有抄袭的内疚。
  读书人的事怎能叫抄呢?
  如此优美的诗词,它就像美丽的蒲公英一样,自己不过是那恰好吹过的风,将之广为传播罢了。
  所以不经意间,他的一些词偏了题,可依旧得到了所有学子的欢呼呐喊。
  这便是认同。
  也是在文学上的思想共鸣。
  这时候的墨香亭中,不仅仅是太学院的学子们个个都目瞪口呆的盯着他,就连越国的十六学子,这时候居然也全都转过了身来,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了他的背上。
  他们当然也都听见了李辰安的这八首词,甚至已记在了面前的纸上!
  他们已失去了自己去写一首词的念头!
  甚至他们看向李辰安的眼里已没有了丝毫敌意,就连在文坛门口蔑视过李辰安的那个壮实少年,此刻的眼里除了震惊之外,还有几许羞愧!
  羊朵朵的眼里不仅仅有震惊,还有无法掩饰的欢喜!
  什么叫天才?
  这就叫天才!
  什么叫文曲星下凡?
  他李辰安,就是文曲星转世下凡!
  他们都是越国最有名的天才学子,他们对诗词的品鉴能力远超常人。
  李辰安的这八首词……天下无人能敌!
  更何况他真的是不假思索一气呵成!
  更何况他这时候依旧还在下笔,似乎要将这中秋之词写完写尽!
  这是何等敏捷的才思!
  这是何等丰富的学识?
  他,无人能及!
  这时候羊朵朵才忽的想起李辰安在文坛门口说的那句话。
  果真是天既生了李辰安,他必将风骚文坛五千年!
  他不是在吹嘘。
  他真的做到了。
  不说后无来者,这已经前无古人!
  今夜他之疯狂,定会成为天下文坛往后之绝唱!
  他不仅仅令这全场数万的宁国学子们折服,他同样令这十六个越国学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一个人,在某个领域站在了最高处。
  在这个领域里的所有人,就只能仰望,根本生不起敌意。
  因为差距太大!
  羊朵朵早已放弃了做词,因为在李辰安的这番表现之下,他或者他们做的任何一首词都毫无意义!
  若是勉强做了,两相对比……那是自取其辱,是对诗词的亵渎!
  他这时候干脆站了起来,悄悄来到了李辰安的身边。
  俯下了身子,一撩衣袖,干脆给李辰安磨起了墨来。
  李辰安忽的一惊,因为他的鼻子很灵,他嗅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
  他转头看见了正在磨墨的那只手——
  所谓柔夷,指的是柔软而白嫩的草木新芽,用以形容女子的手显得极为生动形象。
  这只手就是柔夷。
  洁白、细嫩、修长,还柔弱无骨!
  所以,这是个装扮成男子的女人!
  他抬眼瞧了一眼,微微一笑,越女不但多情还很胆大,因为羊朵朵眼含春水,是毫不掩饰的欢喜!
  在李辰安这一眼之下,她那张如羊脂白玉般的脸上便仿佛盛开了两朵娇艳的小红花来。
  于是,仿佛有春风起,令这满庭的秋意散尽。
  李辰安连忙收回了视线。
  越女之魅,果真无人能敌!
  还是继续写词。
  他不知道远处站着的樊桃花正极为惊讶的看着他。
  他也不知道此刻那载道楼上,当今宁国皇帝正捧着他的词,正准备声情并茂的诵读。
  他更不知道他的身世,已在许多人的眼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现在想的是那首在前世最为出名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究竟要不要写出来呢?
  若是写了出来,必将成为中秋之绝唱。
  若有后来者……你们就写清明吧。
  ……
  ……
  载道楼上。
  宁皇清了清嗓子。
  他又看了看群臣。
  对那些急迫期待的视线他很满意。
  于是,脸上便又洋溢起了骄傲之色。
  “此词名为《折桂令、中秋》”
  宁皇一捋短须,仿佛回到了意气风发的少年时候。
  他高声诵道:
  “一轮飞镜谁磨?
  照彻乾坤,映透山河!
  玉露冷冷,
  洗秋空银汉无波,
  比长夜清光更多,
  尽无碍桂影婆娑。”
  宁皇忽然踏前两步,脸上仿佛因为这首词生出了几许豪迈。
  “老子高歌,
  为问嫦娥,
  良夜恹恹,
  ……不醉如何?”
  宁皇的声音在殿中回荡。
  这首词的格调和前两首截然不一样!
  它很张狂!
  若是严格而言,这首词与今夜之命题并不是太吻合,但若是根据李辰安的前两首词相联系,便又能很好的解释——
  他的内心极为压抑!
  第一首《江城子》的十年生死两茫茫,是他对母亲的深刻悼念。
  第二首《西江月》的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写的是他对这十七、不,是对这二十年的回顾,还有对他未来人生的茫然,以及对前路的彷徨。
  而这第三首《折桂令》的一轮飞镜谁磨?照彻乾坤,映透山河!便是他已从那迷茫之境中走了出来,于是有了而今的洒脱与对诸事的淡然。
  老子高歌,为问嫦娥,良夜恹恹,不醉如何……
  这便是发至他内心的对命运的抗争与呐喊!
  所以,这依旧是一首了不得的好词!
  由不得诸人细品,宁皇已取了第四首词。
  “此词名为《一剪梅、中秋无月》”
  所有人又竖起了耳朵,因为今夜确实无月,那么李辰安会写出怎样的一首无月中秋呢?

第两百四十七章 诗仙 五
  就在所有人的期待中,宁皇诵读了这首词:
  “忆对中秋丹桂丛,
  花在杯中,月在杯中。
  今宵楼上一尊同,
  云湿纱窗,雨湿纱窗。
  浑欲乘风问化工,
  路也难通,信也难通。
  满堂唯有烛花红,
  杯且从容,歌且从容!”
  一首《一剪梅、中秋无月》诵罢,此间依旧寂静无声。
  载道楼里的所有人似乎已经麻木,此刻已没有人再去质疑李辰安诗仙的身份——
  此词与前面三首词所抒发的情怀又不一样!
  伤中秋之无月,叹壮志之难酬,苦怀才之不遇……
  这不是思,不是哀,而是愁!
  他当然很愁。
  二十年隐姓埋名。
  二十年在广陵城闭门不出,还得装成傻子模样。
  身怀旷世才学,却连县试也不能参加。
  他有超越大儒之能,可偏偏连个秀才的功名都没有。
  这就像一个武功盖世的高手,非但不能拔剑,还连手脚都被束缚。
  这自然很是憋屈。
  便觉路也难通,信也难通。
  唯有杯且从容,歌且从容!
  这并非真的从容,而是对无法改变命运所表露出来的无奈!
  故而此刻宁皇的脸上再次凄凄。
  片刻,他一声长叹,对侍候在身旁的常公公吩咐了一句:
  “传朕口谕,自此时起,命周十八贴身保护李辰安之安危……不可让他受到半点伤害!”
  所有人豁然一惊。
  西蜀周十八,大内第一高手,皇上身边第一带刀侍卫大统领!
  皇上居然将周十八派到了李辰安的身边!
  这……意味着什么?
  可接下来皇上又忽然看向姬泰问了一句:
  “朕记得……桂香坊有处梅园,辰安在京都孤身一人,而今据说寄居于花溪别院……”
  “这有些不妥!”
  “明儿个命工部将梅园收拾出来,朕将梅园赐予他,如此,他在京都也算是有了落脚之处!”
  皇上这话一出,不仅仅是姬泰大吃了一惊,燕国公这时候心里也陡然一震。
  昭化三年事件之后,原来梅园的主人云安郡主一家同受牵连。
  梅园死了许多人。
  唯有云安郡主和郡马乔子桐离奇失踪。
  那之后皇上再没过问这件事,而后便开始大兴土木修建长乐宫。
  这梅园成了无主之园,过了两三年之后,这大宅院便落在了燕国公的手里。
  只是这事并未经过皇上的允许。
  而梅园他已送给了六公主宁漱玉作为未来的驸马府!
  现在梅园已经收拾妥当,甚至宫里还正在打造一应家具,可这时候皇上却说要将梅园送给李辰安……
  六公主宁漱玉闻之一脸愤怒。
  她正想要和父皇说明情况,却发现母妃此刻看向了她。
  母妃的眼神很严厉。
  并微微的摇了摇头。
  她当然不甘,因为她很喜欢梅园,她不明白父皇为何会为了一个外人将那么好的院子给送出去。
  仅仅是因为李辰安的这些诗词?
  她并没有将李辰安和卢皇后的那个失踪了二十年的儿子给联系起来,因为她知道那段往事,却并不知道那段往事的背后还有着怎样的秘密。
  姬泰连忙起身。
  躬身一礼:“老臣尊旨!”
  今夜中秋文会,李辰安已大获全胜!
  早知此子如此妖孽,何必请了皇上下旨命他前来参加!
  这便是人算不如天算。
  这枚原本并不重要的、可随时舍弃的棋子,就因自己的大意,而今已成为自己的一个强大的敌人!
  偏偏这个敌人还是自己亲手给弄出来的。
  这就是一着臭棋!
  但棋局这才开始。
  皇上依旧没有宣布李辰安的身份!
  那他仍然是广陵城的那个小子!
  他不是要去鱼龙会总部么?
  那就让他死在那吧。
  于是,姬泰借出恭之名离开了载道楼一趟。
  再回来的时候,皇上已将这八首诗词吟诵完毕。
  坐在了矮几前,他似乎也变得轻松了起来。
  外面的秋雨有些凉,姬泰的心里有些热。
  李辰安的诗词依旧在一首一首的送上来,每一首依旧都是人间绝唱。
  皇上的脸上挂着这二十年来少见的笑意。
  姬泰看着皇上。
  笑吧。
  可笑至今夜子时!
  ……
  ……
  文坛的文会依旧在进行。
  只不过本应该是双方的比斗,而今变成了李辰安一人的舞台。
  羊朵朵依旧在为李辰安磨墨,李辰安依旧在奋笔疾书。
  他的字真的很丑!
  但在羊朵朵的眼里,却比越国华清苑里春日的花更美丽。
  远处的樊桃花也依旧站在雨中。
  她的视线遥遥的落在李辰安的脸上。
  有些远,还有雨丝儿,便看的不太清楚。
  只是她的脸上却并没有多少欢喜。
  她的脸上是少有的严肃,没有人注意到她,就算是注意到,也没有人知道她此刻心里的想法。
  过了片刻,她才转身离去。
  没有去往定国侯府,而是往皇宫方向而去。
  皇上在文坛,她去皇宫当然不是找皇上,她要去问问长孙惊鸿!
  与此同时。
  孙驼子也走在街巷中,没有撑伞,因为他只带了两把刀,并没有带伞。
  虽有些凉意,但刚才喝了几口酒,身子依旧还暖和。
  街巷此时已少有行人,昏黄的街灯下,只有他一人伴着他的影子在孤独的前行。
  他的双手抄在袖子中,他的背本就是驼着的,看上去有些矮小,就像一个流浪的老头。
  此刻他距离皇宫已经很近了。
  当然是不能从宫门而入的,所以他必须绕过宫门,趁着这夜色从防御略微稀松的西城墙飞进去。
  珍宝阁在皇宫的内宫。
  十年前为三小姐求药的时候他随樊老夫人去过。
  对于皇宫里面的布局他也一清二楚,因为……他曾经在太医院呆过两年。
  十年前,皇上极为大方的就给了那两味药,却不知道为何,这一次皇上却拒绝了。
  想来便是因为这十年来定国侯府渐渐坐大,而这十年来皇上极少在宫中,与定国侯府也少了往来,于是便生疏了。
  其中究竟有着怎样的缘由,孙驼子不知道,也不关心。
  他只关心三小姐的生死!
  内宫当然有很多高手。
  而珍宝阁里放着都是稀世之物,也有高手坐镇。
  所以他很清楚自己这冒然而行能够回来的机会很是渺茫,但终究得试试。
  身后已无牵挂事,自可安心的去赴死!
  若能从阎王爷的手里给三小姐再争取两三年的寿命,就算死了,又何妨。
  他一路而行,步履坚定执着。
  他来到了皇宫的西城墙外,这才抬头望了望。
  城墙上有士兵在巡逻,于是他寻了个隐秘的地方等着。
  他等到了巡逻士兵轮回的那短暂时机,他飞了上去,然后就在这秋雨中,溜入了皇宫。
  这是第一关。
  运气不错。
  接下来就是潜至内城墙外。
  希望能够一切顺利。

第两百四十八章 诗仙 六
  墨香亭。
  羊朵朵没再磨墨。
  因为李辰安已写完了最后一首词。
  他正要将笔放下,却不料羊朵朵伸出了那只极为漂亮的手,将他手里的笔给接了过去。
  她的声音没再伪装,于是李辰安便听见了一个软糯的声音传来:
  “此笔,能否赠与我?”
  李辰安微微一愕,这笔又不是他的,何况他又不喜欢笔。
  于是,李辰安点了点头,将笔放在了羊朵朵的手上。
  羊朵朵满心欢喜,她甚至抬起手嗅了嗅这笔。
  似乎觉得这笔上还存留着李辰安摸过的味道。
  可这时李辰安却说了一句:“一千两银子,不过分吧?”
  羊朵朵一怔,千两银子买笔?
  这是什么笔?
  天下似乎没有这么贵的笔……但这是李辰安连续写了十六首词,摸了许久的笔!
  他这些诗词估摸着明日就能传遍这玉京城,而后当会传遍天下。
  他的名字,将天下皆知!
  他必将成为这天下之大儒,甚至被称之为仙,也不为过。
  那么他摸过的笔,就是儒笔就是仙笔!
  就是万金难买的笔!
  这笔而今在自己的手上,它是天下间唯一的笔!
  往后看着这笔就像看着他,夜里摸着这笔,就像他陪伴在自己身边一样。
  那么这一千两银子,自然就不贵了。
  于是,羊朵朵欢喜的从袖袋中摸出了一个荷包,当真取了一张千两的银票。
  然后,她的视线便落在了李辰安刚刚写好的这最后一首词上。
  她顿时握紧了笔。
  心里猛的一惊。
  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瞪的溜圆,似乎想要将这首词看的更清楚一些。
  于是,她不知觉的俯下了身子。
  李辰安却忽然说了一句:“姑娘,你的笔,戳着我了。”
  “额……”
  羊朵朵连忙直起了身子,眼里闪烁着璀璨的光芒,她看向了李辰安,忽然从腰间取下了一枚玉佩。
  她将这玉佩递给了李辰安,娇羞的说了一句:
  “与君相识乃我之幸,若有去越国,我、我在四风城等你!”
  她将玉佩塞入了李辰安的手里,就在李辰安惊讶的视线中,她握着笔娇羞而去。
  李辰安摸着这枚玉佩,耸了耸肩,也没去看,就这么塞入了袖袋中。
  他没打算去越国。
  至少近年不行。
  往后多赚一些银子,再带着钟离若水去周游列国。
  到时候真去了那什么四风城……也是不能和这个叫羊朵朵的姑娘见面的。
  揉了揉有些酸的手腕,看了看左右依旧还在呆滞中的太学院的学子们,心想这时候应该已是亥时,此处距离鱼龙会总部有些远,该出发了。
  至于这场文会的胜败,这根本就不用去猜。
  皇上也没有说写完之后将他们这些学子们留下来吃个饭,所以就走吧。
  他当真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走下了墨香亭!
  就在所有学子们的簇拥下,就像一个凯旋的英雄一般,被恭敬的送出了文坛。
  小武的马车就在文坛外。
  他做的最后一首词,就留在了墨香亭中。
  载道楼上的常公公尚未来得及下来向侍卫大统领周十八宣读皇上口谕,墨香亭里的那位老公公看着全场学子如潮水一般随着李辰安退去,他这才取了李辰安的这首词,本应该当着所有学子诵读,然而场间一片混乱,就算诵读也没两人能够听得见。
  于是,他拿着这首词去了载道楼。
  ……
  ……
  载道楼上此刻并不如此前那般安静。
  皇上已坐在了他的龙椅上。
  李辰安所做的十五首绝美的词,已放在了五位大儒的面前。
  这其实已无须评判,因为越国的学子们至今没有一首词送上来。
  韦玄墨并没有因此而羞怒,相反,他也一脸轻松惬意,此刻正在和花满庭等人窃窃私语——
  “吾以为这十五首词已无须我等来评判……陛下既然开了金口,将他誉为诗仙,诸位,从这十五首词看来,他确实当得起诗仙之名!”
  “他的这些词,老夫心服口服!”
  “所以,这十五首词,当皆能进入《宁诗词集渊百篇》,老夫回国之后,也会将他的这十五首词刻于书山之上。”
  花满庭一捋长须点了点头,看了一眼一脸羞愧的钱长清,忽然笑道:“钱兄,你觉得我那小老弟的这十五首词如何?”
  钱长清老脸通红,“院正大人,老夫……年迈眼浊,明日便辞去博士之职告老还乡。”
  “你呀……你是心浊!”
  “去吧,回乡之后好好颐养天年。”
  “谢院正大人!”
  花满庭没有再说,其余人也尽皆闭口,都在等着李辰安的最后一首词送来。
  连续品读了十五首绝美佳作,就如同饮了十五杯香醇美酒。
  在所有人看来,这些词已登峰造极。
  未来很难有人能够超越,就算是李辰安自己,要想再写出比这十五首词更令人惊叹的词来……这几无可能。
  所以,对于李辰安的最后一首词,众人有些期待,却并不如之前那么急迫。
  就连韦玄墨也是一样。
  当那位老公公捧着李辰安的最后一首词呈给皇上的时候,他在开小差。
  他在想,明儿个得去拜访一下李辰安,告诉他,越国欢迎他。
  李辰安若是留在宁国,以而今宁国之局面,他就算站在了庙堂之上也定会举步维艰。
  与其那样,莫如去了越国,在越国,他才能一展他的才华。
  越国的舞台,更适合他。
  就在韦玄墨想着这些事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坐在龙椅上本已经淡定的宁皇陡然又站了起来!
  他捧着那张纸的手,竟然又在发抖!
  他的脸上居然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激动……
  这是怎么了?
  难道、难道李辰安这最后一首词当真超越了前面所有?
  所有人本都等着皇上诵读此词,然而他并没有。
  他忽的看向了跪在下面的那位老公公,就连声音都因为激动而颤抖:
  “安公公,宣李辰安觐见!”
  安公公一怔,“回皇上,李公子做完这首词之后就、就已离去!”
  宁皇一愕,转头看向了常公公,“速去向周十八宣朕之口谕!”
  “命他带一班侍卫给朕找到李辰安!”
  “另,传朕口谕给北衙千牛卫姬拓,命他协助周十八找到李辰安!”
  “告诉姬拓,若是李辰安今夜有任何意外……朕,砍了他的脑袋,将他满门抄斩!”
  姬泰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姬拓是他的二儿子,守卫的是皇宫禁苑,你要找李辰安,这任务应该交给京兆府啊!
  这满门抄斩……岂不是老夫也得被斩?
  李辰安将死,这怎么办?

第两百四十九章 冷雨夜 一
  内宫是皇宫禁苑,防守极为严密。
  孙驼子极有耐心的躲过了皇宫中的数队巡逻,终于来到了内宫的宫墙之下。
  他躲在一颗桂树上,一直看着宫墙上往来巡回的侍卫,久久找不到机会。
  但他有的是耐心。
  就像当年他可在深山之中呆上数月,就为了等待一株草药的成熟一样。
  于是,他像一只猎豹一般潜伏了下来。
  没过多久,他忽然发现宫墙上出现了混乱的局面。
  而后,那些巡逻的士兵离开了许多,他眉间一蹙,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这对于他的行动当然极有好处。
  他又等了小半个时辰,确定了宫墙上的士兵已经离开了大部分。
  他趁着两小队士兵巡逻之后的那少许间隙从这颗桂树上飞了过去,而后,如夜猫一样消失在了宫墙之后。
  珍宝阁在内宫的东南方向。
  他悄然行走在阴暗的角落,躲过了数队巡逻,来到了珍宝阁的楼下。
  这是一处九层高阁。
  如果里面的东西没有大的变化,那两味药他记得是在第七层。
  他一个纵身飞了上去,踩着高阁的飞檐,如蝙蝠一般来到了第七层的外面。
  他小心翼翼的踩着琉璃瓦,来到了一扇窗户前。
  取出了掘草药的小刀,通过窗户的缝隙,他缓缓的将窗栓给拨开,轻轻的将这扇窗给打开来。
  里面漆黑。
  他轻手轻脚的从这扇窗钻了进去。
  他刚刚双脚站在了第七层的楼面上,就在那一瞬间,他陡然感觉到一股刺骨寒意,以至于他的每一根汗毛似乎都竖了起来。
  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感受到的致命危险!
  他在那一刹那捏碎了手里的一枚药丸,然后急速的向后退去。
  不是退到窗外。
  而是就在这层楼间。
  他现在只需要数息的时间。
  他相信隐藏在这里的守阁人嗅到他捏碎的那枚药丸散发出来的粉尘一定会被毒倒。
  除非他是大宗师!
  宁国只有两个大宗师。
  樊桃花当然不会在这里。
  那位云游天下多年的燕基道,当然更不会在这里。
  所以,这守阁人,至多是一境上阶!
  然而,他忽然听见了一个声音:
  “咦……迷离!”
  短短三个字的余音未落,孙驼子又听见了“噗……”的一声。
  这是一剑刺入他胸口的声音。
  他感觉到一阵剧烈的刺痛,然而更让他震惊的是刺了他一剑的这个人——
  他已后退了十步!
  这人要刺他这一剑,就需要穿过迷离形成的烟雾!
  他不仅仅穿了过来,甚至还能开口说话!
  他一口道出了迷离的名字,显然他嗅到了迷离极淡的味道!
  他非但没有被毒倒,还依旧迅捷的刺了自己一剑!
  自己连拔刀阻挡的机会都没有!
  他是大宗师!
  “你是谁?”
  孙驼子捂着胸口,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流下。
  许是太黑的原因,对方这一剑偏离了他心脏一寸。
  他没有马上死掉,但这一剑刺入极深,除非马上救治,否则他必死无疑!
  那人没有回答,也没有再向前走一步,更没有再刺出一剑。
  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片刻忽的问了一句:“来此为何?”
  “求灵芝一朵,龙腹香二十钱,千年人参一根,当门子三十钱。”
  那人又沉默了片刻,“用来干什么?”
  “救人。”
  “你就要死了。”
  “所以如果你愿意给我就快点!”
  那人离去,过了片刻丢给了孙驼子一个小小的盒子。
  “你走吧。”
  “多谢!”
  ……
  ……
  自始至终,孙驼子不知道对方为何会给了他药还放了他走。
  他更不知道对方是何人。
  他只知道宁国悄无声息中多了一个大宗师!
  那人的声音并不尖锐,故而不会是某个太监。
  他能在内宫之中,他定受皇上极大信任。
  他究竟是谁?
  孙驼子没再去想,他现在只希望这个人给他的药材是真的。
  他割了一条衣袖将胸口紧紧的绑住,再次小心翼翼的溜出了皇宫,踉踉跄跄的奔走在这雨夜的无人的街巷上。
  胸口的血依旧在流。
  已湿了衣裳,随着他的奔走,渐渐湿了绷带。
  他开始觉得有些冷。
  虽然他几乎在小跑,但这冷意却依旧无情的袭来。
  似乎这秋雨下得更大了一些。
  早知道该多喝两口那画屏春,也或者将那酒坛子给带上。
  距离他的小院越来越近,但他的速度却越来越慢。
  他觉得双腿就像绑着两块沉重的石头,令他迈出每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胸口流出来的血更多。
  已顺着他的衣裳开始滴落。
  他终于来到了自己小院子的那条街巷,他已不再是奔行,而是一步一步的在挪动。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于是眼睛也变得模糊。
  他终于走不动了。
  便靠在了一堵墙上剧烈的喘息了片刻。
  他想要撩起衣袖擦擦脸上的雨水,让自己的眼睛能看的更清楚一些,然而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必须回到家里!
  必须将这几味药放在药柜子上。
  小武明天就会回来。
  他会给三小姐熬制那续命的药。
  他也会将自己葬在……葬在水云山上,能够看见云集别野的地方是最好的。
  他拼尽了最后一口气,向自己小院的门口踉跄而去。
  距离只有十丈,他却觉得这条路变得无比漫长。
  他噗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冰冷的青石地板令他的神智清醒了少许。
  他向他小院的门口爬去,留下来一地的血迹。
  终于,他爬到了门前,翻身,滚入了那熟悉的小院子里。
  他侧躺着,努力的将脸转向了朝着天的一边。
  天空漆黑一片。
  冷雨落在他的脸上。
  他忽然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
  当公孙豹抱着钟离若水赶到这里的时候……
  孙驼子怀里死死的抱着一个小木匣子,他的眼睁着的,还有最后一口气。
  钟离若水原本想要骗了司空豹来这里,她相信当孙爷爷看见这种情况的时候,一定会用迷离制服司空豹。
  她没有料到,这一眼,竟然是最后一面。
  她掌着灯,跪在了孙驼子的面前。
  眼泪簌簌而落,却听见了孙驼子最后的微弱的声音:
  “活、活下去……”
  “看、看着点小、小武……他、他……”
  孙驼子含笑而终。
  钟离若水嚎啕大哭。

第两百五十章 冷雨夜 二
  小武忽然觉得心里有些莫名的慌。
  他正驾着马车飞奔在去往鱼龙会总部的路上。
  那地方在玉京城的东南边,在靠近玉带河的一个叫古井坊的巷子里。
  他不知道这慌从何来,但这种感觉很熟悉,因为这之前曾出现过一次——
  那便是十年前三小姐的那场生命垂危的病!
  那时候三小姐五岁,他七岁。
  三小姐在那年冬发病,房间里燃着数盆炭火,但三小姐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却令那些炭火都仿佛被冰冻。
  那时他很慌。
  他担心三小姐死了。
  他不想三小姐死,因为三小姐很美很善良。
  三小姐从来不会嫌弃他是个哑巴还是个聋子。
  三小姐最先和他用手语交流,并从来不会有不耐烦的样子。
  其实,三小姐一直在他心里。
  只是他深知自己根本就配不上三小姐,于是,他真心将三小姐当成了他的亲妹妹。
  他只希望三小姐能够找到她所喜欢的夫婿,他只希望她能够和她的夫婿幸福的过一辈子。
  所以他第一次在小院子里见到李辰安的时候非但没有敌意,反而有发自内心的欢喜。
  因为李辰安的模样很好看也很和善,他也喜欢和自己交流,只是用的是笔。
  他生得很是俊俏,只是他写的字实在太丑了一些。
  现在是秋季,按理三小姐今岁如果发病,也应该是在冬季。
  这慌,从何而来?
  就在小武心绪不宁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前方道路的中央坐着一个人!
  这是一条小巷。
  这人坐在中间马车便无法过去。
  小武连忙收敛了思绪,手里的缰绳猛的一拽,拉车的马几乎人立而起,发出了咴咴的嘶鸣。
  街巷的灯光很是昏暗,还有夜雨婆娑,偏偏刚才小武分了神,于是,马车和那人之间的距离已很近。
  小武心地善良还很单纯,他根本就没去想过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一个人淋着雨坐在马路的中央。
  他只希望马车能够停下,只祈祷万万不要撞上了那个人。
  还好。
  拉车的马在他巨大力量的牵扯下,刚好停在了那人身后一丈距离!
  车厢里的李辰安在这强大惯性的作用下从凳子上一家伙就飞了起来,“砰……!”的一声撞在了车厢的前壁。
  这司机的技术有点问题啊。
  毕竟年轻,还是安自在那老司机来得稳当。
  揉了揉额头上撞出的一个包,擦了擦鼻子里流出来的血,李辰安掀开了前帘,本想问一句怎么了,才想起小武听不见。
  小武当然不会胡乱停车,于是,错过小武的肩膀,李辰安便看见了坐在地上的那人的背影。
  他的眼徐徐眯了起来。
  他正要吩咐小武调转马头,却见那人转过了身来。
  他依旧坐在地上。
  他转过来的时候左手拿着笔,右手拿着一个酒壶。
  他喝了一口酒,忽然抬头,看向了李辰安。
  然后,桀桀的笑了起来。
  在这样寂静的雨夜,忽然传来这刺耳的笑声,于是便显得极为诡异,以至于这一瞬间李辰安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人忽的站起。
  将酒壶别在了腰间,然后懒洋洋冷冰冰说了四个字:
  “你……去死吧!”
  李辰安手里叩住了两把飞刀。
  他也问了一句:“你就是妙手丹青常书生?”
  “我就是妙手丹青常书生!秋意渐浓,我想用你的血来画一片枫叶林。”
  “它一定会很美的。”
  他的话音未落,一脚便踹向了他身边拉车的马。
  这一脚的力量极大!
  那马被他向左一脚踹飞,便将车厢带着向左猛然转去,车厢失去平衡,眼见着就要翻到。
  这一刻,小武从马车上飞了下来。
  李辰安已打开了车门,从车厢里滚了出来。
  在滚出来的那一瞬间,他射出了手里的两把飞刀!
  常书生阴冷一笑,手里的笔向那两把飞刀点了过去。
  “叮叮”两声,两把飞刀被点飞,李辰安附着在飞刀上的迷离散了开来,可他忘记了一件事——
  今儿有雨!
  迷离在雨中几乎没有效果。
  常书生一步踏出,手里的笔就到了李辰安的面前。
  这便是妙笔。
  李辰安的脸上即将生花!
  ……
  ……
  皇城司,那颗歪脖子树下。
  树叶无论有多么浓密,终究还是挡不住雨。
  所以,这歪脖子树下撑了一把伞,一把很大很大的伞。
  伞下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皇城司提举大人长孙惊鸿,另一个是定国侯府一品诰命夫人樊桃花。
  “你连老身都骗了……如果江南的这批税粮再次被劫,你可知道后果如何?”
  长孙惊鸿抬眼看了看樊桃花,笑道:“与我何干?”
  “缉拿盗匪,是皇城司的职责之一。”
  “老夫人深夜来访,所问恐怕不是这江南税粮之事吧?”
  樊桃花沉吟片刻,“老身想知道李辰安的真实身世!”
  长孙惊鸿取了茶壶,给樊桃花斟了一杯茶,“莫非老夫人也变得势力了?”
  “这和势力无关,和未来的局势该如何去走有关!”
  樊桃花盯着长孙惊鸿那张老脸,极为认真的又道:“老身那孙女当真是喜欢上了那小子,所以,为了老身的孙女,老身终究要考虑一下他的安危。”
  “但老身同样也要考虑定国侯府的未来!”
  “所以……他的真实身份对老身而言极为重要!”
  长孙惊鸿沉吟片刻,“明日你便会知晓……老夫人明明知道魏三那老太监最有可能是知情者,这些年老夫人莫非没有从魏三的嘴里问出点什么?”
  樊桃花没有回答长孙惊鸿这句话,她忽然站了起来,“如此说来,今夜文会皇上亲临……那他还真不能死!”
  “但姬泰肯定会让他死!”
  “你既然在鱼龙会总部已布下了局,可有想过李辰安在去鱼龙会总部的途中会不会有危险?”
  长孙惊鸿豁然起身,樊桃花已转身,踏前了一步。
  “以后莫要如此大意!”
  “只是……他真不应该来京都!”
  长孙惊鸿看着樊桃花离去的背影笑了起来。
  樊桃花依旧是那个樊桃花,只是而今的她羁绊稍微多了一点罢了。
  长孙惊鸿躺在了大伞下的那把摇椅上。
  望着漆黑的夜空,似乎在想着什么,于是脸上的神色渐渐又变得严肃了起来。
  ……
  妙手丹青常书生是一境上阶的高高手。
  李辰安是一个才刚刚踏入武道门槛的小菜鸟。
  他当然挡不住常书生赖以成名的这一笔!
  当那一笔从雨中而来的时候,李辰安感觉到了刺骨寒意。
  他唯有退!
  但他退的速度远远不及常书生踏前的这一步!
  那支笔距离他的胸口仅剩三尺,小武突然冲了过来。
  小武想要替李辰安挡住这一笔。
  但已来不及。
  就在李辰安以为自己就要完蛋的时候……
  一剑,从雨中而来!

第两百五十一章 冷雨夜 三
  对于一境上阶的常书生而言,要杀一个李辰安实在太简单。
  他手里的笔已至李辰安胸口三尺距离!
  他已露出了狰狞的笑。
  他甚至已想好了用李辰安的血,在三丈白布上画出怎样的一副壮丽的秋日枫林图。
  可就在这一瞬间,他看见了从雨中飞来的那一剑!
  那一剑的速度极快!
  但无论怎样快,距离依旧有十丈之遥,他完全可以将李辰安杀死之后再去应对这一剑。
  所以,李辰安之死,已是定局!
  可就在他的余光看向那一剑的时候,他陡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他手里的笔距离李辰安本已只有一尺!
  可这时候距离却增大了二尺!
  这说明李辰安后退的速度变得极快,快到自己没有追上!
  这怎么可能?
  他双脚一蹬,飞掠而去,但李辰安此刻却离开了地面,他飞到了空中!
  然后,常书生没有再追。
  因为,他看见了李辰安身后不远处的一个人!
  那人手里拿着一条鞭子。
  鞭梢就缠在李辰安的腰间。
  他就是用这条长鞭将李辰安拖了过去,然后甩到了天上。
  用鞭的高手不多。
  尤其是有着一境以上的用鞭高手。
  正好常书生听说过那么一个人,他姓金,名金三鞭!
  只是他已消失江湖二十年,怎的今夜却出现在了这里?
  雨中那一剑而至。
  常书生眉间一蹙,抬头看向了那一剑,心里陡然一惊——
  那是一把漆黑的剑!
  它叫不二剑!
  不二剑既然来了,那么吴洗尘距离这里就不远。
  他不知道这不是吴洗尘的剑。
  他正准备放弃这次任务,巷子里却响起了一个童稚的笑声:“哈哈哈哈……”
  然后,他看见一个小女孩从雨中飞来。
  “姐夫!”
  “我来救你了!”
  李辰安落地。
  钟离若画飞奔而至。
  李辰安惊魂未定。
  钟离若画已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金三鞭惊诧的看着,然后……别过了头去。
  “你下来!”
  “我偏不!”
  “……你怎么跑来了?”
  “因为奶奶说你恐怕会死在路上……你可不能死呀,你死了我姐姐怎么办?”
  李辰安心里微微一暖,若不是樊老夫人的这番安排,自己此刻哪里还有命在。
  于是,他就这么任由钟离若画挂着来到了金三鞭的面前。
  他想要躬身行礼,却发现无法做到,于是只能尴尬的笑了笑:“多谢前辈!”
  金三鞭这才又看向了李辰安,“老夫人说,你最好回去。”
  李辰安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多谢老夫人好意,但有些事,我必须去做!”
  如果是以往李辰安的心态,他肯定会随着这高手打道回府。
  至于温小婉的死活,这和他并没有太多的关系。
  但现在……他改变了主意!
  因为姬泰竟然将常书生派来意图取他的性命!
  这便是势不两立!
  那今晚就一定要将姬泰的鱼龙会总部给炸它个灰飞烟灭!
  他没有得到宁楚楚派人送给他的消息,因为送消息的那个人,被皇城司给劫了,因为长孙惊鸿并没有改变今晚子时剿灭鱼龙会总部的计划。
  他希望李辰安能够参加。
  倒不是指望李辰安能够做点什么。
  他仅仅是希望李辰安能够多见点血,多见点死人,多见点京都斗争的残酷!
  此刻金三鞭听了李辰安的这句话之后沉吟了片刻,老夫人说的是李辰安最好能够回去……那么他坚持要去,便由他去吧。
  只是,得先解决了对面的常书生。
  能否战胜常书生金三鞭并无把握,他是一境中阶。
  他只能暂时将常书生牵制住,给李辰安离开这里的机会。
  此刻常书生的眉间已苏展了开来,因为吴洗尘并没有来!
  来的仅仅是个小姑娘,不过这小姑娘的剑法不错。
  可惜的是毕竟太小了一些,内力终究说不上浑厚。
  于是,他握着笔,就这么一步一步向金三鞭走了过去。
  “你和小武先走,我来断后。”
  李辰安没有走。
  不是他不想走,而是当他转身的时候,从旁边的院墙上,又飞下了一个人来。
  这人就落在距离李辰安三丈之处。
  在他落地的那一刻,金三鞭忽然皱起了眉头:
  “三尺剑褚卫褚大先生,你不在洞庭养老,莫非也想与定国侯府为敌?”
  这个叫褚卫的老者一捋长须嘿嘿一笑:“洞庭太过冷清,听说京都颇为热闹,故而老夫就来瞧瞧。”
  “老夫没有想与定国侯府为敌的意思,李辰安而今并不是定国侯府的姑爷,老夫以为……莫如你带着小小姐先行离去,毕竟小小姐年幼,不宜看见那血腥的场面。”
  “如何?”
  现在的情况当然对金三鞭这一方极为不利。
  他最多也就只能牵制常书生片刻,却万万没有料到又来了一个一境下阶的褚大先生。
  就算是小武醒悟出手,就算是他们仨联手,也不是褚大先生的对手。
  这怎么办?
  常书生此刻也停下了脚步,对于他而言,同样不太想要招惹上定国侯府。
  倒不是怕定国侯府强悍的兵力,而是怕传说中的隐月楼。
  他在等着金三鞭的决定。
  在这条巷子右边的一处楼阁的飞檐上此刻正坐着一个人,他撑着一把伞,默默的看着巷子里出现的变化。
  看来,自己终究得出手相救。
  就在他正要站起来的时候,巷子里面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姬泰为了杀李辰安,究竟派了多少人来?
  可片刻之后,他更加疑惑。
  因为这次来的是两个少年!
  阿木和王正浩轩站在了常书生和褚卫的身后!
  褚卫和常书生转头看了看,并没有将这二人放在心上。
  因为不认识。
  那就是无名之辈!
  就在这时,金三鞭却笑了起来。
  “你们既然非得要和定国侯府作对,那便一战!”
  他的话音未落,他手里的长鞭猛的一抖,长鞭变得笔直,如一把长枪一样向常书生刺了过去。
  褚卫拔出了他的三尺剑,正要向李辰安杀去,他刚刚踏出一步,却在那一瞬间转身。
  因为,他的身后传来了凌冽的杀意!
  两把刀!
  其中一把还在骂骂咧咧——
  “这些老不死的,真特么烦人!”

第两百五十二章 冷雨夜 四
  战斗,在一瞬间就进入了白热化。
  常书生和褚卫所想便是在最短的时间解决这场战斗完成任务。
  因为夜长梦多。
  金三鞭想的是自己将常书生牵制,有牧山刀的两把刀将褚卫牵制,如此一来,李辰安就能与小武一同离去。
  但阿木和王正浩轩所想却完全不一样——
  他们就想砍死这两个老家伙,根本就没去想过这老家伙的境界比他们高了许多。
  金三鞭的长鞭如游龙一般在与常书生的笔战斗。
  二人从地上打到了空中,打到了一旁的房屋顶上。
  同是一境,一个上阶一个中阶,这战斗就变得异常激烈。
  鞭影笔光间,这处房舍就倒了霉。
  里面本已经入睡的主人惊慌而逃,本还想要大声呵斥,却在看见那场面之后震惊的闭上了嘴仓惶而逃。
  另一边。
  阿木的刀先发,但王正浩轩的刀先至!
  这是王正浩轩出山以来的第一刀!
  这一刀带着凌冽的杀意如排山倒海一般向褚卫劈了过去。
  褚卫眉间一蹙,他未曾料到如此年轻的少年,竟然能有如此强悍的刀意!
  他举剑,横空。
  “锵……!”
  一声巨响,他的剑下沉三分,王正浩轩的刀弹了起来,一股强大的力量通过刀身传到了他的手臂,他的手臂一阵剧痛,虎口在这一瞬间迸裂。
  有血流了出来,他却笑了起来。
  “这才有劲,再吃小爷一刀!”
  他拔地而起,长刀在雨夜中闪耀,一道悦耳的刀吟声响起,似乎这把刀已感受到了主人的强悍战意。
  它也变得兴奋了起来。
  阿木的刀在王正浩轩的刀被弹开的那一刹那也劈了过去。
  并没有太过凌冽的气势,也没有王正浩轩那一刀极快的速度。
  他才刚刚突破二境而入下阶。
  但王正浩轩已是二境上阶。
  王正浩轩那一刀已给褚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按照道理,阿木这一刀本不应该比王正浩轩那一刀更有威力。
  可偏偏褚卫在这一刀劈来的时候,神色变得更加凝重。
  因为这一刀很重!
  如一座大山一般!
  他是一境下阶,比阿木足足高了一个境界。
  可在这一刀而至的时候,他竟然站出了弓步!
  他的左脚向前迈出了一步。
  他的双手握着三尺剑,上举三尺,“锵……!”
  又是一声巨响。
  阿木的刀和他的剑撞在了一起。
  但阿木的刀并没有被弹飞,因为他和王正浩轩所用的力道和方式不一样。
  他这一刀较慢,却很稳。
  王正浩轩那一刀极快,受到的反震之力就更大。
  并不能说阿木就比王正浩轩厉害,牧山刀的刀,可快可慢,全凭自己喜欢。
  阿木也喜欢快刀,只是他身上的伤势未复,故而用了慢刀。
  这一刀,将褚卫的三尺剑压下了四分!
  刀依旧在剑上。
  王正浩轩已从空中而来。
  “呔,你个老东西,去死吧!”
  他的刀,如一道灿烂的匹练。
  风雨无阻。
  一往无回!
  “牧山刀……好刀!”
  褚卫发力,手里的三尺剑一震之间将阿木的刀给弹了出去。
  他手握三尺剑,向王正浩轩的那一刀横扫而去。
  一旁的小武紧张急了。
  他不希望有人受伤,更不希望有人丧命。
  但而今之局……却不是他能左右的。
  他甚至没有看见李辰安已将挂在脖子上的钟离若画放下,钟离若画已捡起了地上的那把不二剑,而李辰安的手里再次叩住了两把飞刀。
  李辰安死死的盯着褚卫。
  就在褚卫的剑扫向王正浩轩那一刀的那一瞬间,他体内的真气疯狂的流转,而后传到了他的手上,也传到了这两把飞刀上。
  他此刻才忽然发现内力比以往又雄厚了两分,那么这两把飞刀能不能射中褚卫射入他的身体?
  两道寒光闪过。
  钟离若画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褚卫陡然感觉到一股死亡之意!
  他的剑恰好与王正浩轩的刀碰撞在了一起。
  夜空中有精铁交鸣之声,有一簇火花绽放。
  他扭腰,收腹,侧移了半步。
  就这半步,他躲过了致命的两把飞刀,但这两把飞刀依旧射入了他的体内。
  一把在侧腰,一把在肩胛。
  一阵剧痛,褚卫勃然大怒!
  他的气势在这一瞬间攀升,体内内力疯狂流转,手里的三尺剑骤然闪亮。
  他看向了李辰安,手中三尺剑卷起了朵朵剑花,一剑却向阿木而去。
  阿木手中长刀一轮,这一刀就极快!
  这一刀与这一剑相接,他陡然连退三步,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身上的伤口在这一剑之下几乎尽皆迸裂。
  王正浩轩的刀再来。
  褚卫起剑也起身。
  一剑惊鸿。
  便见漫天剑影!
  王正浩轩在看见这一剑的时候神色陡然严肃。
  他沉身,起刀。
  刀从身后一轮。
  他的双脚在地上猛的一蹬,脚下的青石忽然间碎裂。
  他的身子弹向空中,他的刀抡过了他的头顶,气势如虹!
  “轰……!”
  长刀的匹练劈到了那一片剑影之中。
  王正浩轩的身子在夜空中陡然翻飞,刀光渐淡,一口鲜血如雨一般的挥洒而下。
  两剑逼开了牧山刀的两把刀,褚卫体内的血气也在翻滚。
  他在空中身子一扭,一剑向李辰安刺了过来。
  雨中有朵朵剑花。
  李辰安手里的飞刀再出!
  一把。
  两把。
  三把!
  ……
  在褚卫向他杀来的眨眼之间。
  他掷出了六把飞刀!
  这六把飞刀比刚才那两把的速度更快!
  准头也更好!
  小李飞刀,本应例无虚发。
  奈何他是李辰安,却不是他本家的那位李寻欢!
  终究是境界相去甚远。
  那些飞刀其中五把并未能从那朵朵剑花中穿过。
  它们被褚卫的剑悉数击落。
  但有一把却绕过了那些剑花。
  它是第四吧。
  你去死吧!
  褚卫本不该死。
  可偏偏就在褚卫向李辰安扑来的那一刻,钟离若画对李辰安说了一句:“借你剑一用!”
  钟离若画拿着两把剑。
  两把举世无双的不二剑!
  她的剑法同样没有招数。
  樊桃花叫她练剑,练的不是剑招,而是剑速!
  拔剑的速度!
  出剑的速度!
  还有将剑给射出去的速度!
  钟离若画将手里的两把剑都向褚卫射了去。
  可就算是这样,褚卫可能重伤也不会致命。
  但他的身后偏偏又来了两把刀!
  一刀重如泰山!
  一刀迅如闪电!

第两百五十三章 冷雨夜 五
  褚卫亡魂大冒!
  纵横江湖数十年,一生身经百战,当然也曾遇见过巨大危险。
  但他手里的三尺剑从未曾令他失望,终究让他在残酷的战斗中活了下来。
  活到了现在!
  本已退隐了江湖,本在洞庭湖畔已隐居五年,本想这一余生便能在那地方安然度过。
  却未能耐得住那地方的寂寞!
  前些日子来到了京都,投到了权倾天下的姬丞相麾下。
  至现在才接到第一个任务——
  协助常书生杀一个叫李辰安的书生!
  常书生已是一境上阶,已是江湖中的天花板级别的存在,杀一个书生居然还要自己协同出手?
  那又是怎样的一个书生?
  那书生的身边莫非有更了不得的高手?
  果然那书生的身边有个了不得的高手。
  但那高手并不是常书生的对手!
  而自己需要对付的仅仅是两个少年!
  哪怕他们是牧山刀的少年,终究也是少年!
  可偏偏就是这几个少年,令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他心生怯意,于是怕了!
  于是想要退去!
  三尺剑的剑气激荡于他身体的四面八方!
  他希望这一剑能将身后的那两个少年击退。
  也能将迎面而来的两把飞剑击飞!
  如此,他才能突出重围,逃出这死亡之境!
  “锵锵锵锵……!”
  他手里的剑与向他而来的那些刀那些剑碰撞在了一起,他没有犹豫,趁着那些刀剑还来不及发出第二招的那一刹那空袭,他的身子正要在空中一转,正意图向外围飞去……
  一把飞刀悄然而至!
  那本应该是李辰安发出的第四把飞刀,它本应该早被他的三尺剑击落,可偏偏它却比第六把飞刀来得更晚了一些!
  也正因为他生出了惧意,有了逃跑的心思,所以他没有发现这把在雨中飞得慢了一拍的飞刀!
  这把飞刀就在他正要转身的时候,射入了他的胸膛!
  他从空中落下。
  落下的时候发出了一声怒吼:“小贼……都去死吧!”
  三尺剑再放光芒!
  于是,
  一把不二剑被击飞。
  阿木被这一剑的剑气洞穿了肩胛。
  王正浩轩被这一剑的剑气刺破了手臂!
  褚卫的左臂被阿木一刀劈断。
  他握剑的右臂被王正浩轩一刀两段!
  他的两只手臂都掉了下来,可他手里的三尺剑,却就在那刹那间飞了出去!
  一道寒光破雨。
  一道杀意惊魂!
  阿木双目猛的一瞪,一刀向那飞出的一剑追了过去。
  王正浩轩亡魂大冒,双脚再次点地,手臂伸展,他的手臂很长,令手里的长刀再长三尺三分。
  然而,他知道就算这样,自己也追不上那把剑!
  那把剑,是射向李辰安的!
  褚卫的身子尚未落地,他已发出了最后的笑:“哈哈哈哈……小儿,为老夫陪……”
  他的眼猛的一直!
  阿木止步!
  王正浩轩停刀!
  所有人都看向了李辰安。
  倒不是李辰安能对付褚卫这临死一剑,而是李辰安身边的小武,就在这时候,他伸出了一只手!
  夜色朦胧。
  在这样的雨夜中本不应该看见这样一只手。
  可他们偏偏却看见了。
  还看的清清楚楚。
  因为这只手散发着如玉般的莹莹辉光!
  “大悲手!”
  “你……你……”
  “砰……!”褚卫落在了地上,依旧看着那只手。
  那只手已抓住了他的那把三尺剑!
  显然,小武的内力依旧差了许多。
  这把剑的剑刃割破了他的手掌,甚至依旧向前行进了三尺。
  只是它的速度陡然变慢,李辰安后退了三步。
  剑止。
  那只手依旧明亮。
  手掌有血滴落了下来。
  小武却咧嘴笑了起来。
  “哐当……”一声,他松开了手,三尺剑如死鱼一般落在了地上。
  褚卫也如死鱼一般未能瞑目!
  小武甩了甩手,甩出了一串血珠儿。
  他似乎没有觉得疼痛,而是看向了李辰安,嘴里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说什么,但他那双澄澈的眼里流露出的却是关切、是欣慰、也是第一次出手救人一命的自豪!
  王正浩轩收刀。
  站在了小武的面前,“你是苦难和尚的弟子?”
  小武看着王正浩轩的嘴型,想了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王正浩轩不明所以。
  而此刻阿木也看了看小武,却没有去问,而是拖着他的刀,也带着他一身伤,向另一处战场走去。
  走了三步。
  他停了下来。
  因为常书生已经跑了。
  他又转身走了回来,然后开始包扎身上的伤。
  他的旧伤在与褚卫的战斗中尽皆迸裂,而刚才又添了两道新伤,可他似乎毫无所觉。
  他割下了两条衣袖,将它们撕成了布条,就这么若无其事的包着,然后才抬头对小武说了一句话:
  “你的手很好,你的药也很好……呆会忙完了事,你得帮我再配一些药,用的有点多,那些药已经没了。”
  小武盯着他的嘴,然后咧嘴一笑,高兴的点了点头。
  金三鞭这时候也走了过来。
  他看了看这几个少年,也露出了欣慰的笑。
  一个一境下阶的高手被他们围攻而杀,这出乎了金三鞭的意料。
  “很好……年轻……真好!”
  “若画,我们回去!”
  “不要,”钟离若画倔强的一扬脖子,“我要保护我姐夫!”
  “再过十年,你就可保护你姐夫了,但现在……你奶奶说给你买了你最喜欢吃的桂花糕。”
  钟离若画顿时咽了一口唾沫。
  她抬头瞧了瞧李辰安,又想了想桂花糕的香甜味道,似乎在保护姐夫和吃桂花糕的这个问题上不太好取舍。
  她还是做出了取舍:
  “姐夫,你可要小心一些哦。”
  她选择了桂花糕!
  李辰安微微一笑,揉了揉她湿漉漉的脑袋:“嗯,你随这位前辈回去,改日姐夫也带你去吃桂花糕!”
  “好!”
  终究是一个刚满五岁的小丫头。
  她将不二剑的雄剑还给了李辰安,背着她的那把雌剑和李辰安等人告别,然后随着金三鞭离去。
  此时,李辰安对阿木说了一句:
  “你伤势太重,也回去!”
  “我说过,我活着就不会让你先死!”
  阿木背刀、抬步,向前而行:
  “我没可能看着你去送死!”
  “若非得要死,那便一起死!”
  李辰安无言,嘴角一翘,也向前而行。
  雨依旧。
  这条街巷上并肩走着四个少年。
  雨湿了他们的衣裳,却不能阻止他们前进的步伐。
  更熄灭不了他们心里的那股属于少年的斗志昂扬的熊熊火焰!

第两百五十四章 如烟花般灿烂 一
  玉带河上有十二座桥。
  此刻李辰安四人站在了第七桥上。
  这是一座拱桥。
  四人走到了拱桥的最顶端,王正浩轩伸手一划拉,“那一大片灯火通明的地方,就是鱼龙会总部!”
  “我现在向你说说里面的情况……”
  王正浩轩看向了李辰安,
  “鱼龙会有长老八人,常驻此处的有四人……刚才我已和师兄在远处探查了一番,看今儿晚上这阵仗,你要搞的这大事怕是走漏了风声。”
  “姬泰这老王八犊子你可千万不要小瞧了他,这老东西的谍子无孔不入!”
  “鱼龙会大长老谢无双几已至半步大宗师!”
  “就算是我爹,也不是他的对手!”
  “二长老章重阳一境上阶十三年!比那谁、比妙手丹青常书生恐怕还要厉害两分!”
  “三长老谭槐柳一境中阶!”
  “其余五位长老,最低也在二境上阶!”
  “更不用说里面大大小小三百余个喽啰!”
  “姬泰这些年网络了许多江湖高手,这里的实力……就算是皇城司,就算皇城司派出了最精锐的军情七处,只怕也会损兵折将,你却想要闯入这里面,可有想清楚了?”
  在王正浩轩看来,李辰安今晚干的这事实在不靠谱!
  以卵击石也不是这么个击法吧?
  这和飞蛾赴火有什么区别?
  李辰安眉间的神色也颇为严肃。
  他没有料到这鱼龙会的总部会这么大——
  这几乎就像个寨子一样,甚至还有围墙和塔楼!
  在京都存在这么个地方,也不知道那昏庸的皇帝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这些年皇城司为何没有将这巨大的隐患给提前除去。
  看来得先弄到这地方的地图。
  不然就算是进去,要找到水牢那地方,恐怕天都亮了。
  他没有回答王正浩轩的那句话,而是很认真的看向了王正浩轩三人,说道:
  “此事……其实与你们没啥关系。”
  “只是我需要去做这件事,也不是飞蛾扑火,而是和长孙先生有过约定。”
  “所以,你们真的可以回去,我绝不会责怪你们半分!”
  王正浩轩这才知道这件事皇城司也有参与,这事他爹都没给他说过,如此看来这一行动确实是绝密。
  “他们人呢?”
  “以爆炸为号!”
  “……那咱们先说清楚,如果爆炸之后没有人来,我们就回家睡觉!”
  “如果皇城司的人真来了,我就陪你去闯闯水牢,如何?”
  李辰安笑了起来。
  阿木这时候却也很认真的说了一句:“就算皇城司的人没来,你若要去水牢,我也陪你同去!”
  王正浩轩顿时露出了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师兄……眼见快入冬,咱们烤着火吃狗肉,它不香么?”
  阿木沉吟三息,“香,但人活着不仅仅是为了吃狗肉。”
  “走!”
  王正浩轩目瞪口呆的看着阿木向前而行的背影,他忽然觉得这个师兄有些陌生了起来。
  他忽然想起了离开牧山刀的时候师傅说的一句话——
  “你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天才,但未来牧山刀山主之位,唯有你师兄阿木可继承!”
  他问了一句:“为何”
  山主答:“因为他吃了狗肉还敢背锅,而你,却丢了该背的锅!”
  他曾经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其实现在也不是太理解,只是隐约间觉得此刻的师兄那背影变的有些高大起来。
  高大到他不得不迈出脚步向前追随,哪怕前面有着万丈深渊!
  四个少年走在拱桥上,走在漆黑的雨夜中。
  桥下是哗啦啦流淌的玉带河水,桥的那边……就是今晚战斗的战场!
  ……
  ……
  孙驼子小院。
  钟离若水已止住了哭声,因为这不是哭的时候。
  她强忍着心里的悲伤从地上站了起来,将孙驼子手里的那个木盒子抱在了怀里,转身看向了司空豹。
  “我这一生,从未曾求过任何一个人!”
  “但现在,我想求你一事。”
  “当然你可不答应,我依旧不会怪你……也没法怪你。”
  司空豹一声叹息,他当然知道钟离若水所求何事,但这件事是老夫人在制定,至于老夫人究竟对李辰安的生死是怎样的态度,他并不知道。
  但此刻看着钟离若水梨花带雨的模样,看着她那双无助的眼睛,司空豹还是点了点头。
  “老夫送你先回去……而后就去鱼龙会总部。”
  “不,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你见到辰安和小武,带他们到这里来。”
  司空豹沉吟片刻,回了一个字:“好!”
  他转身离去,钟离若水将这个木匣子放在了西厢房里,又走了出来,使劲将孙驼子的尸首拖到了屋檐下。
  想了想,取了两张凳子,又费了老大的劲将孙驼子给弄到了凳子上。
  她坐在了孙驼子的旁边,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汗水和泪水,双手杵着下巴看着孙驼子忽然咧嘴笑了起来。
  “孙爷爷,其实这天下最疼我的应该是你了。”
  “原本……原本我和辰安是打算回广陵城的,原本也想将你和小武一并带去。”
  “广陵城虽没有这京都的繁华,但也有另一番风味,比如……”
  “比如桃林别院很是开阔,三月的桃花很美。也比如画屏湖的景色并不逊于浣花溪。”
  “我和辰安商议让你在广陵城养老的……但没料到事情出现了这么多的变化。那就在京都养老吧……可你……可你怎么就走了呢?”
  钟离若水眼里的泪珠儿又滴落了下来。
  “等辰安回来了,我们和小武一起,为你送终。”
  “你很喜欢云集别野,便将你葬在水云山上吧。”
  “那地方有你看着……我亦心安。”
  她抬头望向了夜空,喃喃低语:“辰安,你可千万不要有事!”
  她不知道被她记挂的李辰安已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凶险。
  她也不知道此刻的李辰安,已站在了距离鱼龙会总部不远的桥头。
  桥头的那颗榕树下停着一辆马车。
  安自在就坐在那辆马车上打着盹。
  听见了李辰安等人的脚步声,安自在睁开了眼。
  可他却并没有看向李辰安四人,他的视线越过了李辰安的肩头,看向了他们的后面。
  李辰安转身,便看见了漆黑的雨夜中飘来了一盏灯笼!

第两百五十五章 如烟花般灿烂 二
  那灯笼在漆黑的夜色中分外抢眼,就像一盏鬼火一般。
  那灯笼渐行渐近,于是李辰安便看见了提着灯笼的是个姑娘。
  然后他又咧嘴笑了起来。
  这姑娘来到了李辰安的近前,仔仔细细的再次看了李辰安片刻,才开口说道:
  “你实在不太像个文人!”
  “你的胆子,比我意想之中大了许多!”
  “我不知道你有何布置,但我毕竟是鱼龙会的客座长老……虽然鱼龙会有些忌惮我这松山剑院弟子的身份,许多重要的事都不会让我知道。”
  “但今儿晚你这事……鱼龙会上下都已知道!”
  “我这点本事帮不了你多少,所以我本没打算来看看,但你毕竟是沐心最好的朋友。”
  她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纸来递给了李辰安:
  “这是鱼龙会总部地图。”
  “另外,我还要告诉你的是,今儿个晚上,鱼龙会八个长老来了六个,谢无双也在!”
  “我在想,对付你当然不需要这么多高手,鱼龙会既然如此慎重,想来你的身边也有强大的帮手,但还是要多加小心一些。”
  “活着回来。”
  “你死了,我倒是无所谓,但我想沐心会很伤心。”
  说完这席话,这姑娘又看向了站在李辰安身边的王正浩轩,问了一句:
  “你就是牧山刀最天才的那把刀?你也要活着回来!”
  王正浩轩一怔,便听这姑娘又说了一句:“我想试试你的刀!”
  说完这句,她提着灯笼转身离去。
  “她是谁?”王正浩轩惊讶问道。
  “松山剑院慕容荷。”
  王正浩轩看向了那背影,忽的,那背影又转过身又走了回来!
  “我想了想,既然牧山刀的刀都敢去,那我松山剑院的剑也不能失了名头。”
  “里面的路况有些复杂,就由我带你们进去吧。”
  “现在出发?”
  “好,准备出发!”
  李辰安从马车里取出了放着的那十个大罐子分发到了阿木等人的手上,慕容荷也分到了两个。
  “这是什么东西?”
  “……烟花!”
  “……用来干啥?”
  “呆会你就知道了!”
  慕容荷熄灭了灯笼。
  黑夜袭来,一行人就在雨夜中随着慕容荷来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
  这是鱼龙会总部的围墙。
  就在慕容荷的注视之下,李辰安取出了火折子,点燃了第一个烟花!
  ……
  ……
  鱼龙会的总部是个长方形的巨大院落。
  中间有一处三层高的楼阁。
  它叫鱼龙阁。
  这鱼龙阁便是鱼龙会的中枢,此刻三层楼上围坐着六个人。
  他们是鱼龙会的六大长老!
  大长老谢无双居于上首,面色严肃,正在说话:
  “相府传来的消息是,今夜子时……还有小半个时辰……皇城司军情七处的高手都被引出了城去,所以相府认为前来攻打咱们这地方的,极有可能是定国侯府隐月阁的人!”
  “隐月阁很是神秘,老夫去水云山探寻数次依旧没有找到究竟在哪里,便不知道里面究竟有多少高手。”
  “可以肯定的是司空豹、杜云峰还有童老邪会在里面。”
  “这件事的起因在于那个叫李辰安的小子!”
  “他想要从这处的水牢中救出温煮雨的女儿温小婉……定国侯府当然不希望他死在了这里。”
  “你们也不必太过紧张,皇上就在宫中,定国侯府也没那胆子大张旗鼓的率领兵马前来攻打,所以,只能是隐月阁的江湖中人。”
  “能来多少,相府不知道,但这些年来隐月阁已几无声息,里面的那些老家伙估计也死得差不多了。”
  “所以,有我们六人在此坐镇,下面还有三百余鱼龙会精锐,再加之我们已有诸多布置……尤其是藏在二层楼上的那八十弓箭手!”
  谢无双的那双老眼微微一眯,眼里透露出一股狠厉之色。
  “老夫是希望隐月阁的人来的!”
  “找不到隐月阁,终究是个后患!”
  “这次他们主动出来……倒是要感谢那个李辰安!”
  坐在他下首的二长老章重阳此刻问了一句:“李辰安的目标既然是水牢,要不要派个高手去里面看着?”
  谢无双摇了摇头,忽的一笑:“杨四贤在那里,另外……李辰安此刻,恐怕已经死了!”
  其余五人皆是一愕,谢无双一捋长须,站了起来,“相府安排,算无遗策!”
  “李辰安……有妙手丹青常书生和三尺剑褚卫联手,他焉有活着的道理?”
  “诸位,子时将近,准备一战!”
  谢无双一双老眼陡然散发出强大战意,他双臂一举,高声说道:
  “这一战之后,鱼龙会,当名扬天……”
  下字未能出口!
  “轰……!”的一声惊天巨响陡然传来!
  他忽的感觉到脚下一阵剧烈震动,差点将他给震倒在地!
  “敌袭!”
  “战斗……!”
  他们从鱼龙阁的三楼上飞了出来,便看见了左边的一处阁楼冒出了滚滚浓烟,伴随着的是一阵阵惊呼声、惨叫声,还有慌乱奔跑的脚步声。
  敌人呢?
  他们飞到了天上,四处逡巡,然而却未能发现一个敌人!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
  三长老谭槐柳刚刚落在鱼龙阁右边的一处房顶上,他忽然听见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吱吱之声。
  他以为是老鼠。
  不料却见空中有微弱的火花在闪烁。
  他定睛一看,才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向他飞来!
  这是一个大罐子!
  有一口泡菜坛子那么大!
  这玩意儿李辰安做了十个!
  这是第二个!
  谭槐柳不知道这是何物呀,他眉间微蹙,然后拔剑!
  管它何物,老夫一剑了之!
  他飞了起来,向那口冒着火花的坛子飞了过去,他举起了剑,剑光如银,剑气激荡!
  他一剑向这坛子劈了过去!
  “轰……!”
  一道惊天巨响在空中响起!
  一朵烟花在雨夜中陡然绽放!
  整个鱼龙会总部的人在这一刻皆望向了那处夜空。
  墙外的慕容荷也看着那处夜空。
  她的小嘴儿已张开,浑然没有注意这漫天的秋雨扑了她一脸。
  这世界本没有烟花。
  但现在至少慕容荷等人知道了烟花是什么模样。
  它真的很美啊!
  璀璨了那片夜空。
  也摧残了那一剑劈向它的人!

第两百五十六章 如烟花般灿烂 三
  相府。
  已是子时,但相府书房里的那盏灯却尚未熄灭。
  姬泰坐在茶台前,已喝清了一壶茶。
  他下首是一张轮椅,轮椅上坐着的依旧是那个黑袍老人。
  他的对面坐着的是燕国公燕锦月!
  此刻燕锦月抬眼看向了姬泰,“鱼龙会之战……怕是已经打响!”
  “皇上的意思已经很明确,李辰安不能死!可你却让姬拓带着千牛卫丑时末才去鱼龙会总部……莫非是给李辰安收尸?”
  “也或者,你已想好了如何去面对皇上的怒火?”
  “这些年,他虽然不理朝政,可他毕竟还是皇上,除非……”
  燕国公俯过了身子:“除非趁着这个机会动手!”
  “可定国侯府还没离开京都,就算姬安率兵从南边门户太安城而来……胜负也在五五之数!”
  “赢了,当然万事大吉!”
  “可若是输了……那就是满盘皆输!”
  姬泰沉吟片刻,“老夫一直在想,今夜之事实在有些诡异!”
  “诡异何在?”
  “你说,足足二十年过去,皇上早不认晚不认,偏偏就在今夜认了李辰安……”
  “这说不过去!”
  “如果说皇上一直知道李辰安就是卢皇后的儿子,他早应该将李辰安从广陵城接回京都,早应该立李辰安为太子。”
  “他为什么没有这样做?”
  燕国公沉默。
  轮椅上的那黑袍老人此刻却开了口,“许是才知道不久!”
  姬泰看向了那黑袍老人,又问了一句:“就算当年李春甫这老东西将皇长子带去广陵城给藏了起来……那时候他担心的无非就是宫里有人对那婴儿出手……但那时候老夫并没这心思,李春甫是在防谁?”
  “何况,皇上和卢皇后之间感情极深,卢皇后仙去,皇上便会对那孩子更加宠爱,也一定会派更多的高手保护起来!”
  “他在宫里,事实上远比在广陵城更加安全……毕竟,万一走漏一点风声,广陵李家可仅仅只有几个普通护院!”
  燕国公眉间紧蹙,“这么说,你怀疑李辰安不是皇长子?”
  姬泰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难以确定!”
  “因为今儿夜里,皇上不像是在做戏……以老夫对皇上的了解,他也不是个善于做戏的人。”
  燕国公又回到了刚才的那个话题:“那么,你为何还是要李辰安死?”
  姬泰起身,站在了窗前,望向了夜色冷雨。
  “因为李辰安即将站在朝堂之上!”
  “老夫并不担心他与我作对!”
  “但老夫担心他快速的成长起来,从一枚棋子变成了执棋之人,那么以后……以后我们就更没机会!”
  “他现在死去,皇上定会迁怒于我。”
  “就算皇上一怒之下要杀我姬泰满门……二皇子却有了上位的可能!”
  “我已经很老了,死不足惜。但二皇子正当年少,若他能得国公您等的帮助登基为帝……”
  姬泰转过身来,脸上洋溢起一抹笑意。
  “或许新皇会将我的尸骨葬于帝陵!”
  “如此,我死而无憾!”
  就在这时,相府大管家康时济匆匆走了进来。
  他躬身一礼:“老爷,常书生和褚卫刺杀李辰安失败,褚卫……战死!”
  姬泰一惊,“定国侯府还是皇城司出的手?”
  “回老爷,常书生说来的是金三鞭……应该就是隐月阁中之人。至于褚卫,他被三个少年联手击杀,死状……极惨!”
  “饭桶!”
  “现在李辰安在哪里?”
  “回老爷,他应已抵达了鱼龙会总部!”
  姬泰徐徐眯上了眼,过了片刻才对康时济吩咐了一句:“告诉姬拓,叫他带兵前往鱼龙会总部……那地方有江湖匪人作乱,全杀之!”
  燕国公眼皮子一跳,又听姬泰阴狠的说了一句:“将李辰安剁碎,丢入玉带河中,让他……永远失踪!”
  ……
  ……
  皇宫,御书房。
  御书房里的灯也是亮着的。
  这里此刻只有两个人,因为宁皇已将侍候在一旁的御前公公常左青给派去了门口守着。
  他坐在龙案后,龙案前站着一个人。
  他是皇城司提举大人长孙惊鸿!
  此刻长孙惊鸿正好奇的看着宁皇。
  宁皇的面前是一叠纸张,他正在一张一张的看着这些纸上的字。
  就像他刚刚登基为帝的时候翻阅奏章一样。
  不!
  比翻阅奏章还要看的仔细!
  “这些词,便是李辰安今夜所作!”
  宁皇没有抬头,他拿起了一张纸来,又道:“朕当真没有料到天下真有如此大才!”
  “所以,赐他个诗仙的名头不过分!”
  “尤其是他做的第十六首词……”
  “哦,你不懂这玩意。”
  宁皇抬头,“朕请你你不来,朕不请你你却来了,说吧,深夜见朕,有何急事?”
  长孙惊鸿咧嘴一笑,躬身一礼:“皇上,他的第十六首词写的是啥?”
  宁皇眉间一蹙,“就问这个?”
  “不是,老臣前来,是想问问皇上,皇上让姬拓带着千牛卫去找李辰安……这是要李辰安死么?”
  宁皇一惊,过了片刻才问道:“他们真有那么大的胆?”
  “这胆,还不是皇上您给的!”
  宁皇面色一变,却忽而悠悠一叹。
  “朕好不容易才知道李辰安就是朕的皇长子,他不但不能死,往后还要……”
  这话就此打住。
  “朕这就写一道密旨!”
  “给程国公家的那小子程哲。”
  “朕记得他也在千牛卫,好像是……”
  “回皇上,程家小子是千牛卫左卫中郎将,受姬拓节制!”
  “嗯,你给朕磨墨。”
  “这孩子的字,真丑!”
  长孙惊鸿俯身磨墨,视线落在了那首词上,片刻,眼里的神色有些复杂——
  他虽不太懂得诗词,但这首词依旧给了他一种荡气回肠之感!
  只是,这首词和中秋却毫无关系!
  另外,李辰安年少,从皇城司得来的消息,这小子一直是一种得过且过的生活态度,所求不过是一生逍遥……他怎的还有如此高尚的理想?
  难怪皇上会喜欢这首词。
  如果皇上能因为这首词而改变,那宁国,还有希望!
  就在这时,皇上忽的问了一句:
  “朕如果废黜东宫,你怎么看?”
  长孙惊鸿一惊,磨墨的手停了下来。
  “老臣以为……太子仁厚,当……”
  他的话被皇上打断,“仁厚可守成,但而今之宁国,你觉得守成能有用么?”
  长孙惊鸿躬身一礼:“皇上正当壮年!”
  宁皇沉吟片刻,脸上意兴阑珊。
  “朕……愧对于卢皇后!”
  “朕,连朕的爱妃和儿子都保护不了……朕守着这江山有何用?”
  “你觉得朕的这些儿子们,谁能继承大统定而今宁国之乱局?”
  长孙惊鸿心想莫非皇上这就要让李辰安认祖归宗?
  “……此等大事,非老臣敢于妄言!”
  宁皇忽的笑了起来。
  “不急,朕,再看看。”
  “你,也替朕看看。”

第两百五十七章 如烟花般灿烂 四
  当鱼龙会总部的上空绽放出第一朵烟花的时候,潜伏于四面八方的皇城司军情七处的高手们便尽皆向那地方飞了过去。
  当鱼龙会总部第五次震天的爆炸声响起的时候,军情七处的三百余高手已飞至鱼龙会总部的墙头。
  里面已一片混乱。
  鱼龙阁上,大长老谢无双正在大声的指挥,然而那从天而降的不明来历之物给这些人心里造成了极大的阴影和压力。
  甚至有人说,这许是天罚!
  不然为何会有如此之大的威力?
  莫要说他们这些喽啰,就连三长老谭槐柳都被那一家伙给弄死了!
  那东西所落之处,方圆十丈的人非死即伤。
  那些木制的建筑更是燃起了火来,偏偏这秋雨未停,于是起了股股浓烟。
  浓烟弥漫其间,有着呛人的味道,也让所有人的视线变得模糊了起来。
  于是有剧烈的咳嗽声,也有碰撞声,还有那些被炸之后重伤未死之人惨烈的呼叫声。
  当王正金钟落在墙头,看见的就是一片烟雾,就是那一片烟雾掩映之下的惨烈场面。
  他不知道李辰安是如何做到的。
  但此刻,他知道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杀……!”
  他一声大吼,军情七处的所有人便扑了下去。
  战斗在这一瞬间打响,于是场面愈发混乱。
  墙外。
  慕容荷早已瞪大了眼睛,她此刻所看不再是墙内,而是看向了李辰安。
  “这就是烟花?”
  “……对,这就是烟花。”
  “你做出来的?”
  “嗯,不过威力还不够大。”
  一旁的安自在三人见识过这东西,但今儿个才算是真正的实战,其效果比炸鱼好了许多倍。
  唯有小武。
  小武站在墙头,看着下方,眼里满是悲悯。
  他不知道这是对还是错。
  他只觉得那些人不应该就这么死了,因为活着太不容易。
  于是,他想去救人。
  可偏偏这时候他却被阿木飞上去给拽了下来。
  小武有些茫然,李辰安这时候没时间给他解释。
  因为他需要趁着这混乱潜入鱼龙会的水牢。
  所有人飞上了墙头,唯有李辰安站在地上。
  他此刻正仰头望着这道大致丈许高的墙,他忽然发现轻功这玩意才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的最好功夫。
  然而,他不会!
  安自在摇头一笑,落地,将李辰安抱起飞了过去。
  一行人翻过了墙头,在慕容荷的带领下从那些房舍间的小路弄堂穿了过去,途中遇见了几个如无头苍蝇般乱窜的鱼龙会喽啰,皆被两把刀一一收割。
  他们来到了战斗最为激烈内堂,这里就是鱼龙阁所在之地。
  这里喊杀声震天,哀鸣惨叫之声也不绝于耳。
  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都给老子当心一点,有箭手!”
  这是王正金钟的声音。
  王正浩轩停了下来,李辰安也停了下来。
  他看了看那栋三层高的巨大楼阁,咧嘴一笑,“给它来两家伙!”
  王正浩轩眼珠子一转:“让这烟花在里面爆炸恐怕效果更好。”
  “那地方是鱼龙会核心所在,高手众多,还有藏着的箭手,你们过去太危险!”
  这话是慕容荷说的。
  阿木一听站了出来,那张刀削般的脸一如既往的冰冷:
  “师弟,我上,你掩护!”
  “……我上!”
  “别废话!”
  “那是我爹!”
  阿木闭嘴。
  王正浩轩抱着一个坛子就向雨中冲去。
  阿木抬步,拔刀。
  他们距离鱼龙阁尚还有十丈距离的时候,一阵密集的箭羽向他们倾泻而来。
  阿木陡然加速,他冲到了王正浩轩的前面,手里的长刀急速的挥舞出了一片刀芒。
  “叮叮叮叮……”
  一正激烈的金铁交鸣声响起。
  他挡住了许多支箭。
  然而这十丈距离对面却射出了两轮箭羽。
  当他们冲到鱼龙阁下方的时候,阿木中了三箭!
  大腿上一箭。
  左右肩胛各一箭。
  王正浩轩抿了抿嘴唇什么都没有说。
  他点燃了引信,将两个坛子大的炸弹丢入了鱼龙阁的里面。
  “走,我断后!”
  阿木没有争。
  他拖刀而行。
  王正浩轩倒退而行,手里的长刀挥舞的密不透风,终究没有漏掉一箭。
  当他们刚刚退回这回廊的时候。
  鱼龙阁的第三层忽然飞出来了一个人!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丈许长的红缨枪。
  他刚刚飞出鱼龙阁,一道惊天的爆竹声轰然响起。
  整个院落的地都在震动。
  他被那强大的气浪给抛了起来,他在空中回头,看见的是那栋三层楼正好塌了!
  从三层楼上飞出了许多人。
  王正金钟显然没有料到会出现如此有利的局面。
  “冲,杀光他们!”
  “锵锵锵锵……”
  一时间,刀来剑往战成了一团。
  飞出来的那人是二长老章重阳。
  他本要追杀阿木二人,却没料那一家伙将他震的气血翻滚。
  但他毕竟是一境上阶十三年的高手。
  他在空中扭身,一枪向回廊上的李辰安等人杀来。
  安自在一声苦笑:“你们去水牢救人,我来对付他!”
  “借你的剑一用!”
  他从李辰安背上拔出了不二剑,一跃而起,向扑来的章重阳迎去。
  李辰安没有迟疑,“走!”
  慕容荷一把拽住李辰安,五人疾驰而去,片刻之后来到了西北角的一处小木屋子前。
  小木屋的门是虚掩着的。
  慕容荷推开门,李辰安等人进去之后才发现这屋子里除了中间有一个洞之外,便什么都没有。
  洞不是笔直如水井的洞。
  洞中是盘旋而下的楼梯。
  走到楼梯的尽头,里面豁然开朗,出现在李辰安等人面前的是一片巨大的地底建筑——
  四周有房舍,中间是一处很大的水塘。
  水塘里有几处铁笼子。
  铁笼子里面关着的就是鱼龙会抓捕的重要敌人。
  然而诡异的是,此刻这里面居然没有看守的人!
  李辰安小心翼翼向前而行,他们来到了水牢边,放眼望去,那几个铁笼子里面却并没有发现温小婉!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李辰安等人回头,便看见一个穿着一袭青衣的老人向他们走了过来。
  这个老人一只衣袖是空着的!
  李辰安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是鱼龙会天下行走杨四贤!

第两百五十八章 夜归 上
  阿木拔刀。
  杨四贤却摆了摆手微微一笑。
  他站在了李辰安面前丈许距离,看向李辰安的视线里却并没有断臂之恨。
  “跟我来。”
  “去哪?”
  “带你们安全离开。”
  “……你究竟是什么人?”
  “往后你自会知道,但我绝不会害了你。现在,姬拓正带着兵向这里赶来,他会杀了你!”
  李辰安沉吟三息:“温小婉在哪里?”
  “这时应该已到了怡红楼。”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看你的胆色如何。”
  “……谁想看?”
  “当然是当今皇上!”
  “何不早说?”
  “老夫断一臂而得姬泰信任,这是值得的。另外……老夫孤家寡人一个,并没有孙女!”
  “不过老夫倒是希望能有一个孙女,或许老夫还真会千方百计将孙女嫁给你。”
  李辰安并不相信这一出是皇上想要看看他的胆色。
  因为他就是个从广陵城而来的小人物,就算在京都已有了一些名气,至多也就是个宁国第一才子。
  皇上若是对自己有了兴趣,大可以一道圣旨将自己召来,又何必要弄出这么复杂的事来看看自己的胆色?
  自己胆子的大与小,有何重要?
  如果杨四贤其余的话没有撒谎,那么他事实上就是皇上安排在鱼龙会的卧底。
  温小婉是个饵。
  杨四贤将温小婉劫持入京都,便是希望自己能够咬了饵也来京都。
  温小婉是温煮雨的女儿,他的女儿被劫持,他理应着急,理应寻求长孙惊鸿的帮助将温小婉救出去。
  可他偏偏什么都没有做。
  所以,商涤说杨四贤极有可能就是当年火烧煮雨小筑,灭了温煮雨满门的凶手,这话就不成立!
  温小婉被商涤收养,温小婉所知的一切信息都来自于商涤。
  温小婉坚决要去刺杀杨四贤……商涤为什么要给温小婉灌输这一错误的仇恨?
  也或者商涤所得到的消息就是错误的。
  正好被杨四贤给利用了。
  而自己,也被人给利用了!
  皇城司借此消灭鱼龙会……但还是说不通,因为皇城司才是官方机构,长孙惊鸿随时可以消灭鱼龙会,何必大费周章?
  那自己究竟扮演了怎样的一个角色?
  短短一瞬间,李辰安想了许多,却越想越迷糊。
  “走吧,呆会怕是来不及了。”
  李辰安并没有走。
  他指了指水牢中的那些铁笼子,“都是些什么人?”
  “有朝中得罪了姬泰的大臣,也有……也有江湖中意图刺杀姬泰的义士。”
  “放了他们。”
  杨四贤沉吟片刻,去了旁边的一处房舍,取了一串钥匙过来。
  他当真将里面所有的牢笼都打开了,甚至对那些被放出来还一脸茫然的人说了一句:
  “都走吧,但你们记住,是李辰安救了你们。”
  “离开之后,都远走高飞吧。”
  “京都太危险,姬泰如果再抓住你们,你们绝无活下来的机会!”
  杨四贤转身而行,来到了李辰安的面前。
  “走吧,再不走,真来不及了。”
  一行人离开了水牢。
  那十余个被放出来的人中有一个年约六旬的老者,他一身褴褛蓬头垢面。
  此刻他伸手将额头上的乱发捋了捋,视线落在了李辰安的背影上。
  忽的咧嘴一笑,也抬步走出了水牢,却并没有跟着杨四贤一行而去。
  杨四贤带着李辰安等人沿着一条青石小径来到了后院,于是李辰安便听见了哗啦啦的水流声。
  他打开了后院的那扇小门。
  “外面就是玉带河,河边有一艘小船。”
  “你们登船之后,船夫会将你们送至第十二桥附近。”
  “再见!”
  杨四贤转身,李辰安忽的叫住了他:“不一起走?”
  “老夫还有些事。”
  “若有暇,我请你喝一杯。”
  “好,等此间事了,老夫自会去寻你喝一杯。”
  杨四贤转身离去,没有人看见他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
  ……
  船行于玉带河上。
  鱼龙会总部的战斗依旧激烈。
  顺流而下的船行速度极快,那激烈的战斗声便渐渐落在了身后,又渐渐消失于耳畔。
  李辰安此刻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今夜好像做了许多事。
  但好像又什么都没有做。
  他忽的想起了在皇城司的时候长孙惊鸿对他说的一些话——
  “皇城司并不是不对鱼龙会动手,而是时候未到。”
  “但你既然想要救出温小婉……那老夫就帮你一把,老夫总不能看着昔日老友的孙子去送死。”
  “你长在广陵城,年岁也不大,阅历自然也说不上多深。老夫要告诉你的是,你既然来到了京都,既然已踏入了这潭浑水之中,那就要快些成长起来。”
  “人心有善恶,你需要有自己的判断,不要轻易的相信某个人,就算是老夫,你也要提防三分,因为京都之险……无处不在!”
  “总的来说,你需要足够强大!”
  “在足够强大的力量面前,一切的阴谋诡计……都如梦幻泡影。”
  那么,这世界足够强大的力量是什么?
  当然是皇权!
  李辰安忽的一惊,这才知道自己原来所想在广陵城逍遥快活的过一辈子,这就是痴心妄想!
  他才忽然明白二伯李文厚为何会三番五次的说你不该来京都!
  只是造反这种事这之前的他从未曾去想过。
  此刻,却在他的脑子里生出了些许念头来。
  他的心里这时候疑惑的是……自己这个广陵城曾经李府的弃子,为何会被李文厚如此认真的劝阻?
  为何会得长孙惊鸿如此鼎力的相助?
  难道仅仅是爷爷李春甫的原因?
  自己来到京都,这究竟动了谁的利益?
  如果仅仅是个天下第一才子,那些勋贵权臣根本不会将他打上眼,更不会处心积虑的想他死。
  难道是因为自己即将成为定国侯府的姑爷,断了二皇子宁知行的一条路,阻挡了他入主东宫之大计?
  也只能如此解释。
  船靠岸。
  李辰安一行登上了岸。
  踏上数十级石阶,他们站在了一条巷子里,却都愕然一怔——
  眼前灯火辉煌!
  因为巷子中有一把巨大的伞!
  伞下有一张宽大的桌几。
  桌几前只坐了一个人。
  这人的身后却站着二十余个提着灯笼的姑娘!
  那些姑娘的后面……是黑压压一群佩刀的武士。
  李辰安心里一咯噔。
  抬眼望向了那群武士的后方。
  后面是一道高高的围墙,也有一道敞开着的大门。
  大门的门楣上写着几个大字:
  德亲王府!
  伞下那人此刻抬眼看向了他。
  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第两百五十九章 夜归 中
  “本王便是宁知行!”
  “本王在你入京都的第一天就已见过了你,但你却尚未见过本王。”
  “今夜中秋,你在文坛以笔震惊天下,这当然是可喜可贺之事。”
  “所以……本王在此备薄酒一壶,邀你同饮,为你庆贺。”
  “请入座!”
  这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李辰安忽的摇头自嘲一笑,这古人……特么的简直令人防不胜防啊!
  杨四贤这老家伙,他做的这事天衣无缝。
  当然,自己也确实大意了。
  他从阿木的手里接过了一个坛子。
  他就这么抱着这个坛子来到了那把伞下,坐在了二皇子宁知行的对面。
  宁知行惊诧的看着这玩意儿,忽的问了一句:“这是个啥东西?”
  李辰安咧嘴一笑,“既然殿下有心,在这三更半夜还在此等我,我当然应当给殿下送上一份礼物!”
  宁知行眉间一蹙:“本王府上,就算是这样的坛子,也是定窑所产,你这……”
  李辰安拍了拍这坛子,俯过了身去,仔细的盯着宁知行的那张脸。
  “殿下,我这坛子可和定窑所产的不一样!”
  “怎么说?”
  “想必殿下也知道我从鱼龙会总部来的,”
  他又拍了拍这坛子,“不敢瞒了殿下,我就是用的这玩意儿,将鱼龙会总部给炸了个天翻地覆!”
  宁知行身子微微向后一仰,忽的眉梢一扬,“怎么?用这东西来威胁本王?”
  “这就要看殿下的这杯酒,好不好喝了!”
  “若是不好喝呢?”
  李辰安也坐直了身子,耸了耸肩,一脸淡然的笑道:“那就……轰!的一声,你、我还有这里所有的人,全部飞灰烟灭!”
  宁知行沉默了片刻,他思来想去,如此威力巨大的怪异东西此前从未曾听说过,更不用说见过。
  工部没有这玩意儿。
  军械司也没听说有捣鼓出什么新玩意儿。
  那么李辰安的这番话……莫非他是在恐吓本王?
  他一定是在恐吓本王!
  于是,他笑了起来。
  他的脸很是俊朗,比起太子宁知易,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所以,他的笑很好看。
  于是,李辰安也笑了起来。
  宁知行斟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李辰安,“画屏春,确实是天下第一的好酒!”
  “本王请你来,用最好的酒,本王在这冷雨中等候了你多时,用的是本王最诚挚的心!”
  “本王目前并没有想要杀了你的心思,所以……你不必紧张。”
  李辰安一点都不紧张。
  他的面色很轻松,他的眼神也没有丝毫游离,甚至他整个人坐在那里看起来都很是放松。
  宁知行不知道李辰安的这番勇气从何而来。
  莫非,他已知道了他的身世?
  亦或……他面前的这坛子,当真有莫大威力?
  “殿下其实也是个风流人物!”
  李辰安没有去端那杯酒,他的一只手依旧放在那口坛子上,另一只手就那么随意的放在桌子上。
  “其实我真正来到京都的时间并不长,但关于殿下的话,却已听了不少。”
  “哦……?都是怎么评价本王的?”
  “真想听?”
  宁知行眉梢一扬,端起酒盏喝了一口,“有些好奇。”
  “好,那我就说给殿下听听。”
  “殿下生得英俊潇洒,自幼聪慧过人,有过目不忘之能!”
  “殿下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行军布阵更多有奇思妙想……皆说殿下提笔可安邦,上马可开疆,所以,殿下原本应该是天纵奇才,是能够在宁国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的!”
  宁知行听见前面那些话还颇为自得,但李辰安后面却说了‘原本’二字,这后半句的味道就变得不太那么香了。
  他抬眼看向了李辰安,便听李辰安又说道:
  “有本事的人通常有个最大的毛病!”
  “什么毛病?”
  “不太喜欢安于现状!”
  “也或者说不太愿意向别人低头!”
  “所以,我便又听说了一些对殿下的评语,便是……自以为是,自命不凡,还有……刚愎自大、独断专行,趾高气扬等等不太好的说法。”
  宁知行的脸已变得冰冷了起来。
  他很不喜欢李辰安说的这句话!
  但现在他依旧没有和李辰安翻脸,而是岔开了这个话题。
  “等你来,不是听你说本王的这些是非。”
  “哦……那殿下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和精力,是想和我说点什么?”
  “总不会请我来再做诗词吧?”
  李辰安又微微俯过了身子,“我倒是觉得这个可以有!”
  “虽无月却有秋雨,虽无美人当前,却有殿下的美酒。这若是做出一首词来……许会有别样的一番味道!”
  宁知行一怔,摆了摆手,“诗词这东西,往后还可以再做,今晚……今晚距离天亮已不远了,咱们还是长话短说,若说的好,本王很是欣赏你的才华,往后你可时常来德亲王府,本王定会与你把酒夜话。”
  李辰安问了一句:“那如果说的不好呢?”
  “不好嘛……本王身后有一百零八死士,你肯定就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当然,你是个聪明人,本王也不希望走到那一步。”
  “首先为了表示本王的诚意,本王可明确的告诉你,钟离若水……本王放弃!”
  “另外,钟离若水身有不治之顽疾,宫里的珍宝阁有两味必须之药……很是贵重!听说樊老夫人去求父皇也没有求到!”
  “你若是同意我接下来说的话,本王保证将那两味药取来亲自送到你的手上,据说可延钟离若水三两年性命,至于以后,本王能帮一定会帮,如何?”
  李辰安大吃一惊,他回头看了看小武,小武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
  “你说说看。”
  宁知行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你离开京都。”
  “就这么简单?”
  “你以为有多复杂?”
  “我在京都究竟耽误了你们什么事?”
  “当然是天大的事!”
  李辰安没有再说。
  钟离若水居然有不治之症!
  小武不会说谎!
  这个消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必须救钟离若水!
  但他同样知道就算自己真离开了京都,依旧逃不过一死!
  尤其是在宁知行登上帝位之后!
  那两味药既然在宫里,大不了去偷去抢,也或者一家伙炸了它!
  于是,他摇了摇头。
  “京都还是挺好,我还想再多呆一些日子。”
  宁知行死死的盯着李辰安,过了五息才问道:“真不要再想想?”
  李辰安取出了一个火折子,点燃,靠近了这坛子的引信。
  他的眼神也变得冰冷了起来。
  “我这个人啊,有个毛病。”
  “最不怕的就是别人的威胁。”
  他点燃引信,然后看向了宁知行,忽的一笑:
  “殿下要不要试试这烟花的威力?”

第两百六十章 夜归 下
  这罐子的引信很长。
  此刻正闪耀着火花发出了吱吱的声响。
  李辰安将这罐子推了过去,“殿下,其实你做错了一件事。”
  “你既然知道若水有病,为何不将那两味药取来直接给我?”
  “如果你直接给了我,如果那两味药确实能治……就算只能暂时治若水的病,为了她,我一定会成全了殿下!”
  宁知行看着那越来越短的引信有些紧张。
  “这有何区别?”
  “当然有!你主动给我不求回报,我会把这当成是殿下你的友谊!”
  “可你用这玩意儿来要挟我……莫非你就认为我没有办法从那什么珍宝阁中弄到那两味药?”
  “何况你还安排了这么多的死士,这不是待客之道!”
  “这就是殿下你的自以为是!”
  “提醒一下殿下,这引信燃完就会引爆里面的东西,然后轰的一声,就像一道惊雷一般,就算你现在飞到天上去也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
  李辰安双手一摊,“既然若水命不久已,那么我死了也没有关系。殿下如果死了,那一切可就真成了梦幻泡影!”
  引信还剩下两尺。
  宁知行愈发有些紧张,因为他不敢赌!
  他的命当然比李辰安的命更值钱。
  当然,除非是父皇认了李辰安这个儿子。
  这位皇兄可以稀里糊涂的死去,但自己这个德亲王这辈子却还有很多的事要做。
  他的视线没有离开那火星四溅的引信,问道:
  “离开京都,就那么难么?”
  “原本不难,但你们这些古人套路太多,不讲信誉,没有武德,所以我思来想去,你们想要我去做的,我偏偏就反其道而行之……殿下,还剩下一尺!”
  “我若现在出手,你觉得你能逃得过么?”
  “看来殿下对我的认识还不够深,我李辰安从不怕死!何况此刻就算死在殿下你的手中,你依旧会下来给我陪葬!”
  阿木看了看李辰安的背影,这小子又在说谎!
  不过这小子胆儿也是真够大的!
  现在就算想跑,也都跑不掉了。
  王正浩轩脸都白了。
  小武也有些紧张。
  慕容荷已咬紧了嘴唇。
  宁知行死死的盯着那越来越短的引信,他忽然觉得背上的冷汗似乎都流了出来。
  就算要杀李辰安,呆会让那些死士动手也是一样。
  何必用自己的命去赌这东西的威力!
  就在那引信只有一寸的时候,他快速的伸出了手!
  李辰安笑了起来。
  宁知行一把捏住了引信燃烧的火焰,在最后的那一刻将之掐灭,过了片刻,他才咽了一口唾沫抬眼看向李辰安,“现在你拿什么威胁本王?”
  “殿下你看,他们手里还抱着三个!”
  宁知行一哑,“如此说来,就没得谈了?”
  李辰安此刻却站了起来,他没有了嬉皮笑脸的模样,脸上的神色变得很是严肃,他认真的说道:
  “其实我始终都不明白,我就是来京都看看我的未婚妻,然后再看看能不能救出被鱼龙会抓去水牢的那个姑娘。”
  “甚至那个姑娘我可救可不救。”
  “至于这宁国会变成什么模样,至于谁坐在那上面当皇上……这和我原本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我就想着带着我的媳妇回广陵城去守着我那小酒馆,我就这么点理想,你们却处心积虑的想要我死!”
  “我特么招谁惹谁了?”
  “你是二皇子,是德亲王!”
  “我特么就是广陵城来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我们八竿子都打不着!”
  “你、还有姬泰,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你们有你们的阳光道不去走,偏偏要和小爷来挤这独木桥!”
  李辰安陡然站起,一脸愤怒:
  “还让不让人舒舒服服的过日子了?”
  “非得要小爷我和你们来个你死我活才舒服?”
  “好啊!来啊!”
  “有什么招式放马过来,小爷我通通接着!”
  “要干咱就干大一点!”
  他怒气冲冲转身,两步来到了王正浩轩面前,将王正浩轩抱着的那个罐子给取了过来。
  他又点燃了火折子,又点燃了这坛子的引信。
  “你们对我一无所知!”
  “你恐怕还在怀疑这东西的威力!”
  “一个个都自以为是!”
  “小爷我就让你看看这玩意究竟有多厉害!”
  就在所有人震惊的视线中,他一家伙将这坛子丢入了德亲王府里面!
  宁知行已惊呆了。
  他忽然说了一句:“那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如何?”
  李辰安冷冷一笑,“晚了!”
  “你还有姬泰想要小爷的命……”
  他一脚踩在了桌几上,居高临下死死的盯着宁知行,“小爷我的命很硬!”
  “不信,那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他的话音刚落,德亲王府里突然传来“轰……!”的一声震天巨响。
  一片耀眼的火光闪亮,一股浓浓的烟雾升腾。
  里面传来了阵阵惊呼声和嚎叫声,那堵坚固高大的围墙,此刻也轰然倒地,他的那一百零八个死士被一股强大的气浪给掀翻在地。
  宁知行被这一家伙吓得面色惨白如纸。
  “这玩意叫烟花!”
  “你再来招惹我……小爷我就做个小的罐子,塞到你的裤裆里去!”
  “走!”
  李辰安将桌上那个罐子抱起,转身和阿木等人踏步而行。
  就在宁知行那张阴沉的就要滴出水来的视线中,他们消失在了雨夜里。
  一名黑衣人上前两步,躬身一礼:“殿下,要不要追?”
  宁知行深吸了一口气,却被那硝烟的味道给呛了一口。
  他咳嗽了几声,摆了摆手。
  ……
  ……
  “你就不怕他秋后算账?”
  阿木看着李辰安问了一句。
  “暂时他没那胆子了。”
  “所以你是故意向他那亲王府丢的这、这烟花?”
  “对,对付恶人,就得要用更恶的法子……其实刚才,我真的很想杀了他。”
  阿木一怔,“那为何你没有动手?”
  “……因为若水的病。”
  阿木看了看李辰安,他明白了这话的意思。
  如果李辰安弄不到放在皇宫珍宝阁里面的那两味药,为了钟离若水,他会和宁知行再谈谈条件。
  “我们现在去哪里?”
  “去相府!”
  “……杀姬泰?”
  “不还剩下两个烟花么?去炸他一家伙,否则……我这意难平!”

第两百六十一章 双响炮
  当李辰安一行向相府而去的时候,发生在鱼龙会总部的战斗已经结束。
  皇城司军情七处大获全胜,几乎将鱼龙会核心成员全部歼灭。
  说几乎的意思是,王正金钟在辨认那些尸首的时候发现少了两个主要人员——
  一个是大长老谢无双。
  一个是鱼龙会天下行走杨四贤。
  当然,这不是主要的。
  主要的是王正金钟带着人来到水牢的时候,里面空空如也。
  他没有找到李辰安等人,这水牢中,还跑了一个长孙先生点名要带回皇城司的人!
  他姓良,名叔康。
  他在白衣盟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白衣盟一直很神秘,一直在与皇城司作对,长孙先生至今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只能怀疑白衣盟的背后有敌国的势力。
  良叔康是皇城司钓了很久的鱼,可他却在三年前落在了鱼龙会的手里。
  皇城司找鱼龙会要人,可偏偏鱼龙会却拒绝了。
  这次消灭鱼龙会,倒不是要出那一口气,在王正金钟看来,恐怕长孙先生已知道了一些白衣盟的秘密,他需要抓获良叔康来审问求证。
  他带着下属正要去分头寻找李辰安等人和良叔康的下落,却没有料到鱼龙会被姬拓率领的千牛卫给重重包围了。
  姬拓骑在战马上,眯着眼睛看了看这里惨烈的状况,他的心都在滴血——
  鱼龙会总部,是父亲耗费了极大的精力和财力才有了而今的模样!
  鱼龙会的存在,是父亲收罗情报刺杀政敌威胁对手的最好用的一把刀!
  可现在……
  这把刀已寸寸断去。
  总部被灭,鱼龙会的威风便荡然无存。
  鱼龙会的声望……也定会一落千丈!
  父亲的一番心血就这样被毁于一旦!
  皇城司!
  长孙惊鸿!
  夜很黑,灯不亮,四下里一片断壁残垣,还有硝烟弥漫……哪里来的硝烟?
  姬拓没有去想那么多。
  月黑风高杀人夜,将皇城司军情七处全歼,也是打断了长孙惊鸿的一条手臂……
  他“锵……!”的一声拔出了刀!
  “匪人作乱,给本将军杀光他们!”
  姬拓一声令下,他手下的亲信,千牛卫右卫中郎将朱广源一声大吼:“右卫全体听命……杀……!”
  他一马当先,马蹄刚刚踏出两步,一个声音陡然响起:
  “慢……”
  说话的是千牛卫左卫中郎将程哲。
  “姬将军,他们是皇城司的人!”
  姬拓双目一凝,“皇城司的人也不能在京都滥杀无辜!”
  “再说,本将军已得知情报,他们是江湖匪人伪装成皇城司的人作乱……动手!”
  “慢!”
  陈哲打马上前,“皇上密旨,姬拓听宣!”
  姬拓豁然一惊,便见陈哲取出了一道圣旨。
  陈哲看向了姬拓,“跪下接旨!”
  姬拓的手死死的抓着战马的缰绳,过了五息,他的手松开来。
  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臣,姬拓听旨!”
  “姬卿,朕命你保护李辰安,朕问你,李辰安他人呢?”
  这圣旨极不规范,倒更像是一封问罪的信,但姬拓知道,这正是皇上的口吻。
  只是……皇上怎么知道我没有找到李辰安?
  “鱼龙会……朕这条龙已不在乎,鱼为何还在乎?”
  “散了吧,天将明,你面壁三日仔细的去想想!”
  姬拓顿时心里一咯噔。
  如此说来,自己的一举一动,皇上都看在眼里都了如指掌!
  那皇上必然已知道自己的异心。
  那接下来……仅仅是面壁三日这么简单么?
  这事儿得回去问问父亲大人该如何处之。
  “臣,姬拓接旨!”
  陈哲将这道圣旨收起,跳下马来放到了姬拓的手上,什么都没有说回到了他的左卫将士之中。
  姬拓收兵,带了三个亲卫打马向相府狂奔而去。
  ……
  ……
  相府。
  姬泰书房中的灯依旧亮着。
  只是燕国公已经离开,陪在他一旁的依旧是那个坐在轮椅上的黑袍老人。
  该说的话已说完。
  该喝的茶已喝清。
  于是此间寂静,只有姬泰落笔于纸上的沙沙声。
  他倒不是在写什么密信。
  他在抄录李辰安今儿个晚上所做的那十五首词——
  第十六首皇上没有诵读,所以载道楼三楼上的所有人都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首词。
  那黑袍老人此刻也正捋着长须在看姬泰抄写的那些诗词,他那张枯槁的脸上浮现起了一抹惊讶的表情。
  “若不是听相爷亲口所言……老夫绝不相信天下能有人不停笔不思索的连续写出这么多极妙的诗词来!”
  “所以,这孩子不仅仅是得了李春甫的真传,他在诗词一道上的造诣……甚至远远超过了李春甫!”
  “也难怪皇上会欣喜若狂。”
  黑袍老人将这些纸放下,抬眼看向了姬泰。
  “皇上近二十年没有上朝,而今为了李辰安,皇上竟然要准备召开一场大朝会。”
  “我想,皇上依旧不会点明他的身份。”
  姬泰写完了最后一首词,将笔放下,问了一句:“为何?”
  “东宫毕竟还有一个太子……那位太子殿下也并不愚蠢。”
  “剑不出鞘可蓄势,如果皇上直接点名了他的身份就是拔出了剑……会流血的!”
  姬泰沉吟片刻,“你是不是觉得李辰安今儿个晚上死不了?”
  黑袍老人拿起了最后的这张纸,看了看,“老夫依旧觉得相爷今晚这棋……臭棋!”
  姬泰眉间一蹙,忽听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他转头望去,便见他的二子姬拓急匆匆走了进来。
  “父亲!”
  姬拓躬身一礼,“计划失败!”
  “发生了什么?”
  “皇上给了程哲一道密旨,命孩儿收兵!”
  “……”
  姬泰的眼徐徐眯了起来,“这么说,鱼龙会总部也没了?”
  “回父亲,鱼龙会总部那边发生了数次巨大的爆炸之声。其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有如流星坠地……不知道是何物所至。”
  “而后,皇城司王正金钟率军情七处倾巢而至……鱼龙会总部恐怕、恐怕全军覆没!”
  姬泰又是一惊。
  “莫非皇城司弄出来了什么不可知的武器?”
  “……孩儿不知!但、但鱼龙会倒塌了许多建筑,那东西的威力恐怕远非人力能及!”
  姬泰沉吟十息,看向了那黑袍老人。
  “约奚帷……老夫急着见他一面。”
  他的话音刚落,外院忽的传来一声震天巨响!
  而后便是一片惨烈的惊呼之声!
  他豁然站起,姬拓已一步冲至门外。
  他抬起了头……
  他看见夜空中有火花闪烁!
  “跑……!”
  他冲了回来,一把将姬泰给拦腰抱起,一手将那黑袍老人给提了起来。
  他破后窗而出!
  他刚刚跑出去数丈距离!
  就在这处后院,又是一声惊天巨响,又是一道灿烂火光。
  他被震得扑倒在地。
  姬泰狼狈的被摔出去了丈许距离,一头撞在了假山之上。
  他没有感觉到疼痛。
  他回头。
  便见他的书房那整栋楼,都熊熊燃烧了起来。
  秋雨依旧。
  果然有浓烟滚滚!
  姬泰双目尽赤:
  “长孙惊鸿!”
  “老夫与你势不两立!”
  ……
  长孙惊鸿此刻正看着站在面前的王正金钟,他忽的打了两个喷嚏。
  “这天都快亮了,谁还记挂着老夫?”

第两百六十二章 心相依
  玉京城京兆府。
  京兆府衙门后院里的灯亮了一宿。
  京兆府府尹向东在李辰安离开文坛的时候他也回到了京兆府衙门。
  还好。
  文坛没有发生意外。
  他本以为李辰安已回了花溪别院,他本还在书房中抄写着李辰安的那些诗词,还在很仔细的品读那些诗词。
  他本还在为春甫大人感到欣慰,觉得李家果然文传深厚。
  李辰安这小子,就算没有进士身份,但今夜一场文会,他的声望已不是进士或者探花可以比拟!
  他这一生,有定国侯府为后盾,有天下学子之拥护……如果他真站在了朝堂之上,许还真能做出一些事来。
  向东没有想过李辰安有挽狂澜于既倒的本事。
  他只是认为李辰安或许能拖拖姬泰的后腿,让姬泰难受一些罢了。
  因为无论怎么说,李辰安终究是个少年文人。
  就算他今儿个夜里入了皇上的眼,就算真得到了皇上破格重用,可皇上不上朝,他李辰安岂能翻出几朵浪花来?
  可接下来他得到的消息,却令他对李辰安刮目相看!
  他不得不重新审视李辰安,因为这小子今儿个晚上干出了三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无论是鱼龙会总部的覆灭,还是十二桥栖凤巷子里德亲王府倒塌的围墙,这都是那小子的手笔!
  而更让向东觉得不可思议的是相府里发生的那连续两次惊天爆炸!
  这小子……胆儿够肥,但其后果恐怕堪忧!
  向东起身,走到了门前,抬眼望了望,雨已歇。
  天已微微亮。
  ……
  ……
  孙驼子的小院子。
  钟离若水泪已干,眼依旧很红。
  她坐在屋檐下的凳子上,微微弓着身子,双手杵着膝盖撑着下巴,也看着这渐亮的天光,心里愈发的忐忑了起来。
  她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了坐在她身边的孙铁线的尸体,“孙爷爷,我这才知道挂念一个人的滋味。”
  “那时候我还小,你对我讲的那些故事我真的只是当成故事在听着。”
  “现在……现在我才知道其实那些故事,应该就是你少年时候所经历的事。”
  她又望向了天空,过了片刻才又说道:
  “你曾经经历的那些事,我是不喜欢再去经历的。”
  “我只想能够简单的去喜欢一个人,能够平安的和他相守一生……”
  “但我就要死了。”
  “你的故事还没讲完我就去了广陵城。”
  “我死之后……你再将你的故事讲给我听……我也将我和辰安的事,讲给你听。”
  钟离若水的脸渐渐苍白。
  昨晚她在这秋雨中等了李辰安一宿,冷了一宿。
  她的病,真的发作了!
  她的身子开始颤抖。
  她的额头已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儿。
  她的嘴唇,也在瑟瑟发抖。
  她的脸上却没有这发病带来的痛苦,她似乎已忘记了痛苦,她脑子里唯一想着的,就是李辰安的安危。
  “你……你一定要、要活着回来!”
  她撑不住了。
  她从凳子上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李辰安等人已冲入了这处小院。
  就在她倒在地上的那一瞬间,李辰安睚眦俱裂,他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快!
  他如风一般冲到了钟离若水的面前,一把将钟离若水给抱了起来。
  他很慌!
  前世今生从未有过的慌!
  他就像一只无头的苍蝇,又像是一只发怒的凶兽。
  “小武……!”
  “快、快救她!”
  钟离若水就像一块冰一样。
  她似乎听见了耳畔熟悉的声音,她艰难的睁开了眼睛。
  模糊的视线中,她依旧辨认出了面前的这张脸。
  于是,她笑了起来。
  “你……你……总算是……回……回来了!”
  她想要抬起手来摸一摸李辰安的脸,但她的手仅仅抬高了一尺便又垂了下去。
  李辰安紧紧的抱着她,将脸贴向了钟离若水的脸。
  原本李辰安期待这一刻已期待了很久,但现在……他希望这一刻永远不要到来。
  钟离若水的脸依旧柔嫩,却冰冷刺骨!
  小武这时候已捡起了落在院子中的那个盒子。
  他看了看坐在凳子上死去了的爷爷,他来不及悲伤。但他原本那双干净如山涧幽潭一般的眼里,此刻已如洪水滔天!
  他强忍着心中的悲愤打开了盒子,看见了里面的那几位药,便明白爷爷去做了什么。
  他抱着盒子走入了西厢房,又从药柜中取了十余味药。
  他的心分明极不平静,但他抓药的手却一如既往的稳。
  若需十钱,绝对不会偏差分毫。
  他拿着这些药去了偏房开始煎药,想了想,提笔写了一句话,出门递给了李辰安。
  “三小姐需要保暖,我在煎药,你需要保证她半个时辰不落最后一口气!”
  李辰安抱着钟离若水向东厢房走去。
  那里,是孙驼子的卧房。
  他走入了卧房,将钟离若水放在了床上。
  将被子盖在了钟离若水的身上,然而关上了门。
  他脱去了衣裳。
  钻入了冰冷的被窝。
  就在这被子中,他轻车熟路的也脱去了钟离若水的衣裳。
  他拥她入怀。
  心无半点杂念。
  许是受了这冰冷寒意的刺激,他体内的不二周天诀此刻在疯狂的运转。
  不二周天诀是天下至阳之内力,而此时的钟离若水,几已是至阴之躯体。
  阴阳相遇,不二周天诀霸道而行,不知不觉之间,这股内力又壮大了两分。
  但他这时并不知道。
  他只知道必须将钟离若水给焐暖和起来,绝对不能让她真的陷入冰冻之中。
  此刻意识已经陷入昏迷的钟离若水,她觉得自己似乎正在走向一片漆黑的深渊。
  那是一处千里冰封的荒寂之地。
  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吸引着她向中间的那无尽深渊一步步而去。
  就在她即将抵达那处深渊边缘的时候,她忽然转头望向了天——
  阴沉的天上出现了一个红彤彤的太阳!
  她感觉到了些许温暖。
  于是驻足,于是四下里张望了一下。
  就在那火热的阳光之下,那些冰雪,似乎正在融化。
  于是她转身。
  向着那论红日一步步而去。
  她不知道走了多久。
  她来到了冰原的尽头。
  这里,似有春暖,因见花开。
  她,睁开了眼!
  看见的是……李辰安紧张的脸和那双惊慌的眼。
  她那张漂亮的脸蛋儿忽的一红,李辰安忽的一喜,于是,他抱得更紧。
  于是,他的嘴落了下去。

第两百六十三章 惊破天的消息
  转眼三天过去。
  中秋文坛发生的事,而今京都已家喻户晓。
  李辰安以一己之力,战越国十六学子!
  他一气呵成十六首妙不可言的诗词,竟然令越国那十六学子失去了下笔的勇气!
  这是何等样的才华!
  这让京都百姓备受鼓舞!
  更是令京都的学子们一个个扬眉吐气!
  本还有人怀疑,可当那十五首词在次日流传开来的时候,他们才知道李辰安原来如此厉害,越国十六学子……他们输得不冤!
  因为换着任何人在那样的情况下,面对李辰安那不讲道理的狂书,想来都难以下笔,都无法落笔。
  他们为自己曾经升起的怀疑而愧疚。
  于是,李辰安就这样坐实了诗仙的名头!
  只是,李辰安所做的第十六首词,却至今都未曾流传出来。
  听说是被皇上收藏。
  如此看来,岂不是他那第十六首词更是惊艳?
  于是,玉京城的学子文人们对此充满了好奇,想尽了一切办法去打听。
  但对于玉京城的老百姓而言,他们只是觉得那个从广陵来的李辰安好生厉害。
  至于怎样厉害,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比之中秋文会李辰安连续做出十六首诗词这一旷世壮举,京都的百姓们反倒是对那夜发生的三场突如其来的爆炸更有兴趣,也更令他们津津乐道。
  因为那三个地方很特殊。
  也因为那三个地方都不是常人敢于去招惹的,是他们路过都要绕道而行,都要小心翼翼去回避的。
  可偏偏那晚,那三个地方却遭了天谴——
  除了极少数知道李辰安那烟花的威力的人之外,没有人明白那究竟是什么东西造成了。
  对于未知的东西,只有归为天。
  那三个地方都不是好地方,既然人间管不了,当然只有天来管。
  另外就是官府的态度。
  官府的态度也模棱两可,似乎除了收尸之外,他们什么都没有做。
  德亲王府那扇倒塌的围墙又默默地重新砌了起来,甚至这几日德亲王似乎都没有出门。
  相府里面究竟遭到了多大的破坏也没人知道。
  只有消息灵通一些的人听闻了只言片语,说是相府里面死了三十二个人!
  可惜的是姬泰那老东西居然躲过了那一劫,只是这三日也没有上朝,许是受到了惊吓。
  而鱼龙会总部的那帮横行霸道的王八犊子,据说全死光光了!
  这些所有,对于京都百姓而言,都是极好的消息。
  他们弹冠相庆,甚至叫自家的黄脸婆多做了两个菜,多喝了两杯酒。
  他们毕竟是小民,他们不敢直接面对那些强权,但私下里对此却极为欢喜,于是忍不住会在茶楼酒肆悄悄的说上那么两句。
  有幸灾乐祸之心,也有事后诸葛之意。
  “善恶有报,不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
  “恶人自有天来收,所以诸位,还是多行善事,切莫要忘了举头三尺有神明!”
  “哎,还是可惜了,没有将那老贼和那小贼一并收走,终究还是留下来两大祸害。”
  “……”
  “喂喂喂,我这里有个惊破天的消息你们想不想听听?”
  阳光正好。
  某处茶园里人声鼎沸。
  所谈当然是中秋夜里发生的那些事,所说当然也是中秋夜里的那些人。
  此刻一张茶桌前围满了人。
  一个个正盯着坐在桌前的一中年华服男子。
  “还能有什么消息比相府被雷劈了更惊破天的?”
  “就算是李公子的第十六首词流传出来,也当不上惊破天这三个字吧?”
  “我说老刘,你就莫要吊我等胃口,说吧!”
  这被称为老刘的中年男子脸上露出了一抹神秘之色。
  他甚至探头四处望了望,这才俯过身子,低声说道:“你们听了就听了,切莫要传了出去!”
  “你说,我们保证不传出去!”
  “李辰安、李公子……他,就是皇上和卢皇后的……皇长子!”
  这里突然寂静。
  所有听见这句话的人此刻都张大了嘴巴都瞪大了眼睛。
  这果然是个惊破天的消息!
  五息之后,一个年长的老人才又低声说了一句:“这……这怎么可能?”
  “老夫尚记得昭化三年发生的那事!”
  “听说,昭化三年冬,皇长子刚满月,皇上一高兴,去了西山狩猎。”
  “可就在皇上去了西山没两天,卢皇后就被宫里的奸人所害……你们肯定听说是卢皇后上吊死的,但那时候还有一个传言……这个就不说了。”
  一旁听的津津有味的人就不乐意了。
  “钱老,您这不是吊人胃口么?”
  “二十年过去,那段旧事早有定论,你这故事说来我们听听官府也不会拿你怎样。”
  这姓钱的老人摆了摆手,“不能说,不过老夫可以告诉你们的是,传言卢皇后上吊是假,被毒杀才是真!”
  众人又吃了一惊。
  钱姓老者一捋长须,又道:“也就是那个晚上,皇长子失踪,皇上派了皇城司找了足足二十年都没有找到……你们想想,如果凶人行凶毒杀了卢皇后,怎可能还将皇长子留在人间?”
  “所以,老夫以为,你刚才那说法,不靠谱!”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皇长子还活着,他也应该隐姓埋名的活一辈子,怎敢跑到京都来?”
  “何况老夫听说李辰安将满十八,但皇长子若是活在人间,他却已快二十一岁。”
  “这根本就对不上!”
  一旁那刘姓男子顿时就急了,“这年岁可以造假的啊!”
  “我这消息,”
  刘姓男子又压低了声音,“我这消息可是从宫中而来!”
  “你们若是不信就等着瞧!”
  “我还听说皇上为了李公子,将于明日举行大朝会!”
  “许是皇上要让李辰安认祖归宗金册留名……他可就是宁辰安了……当然,我等若是见到他,可得磕头行礼,恭敬的称呼他一声殿下了!”
  “……”
  所有人又吃了一惊,这时候就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只是皇上近二十年不理朝政,如果他明儿个真为李辰安专门举行大朝会……那恐怕就能说明皇长子当真活着,并且皇上已知道。
  不然中秋夜皇上怎么会亲临文坛?
  只是,李辰安如果真的就是皇长子,这京都的水如此之深,他会不会刚一冒头就被淹死了?
  对啊,他刚来京都,姬泰不就派了人去刺杀他的么?
  如果他就是个寻常百姓,姬泰怎可能多看他一眼?
  更不用说派人行刺于他。
  所以……他一定就是失踪了二十年的那位皇长子!
  说好的这番话都不说出去。
  可短短半天时间,李辰安就是皇长子这事,已家喻户晓!
  李辰安对此毫不知情。
  此刻他和钟离若水还有小武正站在水云山山腰的一处新坟前。

第两百六十四章 前尘往事成云烟
  坟并不大。
  这坟就朝着云集别野,视野很好。
  坟前是一片开阔地。
  满地的秋菊也开得正好
  坟前立了一面碑。
  但碑上却一个字都还没有写。
  小武不知道该如何去写。
  他跪在地上茫然的摸着这块碑,才忽然发现对这个将自己养育成人的爷爷根本就不了解!
  知道他的名字叫孙铁线。
  知道他今年六十三,一生未娶。
  也知道他的医术超群,还有他的功夫并不好。
  然后呢?
  他祖籍何在?
  他生平有哪些事迹?
  他一生救过多少人?也或者杀了多少人?
  他的喜好除了酒和猪尾巴还有什么?
  在小武的记忆中,孙铁线除了带着他漫山遍野的去寻找草药,教他辨识草药,教他们如何应用这些草药之外,似乎孙铁线已没有了其他。
  不对!
  他还有自己!
  他将自己当亲孙子一般的看待、照顾、还有无微不至的关怀!
  他曾经就是自己的一片天。
  往后……自己就是老孙家的一颗种子。
  于是,小武手握短刀,在石碑上刻下了两行字:
  “你抱我一生,
  我跪你一世。”
  “昭化二十三年八月十八,孙孙小武叩立!”
  从此,小武有了姓。
  他姓孙,名小武!
  坟前燃起了香蜡。
  孙小武、李辰安,还有钟离若水跪在了这座新坟前。
  恭恭敬敬叩首,然后给孙铁线烧去了一大堆的纸钱。
  在这处山腰不远的地方,有一颗斜斜生长在悬崖上的松树。
  那颗松树的枝干上这时候站着一个人。
  山谷中有罡风烈烈。
  他的白发和黑衣都随风而舞。
  他背负着双手,正注视着那处新坟。
  也不知道他看的是小武三人还是看的那座坟。
  他看了许久。
  直到小武三人依依不舍的离去,他才纵身飞到了那座坟前。
  他摸了摸那石碑,又摸了摸那坟头。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壶酒,轻轻的浇在了坟头上。
  “二十年前,你因饮酒误了大事。”
  “从那之后,你滴酒不沾。”
  “你这辈子虽然救了许多人,甚至是战场上的那些残肢断体的士兵……可我知道你的胆子其实很小。”
  “所以那晚你一定是喝了酒才去的。”
  “你真的很傻啊……樊桃花之所以没有去强闯珍宝阁,就是因为她已知道里面有个大宗师!”
  “不过,也幸亏你取回了药,不然三小姐……也再无法跪在你的坟前!”
  “一路走好!”
  “孙小武你没有白养,他就是你的亲孙子。”
  “但这姓还是写错了,这得怪你!”
  “不过,这样也好,小武的未来,谁又能知道?”
  一壶酒流尽。
  这老人转身。
  面朝云集别野的放向望了一眼,忽的又喃喃说了一句:“这地儿风水不错,若是我也死了,若是能葬在这里……咱们兄弟在九泉之下,许能和睦安好!”
  他踏空而去。
  坟前清净。
  只有怒放的野菊花在风中摇曳。
  只有淡淡的酒香伴随着燃烬的纸屑飘荡。
  ……
  ……
  皇宫东宫。
  太子书房。
  此刻的宁楚楚正瞪大了眼睛无比震惊的看着她的亲哥哥宁知易,过了许久才艰难的问了一句:
  “他、他怎么可能就成了我们的大皇兄了呢?!”
  她忽的站了起来:
  “三月三,我至广陵城。”
  “就在画屏东的那处烟雨亭中第一次偶遇见了他……而后因为他的诗词,我、我让开阳她们仔细的查过他的一切!”
  “他就是广陵城百姓口中的一傻子呀!”
  “他被他的父亲给赶出了李府,就在二井沟的那巷子里面!他后面开的那铺子就是卖酒的,那铺子叫榕树下小酒馆呀!”
  “他怎么可能是我们的大皇兄?”
  “你、你定是搞错了!”
  “若你不信,可派人去广陵城一查便知!”
  宁楚楚的神色有些激动,以至于她的那张俏丽的脸蛋儿此刻变得通红。
  她难以置信。
  也无法接受!
  她压根就没想过李辰安摇身一变变成了他们的大皇兄,她更没有去想她的亲哥哥宁知易这太子之位恐怕更难保住。
  这是出至于她的本心。
  她喜欢上了李辰安!
  而钟离若水也希望她能喜欢上李辰安!
  可现在……有情人终成了兄妹。
  她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甚至这一生恐怕都难以接受。
  她的脑子里此刻还浮现出了在玉佛寺求的那张签!
  那张签上写的是:
  欲求好事喜非常,争奈姻亲只暂忙。
  毕竟到头成好事,贵人接引贵人乡。
  那老和尚说此乃上签,可现在……莫非其中的一句写错了?
  毕竟到头成好事,它怎的就变成了毕竟到头好事空了呢?
  这两日得李辰安中秋文会诗词,少女的心愈发的欢喜,少女的那缕情绪正在疯狂的滋长。
  可今儿个哥哥请她前来东宫,听见的却是哥哥说的这句话——
  “你、这件事终究得让你知道……李辰安,他极有可能是卢皇后的儿子……也就是我们的大皇兄!”
  这很是荒唐!
  她希望哥哥告诉他这不过是在骗她。
  可宁知易却没有说话。
  那么这就是真的!
  宁楚楚忽然觉得浑身的力气在这一瞬间被抽尽,她踉跄着坐在了椅子上。
  她双眼失神,过了许久才闭上了眼。
  眼角两行清泪流下。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在中秋文会的那个晚上。”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那时候仅仅是怀疑,今天才确定。”
  “如何确定?”
  “父皇明日召开大朝会,下旨让李辰安参加……前去传旨的是御前公公常左青。”
  顿了顿,宁知易又道:“为兄也希望这是假的,倒不是为了为兄这太子之位,而是为兄希望你能幸福。”
  “只是现在……现在你必须去面对这个事实。”
  宁知易走到了宁楚楚的身边,拍了拍宁楚楚的肩头。
  “这些年,我们兄妹都过得不太容易。其实说句心里话,哥对这东宫……”
  他左右看了看这空旷的书房,微微一叹,又道:
  “哥对这东宫并不喜欢!”
  “只是为了我们能够在宫里好生的活下去,哥只能住在这里,这里毕竟能挡下不少风雨。”
  “如果父皇真认下了李辰安,哥很喜欢这个大皇兄,如果他住在了这里……你我兄妹,或能平安。”
  “将他放下吧。”
  “天下好男儿无数,你再另寻一个,哥为你做主!”
  宁楚楚黯然垂头,任由泪水滴落于地。
  过了片刻她才取出手绢擦了擦眼泪,却发现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这才忽然觉得原来喜欢上了一个人,也有说不出的苦!
  只是,这苦怎么就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呢?
  她觉得万念俱灰。
  此时宁知易却又说了一句:“你得振作起来,得帮他!”
  “因为他要立于朝中……比我们更不容易!”

第两百六十五章 态度
  云集别野。
  偌大的院子里气氛有些凝重。
  小武在给阿木和王正浩轩清理包扎伤口,略远处的一处临湖的轩榭中,樊桃花和钟离若水的母亲荣怡音此刻正坐在李辰安的面前。
  二人皆看着李辰安,眼里流露出来的神色有些奇怪,以至于让李辰安以为自己的脸没洗干净。
  他甚至摸了摸脸,而后才淡淡一笑:
  “那夜,多谢老奶奶出手相救!”
  一码归一码。
  中秋夜,樊桃花确实是派了金三鞭救了自己一命。
  这当感谢。
  但是,李辰安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去宫里的珍宝阁取药,为什么是孙铁线?
  既然定国侯府有一处很是神秘的隐月阁,既然隐月阁里有很多的高手,那么这件事本应该让那些高手去,而不是武功并不厉害的孙铁线!
  这件事而今已成了钟离若水心里的一个结。
  钟离若水没有告诉樊桃花她那夜里发了病,也没有告诉其余任何人她的命已被小武给救了回来。
  钟离若水给李辰安的理由是——且多看看!
  看什么?
  应该是看看定国侯府对她和他的态度!
  所以坐在一旁的钟离若水,此刻虽然在煮茶,但脸上已没有了曾经见到奶奶时候的那种欢喜与热情。
  不知不觉间,她和樊桃花已有了少许隔阂。
  樊桃花已知道孙铁线的死。
  只是她并不知道孙铁线临死带回了那些珍贵的药。
  樊桃花当然看出了孙女脸上流露出来的不喜,她知道孙铁线和钟离若水如爷孙一般的感情,她也知道孙女不喜的原因。
  但此刻她没有对此解释一句,而是依旧看着李辰安,忽的一笑,很是慈祥。
  “你……你的胆识,倒是超出了老身所料!”
  “只是,那终究是匹夫之莽,对于你往后在朝中行事,怕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这三日来,姬泰忽然悄无声息,但二皇子去过相府两次,甚至姬贵妃也在昨夜回了相府一次。”
  “程国公说皇上在中秋文会的那晚就开了口,赐你同进士出身,也同意了程国公的提议……接下来皇上会有旨意给你。”
  “那圣旨估计不时就到。”
  “这便意味着你将站在庙堂之上,去正面面对姬泰一系……你已将姬泰得罪的死死的,而今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
  樊桃花面色变得严肃了起来,眼里也有一抹隐隐的担忧。
  “你准备好了么?”
  一旁的钟离若水也抬起了头来,有些紧张的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嘴角一翘: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匹夫一怒……血溅三尺。”
  “无论我怒还是不怒,姬泰都不会与我善罢甘休,那不如血溅三尺,如此,至少我的心里会舒服一些。”
  “至于站在庙堂之上……姬泰肯定会为难于我,他不让我好过,我自然也不会让他安生!”
  “大不了我每夜去他那相府放两个烟花,万一放准了,将那老东西给炸死了,恐怕还能炸出个天下太平来。”
  樊桃花沉吟片刻,她似乎在重新认识李辰安。
  眼前这少年,此刻丝毫没有那夜文会上泼墨挥毫的斯文气息,反倒是有股子痞子味道。
  他没有自己预料中的怯意,流露出来的还是一副要和姬泰死缠烂打到底的无畏精神。
  这是个好事!
  因为皇上肯定不会让他再死一次。
  至于他的未来会怎样,这就要看他在朝中有着怎样的表现。
  定国侯府当然会大力支持他,甚至因为他身世的改变而改变原本所定的计划。
  “这里距离皇宫太远,莫如和若水搬去侯府住?”
  樊桃花果断的抛出了橄榄枝,她本以为李辰安是愿意的。
  因为如此一来,他身上那道定国侯府姑爷的烙印会变得更深。
  朝中的那些大臣们,就算是听命于姬泰之言,也定会考虑得罪了定国侯府的后果。
  这会让他在朝中的压力少很多。
  甚至会有许多站在墙上的大臣倒向他。
  毕竟就算是他有着皇长子的身份,也孤掌难鸣,也需要一帮大臣的拥护与帮助。
  这是个很简单也绝对有利的事,可偏偏李辰安却摇了摇头。
  “老奶奶的好意我心领了。”
  “商涤商老哥这些日子就要离开京都回广陵城,他将他的那处旧雨楼送给了我。”
  “旧雨楼距离皇宫更近一些,我想……我和若水住在那也更好一些。”
  他这话一出,不仅仅是樊桃花愣了一下,一旁的荣怡音也顿时吃了一惊。
  “你们尚未成亲!”
  这话是荣怡音说的。
  “住在旧雨楼,终究会惹来一些闲言碎语,若水……”
  荣怡音看向了钟离若水,这一次她没有再反对钟离若水和李辰安之间的事,就连言语也变得轻柔了起来,甚至还有些恳求的味道。
  可钟离若水此刻却拎起了茶壶斟了三杯茶,“辰安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她将三杯茶递了过去,不如以往那般恭敬。
  “旧雨楼那地方很不错,就是乱了一些,只需要稍微收拾一下就好。”
  “另外……”
  她抬眼看向她的母亲,“我不在乎什么闲言碎语,我已将我身体的情况告诉了辰安。”
  “他既不弃,我便不离。”
  “他若真去当了个官儿,我就打理好那个家,总不能让他回家之后连一口热饭都没有吧。”
  她用的是家这个字!
  她的态度还很是坚决。
  荣怡音一时有些恍惚,这才发现自己对女儿并不是太了解,而女儿却已长大了。
  樊桃花倒是没有坚持。
  她点了点头,“也好,那你就从侯府选一些下人过去。”
  “只是,”她看向了李辰安,“你既然知道若水的病,当知道她、她难熬今冬。”
  “你若是能得皇上恩宠,若能为若水求得两味药来……你对定国侯府有任何要求,定国侯府有求必应!”
  “多谢老奶奶,我会尽力为之!”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一个公鸭嗓子般的声音:
  “李辰安可在?”
  “请出来接旨!”
  樊桃花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荣怡音脸上也露出了一抹喜意。
  “去吧,明儿个晚上,齐国公在府上设宴请你和若水同去。”

第两百六十六章 三个消息
  李辰安走了出去。
  对于钟离若水母亲态度的转变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士农工商阶层分明,皇上若是真给了自己一个官儿,这应该也算是踏入了仕途。
  许是自己将入朝为官,不再是广陵城那小酒馆的一个小商贩,这身份对于定国侯府而言虽然依旧很低,但至少好听了许多。
  守着那小酒馆,人家只会拍着桌子吼你一声掌柜的。
  可若是当了官,人家却会恭敬的称你一声大人!
  天下丈母娘,十之八九恐怕都有如此心态。
  这其实很正常,当娘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嫁得更好一些?
  所以,李辰安对这个未来的丈母娘倒并没有什么成见,只是这个丈母娘还一心想着恢复荣府昔日荣光……这事恐怕难如她所愿。
  如此想着,李辰安来到了院子里,便看见了站在阳光下的两个人——
  一个是白眉白发的老公公。
  另一个是背着一杆枪的年约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
  那么这位老公公肯定就是前来传旨的太监了。
  这一世的规矩他不懂,但上一辈子的规矩他懂!
  这传旨的太监,可就如高官的车夫门房,那是绝对不能得罪的。
  所以他连忙走了过去,正要躬身一礼,却不料对面那老太监反倒是抢先了一步!
  他居然躬身向李辰安行了一礼!
  这吓了李辰安一跳。
  他连忙闪了过去,避开了这一礼。
  常左青微微错愕,便见李辰安向他行了一礼:
  “小子李辰安见过公公!”
  “公公可莫要折煞了小子,小子哪里敢当公公这一大礼!”
  常左青那张老脸顿时浮起一抹欢喜的神色,他上前一步,双手将李辰安扶起,言语依旧很是客气:
  “公子大才!杂家佩服得五体投地!”
  “都是虚名,让公公见笑了。”
  这花花轿子二人颇有默契的这么一抬,一旁的那个青年男子忽的微蹙了一下眉头,再看李辰安的时候,眼里多了两分惊讶。
  而常左青当然是对李辰安另眼相看了。
  他知道这位爷可是皇长子!
  他也琢磨着皇上的那心思,恐怕这位爷……若自己能够多活些年岁,指不定还要侍候这位爷。
  而今他即将踏入庙堂,里面的弯弯道道那是多得不得了。
  就算是后宫里,看似风平浪静,但各宫之间却也多的是暗地里的斗争。
  这位爷想要活到皇上禅让的那一天可没那么容易!
  他虽然背靠着定国侯府,但姬相一系却将他视为了眼中钉肉中刺……
  往后,得寻些机会给他说说那些浑水和那些浑水中的鱼。
  常左青如此一想,已拿定了主意。
  “李公子,杂家常左青。”
  “今儿个奉皇上之命前来给您宣一道口谕。”
  “辛苦公公了,在下接旨!”
  李辰安说着这话却没有跪下。
  常左青以为李辰安已知晓了他的身世,毕竟而今这事已在玉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他万万没有料到李辰安这三天根本就没有出门。
  他在给钟离若水暖身子。
  并痴迷于此。
  所以常左青以为李辰安不跪,这便是李辰安心里尚未解开的那个结——
  毕竟这二十年来,皇上虽然派了皇城司在四处寻他,可他就在广陵城,却偏偏没有找到。
  本就没了娘的孩子,明明有个权倾天下的父亲,这二十年却在广陵城受了那么多的苦……心有埋怨,这实属正常。
  另外,这是一道口谕,这里也没旁人,那么也就无需那么刻意。
  于是常左青也就没有提醒。
  这又令站在一旁的那青年男子吃了一惊,心想,这位爷的胆子是真大,难怪那晚做出了三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只是自己又没有招惹谁,怎会被皇上派到了他的身边?
  这往后的日子,定难以清闲!
  此刻常左青身子一震,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
  “皇上口谕,着李辰安明日入朝参与大朝会!”
  李辰安微微一怔,“就这样?”
  常左青一听这话也是一愣,皇上就是这么说的呀!
  不然还要怎样?
  哦,对了……
  他微微一笑,伸手一引,“这位是皇上派来保护你的大内第一高手周十八!”
  周十八上前,拱手一礼,面容严肃:“属下周十八,见过……见过公子!”
  李辰安双手虚扶,“这……那往后就辛苦周兄了!”
  一句周兄将周十八吓了一跳,“属下不敢,若公子不嫌,就称属下一声十八就好!”
  这可是大内第一高手,嗯,看起来还不错,至少没有第一高手的傲骨,反还很是谦逊。
  “好,那往后,你就和阿木他们住在一起。”
  “属下遵命!”
  他站在了一旁,李辰安从袖袋中摸出了几张银票塞到了常左青的手里,这又吓了常左青一跳。
  “使不得、公子,使不得!”
  “使得、使得!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这往后啊……还有许多仰仗公公的地方!”
  常左青想了想,将这几张银票塞入了袖袋中,心想这位爷如此客气,怕是急迫的希望能从自己这里得到些有用的东西。
  于是,他左右看了看,俯过了身去,在李辰安的耳畔低声的说了几句:
  “公子,皇上恐怕过些日子又要去长乐宫。”
  “监察司……而今只剩下了一个老御吏,人少,其实也好!”
  “户部尚书李文厚家你可多去走走。”
  “另外就是……”
  常左青沉吟了片刻,终究还是将最后这句话给说了出来。
  他的声音很低,却偏偏最为慎重:
  “三皇子……年十七,尚未封王!”
  “杂家告辞!”
  ……
  ……
  李辰安送常左青离开。
  再回到院子里的时候一直在琢磨着常左青悄悄告诉他的这几句话。
  皇上过些日子将去长乐宫……而今这情况应该是中秋文会自己的那些诗词得到了皇上的欣赏,所以皇上才会在明日的大朝会看看自己。
  如果真给了自己个谏议大夫的官儿,要想做出点名堂,当然就需要皇上这个最大的靠山。
  可他却要走了。
  那意思就是自己这靠山靠不住了。
  监察司人少其实也好……这是让自己不要大张旗鼓的去干?
  应该是这样,毕竟朝中的人十有八九都是姬泰的人。
  三皇子年十七,未封王……
  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莫非是要自己去抱三皇子的大腿?
  那太子殿下的大腿不是更粗一些么?
  就在李辰安想着这事的时候,林雪儿忽的走了过来。
  “李公子,三皇子派人送来了请柬,请您明儿个晚上于怡红楼喝一杯酒听听曲儿。”

第两百六十七章 大朝会 一
  昭化二十三年八月十九!
  因为皇上不再上朝而停止了近二十年的大朝会,在这一天破天荒的再次开启。
  这是一个令整个京都都极为震惊的天大消息。
  这对于满朝文武而言,当然更是个了不得的大事!
  京都的百姓们自然将这场大朝会与这些日子里的那个传言联系在了一起,便觉得人生如梦世事如棋。
  他们在翘首期待的等着看热闹,当然对于未来的局势也有着诸多的猜测。
  他们最希望的是这个文采惊才绝艳的皇长子能认祖归宗,甚至能成为宁国的太子!
  倒不是他们明白于李辰安的本事,而是觉得这样的故事简直就如那些戏文,能好看一些,也能让这单调平凡的生活多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
  至于有人担心未来这京都会乱……乱就乱呗,再乱这日子还能差到哪里去?
  已经吃糠咽菜了,若真乱了,指不定还能乱出一个新的未来。
  总比而今这要死不活的吊着一口气强上少许。
  就算自己因乱而死,至少后人还能有过上好日子的希望。
  于是,许多百姓便将希望寄托在了这位皇长子的身上,期待着这场大朝会的召开,也期待着从宫中传出好的消息来。
  对于满朝文武而言,虽然所有人事实上都已猜到了这场大朝会的内容,但也还是希望能够听皇上亲口说出来才觉得这事能够落地。
  落地的意思是,真与假无须再去揣度。
  未来路,也无须再抱有任何幻想。
  该和李辰安战斗的,那就做好战斗的准备。
  该站在李辰安身边的,那就不需要再瞻前顾后。
  所以,这是一场至关重要的大朝会!
  它关乎着许多人的前途生死,它甚至还关乎着宁国未来的国运!
  所有的文武大臣们在这一天都早早的起了床,三日未去宫里的姬丞相,今儿个一大早也起了床。
  在侍女的服侍之下,他梳洗了一番,仔细的用了一顿丰盛的早饭,而后站在了一面镜子前。
  他看着镜中的这张老脸。
  额头上还鼓着一个鸽子蛋大小的青包。
  他看了十息,眼睛徐徐眯了起来,因为那青包格外碍眼。
  宁知行来过相府,他已知道这是李辰安所为。
  那个从广陵城而来的小东西,他似乎正在露出他的獠牙。
  老夫……定会打断你的獠牙!
  还会打断你的脊骨!
  就算你是皇长子,又如何!
  他转身,在侍女的服侍下穿上了朝服,带上了他的护卫,上了马车,向皇宫而去。
  上朝开的是皇宫的南侧门。
  所以,所有的官员入朝,都得走上朱雀大道。
  此刻还是寅时,但朱雀大道上已有了不少的车驾。
  这些当然都是去参加大朝会的那些官员。
  他们抵达朱雀门的时候宫门肯定还没有开,但他们依旧早早的去了。
  姬相一系的这些官员,当然是想要看看姬相,毕竟自从中秋夜相府被莫名的炸了之后姬相再未曾露面。
  姬相可是他们的主心骨。
  这令他们的心里有些忐忑。
  虽然相府也发出了消息,告诉他们相爷无恙,可听说那是天谴,就算相爷无恙,若是受了惊吓……毕竟相爷而今年过花甲,他还能不能站起来撑住这越来越低沉的天?
  唯有亲眼所见,他们的心里才能踏实。
  所以需要去的早一些,若是见着了姬相,也好听听姬相对这事的看法,也好更加清楚对李辰安的态度。
  而别的少部分官员则是想要看看李辰安。
  这个而今名动京都的少年郎,其实真正露面也就是在中秋文会的那个晚上。
  他有上过载道楼。
  只是那时候他在一群参赛的学子之中。
  那时的他还没有皇长子这么个身份,在那人群中就并不显得光鲜,所以载道楼上的许多人,当时并没有注意过他。
  可就在那个晚上,他却令许多的官员记忆深刻。
  不仅仅是皇上言语间隐约表明的他的身份。
  也不仅仅是他那惊才绝艳的十六首诗篇。
  关键在于他随后而为的那三件惊天壮举!
  这,才是朝中隐忍的那小部分官员们所看重的!
  这叫胆识!
  如果他就是个寻常人,这般胆识可谓之草莽。
  但如果他再有一个皇长子的身份……有诗仙之才,还有过人之胆,这便是文韬武略皆备的大英雄!
  草莽可欣赏,英雄则可追随!
  尤其是在而今宁国的乱局之下,在这朝中的污秽之中,他们渴望能有一个让他们马首是瞻的大英雄,能够在他的带领下拨乱反正重整朝纲,还庙堂之清明,给宁国以安宁。
  所以,这一小部分官员们来的也很早。
  毕竟,这是他们为官数年以来看见的第一缕曙光。
  或许微弱,却终究有了追随的方向。
  皇宫南门依旧关着。
  南门旁边有一排给官员们等候早朝歇脚的房舍,这里泾渭分明的站成了三个圈!
  左边人最多的是姬泰一系的官员们。
  他们今儿个破天荒的很是沉默,没有了以往高谈阔论的模样。
  右边的人比较少,他们今儿个却很是激动兴奋。
  只是他们的声音依旧很低,却难掩他们的期待之情。
  中间还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官员。
  他们的手拢在袖子中,不言不语,或昂首望着夜空中的那繁星,或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他们不喜不悲,因为他们早已失望,失望透顶,再不会将希望寄托于某个人的身上。
  哪怕他是皇长子。
  在而今的环境之下,他又能怎样?
  李文厚就站在中间的这人群的外面。
  吏部侍郎齐文君这时候从右边那群人里走了过来。
  他是齐国公的长子,齐知山齐知雪兄弟二人的父亲。
  他看了看李文厚,“应该高兴才对!”
  李文厚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齐兄……他不该来京都的!”
  “可已经来了。”
  “是啊,所以,接下来……这京都的秋,就愈发的凉了。”
  齐文君微微一笑,“终究得经历这样的秋,甚至还得经历大雪的寒冬……我倒是期望这场寒冬的到来。”
  “……会死很多人的!”
  “死就死吧,他不是在文坛说过这样一句话,”
  “人,终究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齐文君看向了李文厚,“若非得一死,那就让我们死得重于泰山,只要能换取宁国的一个光明的未来!”

第两百六十八章 大朝会 二
  鸿胪寺。
  越国大儒韦玄墨也早早就起了床。
  因为昨儿个宁国皇帝也邀请了他前去参加这场大朝会。
  这有些突兀,因为他是外臣。
  但这邀请却又在情理之中——
  李辰安既然是皇长子,他就是越国皇帝的亲外甥!
  宁皇邀请他,这就是要他在这场大朝会上做个见证!
  如此一来,越国再派兵攻打宁国,这就不合时宜,相反,越国应该与宁国重修于好,甚至因为这位皇长子,而缔结新的友谊。
  所以昨儿个在得到这邀请之后,他就连忙又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去了玉佛寺。
  对于韦玄墨而言,这是一个好消息,对于羊朵朵而言……
  “老师,”
  羊朵朵站在韦玄墨的身边,小手儿有些紧张的捏着衣摆。
  她抿了抿嘴唇,有些羞怯的问了一句:“敢问老师,这表兄妹间……可、可否婚配?”
  对于自己的这个女弟子的那点心思韦玄墨早已看透。
  他微微一笑,“有何不可?”
  羊朵朵顿时大喜,脸蛋儿上飞起了两朵红云。
  “那……那就好。”
  “可你没有告诉他你的本名。”
  “无妨,等我们回去之后,请父皇下旨,请他来越国一聚,到时候给他一个惊喜!”
  韦玄墨笑眯眯的看着羊朵朵,点了点头,“为师这就出发去宫里,你……你和师兄们等为师消息。”
  “好!”
  韦玄墨走出了房门,抬头望了望夜空中依旧明亮的繁星,脸上却浮起了一抹忧虑——
  宁国局势他很了解!
  尤其是这宫中的斗争,而今正是最为激烈的时候。
  偏偏在这时候李辰安皇长子的身份被抛了出来,姬泰一系手里的矛,必然从太子的身上转移,必然会对准了李辰安!
  因为他的威胁,远比太子更大!
  何况中秋那个夜里,听说那三件事都是李辰安做的。
  勇气可嘉,却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就算自己去求姬泰也不好使,就拿他越国皇帝外甥的身份去威胁姬泰……也不好使!
  因为李辰安和姬泰已成不死不休之局。
  姬泰要想活命,就必须铲除李辰安扶二皇子宁知行上位。
  而李辰安要想活命……他若是去越国,这才是最简单也最轻松的法子。
  他毕竟年少啊!
  哪里会是那个老狐狸的对手!
  韦玄墨忧心忡忡的上了马车往皇宫南门而去。
  而此刻,皇宫西北角的那处阎王殿原本还漆黑一片,这时忽的亮起了一盏灯笼。
  掌灯的是王正金钟。
  他来到了那颗歪脖子树下,顿时吓了一跳,因为长孙惊鸿此刻就躺着那把摇椅上。
  “一宿未眠?”
  长孙惊鸿睁开了眼睛,“什么时辰了?”
  “寅时三刻。”
  “不是叫你寅时一到就叫老夫起床的么?!”
  “……您老平常都是日上三竿才起床,属下、属下这不是希望您能多眯一会么?”
  “再说,大朝会皇上又没叫你参加,大朝会的消息要传出来……这也还需要一两个时辰。”
  长孙惊鸿一家伙从摇椅上跳了起来,“你知道个屁!”
  他从王正金钟的手里一把拿过了那盏灯笼转身就走,王正金钟一怔:“大人,去哪?”
  “御书房!”
  “大人,你尚未更衣!”
  “老夫又不去参加大朝会,更什么衣……”
  他忽然止步,顿了三息,转头对王正浩轩说了一句:“簌琳公主的消息保密!”
  “另外……去聚仙阁给老夫买两斤酱猪尾巴回来。”
  “……属下遵命!”
  长孙惊鸿急匆匆走了,王正金钟一脸懵逼。
  倒不是簌琳公主这件事,而是……大人明明最讨厌吃猪尾巴的,这怎忽然变了口味?
  ……
  ……
  皇宫,御书房。
  宁皇接过常左青双手递来的一盅燕窝羹,用勺子搅了搅,问道:
  “给辰安的官服做好了没有?”
  常左青躬身一礼:“回皇上,已做好,各两套!”
  “嗯,梅园派工部的人去收拾了没有?”
  “……回皇上,已、已收拾妥当。”
  “这么快?挺好,到时候你去问问辰安何时搬去梅园,从宫里派一些懂规矩的宫娥去……另外……先就这样吧。”
  “老奴遵旨!”
  宁皇刚刚喝了两口燕窝羹,便见长孙惊鸿急匆匆而来。
  他看了看长孙惊鸿,“就穿这身来见朕?”
  长孙惊鸿嘿嘿一笑:“这不怕耽误了时间,这灰布麻衣其实穿着很是舒服。”
  “坐,常公公,你去门口守着。”
  常左青躬身退下,宁皇放下了手里的燕窝盅,“珍宝阁的那两味药,有人取走了。”
  长孙惊鸿一怔,“谁这么大的胆子?”
  “这个不重要,可这本来是朕要赏给辰安,让定国侯府记住辰安这份大情……算了,叫你今日早来也不是说这事。”
  “朕问你,簌琳公主前往漠北九阴城的途中遇袭……她现在在何处?”
  “回皇上,簌琳公主已安全,只是……只是老臣不知皇上而今是希望簌琳公主继续北去还是回来?”
  “大荒已建国,宇文峰……朕忽略了丽镜司的情报,宇文峰狼子野心……但朕,朕真的不愿再理这些事,就让簌琳公主北去吧,多少能给宁国争取一些时间。”
  长孙惊鸿沉吟片刻,“皇上,国事为重!若无法安内,何谈攘外?”
  “不要再给朕讲这些,你就安心扶持辰安吧!”
  长孙惊鸿又迟疑了片刻,低声问道:“皇上,前两天给您说的那事……您考虑得如何了?”
  宁皇端起了那盅燕窝粥,吃了两勺子,“辰安毕竟还是个少年,就算是将皇城司交给他,也不是现在。”
  “你也莫要想着就这么告老。”
  “不过你说的那些话也有些道理,不如这样……皇城司不是还缺一个副提举么?朕就再任命他一个副提举。”
  “你也莫要再躺着那歪脖子树下了,趁着还有些时光,让皇城司顺利的交接到他的手中吧。”
  长孙惊鸿躬身一礼:“老臣,谢皇上!”
  “老臣以为,皇上也应当留下来,当扶他上马再送他一程!”
  宁皇埋头喝着燕窝粥。
  一盅燕窝粥喝完,他才摸出手帕擦了擦嘴站了起来。
  “时辰差不多了,朕……该去含元殿了。”
  他抬步走了出去,长孙惊鸿看着他的背影,眼里的疑惑越来越浓郁。
  片刻,他才垂头走了出去。
  却并没有回皇城司,而是去了孙驼子的那处小院子!

第两百六十九章 大朝会 三
  皇宫南门旁边的侧门开了。
  这是文武大臣入宫的门。
  有人结伴而入,也有人孤身独行。
  大朝会举行之地在大宁宫的含元殿。
  此刻大宁宫的灯笼已经亮起,宫外巨大的广场上,也一片灯火通明的景象。
  含元殿的门尚未开,于是鱼贯而入的那些大臣们,又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了宫外的广场上。
  有重臣高官围在了姬泰的身边,他们似乎想要和姬泰说点什么,可看着姬泰那一张很是严肃的脸,他们终究没有吭声。
  于是气氛就有些压抑。
  但他们的目光却并没有闲着。
  他们时不时会向那处侧门瞟上一眼,不觉间那侧门已没有人再进来,想来该来参加这场大朝会的官员们应该都已到齐了。
  因为时辰就快到了。
  但少了一个人!
  作为今日大朝会的主角,李辰安至今未见身影!
  他人呢?
  另一处的李文厚眼里的焦虑随着时辰的临近变得越来越深——
  这小子,在搞什么鬼名堂?
  这可是一场专程为他而开的大朝会!
  他怎能如此懈怠?
  许多人望眼欲穿,也有许多人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时辰已到!
  含元殿的那扇朱红的大门打开了!
  御前大太监常左青手握拂尘站在了大门口,扯着他那公鸭嗓子一声大呼:
  “时辰到……请百官入场……!”
  姬泰这时候也向那处侧门看了一眼,他眉间微蹙,转身,带着一众大臣向含元殿走去。
  常左青依旧站在大门旁。
  他是奉了皇命在此等候李辰安。
  含元殿里的人越来越多,外面广场上的人自然越来越少。
  当最后一个官员踏入了这道门的时候,常左青的眼皮子猛的一跳。
  坏了!
  这位爷不知道规矩!
  我怎就如此大意了?
  未曾给他交代清楚,这、这时候,他恐怕还在床上睡觉!
  云集别野距离皇宫很远,就算是马车,也需要至少一个时辰。
  自己再去已来不及了。
  而自己现在就算想去,也去不了了。
  因为皇上已驾到!
  他惴惴不安的走了进去。
  扶着皇上登上了龙台。
  他躬身立在了皇上的身后,心里愈发的忐忑。
  今儿个皇上的心情似乎很不错。
  他一撩宽大的龙袍,并没有坐在那龙椅之上,而是面带微笑的在这上面走了两步。
  他的视线在群臣的脸上扫过、扫过、扫过……扫到了最角落……
  他脸上的笑意顿时如被冰封。
  他眉间一蹙转过了头来,吓得常左青冷汗直冒。
  常左青躬身,正要说话,却不料皇上却摆了摆手,脸上又是一副微笑的模样。
  “少年人,瞌睡多一些当然正常。”
  他说着这话走向了龙椅坐了下来,“何况这秋意已凉,被窝里当然更舒服,朕年少的时候也喜欢赖床,也是这般模样。”
  “所以诸卿,大家都再等等!”
  说完这些话,皇上收回了视线,靠着椅背居然开始假寐起来!
  群臣当然不敢哗然,但每一个人的心里却早已沸腾了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
  这意思已无须揣测,更无须再去解读!
  这就是皇上护犊子的言语,李辰安就是他和卢皇后的儿子!
  亲得不能再亲的儿子!
  不然,皇上怎可能让这满朝的文武大臣傻乎乎站在这里等他李辰安一个人!
  太子殿下没有这资格。
  二皇子更没有这资格!
  这天下,只有李辰安,才有这资格!
  因为皇上亏欠了他太多,也因为皇上对卢皇后的爱后宫那些嫔妃们无人能及!
  于是,群臣也皆垂头。
  只是有些人的眼眸深处已燃起了熊熊怒火,比如二皇子宁知行。
  也有些人的眼里冒出了希望之光,比如齐文君。
  李文厚此刻也看着地上,他的眼里……却有一股深深的忧虑!
  ……
  ……
  天渐渐亮了。
  正好寒露,秋意已浓,晨霜很冷。
  早上虽有用过早饭,但从出门到现在,转眼个把时辰已过去。
  这大殿的门依旧开着,有秋风送来了霜寒,站在后面的那些大臣们不禁将双手抄在了袖子里。
  站在最前面的姬丞相也不太舒服。
  他老了。
  这站得久一些双腿就有些发麻。
  另外,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站过了。
  他忽然觉得今儿个早上应该多吃一点,也应该再多加一件衣裳。
  他这时候很想坐下,很想能有一个火盆放在身旁。
  甚至他忽然很想喝一壶酒。
  他抬头看了看台上的皇上,皇上似乎真睡着了。
  他转头看了看身后,依旧没有李辰安的影子。
  这该死的!
  他究竟跑哪里去了?!
  ……
  ……
  李辰安其实很无辜。
  他真不知道大朝会会开得如此之早!
  他是被钟离若水给叫起来的。
  叫起来的时候,天已微微亮了。
  周十八架着马车一路狂奔,将他送到了南门的侧门,这里已有一个小太监等得都快抓狂了。
  “李公子……”
  这小太监简直就像看见了亲爹那般激动:
  “您老终于来了!”
  李辰安不好意思的一笑:“没晚多久吧?”
  “……也不算久,才个把时辰。”
  小太监带着李辰安急匆匆向含元殿走去,这让李辰安来不及细细的看看这古代皇宫的模样。
  当日头升起的时候,当所有人都在昏昏欲睡的时候。
  一个声音在含元殿的门口响起:
  “启禀皇上……李公子到……!”
  这声音就像鸡鸣,一家伙让含元殿里的所有人都醒了过来。
  他们回头而望,便见穿着一袭青衫的李辰安正笑眯眯的走了进来。
  “啊,诸位,不好意思啊!”
  “让大家久等了,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人群让出了一条道。
  他左右拱手,依旧笑眯眯的说道:“给大家赔个不是,要不……散会之后我请大家去聚仙阁好生吃一顿?”
  没有人回答他。
  但所有人都看着他。
  这就有些尴尬了。
  李辰安觉得自己很有诚意,但这些人……大清早的却一副被惊了春梦的模样。
  好吧,小爷我也省下来了。
  韦玄墨站在远处笑眯眯的看着他。
  齐文君也笑眯眯的看着他。
  李文厚依旧一脸严肃,眼神却是责怪,还有……担忧。
  姬泰并没有回头,他抬眼看了看皇上。
  皇上听到那声音之后仿佛从梦中惊醒。
  他坐直了身子。
  脸上非但没有久等的怒意。反而还露出了一抹笑意。
  “辰安,站太子身旁!”
  群臣大惊。
  此间愈发寂静。

第两百七十章 大朝会 四
  皇上不是叫的李卿而是叫的辰安!
  皇上让李辰安站在太子殿下的身旁,而不是站在群臣之中!
  身份地位已经划明,那么接下来皇上恐怕真会宣布李辰安的身份!
  李辰安也有些吃惊。
  昨儿晚上他已听到了一些消息,京都那些传言他当然付之一笑。就连钟离若水那么好奇的问,他也都是摆了摆手。
  “你当是最了解我的!”
  “我生在广陵城长在广陵城,这还是第一次来京都,怎可能是皇上失散了二十年的儿子?!”
  “我过些天才满十八……再说我若是皇上的儿子,我爹肯定知道,他敢把我逐出家门么?”
  这话极有道理,钟离若水不得不信。
  只是林雪儿说外面穿的轰轰烈烈还有鼻子有眼……不然皇上为什么会请李公子去参加大朝会?
  皇上为什么会举行这场大朝会?
  钟离若水将今日奶奶和母亲前来时候的态度给联系了起来,尤其是母亲!
  她曾经绝对反对,可今儿个,她再看辰安的时候,似乎很是欢喜。
  所以,自己莫名其妙挑选的这位郎君,他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一切都只需要等大朝会结束,便会揭晓!
  李辰安当然很清楚自己究竟是个什么身份,他来到了太子的面前,拱手一礼。
  太子宁知易也拱手一礼。
  二人的脑袋都撞在了一起!
  李辰安揉了揉脑袋,又看向了站在一侧的二皇后宁知行,忽的一笑:
  “殿下,那晚……有没有吓着你了?”
  含元殿里因为皇上的那句话很是寂静,李辰安此刻对宁知行说的话所有人便能很清晰的听见。
  没有人料到李辰安会在这里、在这种情况之下,将那晚的事给说了出来!
  这是能说的么?
  何不藏着掖着?
  至少表面大家都还能有一些脸面。
  可他当真就说了:
  “转眼三日不见,本想着请一些匠人将殿下的那围墙给修好,却听说殿下已经将它修好了……殿下破费了,花了多少银子我来出,如何?”
  皇上在上面还没有说话,李辰安却和二皇子寒暄了起来。
  皇上依旧没有生气,反而还饶有兴致的看着。
  这句话在许多官员听来,皆以为是李辰安希望能够和二皇子冰释前嫌。
  毕竟是兄弟。
  毕竟他李辰安要想在这里站得稳当一些,还是得向姬相低头。
  可他接着又说了一句:“哦,忘记了,我一个广陵城的小酒馆的小老板,兜里的那几个铜板哪里够修那院墙的支出,殿下财大气粗,想来也不会想要我来赔偿。”
  他这是什么意思?
  博取皇上的同情?
  顺便戏弄一下二皇子?
  这小子……莫看年岁不大,行事却颇为老辣啊!
  二皇子的脸都绿了。
  “本宫确实不缺那点银子!”
  “只是本宫的那院墙……也不会白白的就那么倒了!”
  言语间,已有了硝烟的味道。
  李辰安又咧嘴一笑:
  “殿下大气!”
  “不过你那围墙当用青石,不然……不然我担心它受不了那烟花再来一家伙!”
  二皇子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你敢!”
  李辰安却依旧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他还拱了拱手,言语还是那么轻柔:
  “殿下你瞧瞧,你又犯错误了!”
  “人,不可自大!你身为皇子当有皇子的宽阔胸怀,我就一小民,在乎的也就身前三尺!”
  他忽然俯过了身子,距离二皇子的脸很近,这让二皇子很不习惯,于是,他向后退了一步。
  李辰安眉梢一扬:
  “你记住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怕死可我真不怕死啊,你瞧瞧这个……”
  李辰安面对着二皇子,背对着其余人。
  除了二皇子和太子之外,并没有人看见他露出了个什么玩意儿。
  可所有看着二皇子的人却发现二皇子的脸,都在那一瞬间白了!
  他给二皇子看了什么?
  能将向来沉着的二皇子给吓成这样!
  李辰安的声音忽的变得很低,低到只有二皇子和太子才有听见:
  “你信不信我将它点燃塞到你的裤裆里!”
  这是一个小小的拳头大小的罐子。
  就藏在李辰安的袖袋中。
  李辰安不知道这场大朝会对于自己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无论好坏,带两个这小玩意儿总是有好处的。
  二皇子咬牙切齿:“你这个疯子!”
  李辰安站直了身子,依旧一脸微笑的看着二皇子,他的声音又大了少许,于是很多人又听见了他说的话:
  “所以,往后呢,你过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
  “你想当太子,想登基为帝……就凭你本事去争取。”
  “但你千万莫要再来招惹我!因为我很烦这种事!”
  “咱不扯了,早些开完会早些回去睡个回笼觉。”
  李辰安转身,站在了太子的身旁。
  双手抄在衣袖中,站得规规矩矩,也再没有只言片语。
  但他的这几句话,却在许多大臣的心里如那烟花一般的绽放——
  二皇子当然想要当太子,也当然想要登基为帝,太子殿下知道,皇上知道,满朝文武也都知道。
  只是这种事,能拿出来当着皇上的面去说的么?!
  果然,姬泰抬眼看了看皇上,皇上的面色在那一瞬间便阴沉了少许。
  姬泰心里一震,李辰安,好心计,好一手借刀杀人!
  姬泰很担心因为这句话,皇上便会下旨让二皇子去蜀州封地。
  李辰安这厮,杀人还不见血,倒是小看了他!
  而李辰安此刻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
  说这些话,他当然不是无的放矢。
  对于听闻的那个坊间有鼻子有眼的传言,李辰安自己其实也难辨真假,因为这身体的记忆中并没有幼时的那些记忆。
  他需要试探。
  当皇上让他站在太子的身边的时候,他就明白这事至少有五分是真。
  而后,他和二皇子说的这些话,就是要进一步看看皇上对他的态度——
  这有些冒险!
  如果他就是广陵城的一个无名小卒,当着群臣和皇上的面落了二皇子的面子,恐怕皇上会不喜,甚至治他个犯上之罪。
  可他还是说了,因为昨晚程国公来过云集别野,程老国公竟然直接点明了他就是那个失踪了二十年的皇长子!
  言语极为肯定,以至于钟离若水盯着李辰安看了许久。
  所以昨儿晚上没睡好,他很想回广陵城去问问父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现在皇上似乎并没有生气,莫非自己还真是那什么皇长子?
  就在李辰安想着这事的时候,忽听皇上点了他的名,言语却很轻柔:
  “辰安,你的诗词,朕叹服!”
  “刻在太学院牌坊外的那些你说的话,朕也很欣赏。”
  “诗词文章,这是你才学的表现,天下无人敢于质疑。对此……朕赐予你同进士出生,便是对你才学的肯定!”
  “今日这场大朝会,朕想看看你,也想问问你。”
  “当今宁国,首重何事?”
  皇上这话一出,满朝文武陡然一惊。
  这是皇上要向李辰安问策以考校他在治国上的学问了?

第两百七十一章 大朝会 五
  李辰安已放下了心来。
  对于自己这身世的巨大转变他有些啼笑皆非。
  不过这是个好事。
  用程老国公的话说,这就是自己立足于朝中之根本!
  当然,程老国公同样也说了这么一句:
  “皇上一定会再去长乐宫,朝政也依旧会被姬泰把持。”
  “二十年前,有人敢动手杀了你的母亲卢皇后,现在……也一定有人敢动手杀了你这个皇长子!”
  “所以,你要想身安心安,就必须除去姬泰,将他这一系连根拔起!”
  现在皇上忽然问自己当今宁国首重何事……
  他心里一乐,向前一步,躬身一礼:
  “小民以为,当今宁国,首重……除奸!”
  这话如一道惊雷在含元殿炸响!
  其威力,甚至远超了中秋夜他在那三处地方所放的烟花!
  许多人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背上。
  如刀、如剑、如箭……
  但李辰安此刻身子却站得笔直,背上就像背了个千年乌龟壳一样,刀枪不入!
  他面朝皇上,义正严词:
  “小民无官无职,这等大事,本非小民能议。”
  “但皇上既然问起,作为一名宁人,为了宁国,为了大宁江山,小民有些话不吐不快!”
  台上的宁皇看着李辰安意味深长的一笑:
  “哦……?那你就说来听听!”
  “小民只怕这些话说完就见不着明儿个的太阳,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小民就算身首异处,但若是皇上能将这朝中的奸臣除去,能还吏治一片清明……小人死不足惜!”
  李辰安慷慨激昂,掷地有声!
  没有人料到他敢于在这大朝会上直接与姬泰翻脸。
  于是落在李辰安背上的那些剑就变得更加锐利。
  而还有少数的官员此刻却在心底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刚易折,柔易曲,宁在曲中求,不在直中取!
  这位皇长子……莽撞了啊!
  你应该徐徐图之!
  你应该先拉拢一些人站稳脚跟,再从姬泰一系的那些官员入手,逐一将他们贬的贬杀的杀!
  这就像是整理一处杂乱无章的院子。
  当先除草,再断其树之乱枝,最后才是将树除去!
  可李辰安一句话,直接就想将那颗树给挖去……树下盘根错节,这怎么可能!
  就连太子这时候看向李辰安的视线里都隐隐有些担忧。
  他当了太子十余年,至今连那些杂草都还未能除去,这位皇兄……果然还是缺少了官场经验,他怕是会吃大亏的!
  姬泰依旧微微垂着头,只是他的嘴角却浮起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冷笑。
  小儿,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他将这事挑明,老夫也不准备再忍。
  那就你死我活吧!
  皇上也就给你个谏议大夫,皇上迟早会去长乐宫,定国侯府总没可能将军队派入京都十二时辰保护着你……你能有多大作为?
  你个小小谏议大夫,你向谁谏议去?
  你还能翻了天不成!
  你是皇长子,哪又怎么样?!
  而今已是秋,你等着老夫寻你算账!
  此时皇上开了口,声音颇为严肃:
  “辰安之言……朕虽不太相信有人敢谋害于你,但终究得有个防范。”
  “你稍等再说说这朝中的奸臣,朕在想……如何才能让你不受某些小人的打击报复。”
  “这样,”
  “朕在中秋文会的那夜里就已经对许多的大臣们说过,说以你之大才,当封赏你一个谏议大夫的官儿……这官儿虽小,却有向朕直谏之权。”
  “现在看来这并不够,常左青……”
  常公公连忙走了过来,躬身一礼:“奴才在!”
  “拟旨!”
  “奴才遵命!”
  此刻所有人都看向了皇上,一个个尽皆惊诧。
  皇上要赏给李辰安一个谏议大夫的五品官儿,这事早已不是秘密。
  事实上这里的许多人都没有将这事当成个事,因为监察司门前的草都长满了,因为皇上不会长期在宫中,也因为而今宁国的朝廷,已习惯了听姬泰之命而为之。
  所以,所有人皆认为这不过是皇上给了这位皇长子一个接触朝政的机会——
  谏议是肯定没法谏议的,向谁谏议?
  虽然长乐宫距离皇宫只有五日的车程,但皇宫里送往长乐宫的所有奏章,都是姬泰亲自挑选之后才能送得出去的!
  他虽为龙,却潜于渊,未能腾于天!
  所以他在群臣心中的威慑性,甚至不及于直接掌权的姬丞相。
  但谏议大夫还有个好处,他可以在各部的衙门自由行走。
  皇上给了这位皇长子这么个谏议大夫的身份,想来皇上的意思就是希望他能在各部衙门和诸多官员结识,进而学到一些治国理政的知识。
  至于他能学到多少……这或许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需要这么个历练的经历。
  但这时候因为李辰安说的那番话,皇上似乎有了再给他一个别的官儿的意思……
  皇上会再封赏他一个啥呢?
  能够让他保命,这宫里六部衙门……似乎没什么空缺了。
  姬泰这时候却忽然眼皮子一跳。
  他自然也听出了皇上这话的意思,他深深的看了看李辰安的背影,这小子,居然用了这种方法来变相的向皇上要官!
  此子……野心极大啊!
  只是,他思来想去,六部已无实缺,莫非皇上为了他,会让某人腾笼换鸟,给李辰安生生腾出个地方来?
  就在所有人的各种揣测中,皇上开口说话了:
  “朕,是惜才爱才之君!”
  “天降诗仙辰安于朕的身边,朕极为欢喜。”
  “故,为宁国计,朕不拘一格,赐李辰安同进士出生。”
  “赏监察司谏议大夫之职,另再赏其……”
  全场雅雀无声。
  太子和二皇子这时候都屏息住了呼吸,不知道父皇还会给李辰安一个什么官儿。
  就连李辰安这时候都比较好奇。
  他的心里有一种很是怪异的感觉……莫非老子真的是这皇上的儿子?
  不然他为什么会为自己而召开一场大朝会?
  他为什么会封赏自己这官儿?
  甚至还向自己这个从广陵而来的小人物问政!
  他看自己的时候那眼神真有些令人肉麻。
  为了让自己能保命,他还会给自己一个什么官呢?
  莫非是个什么大将军?

第两百七十二章 大朝会 六
  就在众目睽睽之中,皇上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他在龙台上来回走了两步,站定,面向群臣,又道:
  “辰安之才,天下无人能及,故,朕再赏其太学院博士之职,可有暇自行于太学院讲学!”
  “……”
  就这么个玩意儿?
  姬泰一系的那些人顿时松了一口气,而另一小部分人则微微有些失望。
  因为这么个博士的身份根本算不得什么。
  就是个教书先生。
  左右不了朝局,也并不能保住他李辰安的命!
  姬泰收回了视线,又垂下了头来,嘴角有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皇上的这一封赏,其实极有深意。
  皇上是希望李辰安能够在闲暇时候去教书育人,教书育人者,方能桃李满天下。
  而李辰安有着皇长子的身份!
  如果皇上有意让李辰安在将来登基为帝,那么李辰安所教授的那些学子们,就是天子门生!
  整个太学院的学子,在未来都将为他所用!
  那么他再行吏治整顿,就不愁无人可用。
  所以,皇上的这一手,是一着极为精妙的棋。
  可惜啊,他李辰安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因为本相老了,也等不急了!
  此刻李辰安也是一怔,博士?
  讲学?
  自己除了能抄一些诗词文章,四书五经是真的不会,拿什么去讲学?
  不过皇上说的是有暇自行去讲学,那自己无暇,当然就不用去了。
  也就是多一个头衔,应该能多领一份薪水,也还不错。
  就在所有人以为对李辰安的封赏就此结束的时候,皇上忽然又在台上走了两步,又说了一句话:
  “嗯,朕思来想去,这都不能保辰安之安危。”
  “为表朕惜才之心,朕,另再赏李辰安皇城司副提举之职,即刻上任!”
  这话一出,全场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些刚刚将心放下的官员们更是猝不及防的差点晕了过去!
  而和姬泰对立的那些官员,此刻却一个个惊诧得回不过神来。
  他们面面相觑,满脸难以置信。
  因为皇城司是一个最为特殊的衙门!
  那地方,是所有官员的禁区,也是悬在所有官员头顶上的一把最锋利的剑!
  它拥有强大的武力!
  它还拥有如蚂蚁一般遍布全国的无孔不入的谍子!
  尤其是军情七处,那就是皇城司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
  而皇上赐封了李辰安副提举之职……
  副提举,只在提举大人长孙惊鸿之下!
  长孙惊鸿已经很老了,那么皇上此举,就是要李辰安未来全盘接手皇城司!
  这,似乎才是真正的对亲儿子的保护!
  姬相哪怕权势滔天,这些年他想尽了办法,却依旧连一根手指头也没有伸入皇城司的核心处。
  这道封赏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但这道封赏却存在另一个问题——
  皇城司那地方太黑!
  它就是个阎王殿!
  看尽宁国三百年,历任太子,从未曾有过在皇城司任职的经历,因为有损天德!
  但现在皇上却将李辰安给丢了进去,这往后,他有着副提举的身份,身边随时可带着皇城司的牛头马面,姬相再想要他死……恐怕就很难了。
  但是,既然皇上对他有了如此安排,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这东宫之位他再无法染指?
  他这是出道即巅峰?
  这一生莫非就守着那阎王殿过一辈子?
  旁听的韦玄墨微微皱起了眉头。
  皇城司……副提举……这身份,可不太光明!
  越国的枢密院和宁国的皇城司,可是大大的不对付!
  如果李辰安未来接管了皇城司,他偏偏又有着越皇外甥这么个身份,枢密院究竟是杀他还是不杀他呢?
  站在两国的高度去看,宁皇这一手,倒是一手妙棋!
  回国之后,当问问越皇对此是个什么态度。
  这些人里,此刻最难受的是姬泰!
  他万万没有料到皇上一家伙将李辰安给封为了皇城司的副提举,这简直就是给李辰安递了一把刀,让李辰安提刀光明正大的来砍自己!
  所以,他上前一步,躬身一礼:“老臣参见皇上,老臣以为,李辰安之才,皆为文才!”
  “皇上惜才,赏他一个谏议大夫也好,太学院博士也罢,这都和文才相关。”
  “可皇城司那地方……却都是一群粗鄙武夫之流,让李辰安去那……老臣以为是不是有些不妥?”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为李辰安好,毕竟与东宫相比,皇城司终究仅仅是个衙门。
  东宫距离这上面的龙椅就一步之遥,而皇城司距离这龙椅……可就是天渊之别!
  宁皇眉梢一扬,看了看姬泰,并没有改变主意:“姬卿所言有失偏颇。”
  “宁国以武立国,太高祖皇帝建国之后就成立了皇城司。朕记得第一任皇城司的提举大人,他是太高祖皇帝的次子文亲王。”
  “他就不是个粗鄙的武夫,他是个名满天下的文人!”
  “再看三百年的皇城司,每每武人为提举,皇城司必然衰落,以至于皇城司数次重建!”
  “朕请长乐宫清风道长起过一卦,皇城司主凶,刀枪剑戟本为金,太硬!”
  “清风道长说,皇城司若要为国之重器,当有土入,而文人有厚德,可如土而载物。”
  “故,李辰安可为皇城司副提举,此事,不用再以!”
  皇上一番话说的姬泰无言以对,也让少部分希望李辰安将来能够入主东宫的官员闭上了嘴。
  因为皇上信道,正在修道,这话既然是那什么清风道长所言,皇上必深信无疑……原来皇上此举并不是临时起意。
  如此看来,东宫地位依旧稳固。而李辰安至少目前,尚没有染指的机会。
  姬泰退后一步又躬身一礼,“老臣明白!”
  这事,已成事实,那就再无法改变。
  那么要再对付李辰安……就得从长计议再寻别的机会。
  这时的李辰安其实也是一脸懵逼的。
  皇城司那地方他去过,长孙惊鸿那老家伙他也见过。
  对那地方他倒是没有任何抵触,对于长孙惊鸿这老家伙,他也很喜欢。
  只是,这一下子就成了皇城司的二把手,事出反常必有妖……莫非老子真是他的亲儿子?
  他压根就没往东宫那地方去想!
  他只知道有了这个身份,那当真就能在宁国横着走了!
  也当真可以随时去相府外面丢上两个烟花了。
  于是,他咧嘴笑了起来。
  却听皇上又道:
  “辰安,”
  “如此,你可回答朕,这满朝文武,谁是奸?”

第两百七十三章 满朝惊
  皇上又问起了这个话题。
  这让本就很是紧张的含元殿里的大臣们,再一次将心肝儿给提到了嗓子眼上!
  他们忽然觉得今儿这大朝会简直就是上演的一场大戏——
  近二十年不理朝政的皇上,他一出手,就是妙棋!
  对李辰安这一凡眼花缭乱的封赏,便活生生将广陵城而来的一穷小子给竖立了起来。
  就这样在竖在了姬相的面前!
  一个是在朝中经营十余年的权倾天下的姬丞相。
  一个是失踪二十年,此刻也手握大权的皇长子!
  如果李辰安入京都之后,姬贵妃没有派人去花溪别院行刺李辰安,如果李辰安在中秋夜去鱼龙会的路上,没有遇袭。
  如果鱼龙会直接放了那个叫温小婉的无足轻重的姑娘……
  他们会势不两立么?
  应该不会。
  因为听说这李辰安的性子很是散漫,他只想逍遥快活的过一辈子,他理应不想如而今这般和姬丞相针锋相对。
  世间没有如果,偏偏世间就有这么奇妙的偶然。
  偶然在于,姬相压根就没料到他眼里的那个小人物李辰安,忽然之间就摇身一变,成了皇上宠爱的皇长子!
  只是……为何皇上并没有直接宣布李辰安皇长子这一身份呢?
  许是为了避免刺激东宫的那个……胖子!
  现在,皇上揪着这个话题不放,他究竟是想要看看李辰安的胆色,还是借着这一机会,直接将姬相给撂翻在地呢?
  其中关键,恐怕在于李辰安会指认谁为奸!
  他李辰安真有那份胆量指认姬丞相么?
  于是,许多人忐忑的垂下了头。
  也有少许人极为担忧的看向了李辰安。
  甚至齐文君还使劲的给李辰安递眼色,希望李辰安暂时不要将这一矛盾激发。
  就在这时候,李辰安徐徐转过了身来。
  他面向群臣。
  那双手依旧抄在袖袋中。
  他的视线从许多人的脸上扫过。
  就像一阵深秋的风,令许多人陡然感觉到了一股刺骨寒意。
  最后,他的视线才落在了姬泰的脸上。
  他忽的一笑:
  “老而不死是为贼!”
  “姬丞相,你知道这句话出于何处?”
  含元殿里的气温顿时降到了冰点。
  这厮……果然还是拿姬丞相开刀了!
  齐文君咽了一口唾沫,心里无声一叹。
  李文厚一哆嗦,差点没尿了裤子。
  却也有少数的大臣此刻饶有兴致的看着李辰安,倒不是看热闹,而是看他如何收场!
  姬泰抬起了头来。
  他的那双老眼里此刻没有丝毫锐利的光芒。
  他的脸上甚至还带着春风般和煦的笑意。
  “老夫年迈,当真忘了这句话的出处……不过,这满朝文武,老者甚多,莫非皆是贼?”
  这不怪姬泰。
  因为这句话,这世间并没有。
  所以姬泰理解错了这话的意思。
  他这是意图将李辰安递过来的这尖锐的矛引向众人。
  李辰安也没去翻过这世界的四书五经,他也不知道这句话这个世界没有啊。
  所以他眉梢一扬,又说了一句差点令姬泰吐血的话:
  “你看看你,一辈子醉心于这权力之中,曾经读过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时候朝中的那些文官们也颇为疑惑,他们搜肠刮肚的希望能找到这句话的出处,然而他们肯定是找不到的。
  但他们又不敢出言来否定,因为李辰安才高八斗,有着诗仙之称。
  李辰安肯定不会错,那就是我等读书没有仔细,回去之后得翻翻那些书籍。
  “老而不死是为贼,说的就是像你这样到老都无半点德行之人!”
  “你是宁国堂堂丞相,我且问你,你可知宁国民间之疾苦?”
  “你可知上下官吏之腐败?!”
  “你可知外有强敌环伺,内却民不聊生!”
  姬泰眉间一蹙,“你、你、你一派胡言!”
  “皇上!”
  “老臣冤枉!”
  “这些年,老臣为宁国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苟且,宁国四方太平,少有盗匪,村村已夜不闭户……”
  “闭嘴!”
  李辰安陡然一声大吼:
  “你个老不要脸的东西!”
  “宁国四方太平么?”
  “若是太平,漠北为何还会沦陷?我堂堂大宁的簌琳公主,何至于委曲求全去和荒人和亲!”
  他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此刻他的脸上是一脸的愤怒!
  他踏前一步,从袖袋中抽出了手来,指着姬泰的鼻子,又道:
  “你特么居然说少有盗匪,小爷我问你,双蛟湖的水匪猖獗如此,以至玉广大运河难以畅通,你这老东西的眼是不是瞎了!”
  “还是那些水匪本就是你养的,你故意装着看不见!”
  姬泰忽然觉得胸口一痛,喉头一甜,他双唇紧闭,可嘴角的血却溢了出来。
  李辰安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他又上前一步,手指头差点就落在了姬泰的脸上。
  “粉饰太平欺瞒皇上,你个老东西也有脸说不敢有丝毫苟且……你本就是个苟且之辈!”
  “你若是用半分心思在国政之上,宁国,何至于如此模样!”
  “你对不起天下黎民,你……更对不起生你养你的老母亲!你辜负了皇上对你的信任,你怎么不去死啊!”
  “若我是你,早特么买一块豆腐一头撞死,免得遗臭万年!”
  姬泰踉跄后退两步,终于一口血喷了出来。
  他当了二十年丞相,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他那张老脸陡然通红,他万万没有料到李辰安如此不讲武德,这些话,就如一个个响亮的巴掌,将他的那张脸,给打得面目全非。
  “你……你……你血口喷人……!”
  “噗……!”
  姬泰狂喷一口鲜血,李辰安大意了,来不及躲,被这一家伙喷了一身一脸!
  所有人都惊呆了!
  就连龙台上的皇上,这时候也惊呆了!
  没有人料到李辰安火力一开居然会如此猛烈,李辰安分明就是个文人,他应该斯斯文文才对,但此刻……他哪里有半点文人的模样?!
  他简直比隔壁骂街的王婆还要凶残!
  李辰安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这让他看起来更加狰狞,真像阎王殿里的那活阎王。
  “我喷尼孙女!”
  “你个老贼!”
  “你的良心是被狗给吃了么?”
  “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
  “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
  “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以致社稷丘墟,苍生涂炭……!”「注」
  他的声音,在含元殿里久久回荡。
  姬泰双目尽赤连退三步,再狂喷三口老血。
  他两眼一黑,轰然倒地!
  他的三子,兵部侍郎姬翎此刻睚眦俱裂。
  他一声大呼:“父亲……”
  他从人群中冲了出来,蹲在了地上,却抬头死死的盯着李辰安,“小贼……”
  他的话又被李辰安给打断:“贼尼妹啊!”
  “究竟谁特么是贼?”
  “你姬府男盗女娼还妄想窃国……全特么是贼!”
  姬翎哑然。
  满朝无人敢对。
  龙台上的皇帝这时候不知道心里有没有后悔。
  「注」这一段是诸葛亮骂死王朗的台词,借用,我觉得挺合适。

第两百七十四章 京都沸腾
  昭化二十三年八月十九的那场大朝会进行的时间并不长。
  可当这场大朝会的消息传出之后,却令整个京都顿时沸腾了起来。
  其盛况甚至远超年节时候,大街小巷的百姓们脸上乐开了花奔走相告。
  一时之间,茶楼酒肆人满为患。
  所谈者,皆是今日李辰安在大朝会上那有如天神下凡一般的表现。
  他已然成为了正义的化身,成为了百姓们心里的希望!
  “太令人激动了,可惜老夫早已告老,未能在含元殿亲眼目睹那一盛况!”
  一间酒楼的二楼上。
  一老者面带红光意气风发的一撩衣袖,“掌柜的,给老夫来五斤好酒!再切一盘猪耳朵一斤卤牛肉一碟花生米!”
  “钱老,五斤您老能喝得下去?”
  “老夫请客!来来来,诸位,都是街坊邻居,一起来喝一杯!”
  “这……”
  “老夫今儿个高兴!老夫这么多年抑郁的心情,此刻忽如拨云见日,就快午时,来陪老夫喝一杯!”
  于是,认识的不认识的片刻功夫就围坐了一桌,那位姓刘的中年男子也在其中。
  他坐在了钱老的下首,一脸灿烂的说道:
  “怎样?昨日在茗香茶园,在下说的那些话,钱老您信了吧!”
  “信了,信了!”
  “那请钱老说说今儿个那场大朝会,他究竟做出了怎样的惊人之举!”
  钱姓老者一撩衣袖:
  “老夫万万没有料到皇长子当真还活着,当真已来到了京都!”
  顿了顿,他神采飞扬的双臂一振,又道:“老天有眼,这是我大宁之幸,是大宁百姓之幸啊!”
  “古有商丞相横空出世力挽狂澜,今有皇长子降世大义锄奸!”
  “他是诗仙,他不仅仅诗词文章天下无人能及,他还有一双慧眼!”
  “他对而今宁国时政了然于胸,诸位……他在那含元殿里,皇上问他,当今宁国,首重何事?”
  刘姓男子和其余人都看向了钱老,偏偏这钱老却卖了个关子,“倒酒!”
  有人连忙给钱老倒了一杯酒。
  他一饮而尽,一捋长须,说道:
  “他说……当今宁国,首重除奸!”
  所有人一愕,有人低声问道:“奸……姬泰不就是最大的奸么?他敢当着满朝文武当着皇上的面揭发姬泰?”
  这在所有人看来都不太可能,因为姬泰的势力太大,也因为这位皇长子的根基尚浅。
  “嘿嘿,就知道你们不信,他不仅仅是揭发姬泰!”
  “他还将姬泰给骂了个狗血喷头,令姬泰吐血三升,此刻姬泰定还躺在床上不知死活!”
  这酒楼所有人都看向了这一桌,此间顿时鸦雀无声。
  十余年的权相,被第一次去宫里参加大朝会的李辰安给骂的吐血三升不知死活……
  他李辰安有那么大的胆子?!
  这如果是真的,那京都可就要热闹了。
  姬泰当然咽不下这口气,他一定会处心积虑的弄死李辰安,哪怕李辰安真就是皇长子。
  而李辰安既然干了这事,他也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弄死姬泰,不然,他将在宁国举步维艰。
  鹿死谁手?
  无人知晓。
  但对于宁国的百姓而言,显然他们是希望姬贼一系去死的!
  “皇上……英明!”
  钱姓老者朝南拱了拱手,“皇上不仅仅册封了李辰安一个谏议大夫,还册封了他一个太学院博士。”
  “当然,令老夫意外的却是皇上最后还册封了他一个皇城司副提举……其实此刻想来,这便是皇上赐给他的一道护身符!”
  “有了此身份,皇长子殿下才有足够的力量与那老贼抗衡。”
  就在钱姓老者说着这话的时候,忽有人问了一句:“钱老,这大朝会上,皇上可有亲口承认了他皇长子的身份?”
  刘姓男子转头看向了那人,“这还需要亲口承认的么?!”
  “天下除了皇长子,谁能得如此大的皇恩?”
  钱姓老者也微微一笑:“你们就不知道这里面的道道了,老夫说来你们听听。”
  “皇上并没有在大朝会上宣布皇长子的身份,这是因为现在并不是宣布的时候。诸位想想,而今皇上有皇子三人,大皇子已入主东宫十余年,二皇子已封了亲王,接下来三皇子也将封王。”
  “按照宁国律制,封王之后,皆需离开京都去往封地。”
  “如果皇上宣布了李辰安的身份,他就将是大皇子,他年岁已到,也得封王!”
  “他失散了整整二十年!”
  “皇上肯定是不希望他再离开京都的!”
  “所以,不宣布他的身份,他虽然依旧叫李辰安,但事实上他就是皇长子,还不需要离开京都,再说……”
  “皇城司可是国之重器,他如果成为了皇长子,是不可能去担任皇城司副提举一职的。”
  “故而现在皇上隐而不宣,才是最妙的一手棋!”
  “你们明白了么?”
  有人半信半疑,有人稀里糊涂,但所有人都明白了一点——
  李辰安,他就是皇长子!
  而且,现在的他,一手握着笔,另一手还握住了一把刀!
  那么给他多一些时间,让他握紧了笔熟悉了刀之后……皇上会不会真罢黜东宫,让他入主呢?
  这个话题只能埋在心里,无人敢议。
  不过,姬泰那老贼,确确实实被李公子在含元殿骂得吐血昏迷,这就足以表明这位爷强悍的脾性还有那无人能及的胆量。
  这就足够!
  “这便是咱宁人的傲骨!”
  “这就是咱读书人该有的胆魄!”
  “这就是大皇子殿下,为咱老百姓,竖起的一道脊梁!”
  “老夫,喜不自禁!这漆黑之夜……终有了一道光!”
  京都因此而沸腾。
  甚至有许多看不惯朝政而致仕者热泪盈眶,有许多被姬泰所迫害者泪流满面。
  就连朝中,姬泰一系的官员尽皆沉默,而剩下少部分的官员们,却破天荒的聚集在了一起弹冠相庆。
  只是,那位将姬泰骂得吐血的大皇子殿下,他去哪了呢?
  ……
  ……
  皇城司依旧如止水一般的安静。
  那颗歪脖子树下,长孙惊鸿忽的睁开了眼睛,便看见了站在面前血糊糊的李辰安。
  他愕然一惊翻身就坐了起来,仔细一看,那颗心落了下去。
  “怎么?开个大朝会……还动了刀子?”
  李辰安咧嘴一笑,没回这句话,而是躬身一礼:“多谢长孙大人!”
  长孙惊鸿眉梢一扬,“谢个屁!去换一身衣服!”
  “好!”
  跟在李辰安身后的是周十八,他的手里捧着一个大大的托盘,托盘里是四套崭新的衣裳,还有两块配饰。
  其中两套是谏议大夫的朱红色官袍,配的是一块银鱼袋。
  另外两套就是衣领袖口绣有两道金线的漆黑的皇城司副提举官袍,配的是一面三寸金色小剑。
  王正浩轩带着李辰安去沐浴了一番,当李辰安穿着这一身漆黑的新衣再次站在长孙惊鸿面前的时候,长孙惊鸿愕然看了许久。
  “脸上有花?”
  “……比花还好看!精神!”
  “坐!”
  “尝尝这酱猪尾巴的味道!”

第两百七十五章 四棵树
  “这颗歪脖子树,是在二十年前种下的。”
  长孙惊鸿从躺椅上起来,坐在了那张石桌子前。
  他指了指这颗歪脖子树,又道:
  “昭化三年春,老夫所知道的这大叶榕,共种下了四棵。”
  “咱们这皇城司的这一颗,是卢皇后所种……那时候的皇城司几乎已名存实亡,老夫也是在那一年受命,担任了这皇城司提举一职。”
  “是卢皇后向皇上推荐的老夫,所以老夫就在这,守着这颗大叶榕长成了参天大树。”
  李辰安看向了长孙惊鸿。
  长孙惊鸿的这句话,就意味着他是曾经的那位卢皇后的心腹。
  以而今自己这传言中的身世,卢皇后就是自己的母亲,那么长孙惊鸿提起这棵树,其意自然是希望自己能够信任于他。
  甚至他守着这颗歪脖子树至今,似乎还有等着自己回来接手的意思。
  那么皇上赏了自己一个副提举之职,恐怕也有这番心思。
  “第二棵大叶榕种在定国侯府后花园的那处池塘边。”
  “那一棵是樊老夫人所种……她种了一辈子桃花,第一次种了一棵大叶榕,照料得不错,长势极好。”
  “而今的定国侯府,几以能比肩当年的上车侯府。”
  听到这第二棵树,李辰安微微一怔,因为上车侯府的结局是个悲剧!
  “第三颗大叶榕,在梅园……梅园里当然最多的是梅树,但而今那颗大叶榕,却最为抢眼。”
  “它是云安郡主所种……云安郡主,是当年卢战骁的女儿,卢皇后是她姑姑,皇上册封她为云安郡主,梅园,便是当年的郡主府。”
  李辰安恍然大悟,那位云安郡主就是自己的表姐了,难怪皇上会将梅园赐给自己。
  云安郡主满门,同样受上车侯府那件事的牵连,而今恐已没有了后人。
  “第四棵种在旧雨楼,这是商涤种的,你已见过。”
  “商涤那老家伙说他过些日子就要去广陵城,去他那桃花岛上。”
  “他将那旧雨楼送给了你,你若是有暇,偶尔去一趟旧雨楼,照料一下那颗树。”
  长孙惊鸿此刻捻了一块猪尾巴啃了一口,转头对王正金钟吩咐了一句:“叫厨房多做两个菜,就算是给咱们的副提举接风。”
  王正金钟应下离去,长孙惊鸿又道:
  “转眼二十年过去,这四棵树都已参天……就算是咱们这的这颗歪脖子树,虽然长得丑了一些,但也已经遮天蔽日。”
  长孙惊鸿将骨头吐了出来,摸出手帕擦了擦嘴,指了指盘子里的猪尾巴,“尝尝,味道不错。”
  李辰安没有客气,捻了一块啃了一口,“嗯,酱香味浓郁,好手艺!”
  “若水那聚仙阁里的厨子做的。”
  “那以后我叫聚仙阁天天给你送一盘来。”
  长孙惊鸿摆了摆手:“一吃香百吃厌,偶尔可尝尝,才能让那滋味令人回味。”
  “那四棵树长得不错,但种下这四棵树的四个人,短短二十年时间,命运却各不相同。”
  “而今最风光的,当属定国侯府。”
  “商涤……活得倒是滋润,寄情于词曲间,倒也遂了他的理想心意。”
  “只有种下咱们这院子里的这颗树的卢皇后,还有梅园的那位云安郡主……云安郡主而今不知下落,皇城司追查了这么多年却尚未有用的线索。”
  “这两年我没有让皇城司再去追查了。”
  “为何?”
  “若还活着,何必再去打扰。若已死去,尸骨已寒,又何必再去寻找。”
  长孙惊鸿叹息了一声,许是老了,他的心已没有以往时候的那般冷漠,反倒是多了几分对世事变迁的感怀。
  “梅园,那是个好地方。”
  “入了冬,大雪飞扬,那些梅花盛开时候,梅园的景致是最美的。”
  “听说那地方已经修整完毕,何时搬去梅园居住?”
  李辰安想了想:
  “我寻思再过些日子……皇上赏我的这些官儿都不是太忙,监察司名存实亡,可去可不去。太学院博士……这事儿更不着急去。”
  “至于这里,有你老人家在,我偶尔来陪你说说话就行。”
  “所以我觉得,暂时就住在云集别野也不耽误事。”
  长孙惊鸿沉吟片刻,“还是早些搬入梅园。”
  “为何?”
  “梅园虽比不上云集别野那么大,却更精致。另外……监察司和太学院你可以不去,但这里,你却每天都得来。”
  “……”
  “皇城司若说简单也简单,若说复杂,它也挺复杂。”
  “皇城司不仅仅有军情七处,皇城司一共有七个处,你需要和七个处的大统领认识,也需要了解皇城司的运作,知晓皇城司的实力。”
  “我老了,我希望你能快些成长起来。”
  “我也累了……我希望你能挑起这幅担子,让我能轻松一些。”
  “……好吧!”
  李辰安看向了长孙惊鸿,疑惑的问了一句:“我真是卢皇后的儿子?”
  “……当然,不然皇上为何会对你如此看重!”
  “那么谁杀了卢皇后?”
  “这就是你来了皇城司之后,你要去查的事!”
  “可有眉目?”
  长孙惊鸿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老夫倒是觉得,要查这件事,恐怕你得先扳倒了姬泰之后再去考虑。”
  现在李辰安最大的敌人就是姬泰以及姬泰一系的所有人!
  这个势力是极为庞大的,庞大到就算是定国侯府想要做点什么也要权衡再三。
  “听说今儿个你把那老东西给骂得吐血三升昏迷倒地?”
  李辰安嘿嘿一笑,“一时冲动。”
  “冲动其实也是好事,若是你将他给骂死了那就更好了。”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姬泰恐怕会狗急跳墙。他不会管你是个什么身份,他一定会对你动手。”
  “但活到他那个岁数,做事往往有些瞻前顾后,他要杀你,一定是做好了万全准备。”
  “我指的是……他恐怕会调集兵马前来,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窃国!”
  李辰安一怔,“他真有那么大的胆子?”
  长孙惊鸿一捋长须微微一笑:“反正他也活不了多少年了,他也想疯狂最后这一把!”
  “那栋黑楼里面,有许多这些年来收集的关于他,还有他那一党的破事,往后你可自行去看看。”
  “呆会用了午饭,你就随王正金钟去军情七处。”
  “就从七处开始吧。”
  “那地方有些阴暗,你……你得有个心里准备。”

第两百七十六章 各方心思
  相府。
  姬泰躺在床上。
  皇上派了御医前来,给他诊了脉,也给他抓了药。
  当然,他并没有喝。
  他的长子姬安镇守着京都南边门户太安城,京都这场大朝会的消息尚未传去,所以姬安并不知道。
  二子姬拓在北衙千牛卫面壁思过,他也还不知道。
  此刻在他床前的是三子姬翎,还有一个是二皇子宁知行。
  “扶为父起来。”
  “父亲,你……”
  “以后不要让为父说第二遍!”
  姬翎连忙小心翼翼的将姬泰扶起,他背靠着床头,看了看放在一旁的那一包药,呲笑了一声:“这都是故意的!”
  “皇上……这是有了铲除我姬府的念头啊!”
  “父亲,皇上派了御医来!”
  姬泰冷冷一笑:“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若皇上还信任为父,岂会在大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向那小贼去问谁为奸!”
  “皇上是和那小贼串通好了的!”
  “在满朝文武的面前打为父的脸……其目的当然是做给下面的那些官员看!”
  “那些狗东西都是见风使舵之辈,今日那小贼羞辱了为父,皇上却并没有为为父做主……那些官员们心里的算盘可就会拨得啪啦响!”
  “就算明面上对为父依旧尊敬,但心里定会少了许多畏惧。甚至接下来恐怕会有那么些见风使舵的官员暗地里向李辰安投怀送抱,另寻靠山!”
  “这一手,好棋啊!为父当时也是未能忍住,终究让他得逞!”
  “殿下……”
  姬泰看向了宁知行。
  “老臣本不应该在背后议论皇上是非,实在是今日老夫受此奇耻大辱,是拜皇上所赐啊!”
  宁知行微微颔首,“外公,你心里的苦,外孙知道!”
  “那李辰安来到含元殿的时候,第一个就是打的外孙的脸!”
  “父皇没有阻止,更没有责骂他一句,甚至还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看来,父皇当真是有意给他铺路了,外孙恐怕很快就会收到旨意前往封地!”
  “外孙……心也不甘!”
  “嗯……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将那小贼除去!”
  “外公,父皇并没有宣布他就是皇长子!”
  姬泰指了指放在桌上的茶壶,姬翎连忙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无须宣布!”
  “……为何?”
  “皇城司,是二十年前长孙老贼受命重建。这命,虽是皇命,但这道命令的背后,却是卢皇后一手推动。”
  “皇城司里面有一颗歪脖子大叶榕树,那是二十年前卢皇后亲手种下的。”
  “所以长孙老贼死死握住皇城司,就是在帮卢皇后的后人守着。”
  “他守到了现在……你们恐怕并不知道,三年前,丽贵妃曾经试探过皇上的口气。”
  “丽贵妃说,三皇子宁知远习武出生,是不是将三皇子放去皇城司,毕竟长孙惊鸿已经年迈,将来三皇子掌握皇城司,对宁国皇族大有裨益。”
  “皇上却没有同意。”
  “今儿个皇上却任命李辰安那小贼为皇城司副提举……为父本以为这是皇上突然之举,可你刚才说常公公给李辰安的官袍有两套……!”
  “这官袍既然已经准备好,显然这是皇上深思熟虑之后本就要赐给那小贼的!”
  “在皇上的心中,那小贼才是皇城司未来的掌管者。”
  “那么他肯定就是卢皇后的儿子,这已无须刻意再去宣布!”
  二皇子宁知行恍然大悟,他狠得咬牙切齿,“早知如此,中秋夜,我就该豁出去将他杀死!”
  姬泰摆了摆手,“莫要说你,外公我也大意了啊。”
  “这种错误不能再犯!”
  “姬翎,”
  “孩儿在!”
  “你替为父修书一封给你大哥,那些准备得更快一些,但要做得更仔细更隐秘一些……也莫要让他回京……现在万万不可回京!”
  “下午你抽个时间去一趟霍府,问问霍家的那谁……霍希,问问他江南秋粮收购之事,而今如何?”
  “若是收购完毕,告诉他,那些粮,走玉广大运河秘密运抵太安城。”
  “另外……你再替为父去一趟燕国公府,问问他赤焰军何时可以启程……告诉燕国公,老夫希望的是在明年春,能在京都相聚!”
  姬翎躬身一礼:“孩儿遵命!”
  “你们都下去吧。”
  “殿下,这些日子你也莫要出门,李辰安那疯狗有了皇城司副提举的身份,如果他取得了长孙惊鸿的信任,长孙惊鸿将玄甲营也交给了他……外公担心他会乱咬人!”
  当二人离去之后,相府大管家康时济这才走了进来。
  他站在了姬泰的床前躬身一礼,低声说道:“老爷,奚韦已到,在后院等您!”
  ……
  ……
  两辆马车停在了灶王庙巷子的一处大门前。
  从马车里下来了一男二女三个人。
  男子胖得像个球一样,他是当今宁国太子宁知易。
  另一个女子却生的柳亮,就像一朵花一样。
  她是四公主宁楚楚!
  宁楚楚的身后站着一个提着食盒的丫鬟,她是纸鸢。
  兄妹二人此刻站在了这扇斑驳的大门前。
  门前的那两尊石狮子已满是灰尘和落叶,就连登门的那七级台阶,竟然都布满了青苔。
  更不用说那道围墙。
  围墙上的青藤已渐枯萎,裸露出了漆黑的似乎已发霉了的根。
  这扇大门上的那幅匾额依旧在,只是上面的字迹却需要仔细的去辨认——
  那是怀国公府四个大字!
  曾经风光无两的怀国公府,而今早已没落,哪怕是在这秋日正午的阳光下,它依旧暗淡,依旧散发着一股霉味儿。
  宁知易望着那门楣,忽的一叹,有些艰难的走了过去,叩响了门环。
  过了许久。
  里面才有一个声音传来。
  这是一个苍老的声音,是一个颤巍巍的声音:
  “……谁呀?”
  门嘎吱一声开了。
  开门的不是门房,而是怀国公本人!
  他揉了揉那双昏花的眼睛,那张满是沟壑的脸上忽的露出了一抹微笑,“你们兄妹怎跑这破地方来了?”
  ……
  一间小榭。
  一张旧茶桌。
  怀老国公邀请宁知易兄妹二人坐下,没有多的寒暄,他看向了宁知易,直奔主题:
  “大朝会的消息,外公已有耳闻。”
  “李辰安点燃了一把火!”
  “但这把火并不会烧到东宫。”
  “外公送你两句话,和李辰安依旧保持以往的淡然关系,无须刻意去结交,当然也无须对他过多揣度怀疑。”
  怀国公煮茶,却闭上了嘴。
  过了许久,宁知易终忍不住问了一句:“第二句是啥?”
  怀国公抬眼,“你太胖!”

第两百七十七章 军情七处 上
  皇城司。
  那颗歪脖子树下。
  李辰安和长孙惊鸿共进了一道简单的午餐。
  长孙惊鸿没有再说接下来极有可能发生的朝局变化,而是说了一些关于曾经的那些过往的故事。
  比如卢皇后的文采极高,当年在春甫先生的座下读过三年书。
  和当今皇上是同窗。
  比如云安郡主的武功极高!
  她的老师正是长孙惊鸿!
  也比如那位郡马乔子桐,他并无什么了不得的身世,就是一个穷酸读书人。
  昭化元年春,那年倒春寒极为严重。
  乔子桐入京都,准备参加那年的恩科,借宿在文昌庙,却差点给冻死了。
  云安郡主陪卢皇后去文昌庙上香恰好遇见,于是将乔子桐给救了回去。
  那年恩科,乔子桐高中状元。
  云安郡主大喜,求皇上下旨,招乔子桐为郡马,乔子桐许是感恩于云安郡主救命之恩,他放弃了入朝为官,就在梅园与云安郡主成亲。
  那是昭化二年。
  长孙惊鸿似乎真的老了。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并不需要李辰安有任何回应,似乎只是需要这么一个倾听者。
  直到说到了昭化三年,他住了嘴。
  “唔,好久没说这么多话了,嘴酸。”
  “去吧……”
  他站了起来,又躺在了那张摇椅上,望着被大叶榕的叶片分割开来的支离破碎的阳光。
  “去七处好生看看。”
  “如果、如果你有不适,就出来,往后再慢慢去适应。”
  李辰安起身,拱手一礼:“莫非真是阎王殿?”
  长孙惊鸿咧嘴一笑摆了摆手,王正金钟也看了看李辰安的背影会心一笑,他带着李辰安向第七处而去。
  ……
  ……
  皇城司占地极大!
  从这处歪脖子树向东南方向一路而行,李辰安见到了许多掩映在林中的房舍。
  黑路黑墙黑瓦黑门黑窗。
  除了偶有几颗桂树上那浅黄色的桂花之外,这里面除了黑,李辰安尚未见到任何一种靓丽一些的颜色。
  这样的环境可以用肃穆来形容。
  但事实上它给人的感觉却极为压抑。
  “为什么非得弄这么黑?”
  王正金钟想了想,“这个问题,估摸着所有进入皇城司的人都会问一下。”
  “其实,听长孙先生说,二十年前重建这皇城司的时候并不是这样子的。”
  “卢皇后喜欢艳丽一些,认为皇城司过去虽然行的是不太能够见光的事,但现在最好还是站在阳光下。”
  “所以那时候,这里面种了许多花花草草,这些房舍,也多是青砖碧瓦。”
  李辰安微微一愕,放眼所见,已难寻王正金钟说的那过往的痕迹。
  “后面发生了什么?”
  王正金钟站在了一颗桂花树旁,“当然是昭化三年那件事!”
  “上车候卢战骁满门被灭,大人就很生气。”
  “他当时就想做点什么,却被卢皇后给劝阻了,于是,他忍了下来。”
  “可昭化三年冬,你出生仅仅个把月的时候,卢皇后却、却缢吊而亡,你不知所踪!”
  缢吊?
  这个词引起了李辰安的注意。
  “这一次彻底激怒了大人!”
  他俯过了身子,在李辰安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大人和皇上大吵了一架,然后带着皇城司七个处在京都的所有人……有上千之数!”
  “大人带着这千余号人,那个晚上,砍了许多人的脑袋!”
  “有朝中大员,有后宫宫女宦官,也有当时守卫皇宫的千牛卫一干将士……”
  “那时候属下还仅仅是七处的一个小探子,有幸参与。”
  王正金钟指了指对面的一处漆黑小楼,又道:
  “这些黑,它不全是漆,而是……混着那些人的血!”
  “大人说,以此为哀悼。”
  “大人还说……皇城司还是行于黑暗中更好一些,在阳光下……没人会怕!”
  李辰安豁然一惊,他张大了嘴巴,“……这得杀多少人?”
  王正金钟继续向前走去,“也不多,也就千八百个。”
  “如此大事,我怎未曾听过?”
  “因为皇上将这事给压了下来……那晚京都四处起火,烧了许多府邸,当然那些府邸其实已经空了,尸体都被弄到了这里,后面告知百姓,说是匪人作乱。”
  “京兆府抓捕了许多江湖中人,胡乱的砍了一气,那事就胡乱的结束了。”
  “你现在既然是皇城司的副提举,这些事你以后迟早也会知道。”
  “姬泰这老王八犊子,就是在那场血洗之后正式掌权的。”
  “长孙大人那晚就是带着七处的人,将当时已经告老的那位梁丞相满门给宰了……也不能说是满门,后面查验,还是跑了几个。”
  李辰安沉吟片刻,问道:“我听说昭化三年那事的背后是一个叫奚帷的人布的局?”
  “嗯,那厮是主谋,这些年皇城司一直在找他……大人说恐怕就这两天就有眉目。”
  “抓住他的尾巴了?”
  王正金钟摇了摇头,“是你今日将姬泰骂的吐血,大人说,姬泰一定会找奚帷问计,因为留给姬泰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所以军情一处今儿个已倾巢出动,相府方圆十里地,都在一处的监视之中。”
  “如果真有人登相府,恐怕还真能守株待兔逮住奚帷那老家伙。”
  转过了一道爬满枯藤的漆黑院墙,王正金钟停下了脚步。
  李辰安抬头,忽的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痛哭声还有哀嚎求饶声。
  王正金钟摇了摇头,“大人一直说审问犯人这种事莫要弄出那么大的阵仗,这些王八蛋莫非又忘了?”
  他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门楣上有个巴掌那么点大的牌匾。
  牌匾上写着七处两个字。
  他跟着王正金钟走了进去,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道。
  这是一个四方的院子。
  院子中,五个人被剥光了衣服,浑身血淋淋的吊在十字架上,左边一人手持皮鞭,右边一人手握一把杀猪刀。
  前方还有一人。
  他坐在一张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只烧鸡。
  旁边还放着一壶酒!
  他一边吃鸡一边喝酒一边慢吞吞说了一句:“现在想起来要招了?”
  “晚了!”
  “剥了他们的皮!”
  “听说咱们皇城司新来了一位小李大人,剥一百张皮就可以缝制一件厚实的人皮大衣!”
  “交给大统领去送给这位小李大人,估摸着往后咱们七处的活儿会更多一些!”
  他刚说完这句话,忽的抬头,那双小眼睛陡然大睁。
  他一家伙从那椅子上站了起来,左手一只鸡右手一罐子酒,屁颠屁颠的就向王正金钟跑了过去了。
  他那张油嘴咧嘴一笑:
  “大统领,请吃鸡!”

第两百七十八章 军情七处 中
  “井浪,你小子是越来越浪了哈!”
  王正金钟当然没有去接那一只被啃了一半的鸡。
  他这时也没有向这个叫井浪的中年男子介绍李辰安,而是指了指那个挂在十字架上依旧在哀嚎的人。
  “老子都给你们说了多少次了!”
  “干这些活儿,不能留下证据!”
  “就算是要剥皮,你自己瞧瞧,这一身都是鞭伤刀痕的,剥来有个屁用!”
  “去,放下来,今儿个老子教你们怎么把这种活儿干得更漂亮一些!”
  叫井浪的男子连忙点头哈腰的跑了过去,扯着嗓子一身大吼:
  “放下来放下来!”
  “大统领来了,三儿,老子叫你鞭子抽得轻点,你小子倒是爽了,这皮要来何用?”
  “你去地牢里瞧瞧,找几个细皮嫩肉点的,叫张屠子操刀,给老子好生剥几张皮来!”
  “你告诉张屠子,若有缺损,老子剥了他的皮!”
  那叫三儿的少年应下,飞快的跑了。
  提刀那人将十字架上的人给放了下来,王正金钟看了看李辰安,低声说道:
  “小李大人,有些血腥,您是不是……回避一下?”
  李辰安摸了摸鼻子,“这是些什么人?”
  “回大人,都是小鳅儿,鱼龙会的小喽啰,咱真正要审问的是那边的那位。”
  王正金钟向旁边指了指,李辰安这才看见屋檐下的柱子上还绑着一个人。
  “他是中秋夜从鱼龙会总部抓来的六长老方小同……”
  顿了顿,王正金钟又给李辰安解释了一句:“咱皇城司和鱼龙会是死对头,曾经咱们的人落在他们的手上,下场、下场也很惨!”
  “这厮是个硬骨头,长孙大人想要从他口中得到姬泰和双蛟湖水匪往来的证据。”
  李辰安一怔:“长孙大人怀疑姬泰和双蛟湖水匪有瓜葛?”
  “正是!”
  “玉广大运河开通之后,双蛟湖的水匪曾经被官府剿灭,却在后来又死灰复燃,并且其装备更为精良,那些箭羽……竟然多为军中制式!”
  “前些日子大人还收到一个情报,从江南行省运往京都的税粮,走的是陆路,但双蛟湖的那些水匪竟然知道了准确的消息。”
  “原本大人是想要七处借此机会将那些上岸的水匪给灭了,后面、后面大人还是决定先将鱼龙会总部给灭了。”
  “而今这也只是大人的怀疑,尚无姬贼和水匪勾结的可靠证据。”
  李辰安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屋檐下被绑在柱子上的方小同此刻却忽然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你们想要从老子嘴里得到有用的消息?”
  “老子这辈子啥都软,就是骨头硬!”
  “来啊!”
  “王正金钟!你有啥手段尽管使出来!”
  “你们真以为老子会招啊?”
  “幼稚!可笑!你们等着,大长老会给老子报仇的!”
  王正金钟带着李辰安走了过去,站在了方小同的面前。
  “你居然还指望谢无双,”
  王正金钟拍了拍方小同的脸,笑道:“我们其实也希望谢无双来救你!”
  “他,有那胆么?”
  “你瞧瞧你那手下,他当真会被剥皮的!”
  “我呸……!”
  方小同一口痰吐了过来,王正金钟身子一侧,眉间微蹙,便听方小同又厉声骂道:
  “老子落在你们手上,要杀要剐随便!”
  王正金钟眉梢一扬,对李辰安笑道:“这种硬骨头我们见的多了,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儿。”
  “大人真不避开一下?”
  李辰安想了想,转身走了两步,站在了一旁。
  对于这样的场面他上辈子当然未曾见过,但对于你死我活的斗争,他却亲身经历过。
  姬泰和自己势不两立,他自然不会对这鱼龙会的人生起半分同情。
  何况是在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莫名朝代。
  王正金钟又多看了李辰安两眼。
  这位小大人神色依旧淡然,似乎没有嗅到这里的血腥味儿,似乎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还有几分期待。
  莫非他是个假的文人?
  这份胆识很是不错。
  呆会再看看他会不会被吓得尿了裤子!
  王正金钟从井浪的腰间抽出了一把刀。
  他任凭方小同破口大骂,他不紧不慢解开了靴子,脱下了一双臭气熏天的袜子。
  他将这袜子一把塞入了方小同的嘴里,方小同睁大了双眼,只能从喉咙处发出呜呜的声音。
  “你觉得坚持不住了,想说了,你就点点头。”
  王正金钟冲着方小同轻言细语的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他举起了刀,轻轻的落在了方小同的身上。
  “刺啦”一声。
  他一刀而下,方小同的衣裳从中破开,刚刚好,没有伤及他的皮肤。
  “井浪,”
  “属下在!”
  “这位小大人,就是咱们皇城司的副提举大人。”
  一旁的井浪一愣,便听王正金钟又吩咐了一句:“还不去搬张凳子来请小李大人坐坐!”
  他慌忙跑了出去,片刻端着一张凳子放到了李辰安身后,似乎想起自己的手抓过烧鸡,连忙又用衣袖擦了擦。
  这才恭敬一礼:“小李大人请坐!”
  “多谢!”
  李辰安没有客气,他依旧在看着王正金钟。
  王正金钟说话的时候手中的刀并没有停,绑在柱子上的方小同挣扎得更加剧烈。
  他脖子上的青筋一股一股,他额头上的汗水在一滴一滴的滴落。
  他的喉咙处依旧在发出急促的呜呜声。
  可他依旧没有点头!
  而此刻,他手臂上的皮肉已经被王正金钟给破开,鲜血顺着他的手臂不断地流了出来。
  “干这活还是张屠子熟络一些。”
  王正金钟一边说一边落刀,“张屠子那厮说剖人和剖猪一样,其实不是,猪是杀死了再剖的,但人却是活的,他这么一动,我这刀落下去就深了少许……本不应该流这么多血的。”
  场面极为血腥。
  李辰安看着有些想吐。
  但他依旧忍了下来。
  在往后的斗争中,都将是这样你死我活的局面。
  会见到很多的死人,甚至会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这便是这样的一个社会的残酷的现状!
  王正金钟折腾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
  但偏偏这方小同就是不点头。
  王正金钟看了看这身体,再弄下去流血也会流死这厮。
  他恶狠狠的盯着方小同,却不料方小同竟然笑了起来。
  那是赤果果的嘲笑!
  王正金钟一拳落在了方小同的腹部,方小同的眼珠子都差点凸了出来。
  “狗曰的,还真硬,给他止血,明儿个老子再来收拾他!”
  就在这时候,坐在椅子上的李辰安却忽然说了一句:“要不我说个法子你试试?”

第两百七十九章 军情七处 下
  李辰安在申时离开了军情七处。
  他离开那处小院子的时候,所有人都看着他的背影,所有人脸上都有着极为丰富的表情!
  就连方小同,他都冲着李辰安的背影狂吼了一句:
  “你特么的就是个恶魔!”
  “他说你是恶魔,其实属下倒是觉得……觉得你比长孙大人更像阎王爷一些。”
  李辰安瞅了一眼王正金钟,“你这是在损我呢还是在夸我?”
  王正金钟嘿嘿一笑,“当然是夸了,在咱们这阎王殿里,阎王爷当然是最受尊敬的那一个!”
  “大人刚才露的那一手,属下相信七处上下,不,整个皇城司的所有人在知道之后,都会对大人刮目相看!”
  李辰安眉梢一扬,这当然是他故意为之,若能收到这样的效果,那当然就是最好的。
  皇城司里面的人,可没几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
  长孙惊鸿这二十年所建立的皇城司,他招来的这些人就连身世亲白的都没几个!
  有江湖上的亡命之徒,也有市井中的痞子混混,还有军旅中退役的战士等等。
  其实和鱼龙会里那些鱼龙混杂的人并没有两样,只不过他们披了一身皇城司的黑皮罢了。
  但长孙惊鸿厉害的地方就在于,他将这些人整合在了一起,并严格的给他们制定了规矩。
  如此,皇城司的人比鱼龙会的人就多了两分约束。
  这些人而今对皇城司、对长孙惊鸿极为忠心,对他这个从天而降的副提举大人嘛……表面上当然会显得恭敬,但内心却不一定会真正的接纳。
  哪怕他有着一个虚无的皇长子的身份!
  在这些人心里,他毕竟是个文人!
  文人是握笔杆子的,当在阳光下泼墨挥毫。
  拿刀,在这种阴暗地方干这种血腥事,终究不太合适。
  所以,在军情七处那院子里,他对方小同做的那件事,收到了极好的效果。为的就是扭转这些人对他文人这一身份的看法,是让他们知道,文人狠起来,远比他们这些握刀的人更可怕!
  算不上立威。
  仅仅是让他们记住自己的名字!
  二人一路而行,来到了那颗歪脖子树下。
  长孙惊鸿依旧躺着那张摇椅上,这时候他睁开了眼,看了看李辰安,“准备回去了?”
  “嗯,这两天我暂时不来皇城司……主要是要带若水去看看梅园,当然也想去看看那处长满了草的监察司衙门。”
  长孙惊鸿沉吟片刻点了点,“将七处的玄甲营带上。”
  “暂时不用,十八在我身边,云集别野还有安自在、阿木和王正浩轩,有这些高手就够了,人带太多太过招摇,反倒是不太方便。”
  长孙惊鸿看向了王正金钟,王正金钟连忙说道:“小李大人尚未来得及去玄甲营。”
  “嗯,那你先去吧。”
  李辰安和长孙惊鸿作别,带着周十八离开了皇城司。
  长孙惊鸿又躺了下去,向王正金钟问了一句:“刚看他的面色,莫非你没有让他见见血腥?”
  “大人,这位小李大人……不是个寻常人啊!”
  “哦……?此话怎讲?”
  “属下当然按照大人的意思让他亲眼见了那血腥,可他一没吐二没晕,就连脸色都没有变!”
  长孙惊鸿又睁开了眼,眼里颇为诧异,“有这种胆子?”
  “回大人,这位小李大人的胆子,恐怕比您想象的还要大!”
  “不仅仅是胆子大,小李大人书读得多,果然不是我等这种粗人可比拟的……大人您看看这个!”
  王正金钟从袖袋中取出了一叠纸来递到了长孙惊鸿的手上。
  长孙惊鸿再次坐了起来,定睛一看,双眼顿时一亮,“招了?!”
  “姬泰,果然与双蛟湖水匪有关……”
  他抬眼看向了王正金钟,“听你这话的意思,是辰安让方小同开了口?”
  “回大人,正是!”
  “他亲自动了刀?”
  王正金钟连忙摇头,“小李大人就动了动了嘴!”
  “……说来老夫听听!”
  “是这样,属下对方小同动了刀,但那厮依旧眉头都不皱一下。”
  “属下本已经放弃,寻思先给他止血,改天再动刀。”
  “就在这时候小李大人说话了,他说……派人去抓些老鼠再捉一些蚂蚁再取一些蜂蜜来。”
  长孙惊鸿一怔,“老鼠蚂蚁蜂蜜?”
  “正是,当时属下也不知道小李大人的意思,但、但他毕竟是属下的上官,于是就派人去办了。”
  “后来呢?”
  “后来小李大人说,将方小同脱光丢在一口缸子里,将蜂蜜抹在他身上,然后将老鼠和蚂蚁一并丢进去。”
  长孙惊鸿愕然,“就这样?”
  “就这样……可就这样方小同那厮仅仅坚持了一炷香的功夫不到就全招了!”
  “哦……!”
  长孙惊鸿想了片刻,想明白了方小同熬不住的原因。
  他的那张老脸上顿时如花一般绽放。
  “瞧瞧你们,老子早就说过,论使坏,没有人能赶得上读书人!”
  “叫你们一个个读书读书,你们却只知道打打杀杀,以为手里有口刀就能解决一切!你们啊……给辰安提鞋都不配!”
  王正金钟咧嘴一笑:“大人说的是!”
  “咱皇城司里有了一位才高八斗的诗仙,哪里还需要我等粗人去读书?”
  “大人也说过术业有专攻,定计这种事,往后有小李大人和大人您一同谋划,我们这些人负责去执行,这不是最好的配合么?”
  长孙惊鸿顿时一哑,忽然发现王正金钟这话无从辩驳。
  他想了想,这其实就是最好的。
  他的视线又落在了这叠纸上,一张张仔细的看了过去。
  王正金钟就侯在一旁,因为以往长孙大人在看过这些消息之后,就会有下一步的安排。
  可他等了片刻,等来的却是长孙惊鸿的另外一句话:
  “姬泰和双蛟湖水匪勾结之事……这件事,由辰安全权负责!”
  “等辰安安顿好了再来皇城司,你将这些都给他,由他来决定接下来的计划。”
  “另外,告诉玄甲营周正,往后,玄甲营上下,务必不折不扣的听命于李辰安,这是我长孙惊鸿的命令!”
  王正浩轩一惊,七处之所以比其余六处更强悍,就在于七处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玄甲营!
  全营只有三百将士。
  着黑甲,骑黑马,挎银刀,刀锋所指,所向披靡!
  这是长孙先生亲手挑选亲自训练的高手!
  年龄最大者也不过二十五六,最小者才十五六。
  境界最高者不过二境上阶,但境界最低者也是二境下阶!
  他们最厉害的不是武功境界,而是……一往无回的那股气势!
  中秋夜围剿鱼龙会总部,长孙先生没有动用玄甲营。
  但现在,长孙先生却要将玄甲营交到小李大人的手里……
  “大人就不再多看看?”
  “知道玄甲营花费的大量的银子从哪来的么?”
  “……属下不知。”
  “这棵树下挖的。”
  “……属下明白了!”

第两百八十章 这个皇长子不一样
  夕阳西去。
  云集别野有如轻纱般的薄雾正在徐徐落下。
  李辰安带着周十八回到了这里。
  院子中正在捣药的小武停下了手,正在挥刀的王正浩轩收起了刀,正坐在小武旁边聚精会神的看着小武捣药的阿木抬起了头。
  东边那处小木楼的二层楼上已亮起了灯笼,那扇窗里探出了一个脑袋。
  她是钟离若水。
  她看着李辰安走来,那颗悬了一天的心,这才轻轻的放了下来。
  林雪儿会心一笑,取了一件大氅披在了钟离若水的背上。
  钟离若水起身,一脸欢喜的向楼下走去。
  她站在了门前,没再向前迈出一步。
  林雪儿一怔,“小姐,怎么了?”
  “他们在聊天,男人的事,咱就等等……去炖一盅银耳羹来,呆会要去齐国公府赴宴,少不了喝酒,中午他估计也就是胡乱的对付了一顿。”
  ……
  ……
  一间凉亭。
  里面坐着五个男人。
  阿木浑身缠满了绷带,那张刀削般的脸上却露出了一抹少有的微笑。
  “你厉害!”
  “我们都未曾想到你今儿个在大朝会上当真敢对姬贼发飙!”
  “很好,我开始喜欢你了!”
  李辰安肉皮子一麻,瞅了阿木一眼,“你可千万别喜欢上我,这些日子好好养伤,你也知道我这一家伙将姬贼得罪的死死的,说好的你活着我就不会死,可别忘记了!”
  “小武说还得半个月。”
  小武一怔,咿咿呀呀的叫着,取了笔墨在纸上写道:“若想痊愈,最少月余!”
  “那就好生养个把月!”
  李辰安很认真的看着阿木,又道:“未来咱们的路还很长,万万不要留下了病根!”
  “想来你们也知道我现在有了皇城司副提举的这么个护身符,往后出门,有十八,有王正浩轩,还有安叔跟着我,姬泰就算胆子再大,这天子脚下他也是不敢动兵的。”
  “大不了也就是收买一些江湖高手,可别忘了我还有小烟花。”
  李辰安这番话刚说完,王正浩轩忽的问了一句:“那个……我们现在该称呼你一声殿下呢?还是……?”
  李辰安大手一摆:“殿下个屁!”
  “这些都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兄弟情谊,何况……这皇长子的事,实属子虚乌有,你们也没必要去瞎猜。”
  王正浩轩咧嘴笑了起来,毕竟他的年龄最小,觉得这事儿很是奇妙。
  没有人会认为这事是子虚乌有。
  他们皆认为这就是李辰安的谦逊和低调。
  若是他真拿起了皇长子的身份,他们也会尊敬于他,只是彼此之间便有了那么一道看不见的隔阂。
  现在这样最好。
  所以他还是原来的那个他。
  小武很欢喜。
  周十八此时多看了李辰安两眼,心里有些怪异。
  作为曾经侍候在皇上身边的大内侍卫统领,他的等级观念远比阿木等人来的更加深刻强烈。
  哪怕他现在就坐在李辰安的身边,他的屁股也只是挨着凳子少许。
  因为眼前的这位爷,他是皇长子!
  皇上命他贴身保护这位爷的安全,他绝对不敢有丝毫大意,在这位爷的面前,他也无法如阿木他们那般随意。
  哪怕这时候听李辰安如此一说,他心里的阶层观念依旧没有动摇,只是觉得这位爷比较和蔼比较随意,也比较没有……架子!
  应该说毫无架子。
  若不是知道他的身份,想来人们依旧以为他就是从广陵城来的一小民。
  “听说今日大朝会你将姬贼给骂得吐血之后就结束了,去了皇城司?”
  王正浩轩盯着李辰安的这身漆黑的衣裳,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羡慕,“你现在是副提举大人了,莫如将我也给招入皇城司去?”
  “不去七处,别的任何一个处都行。”
  “如何?”
  李辰安微微一笑,“暂时不急。”
  “可我急啊!”
  李辰安一怔,“你才十五岁,急啥?”
  王正浩轩挠了挠脑袋嘿嘿一笑,“那个,这不距离立冬不远了么?”
  “皇城司里面,共有六条狗,二处的那条大黑狗最肥!”
  “……”
  ……
  ……
  天将晚,有秋风阵阵。
  两辆马车离开了云集别野,向不远处的玉京城而去。
  安自在驾着其中一辆,他的那张圆乎乎的脸上没有了睡眼朦胧的模样,反而还很是精神。
  马车里坐着的便是三小姐和未来的那位姑爷。
  三小姐的眼光,目前看来比她奶奶樊老夫人还要厉害三分!
  在广陵城凭着一首词主动一出手,竟然捞到了一个失踪了二十年的皇长子!
  这堪比戏文。
  简直比戏文还要令人难以置信。
  可而今这竟然成了真!
  老夫人原本对这个未来姑爷还是有些犹豫,但就在今儿个,却将他召回了定国侯府。
  老夫人与老侯爷都在。
  交给他的任务只有一个——
  无论如何,保证李辰安的安全!
  虽然依旧是个马夫门房,但上一次守着花溪别院的时候,老夫人和老侯爷却并没有今日这般慎重。
  只是……三小姐的病而今成了老夫人心里的一个最为急迫之事。
  今儿个下午时候,老夫人又去了一趟宫里,至今没有来云集别野,估摸着还是没有向皇上求到那两味药。
  哎……
  安自在一声叹息,忽觉这秋风有些凉,忽觉这昭化二十三年的冬,若是能够来得更晚一些就好了。
  车厢里。
  李辰安抓住了钟离若水的小手儿。
  “还是有些冷,云集别野虽好,但那里在山谷之中,湿气较重,冬日也难以晒到太阳。”
  “皇上将梅园赐给了我,我寻思咱们明儿个去看看。”
  “还是搬去梅园过冬会好一些……明儿个看过之后,我将梅园里的那些房子都改造一下。”
  钟离若水一怔:“如何改造?”
  “给房间里装上暖炉火墙火炕。”
  “多买一些炭,得保证你不会再受凉。”
  钟离若水只知道火炉子却不知道什么火墙火炕。
  她没有问,而是微微一笑:“我、我还能陪你两三年。”
  “也不能大意,小武说就怕有个万一。”
  “这两三年里,你必须好好的。至于不二周天诀,我一定会用心的去看。”
  李辰安将钟离若水拥入怀中:“未来的路,我不能没有你!”
  钟离若水面色一红,顿觉一股暖意。
  她却岔开了这个话题,忽的问了一句:“三皇子也请你于今夜去怡红楼喝酒听曲儿……你赴了齐国公的约,怕是会得罪了三皇子。”
  李辰安的手从钟离若水的胳肢窝里伸了出去,准确的落在了两处山峦之上。
  “那小屁孩儿哪懂什么风月!”
  “这里,才是最美的风月!”

第两百八十一章 心照不宣
  谁说只有春意才盎然?
  秋意,其实也同样可以盎然。
  比如这辆徐徐而行的马车里。
  钟离若水果然若水。
  她的身子如浣花溪一般柔软。
  她的面色比桃花山庄的那些三月里的桃花更娇艳。
  她的呼吸,如夜风中水云山涧的雾,起伏、升腾、急促,还有着诱人的幽香。
  自从八月十七那个凌晨相拥而卧之后,二人之间的感情已水到渠成。
  只是将满十六岁的少女,终究受这封建思想的约束,李辰安哪怕再猴急猴急的,也未能突破最后那一步。
  少女在情场老手李辰安的上下其手之下,已如冰雪融化。
  此处省略三千字。
  ……
  ……
  马车停在了齐国公府的大门外。
  安自在眼观鼻鼻观心,等了许久才等到李辰安和三小姐下了马车。
  幸亏这夜已黑,幸亏这灯笼的光线也是红的。
  钟离若水依旧垂着头,没有人看见她那双水波荡漾的眼,也没有人注意到她那张比桃花还艳的脸。
  齐知雪站在国公府的大门口等候着他们的到来。
  这时他已走到了马车旁,就着灯笼的光线,他的视线直接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
  他就这么看着,看的李辰安忽的一乐,“见了皇长子殿下,你也不恭恭敬敬的行个大礼?”
  齐知雪瞪了李辰安一眼,“按说,确实也应该给你行礼,只是……”
  “只是我这心里头一直很矛盾,一直没想明白一个问题!”
  李辰安眉梢一扬:“啥问题?”
  “你,为什么要扮演那二十年的傻子?”
  “李伯父,又为什么会将你赶出李府?”
  李辰安沉吟五息,他根本就无法回答,所以他神秘兮兮的凑了过去,低声说了四个字:“国家机密!”
  齐知雪一愣,这四个字就把他给唬住了。
  不过,这也是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说明了李辰安在广陵城的那二十年,是在某个人或者某些人的谋划之中!
  这个计划从卢皇后殡天就开始,那么这是何等样宏大的一个计划!
  齐知雪不敢想。
  于是,他当真恭恭敬敬给李辰安行了个礼,却并不是对这皇长子身份的尊重,而是……
  “这些年,委屈了你……你果然比乌龟还能忍!”
  “……你才是乌龟,你全家……”
  这样说好像不太好,毕竟齐国公德高望重,可不是他能够随意去编排的。
  齐知雪并没有在意这句话,他这时候才看向了钟离若水。
  钟离若水的脑袋依旧微微低垂,头发有些凌乱……衣衫,好吧,如此端详一女子实在有些不礼貌,齐知雪收回了视线,总觉得钟离若水有些奇怪。
  但奇怪在哪里他偏偏又说不上来。
  于是,他伸手一引:“请!”
  “请!”
  二人随着齐知雪走入了齐国公府。
  这处府邸和程国公府相比大小看不出来,但却明显热闹了许多。
  一路而行,两旁的路灯明亮,也有时不时路过的青春洋溢的婢女。
  她们会停下来道一个万福,笑嘻嘻说一声二公子好,但视线却偏偏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
  今儿晚齐国公宴请宁国诗仙李辰安,这事儿很是浓重,整个国公府上下百来号家丁婢女都知道。
  他们不仅仅已知道了李辰安是宁国的诗仙,他们还知道了这位年轻的公子,他就是宁国的皇长子!
  这是何等了不起的身份!
  按照规矩,他们本应该跪下磕头行礼,但齐国公却有交代,说皇上并没有点破,那就无需去遵守那份规矩。
  这就不太好办了,那就只能当做不知道。
  走过了两道月亮门,又绕过了两处九曲回廊,齐知雪带着二人走入了一处宽阔的院子。
  院子里灯火明亮。
  院子的北边有一处雅致的楼阁。
  站在院子中,隐隐能听见那楼阁后面传来的潺潺溪流之声。
  齐知雪带着两人走入了这处楼阁,踏上了楼梯,来到了二层楼上。
  李辰安微微一怔,这宽阔的二层楼靠窗的茶台前,坐着两个正在品茶聊天的老人。
  一个身材消瘦面容矍铄,一个身材微胖面容红润——
  这微胖老人他见过,正是程国公程靖庭!
  那么这位消瘦老者想来就是齐国公了。
  程靖庭这时已经看见了李辰安,他笑眯眯的站了起来。
  齐国公转头一瞧,也面带微笑的站了起来。
  李辰安上前,规规矩矩的躬身二礼:“小子见过两位国公爷,晚上好!”
  程国公和齐国公顿时一愣,二人对视了一眼,程国公忽的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大家晚上好!”
  “这位就是齐老头。”
  李辰安又躬身一礼:“齐老爷子好!”
  “嗯,不必拘礼,来来来,和若水一起坐老夫旁边。”
  几人简单客套了一番,便在齐国公的邀请下坐在了茶桌前。
  只有齐知雪还傻乎乎的站着。
  齐国公抬头,向他吼了一嗓子:“吩咐厨房,将酒菜送到这里来……你哥回来了没有?”
  “额,哥和、和若雨小姐相约,恐怕没那么快回来。”
  齐国公挥了挥手,“去吧去吧,记得把爷爷那坛珍藏的瑞露取来,虽不及辰安的画屏春,奈何画屏春买不到。”
  赶走了齐知雪,齐国公这才又笑眯眯的看向了李辰安。
  “至于身份,皇上既然隐而不宣,那老夫就倚老卖老,咱们也心照不宣。”
  李辰安笑道:“齐爷爷这样就见外了,身份这个东西代表不了什么,我李辰安,依旧是广陵城来的那个李辰安!”
  齐国公眼睛一亮,“好,咱们也就不再客套。”
  “昨日托了樊老夫人邀请你于今夜前来这里赴宴……老夫倒是未曾料到你今日在大朝会上会有如此表现!”
  “刚才我和程老头在聊这事。”
  齐国公一边说一边给李辰安和钟离若水斟了一杯茶,又道:“程老头认为,你这皇城司副提举之职最为重要。”
  “他说,你往后最好就是多呆在皇城司,直到完全了解皇城司,直到长孙惊鸿放心的将皇城司交到你手上。”
  “但老夫的意见却和程老头正好相反!”
  李辰安微微一怔,长孙惊鸿所希望的也是他多在皇城司。
  因为而今的监察司已名存实亡。
  至于去太学院讲学……从目前的形式来看显然更不重要。
  “齐爷爷是如何想的?”

第两百八十二章 三条路
  齐国公沉吟片刻,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老夫以为,皇城司虽然是国家的一大利器,但它的名声……无论在官场还是在民间都并不好听!”
  “换句话说就是,皇城司里面出来的人,若不是公干,他们连那一身黑衣都不太敢穿!”
  “因为百姓们对他们的那身皮,并没有多少好感。”
  “另外……从宁国三百余年的历史看来,皇子担任皇城司提举之职这事,拢共也就只有三次。”
  “那三位皇子都和东宫无缘,更和那把椅子无缘。”
  “这话老夫本不该说,但……”
  齐国公压低了声音,俯过了身子,“你是卢皇后的儿子!”
  “当今太子太过仁慈!”
  “二皇子太过势力!”
  “三皇子嘛……虽然年龄最小,偏偏心眼也最小,多猜忌,和他母妃如出一辙!”
  “所以,为了宁国计,老夫认为你还是不要和皇城司染得太深比较好!”
  “皇上给了你三个职位,在老夫看来就是三条路!”
  “谏议大夫,这便是让你多对朝政有所了解,或许皇上还想看看你在监察司能否有一番耀眼的作为。老夫以为,这是一条正路!或可通天!”
  “太学院博士,你有诗仙之才,是举国公认的第一才子,教书当然是你的第二条路,只不过这条路最平坦,最好走,可轻松的过一辈子。”
  “而皇城司副提举……你若是深入其中,在皇城司耗费的精力最多,那么皇上肯定会将皇城司给你,你就成了新皇的一把刀!”
  “若新皇是而今太子殿下,你这把刀还能有所作为。”
  “若新皇是另外两位……老夫说句不好听的,你未来恐怕没有什么好日子!”
  齐国公洋洋洒洒说了一席话。
  这些话当然有许多本不该说。
  但齐国公依旧说了。
  李辰安也明白了齐国公这番肺腑之言的意思——
  这位老国公太看得起他!
  竟然认为宁国的未来应该掌握在他的手上!
  他忽的想起此前在程国公府赴宴的那个晚上,程国公也和他说了许多,那时是希望他留在京都,他说是为了宁国。
  在李辰安心里,他完全没有为了宁国而奋斗的这种崇高理想。
  他希望能够多去皇城司,能尽快的熟悉皇城司,仅仅是因为而今和姬泰的矛盾已经挑明。
  姬泰不会让他好活。
  他也不会让姬泰好过。
  那么皇城司显然就是当下最优之选。
  但不能说齐国公不知道而今之形势,这样的老国公,肯定是很清楚的。
  只是他看的更为长远,他已经直接忽视了姬泰,看的是宁国的未来。
  “齐爷爷的话,小子会记在心里。”
  李辰安斟酌了一番用语,因为不能寒了人家的一片好心。
  “对于宁国的未来这种大事,不瞒两位爷爷,小子尚未去想那么多。”
  “今日听齐爷爷如此一说,倒是令小子茅塞顿开,不过,”
  他忽然转头看了看钟离若水,眼里满是柔情。
  “我想,齐爷爷和小子初次相见便能说这番诚挚之言,小子很感谢齐爷爷对小子的信任与看重。”
  “我还是以为,当先迈过了眼下的第一道坎再谈其他。”
  “另外说一句恐怕会令两位爷爷失望的话,在我眼里,那张椅子也好,这片江山也罢,都不及若水对我重要!”
  “所以你们可以再多了解我一些,其实我这个人吧……比较懒惰、对于权力的欲望,远远没有对于赚钱的欲望强烈。”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皇城司我依旧会去,监察司也会去看看,太学院那边,我也不能让那些学子们对我失望。”
  “那就忙一阵子吧。”
  “我希望的是忙到姬泰一系授首,我差不多也就能卸去这些担子,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齐国公和程国公这时都看向了李辰安,老眼里倒并没有失望,而是有些疑惑:
  “还有什么比江山更重要的事?”
  钟离若水这时候说话了。
  “两位爷爷恐怕不知道,我的病……并没有痊愈。”
  “今岁冬就是一个坎儿。”
  “若是迈得过去,恐还能再多活一些日子。若迈不过去……”
  钟离若水抬眼看向了李辰安,一脸的温柔。
  “若迈不过去,他便自由了!”
  齐国公和程国公这才一惊,齐国公眉间一蹙,问道:“老夫记得你五岁那年确实有一次危险,不过不是听你奶奶说孙神医已将你治好了么?”
  钟离若水摇了摇头,“我也以为是治好了,但奶奶将我从广陵城叫到京都我才知道并没有好。”
  程国公深吸了一口气,一捋长须,问道:“那药可好配?有什么需要老夫帮忙的地方?”
  钟离若水又摇了摇头:“孙神医为了其中的两味药遇刺身亡……听天由命吧。”
  两位国公这才知道李辰安所说的更重要的事,指的是在未来的日子陪着钟离若水走最后一程。
  这老天爷不开眼啊!
  齐国公今晚这番话并不是无的放矢。
  虽然这是他和李辰安的第一次见面,听起来这番话有些突然,但实则他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也是经过了对李辰安诸多的了解才说出来的。
  他很清楚当今皇上那三位皇子的品性,在他看来,那三位皇子都远不及李辰安的本事!
  这本事可不是酿造那画屏春。
  而是李辰安二十年的隐忍!
  二十年足以磨一剑!
  这把剑应该会足够锋利,可披荆斩棘让宁国庙堂焕发新颜。
  这把剑也有足够韧性,可徐徐图之不至于因过刚而折。
  而今的宁国已病入膏肓,偏偏又不能用太猛的药,因为用药过猛,整个宁国的各级官府会在一瞬间垮掉。
  如此一来,宁国必然陷入内乱之境,也必然给敌国提供了最好的机会。
  这剂药需要恰到好处。
  恰好当年救了李辰安的人是春甫先生。
  恰好李辰安将是定国侯府的姑爷。
  无论是在庙堂还是在军旅,他都有着强力的帮手。
  只有他可以一手握笔书春秋,一手持刀平天下!
  “若水的病,必须治!”
  “但你脚下的路……老夫希望也不要停!”
  “万事皆是人为,明日老夫入宫去向皇上求药!”
  “摆在你面前的三条路,你可要想好了!”

第两百八十三章 一盏灯
  齐府的那场夜宴持续的时间并不是太长。
  因为钟离若水的病,导致了夜宴上的气氛不是太轻松欢快。
  齐国公当然知道樊老夫人肯定已向皇上求过了药,但既然钟离若水还有危险,显然是皇上并没有给药。
  这事说明了一个问题——
  而今的定国侯府已堪比当年的上车侯府,或许因姬泰的谗言引起了皇上的猜忌。
  但这件事也并不是不可为。
  皇上喜爱这位失踪了二十年的皇长子,爱屋及乌,那么皇上肯定也不愿看见这位皇长子因为爱人的去世而悲伤,甚至再次离去。
  所以在晚宴结束,送别了李辰安和钟离若水之后,齐国公和程国公二人又喝了很久的茶。
  聊了一个话题:
  “……你觉得这孩子,和卢皇后有几分相似?”
  程国公咧嘴一笑:“你这老家伙还在怀疑?那小子和卢皇后有六分相似!”
  齐国公沉吟片刻,“说不怀疑是假,这事发生的太过诡异。”
  “另外这种事本应当有信物为证,哪怕昭化三年冬的那个晚上的事很突然……你想想,皇长子出生之后,他当有金册玉碟!”
  “就算是金册玉碟无法带走,他也应当佩戴有云纹玉佩!”
  “再退一万步,那时候皇长子已经满月,他身上穿的也不是寻常人家的衣物,当有皇家印记才对!”
  “李春甫抱走了那孩子,为了将来证明这孩子的身份,他无论如何也会留下证据……”
  齐国公说到这里忽然抬头看向了程国公:
  “所以,今岁三月你去广陵城,就是为了看看他?”
  程国公那双花白的长眉微微一扬:
  “你这老东西看来还没糊涂,我去广陵城为了两件事。”
  程国公端起茶盏浅呷了一口,面色变得严肃了起来,他也看向了齐国公那双期待的双眼:
  “其一,和钟离塑商量,让钟离秋阳准备接手广陵水师提督之职!”
  “广陵水师极其重要,上,可至京都,下可至长江口。”
  “其二嘛,是去春甫先生的坟前看看。”
  齐国公一怔,“这其一我还能理解,听说你那孙女芸晨郡主也去了临水港,这是好事。”
  “但你不是应该去广陵城的李府里面瞧瞧么?跑去李春甫的坟前看什么?”
  “看看他那坟前有没有也种了一颗大叶榕树。”
  “……有还是没有?”
  程国公摇头,“没有,除了青草红花,什么都没有。”
  齐国公身子微微往后一仰,沉吟了许久,“所以……李辰安并不是皇长子?!”
  程国公一捋长须:
  “可他确实和卢皇后有六分相似!”
  “另外,那破树也说明不了问题,咱京都这大叶榕不是很多么?”
  “再说……而今他是不是宁国皇长子,这重要么?”
  “重要的是,你、我、樊老夫人,还有长孙惊鸿,甚至是皇上,我们这些人认为他就是皇长子,这就够了!”
  “另外,姬泰一系所有人都认为他就是皇长子,这就更加够了!”
  “……”齐国公无言以对。
  “你这老东西究竟瞒了老夫多少事?”
  程国公咧嘴一笑:“老子没有任何一件事瞒着你,是你这老东西想得太多了!”
  “可这毕竟涉及到帝位的传承!”
  “皇上不急你个老家伙急什么?再说……老夫可没有一个字否定了他就是皇长子!”
  说完这话,程国公站了起来,望了望窗外的夜色,听了听潺潺的玉带河水。
  “你还记得魏三么?”
  “卢皇后身边的那老太监?”
  “嗯,死了,死在中秋夜。”
  “你还记得孙铁线么?”
  齐国公又愣了一下:“当年太医院首席御医孙神医?”
  “嗯,也死了,也死在中秋夜。”
  程国公迈步向门口走去,“魏三死了,孙铁线死了,李春甫更是早死了……所以,这事再难寻证据。”
  “所以,仅凭李辰安和卢皇后有六分相似,他就必须是皇长子!”
  ……
  ……
  怡红楼。
  梁蔓蔓终于将三皇子宁知远送出了楼子。
  她的心里有些失望,因为三皇子说请了李辰安今夜前来,可偏偏他却没有来。
  她本来很担心三皇子会很生气,却不料三皇子苦等一晚脸上却并没有露出丝毫恼怒的神色。
  他独自一人喝酒。
  喝了不少酒。
  在离开的时候非但多给了百两银子,还说了一句话——
  “其实,我就是好奇我那位大皇兄,他究竟在中秋夜里作的第十六首词是怎样的。”
  其实,梁曼曼也想知道那第十六首词是怎样的。
  她回到了怡红楼后院靠近玉带河的那栋属于她的小楼。
  点亮了一盏灯。
  才豁然发现房间里坐着一个人——
  杨四贤!
  她看了看杨四贤,并没有因此而惊诧,反倒是掌着灯坐在了杨四贤的对面,忽的问了一句:
  “他真的是皇长子?”
  杨四贤拱手一礼:“属下六月去的广陵城,属下去过了一趟李府!”
  “他的母亲叫丁小娥……正是卢皇后的贴身侍女!”
  “当然,以前她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司琴!”
  “属下也让霍家的霍传名取了李辰安的户籍,由头是李辰安当时是鱼龙会的舵主,老夫需要对李辰安多了解一些。”
  “户籍上却显示李辰安生于昭化五年冬月十三,将满十八……与皇长子的出生时辰,只差了年份!”
  梁蔓蔓眉间一蹙,“本盟主并没有给过你这个任务!”
  “回盟主,姬泰有给过。”
  “……所以姬泰也早就知道他就是皇长子?”
  “没有,属下没有告诉姬泰实情。”
  “为什么?”
  “白衣盟和皇城司有仇,但和皇族无仇。再说……卢皇后唯一的儿子,若是被姬泰害死,太可惜!”
  梁蔓蔓沉吟片刻,“但中秋夜那晚,我让你将他送到第十桥,你却让人将他送到了十二桥二皇子的亲王府外,这又是为何?!”
  “回盟主,因为他的身份其实已经揭晓,但属下还不能失去了姬泰的信任……故而将他送到二皇子的府邸前,其一是不引起姬泰对属下的怀疑,其二……他既然敢夜袭鱼龙会总部,当有面对二皇子全身而退的本事。”
  梁蔓蔓狐疑的看着杨四贤,“现在,他成了皇城司的副提举,你告诉我白衣盟接下来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那扇门又嘎吱一声开了。
  进来了一个老人。
  梁曼曼顿时一惊,忽的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喜意——
  “爷爷!”
  “这三年,你去了哪里?”
  进来的这老人,正是中秋夜里,被李辰安从鱼龙会水牢中放出来的那个皇城司一直在找的老者。
  皇城司说,他叫良叔康。
  其实他叫梁叔康。
  “躲长孙惊鸿那老东西……孙女,接下来,白衣盟当全力以赴,杀了李辰安!”

第两百八十四章 梅园
  秋日的朝阳并没有多少暖意,但阳光却能令人心情愉快。
  李辰安带着钟离若水,身后还跟着小武、王正浩轩以及周十八还有安自在四人。
  他们来到了长月巷子。
  梅园就在长月巷子里头。
  长月巷子靠近朱雀大道,距离皇宫颇近。
  但令李辰安惊诧的是,这条巷子他竟然来过!
  中秋夜那个晚上。
  虽然有雨。
  虽然夜黑。
  但那处牌坊他有印象。
  那处立在街巷中间的八角亭,他也有印象。
  相府的大门,就正对着那八角亭!
  梅园,竟然就在相府的隔壁!
  李辰安忽的想起昨儿个在那场大朝会上,骂晕了姬泰之后,皇上便宣布将梅园赐给他。
  那时,那些大臣们脸上的神色有些怪异。
  而今想来,他们所表现出来的怪异,其实才是最正常的!
  李辰安站在梅园的大门外,看着相府门前的那两尊石狮子,摇了摇头咧嘴一笑:
  “这便是帝王心术?”
  钟离若水此刻也很是吃惊,离开京都近十年,明明记得这梅园隔壁原本是太师府的,怎的而今已变成了相府?
  往后住在这里,与相府就一墙之隔……
  她抬头看向了李辰安,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没啥,既然成了邻居,那往后便多多往来。”
  就在李辰安牵着钟离若水正要踏入这梅园的大门的时候,从长月巷子东头来了一辆马车,停在了相府的门口。。
  其实两道门距离挺远,因为这两处府邸都很大。
  李辰安并没有注意到这辆马车,他们一行在梅园的门口站了一小会便抬步走了进去。
  那辆马车里下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
  他们是霍书凡和六公主宁漱玉。
  二人正好看见了李辰安一行的背影。
  宁漱玉的那双露在外面的眼里,这一瞬间便冒出了熊熊火焰!
  那原本应该是她的驸马府!
  驸马在这里,驸马府却眼睁睁的没了!
  那突然冒出来的皇长子就这么将她辛辛苦苦所布置的梅园给据为己有!
  是可忍孰不可忍,宁漱玉眼睛徐徐眯了起来,从牙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大皇兄……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霍书凡一直目送着李辰安的背影消失在那道门里。
  他依旧没有收回视线,却觉得这一切仿佛都是一场梦——
  他对李辰安是比较熟悉的!
  那厮,真的就是广陵城的一家喻户晓的傻子啊!
  他为什么忽然之间就从傻子变成了天才?
  他在中秋夜一战成名被皇上赐予诗仙之称号,更离谱的是,他竟然成了皇上和卢皇后的那个失踪了二十年的皇长子!
  霍书凡对天发誓,李辰安根本不可能是什么皇长子!
  广陵城并不是太大,霍家是广陵城的土著,李家也是广陵城的原住民,大家都知根知底,李家那小子,虽然极少出门,但早已听说自幼读书就不行!
  他真的三岁启蒙至十一岁不能背下三字经!
  他也真的在十一岁的时候拜了广陵拳师郑浩阳习武三年……这些都不是假的!
  这些都完全无法和现在的李辰安重合起来,以至于霍书凡在听到李辰安就是皇长子的时候,他差点惊掉了下巴!
  这些事,昨儿个他和六公主宁漱玉说起,宁漱玉顿时就来了兴趣——
  她要揭发李辰安假冒皇长子!
  但这事又不能向他父皇揭发,因为父皇这才刚认了个失踪二十年的儿子,正是欢喜时候,肯定是不允许有人质疑,甚至会认为是故意挑拨皇上和皇长子之间的父子感情。
  所以今儿个一大早,宁漱玉就去霍府接了霍书凡来到了相府——
  李辰安在大朝会上将姬相骂得吐血三升,这天下,最想要李辰安死无葬身之地的,定是姬相!
  所以,将李辰安在广陵城的那些事详细的讲给姬相听听,他恐怕会有法子去对付李辰安!
  李辰安假冒皇长子之事不难查证,因为他在广陵城还是留下了一些足迹,也接触了不少人。
  比如那位广陵拳师郑浩阳。
  还比如沈家的沈千山和沈巧蝶等等!
  到时人证物证俱在,他李辰安根本无法去辩!
  他也必将被愤怒的皇上凌迟处死!
  “走吧,”
  宁漱玉又瞟了一眼梅园的门,抬步向相府的大门走去,“那地方,迟早都是我们的!”
  ……
  ……
  梅园之所以被称为梅园,当然是里面种了许多的梅树。
  踏门而入,前庭的青石小径两旁就是林立的梅树。
  梅树的后面才是一处处散布其间的大小不一的花圃。
  显然工部的人做这件事很是认真。
  花圃里原本的杂草已被除去,梅树的枝丫也经过了修剪,青石板的小径,也重新凿了一遍,隐约可见残留的些许青苔的痕迹。
  墙壁柱子飞檐等等,都经过了重新的粉刷,采用的是红黄黑相间的漆水。
  屋顶上的琉璃瓦也全部都换过,上面只有少许几片新落的枯叶。
  池塘经过了重新修缮,连水都是新的,里面的鱼也是新的。
  一路而行来到了主院,除了那些梅树,还有后院的那颗大叶榕树之外,一切都是新的。
  很好!
  李辰安很喜欢。
  尤其是那颗大叶榕的枝干伸过了那堵墙,伸到了隔壁相府的头顶上。
  就在这时,隔壁忽然有狗叫声传来。
  李辰安当然并没有注意,可站在他身边的王正浩轩却忽的一喜。
  王正浩轩转头看向了那堵墙,又看了看伸过去的那大叶榕的枝干,咧嘴笑了起来:
  “这里不错!”
  “往后我们就住在隔壁的偏院保护你的安全!”
  李辰安并没有想到其他,他点了点头,“皇上还要给我一些宫娥,定国侯府还要来一些家丁……”
  李辰安话音未落,院子里匆匆走来了一个穿着朝服的官员。
  李辰安转头一瞧,不认识,莫非这是来寻自己上朝?
  来者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
  他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拱手一礼:“……”
  他忽的一噎,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少年,他只迟疑了三息,“下官工部尚书黄修木,见过小李大人!”
  “……何事?”
  “下官来迟,请小李大人见谅!”
  “下官前来,就是想问问小李大人,对这院子还有那些不满意的地方,下官好派人再行修缮!”
  李辰安顿时一乐。
  他正在想怎么弄暖房,这位黄大人来的可正是时候。
  “来来来,那就辛苦黄大人了……”
  “我要这样……这样……嗯,整个排烟的、就是烟囱,朝着那个方向!”
  李辰安伸手指了指那堵墙。

第两百八十五章 肺腑之言
  在梅园拉着那位黄大人讲了足足半天时间!
  那位黄大人初时一脸懵逼,后来满脸欢喜。
  因为这东西并不复杂,却是一个伟大的创举。
  他学到了一招,对这位皇长子多了几分佩服,但对那烟囱的朝向……心里有些忐忑。
  隔壁是相府。
  这偌大的梅园,每一间房间都要重新造暖墙,整个排烟系统将通过一条管道排到那烟囱里去……黄修木很是担心隔壁的相爷会不会被熏晕过去。
  李辰安坚持这一意见,因为这样的设计,烟囱朝南,而冬天多为北风,不会导致烟气倒灌。
  很有道理。
  他敢将姬相骂得吐血昏迷,那排一些烟过去,这总比吐血好受一些吧?
  黄修木午时左右告别了李辰安,又匆匆回到了工部。
  看来他对这位皇长子的吩咐很是重视,下午时分,工部的匠人就再次进入了梅园,又砰砰砰砰的开始了新一轮的改建。
  李辰安当然不会守着这事。
  他带着一行人又回到了云集别野。
  离开这梅园的时候,隔壁又传来了几声狗叫,王正浩轩又看了看隔壁的那堵墙,眼里露出了一抹会心的微笑,还咽了几口唾沫。
  ……
  ……
  这是一个美丽的下午。
  小武回了一趟曾经住过的那处小院,收拾了一些东西搬到了云集别野。
  阿木因伤没法练刀,便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院子的一角晒着太阳。
  他忽然发现这几日没怎么再想起若雨小姐了,反倒是对李辰安的安危更挂在心上。
  他释然一笑,又想起了花溪别院里那满塘细碎了的莲……就算它们并没有被炸碎,到了这时节也当枯萎了。
  那朵莲依旧在他心上,只是他将之藏得更深了一些,在这秋日的暖阳下,在无所事事的时候,它又会在他的心里悄然绽放。
  王正浩轩这时候在和周十八比武。
  作为大内第一高手,周十八的枪法和内力更胜一筹,也仅仅一筹。
  于是年岁差了近十岁的二人此刻收了武器,反倒是有些惺惺相惜起来。
  “你在家里排行十八?”
  “不是。”
  “那为什么取名周十八?”
  “……我出生在二月十八!”
  “哦……我出生在正月初一,喜欢吃狗肉么?”
  这弯转的周十八猝不及防,他呆了五息才说道:“小时候倒是偷过隔壁村子里的狗,那时家里太穷,便觉得狗肉很香。后来……后来跟随师傅学艺,考中了武状元,入了宫当了皇上的侍卫,没再去想过狗肉……应该还是很香。”
  王正浩轩没有问周十八的师傅是谁,在他看来这些都不重要。
  “很香!”
  “尤其是冬至时候的狗肉,炖着吃,弄点蘸料,那味道……”
  他走到了周十八跟前,拍了拍周十八的肩膀,“十八兄,改天咱们弄条狗来尝尝!”
  二人向阿木走去。
  周十八向略远处的一处凉亭望了一眼,李辰安和钟离若水就坐在凉亭里,二人正说着悄悄话。
  想来接下来这位皇长子会很忙,他再难有这样的闲暇与三小姐说说话。
  此间半地秋阳。
  静谧安然。
  可这样的安然并没有持续太久。
  林雪儿带了一个老人走了进来。
  李辰安转头一看,顿时一乐站了起来。
  “商老哥好!”
  商涤拱手:“本该行礼,既然老弟依旧称老夫一声老哥,那便如昔!”
  “老哥可千万莫要落了那俗套,我还是我,广陵城的那个小酒馆的小老板……请坐!”
  商涤没有矫情,他坐了下来,打趣了一句:“来的不是时候,但老哥还是得来,因为寻思你接下来恐怕会很忙,而老哥我准备启程回广陵城了。”
  钟离若水不好意思的站了起来,“你们聊聊,我去吩咐一下厨房弄几个下酒的菜你们好生喝两杯。”
  钟离若水起身离去,李辰安煮上了一壶茶,“急着回广陵城干啥?”
  “桃花岛上的秋兰开了,回去看看。”
  “当然,主要的还是住在桃花岛上舒心,远离是非,也才能静下心来给你中秋夜所做的那十五首词谱谱曲儿。”
  说完这话,商涤又笑问了一句:“去过了皇城司没有?”
  “昨儿大朝会散场就去了。”
  “对那地方感觉如何?”
  “还行……就是颜色太过单调,我也喜欢更明快一些的色彩。”
  商涤一捋长须,沉吟片刻,问了一句:“可还记得今岁六月初,你与吴洗尘来桃花岛的时候,你说了一番关于善与恶的话。”
  李辰安微微一怔想了起来,笑道:“也就是信口一说,老哥怎提起了这事?”
  商涤面容渐渐严肃。
  “因为你而今是皇城司的副提举,将来必将掌管皇城司。”
  “你曾经说,所有的罪恶,本应该在律法的光辉下受到应有的惩罚,而不是借助于鱼龙会、丽镜司或者皇城司在暗地里去进行。”
  “你还说过如果这个国家充满了公平充满了正义,根本就不会有鱼龙会,甚至也不会有皇城司的出现!”
  “老哥好奇,如果你掌管了皇城司……你还会让皇城司行于黑暗之中么?”
  “老哥说句不该说的,皇城司本就应当是黑色,它不太可能有明快的色彩,毕竟那地方被称为阎王殿。”
  李辰安捻了一撮茶叶放入了茶壶中,过了片刻回道:
  “当宁国的律法能够散发出光辉的时候,皇城司,将没有存在的必要。”
  “我记得我那天还说过这样一句话:我能站在黑夜之中,去行更恶之事,去维护那弥足珍贵的善的光芒……那时候我的身份是鱼龙会的一个舵主,现在,”
  李辰安咧嘴一笑,“没料到成了皇城司的副提举,弄得比那时候更黑了一些,”
  “我还能怎样?”
  “唯有继续黑下去,依旧去行更恶之事,将姬泰一系一网打尽,如此恐怕才能让那弥足珍贵的善的光芒更亮一些。”
  商涤沉吟许久,“老哥了解你的为人性格,对此颇有些担忧!”
  “姬泰一系的力量就如老哥旧雨楼里的那颗大叶榕一样,不仅仅有枝繁叶茂的树冠,还有藏在地下的盘根错节的根系!”
  “老哥临走之前来见你一面,是想对你说句肺腑之言。”
  李辰安斟茶,“老哥请讲!”
  “有些黑是光照不亮的,比如漆黑被子捂着的光。”
  “要掀开那被子并不容易,若是被别人利用去掀开那被子……就更不值得!”
  “莫如在太学院讲学,如何?”
  李辰安抬头,“老哥认为是谁想借我的手去掀那被子?”
  “……恐怕有很多人!”

第两百八十六章 我改主意了
  李辰安端起了茶盏,深深的嗅了一口。
  商涤的这些话,确实是肺腑之言,事实上他早已想过而今自己所面临的局面——
  首先想要借着他的手去掀开那被子的人,恐怕就是当今皇上!
  自己莫名背上了一个皇长子的名头,姑且不论这名头的真假,就凭昨儿个的那场大朝会,皇上硬生生将他竖立在了姬泰的对立面,这就本不寻常。
  就算昨日在大朝会上自己低调,不言不语,不去和二皇子逞那口舌之能,不去和姬泰针锋相对将他骂得吐血,单单凭着皇上的那三个封赏,姬泰一系就没可能和他相安无事。
  那是皇上当着群臣在磨刀!
  以他李辰安为刀!
  姬泰这种老狐狸哪里会感觉不到。
  其次,程国公和齐国公前后都宴请了他,说的也都是为了宁国存亡的这种大义之言。
  他们,也是希望自己去掀开那被子,露出那抹光的人。
  反倒是定国侯府,樊老夫人的态度一直都在犹豫。
  直到自己这皇长子的身份在京都流传,樊老夫人似乎这才下定了决心支持自己去掀开那被子。
  对于而今宁国庙堂的整个形势,自己是陡然冒出来的一个外来者,却偏偏代表了一股新的势力。
  皇上恐怕是需要利用自己和自己身后的那些势力重振朝纲,而程国公齐国公甚至定国侯府希望自己能在肃清吏治的同时,去握住更大的权柄!
  若真论起来,这些人,这些势力,确实也都在利用他。
  可他何尝又不是在利用这些人这些势力?
  皇上既然让群臣认为他就是皇长子,那么自己就扮演一个皇长子又如何?
  有了这一身份,可以做许多胆大包天的事!
  既然程国公等人希望自己能握住更大的权柄……他们当然必须付出足够的诚意。
  比如他们在官场在军旅中的力量。
  自己而今仅仅是个皇城司的副提举,看起来长孙惊鸿对自己不错,但自己至少目前,并没有掌握半点皇城司的力量。
  和姬泰斗,原本是以卵击石。
  但若是将这些势力用好了,那就是石与石的碰撞。
  至于会死很多人……
  李辰安微微一笑喝了一口茶,死道友不死贫道就好。
  “若能让那抹光照亮世间,就算他们借了我的手,甚至借了我的命,又何妨!”
  商涤微微一怔,
  “老弟,可这原本并不是你所想!”
  “犹记得五月初,在那处桃花山上,你说了一句令老哥印象深刻的话。”
  “你说……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
  只需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顿了顿,商涤俯过了身子,“这似乎才应该是你的本心,是你的本性!”
  “你是个干净的人,就像老哥种在桃花岛的那些兰花一样。”
  “你是当今天下独一无二的诗仙,老哥以为,你若是能潜心于学问,多留一些旷世名篇在人间……这是不是比在那泥潭里去摸爬滚打更好一些?”
  李辰安忽的长长一叹,“老哥,你说的对!”
  “其实,这原本也是我的想法,是我这一生的理想。”
  “在没来京都之前,我呢……当真就是想在广陵城守着那小酒馆,最多也不过是让桃花酿和画屏春这两种酒畅销世间。”
  “这能给我带来丰厚的回报,能让我和若水在广陵城愉快的过一辈子。”
  “没有了衣食之忧,我可乐于山戏于水,自然也就能做出更多更好的诗篇。”
  “可谁知道到了京都之后,却莫名引来了姬泰派人来花溪别院刺杀!”
  李辰安双手一摊,一脸的无辜:
  “老哥,我就是来看看若水的,我招谁惹谁了?”
  “姬泰既然想要我的命,那我肯定不能将脖子伸过去让他砍啊!”
  “可姬泰这老东西在宁国权势滔天,我如何才能斗得过他?我只有借助各方的力量,也只有让自己更加强大……所以在中秋文会,我做了十六首词,其实目的就在于能够进入皇上的法眼,得程国公助力,许能在庙堂上谋个官儿,许能得皇上庇护。”
  “我真没料到我会是皇上失踪了二十年的皇长子!”
  “但我在昨日的那场大朝会上冲着二皇子和姬泰试了试……皇上并没有责备,好像我真的就是皇长子。”
  “那么再有了这么个身份,有了皇上在身后为我撑腰,姬泰他既然做了初一,我李辰安当然会做个十五!”
  “其实我依旧没变,只是现在我所面临的局面变了,我的身份变了,就算是我想回到从前,姬泰也是不会放过我的!”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
  “所以我现在改主意了,当然要义无反顾的与他一战!”
  “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至于被利用……”
  李辰安又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大口,眉梢一扬:“人活于世,能被人利用,能被大人物所利用,这至少说明我李辰安还有一些价值。”
  “如果真能揭开那漆黑的被子,能让那一道光重现人间,我觉得这件事若能成功,比写出更多的旷世名篇,会更有意义!”
  李辰安洋洋洒洒将这仇恨的缘由给讲了出来。
  其实商涤也都知道。
  只是此刻李辰安再说起,这来龙去脉显得更清晰,也让商涤更明白了他现在心态的变化。
  商涤深吸了一口气,对此没有再去劝导李辰安。
  因为李辰安的态度变得很是坚决。
  “会死很多人。”
  “老哥希望能尽量少死一些人。”
  商涤抬眼看向了李辰安,“而今你既然有着皇城司副提举的身份,除了要小心鱼龙会的那些余孽之外,你还得要小心白衣盟。”
  “这些年来,白衣盟发展的势头很大,已经渗透至京都,出门时候万万记得多带一些高手。”
  “另外,你的母亲是卢皇后,你的舅舅是……上车候卢战骁!”
  “越国皇帝是你亲表舅!”
  “既然借力,那就不妨多借一些。也或者……万一事情出现了不可控的对你严重不利的局面时,你可去越国!”
  “另外,你要多注意一个地方,那地方就算是皇城司也是一抹黑。”
  李辰安一怔:“哪里?”
  “长乐宫!”

第两百八十七章 监察司
  水云山涧的雾傍晚时候落下的早了一些,晨间的时候散去的晚了一些。
  秋意更浓,秋菊却更艳。
  当太阳升起,云雾渐渐消退,终露出了云集别野后山的那处山腰的时候,李辰安和小武二人又来到了那座坟前。
  转眼已是孙铁线的头七。
  钟离若水本也要来,却被李辰安劝阻了,因为山涧雾寒,山腰风烈,而钟离若水昨日染恙,有些咳嗽。
  二人站在坟前的时候忽的吃了一惊,因为坟前的拜台上居然摆着两个盘子!
  一个盘子里装的是酱猪尾巴。
  另一个盘子里装的也是酱猪尾巴!
  二人彼此对视,彼此的眼里都有着莫名的惊诧。
  “你来过?”
  小武摇了摇头。
  “那还会有谁?”
  小武依旧摇头,他忽的蹲在了地上,捡了一节枯枝,在拜台前的泥地上写道:
  “爷爷并无友人,想来是定国侯府的樊老夫人。”
  “因为爷爷喜欢吃酱猪尾巴这事知道的人极少,除了三小姐和我,大致就只有老夫人了。”
  李辰安也蹲了下去,伸手捻了一块猪尾巴捏了捏,很有弹性,那就是刚放在这里不久。
  他起身四处张望了一些,除了蔼蔼白雾还有在白雾中飞舞的几只鸟儿便什么都没有。
  定国侯府距离这里有些距离。
  樊老夫人如果来过这里,怎没有去云集别野里坐坐?
  他忽的想起前两天在皇城司的那颗歪脖子树下,长孙惊鸿面前的那张石桌子上,也摆着这么一盘子酱猪尾巴。
  李辰安眉梢一扬,没有再问。
  小武将地上的字抹去,二人上了香蜡烧了纸钱跪拜了一番便下了山。
  在云集别野小憩片刻,李辰安决定去宫里看看。
  去看看那处长满了草的监察司,然后就去皇城司进一步熟悉一下七处,还需要去那栋八层楼里翻翻皇城司收集来的关于那些官员的情报。
  “穿哪一套?”
  钟离若水有些犯愁,因为李辰安有两套官袍。
  “我还是更喜欢这黑色,要得俏一身皂,黑色的好看一些。”
  钟离若水白了他一眼,取了那套黑色的袍子给李辰安穿上,又将那柄可出入皇宫的金色小剑系在了他的腰间。
  左右端详了一下,钟离若水笑了起来,因为她也觉得这黑色确实好看一些。
  “你就呆在房间里,可别去吹了风受了寒。”
  “好……我就在家里等你回来。”
  “嗯,小武烧的炭不错,叫雪儿生一盆炭火,但要记得窗户不能关严实了。”
  “嗯。”
  李辰安伸手握住了钟离若水的肩头,将她拥入了怀中,过了片刻才放开来。
  他转身走了出去。
  ……
  ……
  来到皇宫的时候已近午时。
  他大致是最后一个来宫里上朝的了。
  偌大的皇宫里很是安静。
  以至于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今儿个是不是休沐?
  可当他路过那些衙门的时候,却分明看见里面有人。
  不仅仅有人,还有许多窃窃私语之声。
  “相爷这又有三天没来……大人您可有去相府看望一下相爷?”
  “哎……”
  一个声音叹息道:“本官去过,但相府的门房说,相爷有恙,正在卧床养病,实不宜见客!本官能怎么办呢?”
  “说来也是奇怪,那位皇长子殿下这几日也没有入宫……他又是怎么了?”
  “别乱猜,他没事!工部黄大人说前两天他还去过梅园,还要将梅园里的所有房舍都弄成、弄成什么暖阁。”
  “暖阁是何物?”
  “本官哪里知道?不过黄大人说那东西如果造好,整个冬天房间里十二时辰都不会感到丝毫寒意。”
  “哦,那是个好东西。大人,二皇子好像这几日也没有出门!这风向,是不是变了?”
  “闭嘴!变不变是你现在能去瞎琢磨的么?”
  “下官不是这意思。”
  “那你是个什么意思?”
  “下官以为……大人该琢磨琢磨了!”
  “……”
  李辰安眉梢一扬,走过了许多处衙门,所听大致都是这么些言语,嗯,都在八卦,没有人在干正事。
  他本想去户部的衙门溜达一圈,想了想和那个二伯确实没啥言语,于是放弃,向偏远处的被所有官员都遗忘了监察司而去。
  他不知道他的身后那些衙门里探出了许多脑袋。
  那些人都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那一身漆黑的衣裳。
  忽的后面有惊喜之声传来:“瞧瞧,本官就说他这是要去监察司而不是去皇城司!”
  “尔等输了,给银子!”
  “……”
  李辰安回头。
  所有脑袋都在那一瞬间缩了回去。
  他又向监察司走去。
  走入了一个院落,入眼处是满园的枯草。
  院里的那座宫殿其实并不小,左右还有两处裙楼。
  只是它真的很陈旧。
  陈旧的就像躺在殿前的一把椅子上晒着太阳的那个老人!
  那个老人身上的官袍都已经洗得发白,甚至还打着几个补丁。
  他没有戴官帽,花白的头发倒不是太过稀疏,就像那些已枯萎的草。
  李辰安微微一笑走了过去。
  许是他的影子挡住了落在老人脸上的阳光,老人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便看见了那一身漆黑的衣裳。
  老人忽的睁大了眼睛,一家伙坐了起来,又连忙站了起来。
  他躬身一礼:“皇城司的大人?”
  “咱监察院都没人了……您想查谁?”
  “你就是唐谏官?”
  “下官正是。”
  “哦,我叫李辰安,咱监察院的谏议大夫,说起来你还是我的上官!”
  唐不举顿时一惊,那双老眼睁得更大了一些,他的身子本微微勾着,此刻一听,便勾得更厉害了一些。
  “下官不敢,下官见过、见过……小李大人!”
  “不知小李大人前来有何吩咐?”
  李辰安摆了摆手,“没事,毕竟我也是谏议大夫,来这里瞧瞧,你……你继续睡。”
  唐不举一听吓了一跳,“小李大人……不是下官喜睡,而是……”
  “我知道,你先养好精神,过几天就会有活儿给你。”
  “对了,这里的那些官员我不熟悉,但你是监察司的老人,你应该熟悉。”
  “按说我这官儿不应该去管那么多事,也管不了那么些人,但在其位谋其政,总还是得要做点什么。”
  “过几日你将那些闲散在家的官员们都叫来,明儿个我让工部的黄大人将咱们这地方弄弄。”
  “弄亮堂一些,也弄得新一些……毕竟要有个新气象。”
  “就这么个事,你继续睡,我去一趟皇城司。”
  李辰安说完转身就走。
  唐不举这才直起了老腰看向了李辰安的背影。
  他忽的一笑,摇了摇头,当真又躺在了那张椅子上。
  只是没有闭眼,而是微微眯着,喃喃的说了一句:
  “冬未至,莫非春要来了?”
  他忽的一叹:“哎……初生牛犊,终究还是斗不过虎!”

第两百八十八章 削其势夺其命
  相府。
  姬泰没有躺在床上。
  而是坐在刚建好的书房里。
  书房的门紧闭着,门口还有两个握刀的力士守在两侧。
  书房中有三个人,气氛很是凝重。
  姬泰坐在主位,他的对面是一个穿着一身黑袍还带着黑色面巾的老者。
  侧面是那个坐在轮椅上穿着一模一样黑袍并未蒙面的老者。
  姬泰的视线落在了对面的蒙面老者的脸上,问了一句:“如何?”
  “一战!”
  姬泰眉间一蹙,“何时一战?”
  “就今天!”
  姬泰一怔,便听对面那蒙面老者又说道:“老夫所言,并非兵戈!”
  “要解决李辰安很简单!”
  姬泰又是一愣,“请先生明言!”
  “此时,上至庙堂之上,下至京都街坊,所谈无一不是李辰安!”
  “这对相爷极为不利,却对李辰安的名声大有好处。所以,现在相爷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所有人的视线从李辰安的身上移开。”
  “用另一件大事,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而淡化李辰安所产生的影响。”
  “这便是削其势!”
  姬泰一捋长须思量三息,疑惑问道:“敢问先生,还能有什么大事比他在大朝会上将老夫骂得吐血三升更能引人注目的呢?”
  蒙面老人阴恻恻一笑:“相爷这是当局者迷!”
  “眼下不正有一件能令天下震惊的大事么?”
  “今秋江南税粮已至双蛟湖,税粮被劫之事……这算不算更大的事!”
  姬泰顿时一惊,这当然是天大的事,只是……
  “皇上在宫里!”
  “就是因为皇上在宫里,相爷您想想,皇上听闻此事,必然勃然大怒。”
  “皇上一生气,就一定会让长孙惊鸿派皇城司上下去缉拿盗匪!”
  “当年,卢皇后在皇城司种了那颗大叶榕树,长孙惊鸿守了二十年,现在他守到了接替皇城司的李辰安。”
  “双蛟湖水匪劫粮之事,长孙惊鸿了如指掌。”
  “原本长孙惊鸿是打算派出军情七处去十里坡驰援送粮队伍的,但他最终却改变了主意,反倒是协助李辰安消灭了鱼龙会总部……”
  “老夫而今想来,长孙惊鸿此举,恐怕是想要一箭双雕!”
  姬泰俯过了身子,问了一句:“此话怎讲?”
  “其一,消灭鱼龙会总部,灭了相爷的一番心血,得到了李辰安对他的信任!”
  “其二,留着双蛟湖水匪劫粮这件事!”
  “李辰安被皇上任命为皇城司副提举,这一定是长孙惊鸿向皇上的建议。”
  “莫要看长孙惊鸿天天躺在皇城司的那颗歪脖子树下睡觉,他的脑子,可一刻都未曾停过!”
  “李辰安顺利成为了皇城司副提举,那么剿灭双蛟湖水匪,将那天粮的税粮给找回来送回京都……相爷您想想,这是多么大的一件功劳!”
  蒙面老人忽的伸手叩了叩桌子,发出了咄咄的声音:
  “李辰安有了这一泼天大功,在皇上心里,可就是真正的文武双全有勇有谋的皇长子了!”
  “有了这一铺垫,李辰安入主东宫,必成定式!”
  “这才是长孙惊鸿想要的!”
  “未来李辰安登基为帝,再翻昭化三年旧账……”
  蒙面老人也俯过了身子:“那浣花溪,怕是会被染得更红!”
  姬泰猛然一惊,过了片刻才问了一句:“可、可宁国三百年,掌管过皇城司的皇子,还没有一例登基为帝的先例!”
  蒙面老人呲笑了一声:“何为先例?”
  “如果李辰安登基为帝,他就是先例!相爷敢赌么?”
  姬泰深吸了一口气,“可如此一来,老夫丢了鱼龙会不说,再丢了双蛟湖的那些存了两年的粮……这代价,太大!”
  蒙面老人眉梢一扬,“相爷您着相了!”
  “您本是执棋者,此刻却被李辰安乱了分寸,反倒是变成了一枚棋子!”
  “此计,当然不是为了将那天量的粮食奉送给李辰安去铺路!”
  “李辰安要办这件事,他必须离开京都!”
  “只要他离开了京都,就算是他将皇城司所有的人都带在身边……双蛟山,那地方是一处极好的埋骨之地!”
  “大公子守着太安城,大公子也可以去守着双蛟山嘛!”
  “另外,燕国公骆国公他们,总不能啥都不干就等着后面的好事吧?”
  “还有,白衣盟与皇城司有不共戴天之仇!若是白衣盟知道了这个消息,老夫寻思,他们恐怕也愿意与相爷合作。”
  “将李辰安和皇城司精锐埋在双蛟山……由白衣盟来背这个罪责,相爷安然,那大计更易谋之!”
  “这便是夺其命!”
  “老夫言尽于此,这便要离开京都,这盘棋,就由相爷执子继续下下去!”
  姬泰一怔:“先生要去何处?”
  蒙面老者没有回这句话。
  他徐徐站了起来,走到了坐在轮椅上的那老者的身后。
  他突然伸出了两只手,一把抓住了那老者的脑袋,猛然一扭,便听“咔嚓”一声。
  那老者双眼一凸,没发出丁点声音,就这么去见了阎王。
  姬泰吓了一跳,伸手一指那瘫倒在轮椅上的尸首:
  “……这是?”
  “他多次听过老夫的声音。”
  “他一直想看见老夫的面容。”
  “今儿个这事太过关键,他知道的太多了。”
  “外面已有皇城司一处的许多探子,老夫要坐这把轮椅离开……”
  “他的身份是,皇城司二处前大统领苗秋分!”
  “我走之后,傍晚时分,将他的尸体挂在外面的那处八角亭里。”
  蒙面老者将轮椅上的那老者的尸体给拖了下来。
  他坐在了轮椅上,角落里走出来了那个中年男子。
  他看都没有看一眼地上的尸体,他推着这张轮椅向这书房的门口走去。
  忽然,蒙面老者又回头对姬泰说了几句:
  “千万不要将这件事办砸了!”
  “他若回了京都,可就住在你的隔壁!”
  “老夫未曾取到他那烟花的制作方法,那小子可真敢三不五时给你丢那么一两个过来。”
  “另外,朝中的人心,你需要稳住,不就是吐血三升么?一时丢了脸面与大局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你不去宫里,那些官儿们恐怕会生出了异心,这些年的经营,可就白费了。”
  “再会!”
  他举起一只手,背对着姬泰摆了摆手。
  “先生,先生何时再会?”
  “等李辰安埋在了双蛟山的消息确凿之后!”
  轮椅碾过了低矮的门槛,碾过了抄手回廊,他就这么坐在轮椅上,大摇大摆的离开了相府!

第两百八十九章 玄甲营 上
  皇城司。
  当李辰安再次站在那颗歪脖子树下的时候,躺在椅子上的长孙惊鸿便咧嘴笑了起来。
  “是不是人老了都喜欢躺着晒太阳?”
  李辰安问了一嘴,抬头瞧了瞧上面遮天蔽日的树冠,“你这也晒不着太阳啊!”
  长孙惊鸿一屁股坐了起来,“这不眼见着秋分了么,人老了,阳气不足,便会寻思收点阳光去过冬。”
  “我其实也喜欢晒太阳,只是这树下躺得久了也就懒得再去动了。”
  寒暄几句之后,长孙惊鸿问道:“家里都安排妥当了?”
  “算是。”
  “那就好,王正金钟……!”
  长孙惊鸿吼了一嗓子,转头又对李辰安说道:“你的安全是排在第一位的,所以老夫思来想去,你还是最先熟悉玄甲营。”
  “坐!”
  李辰安坐在了那张石桌子前,视线落在了石桌子上。
  桌上摆着一盘子酱猪尾巴。
  他捻了一块捏了捏,很有弹性,他啃了一口,味道很香。
  长孙惊鸿也坐了起来,“玄甲营是老夫十年前所建,全营上下只有三百人,三百个孤儿!”
  “每一个孤儿,都是老夫收养培养长大,所以你不用担心玄甲营上下的忠心。”
  “他们的存在,曾经是为老夫去执行一些见不得光的任务,但现在……现在他们唯一的职责就是保护你的安全!。”
  李辰安微微一怔,倒不是对这股神秘力量的疑惑,而是长孙惊鸿竟然将他花费了十年心血建成的玄甲营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交给了他。
  “你就这么相信我?”
  “可别忘了,我其实是个文人,虽然练过武功,而今可还没有入门。”
  长孙惊鸿微微一笑,“文人分两种,一种如花满庭,那是纯粹的文人。”
  “另一种如你……你在桃花山上训练的那些人不错,但时间还是太短了一些。”
  李辰安心里一惊,便听长孙惊鸿又说道:“你既然已派人去了广陵城想要将他们给带到京都来,那当然也是为了防备一些事的发生。”
  “这很好,说明你对当下形式有了自己的预判。”
  “玄甲营比你的那劳什子李家军还是要强上许多,若是能配上你冶炼出来的那些武器,当能所向披靡!”
  “玄甲营交给你之后,他们就是你的人了……至于你怎么用他们,老夫不闻不问,都是你自己的事。”
  “和王正金钟去玄甲营看看吧,另外,这些东西你也揣在身上,有暇时也看看。”
  长孙惊鸿递给了李辰安一叠纸。
  “老夫提醒你一件事,不要指望皇上能为你撑腰。”
  李辰安接过这叠纸,问了一句:“既然我是皇长子,为何不指望他给我撑腰?”
  长孙惊鸿沉吟片刻,“因为他恐怕不日就要启程去长乐宫!”
  “……长乐宫究竟是怎样子的?”
  长孙惊鸿摇头,“不知道,只知道它名字叫宫,却不是一座宫。”
  李辰安眉间一蹙:“那是什么?”
  “那是一座寂寞的雄城!”
  “有重兵把守,飞鸟难渡,就算是皇城司,也进不了那座城!”
  李辰安蹙眉,不解的问道:“他为什么要劳民伤财新建一座城?”
  “许是为了祭奠一个人!”
  以举国之力,历经十年,耗尽国库而建一座城,仅仅是为了祭奠一个人!
  李辰安嘴角一翘,这世道,当个皇帝果然能很任性!
  所以那根本就不是一座城。
  而是一座坟!
  昨日商涤说要留意那地方。
  那地方连长孙惊鸿都未能进去过,无孔不入的皇城司谍子也无人能够渗透,商涤为什么会怀疑那地方呢?
  这个念头在李辰安脑子里闪过,他看了看手中的这一叠纸,眉间又微微一蹙。
  上一次来皇城司,去军情七处的时候,审问那个方小同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了许多消息。
  这上面所记载的是姬泰和双蛟湖之间的一些事,只是要解决这些事不是应该由长孙惊鸿来安排的么?
  许是看见了李辰安脸上的疑惑,长孙惊鸿此时说了一句:“关于这件事要如何处理,由你全权决定!”
  “……我?”
  “对!要攻打双蛟湖也好,放弃那些税粮不理会也罢,都由你来决定。”
  这便是对自己的考验了。
  李辰安微微一笑,将这叠纸揣入了怀中,“好!”
  “打是肯定要打的,但具体怎么个打法,这两天向您汇报!”
  “我先去看看玄甲营。”
  “好!”
  李辰安随王正金钟离去。
  长孙惊鸿坐了片刻,直到李辰安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他又躺了下去,望着这大叶榕依旧繁茂的枝叶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
  ……
  ……
  李辰安跟随着王正金钟,他本以为应该向七处而去,却不料去的方向是那栋八层高的黑楼!
  “这是去何处?”
  “回大人,去玄甲营……玄甲营并不在这里。”
  李辰安一呆,“在哪?”
  “有些远,毕竟有足足三百人,毕竟那些人需要每日训练,还有那么多匹马,以及刀枪剑戟等等,所以这地方放不下,也不能放。”
  李辰安没有再问,因为二人已经走入了这栋黑楼的第一层。
  然后,李辰安便看见王正金钟站在了一面墙的旁边,他推开了靠着那面墙的一道柜子,柜子底下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大洞!
  “地道,通往宫外。”
  说完这话,王正金钟便跳了下去。
  片刻之后,里面亮起了一盏灯笼。
  李辰安也跳了下去,才发现里面果然有一条漆黑的不知道通向何处的横洞。
  王正金钟伸手搬动了墙上的一个机扩,头顶上传来一阵咔嚓声,那面柜子移了过来,又堵住了这个洞。
  “这条地道由来已久,许是前朝就已经存在,但而今就算是皇城司,也没两人知道。”
  王正金钟掌灯向前而行,李辰安紧随其后,他当然明白王正金钟这话的意思,只是他并没有回应。
  “你可知道这条地道通向何处?”
  李辰安当然不知道,王正金钟也没有再说。
  就这样走了足足个把时辰,地道终于斜斜向上。
  “到了!”
  王正金钟将灯笼挂在了墙壁上,又伸手推动了一个机扩,于是有光线忽的洒落了进来。
  李辰安抬步钻出了洞口,抬头,看见的是头顶上盆口那么大的一片天。
  这是一口枯井。
  王正金钟双手托着李辰安从枯井飞了出来。
  李辰安的视线落在了对面丈许处的那颗大叶榕树上,便顿时一惊——
  “梅园?!”

第两百九十章 玄甲营 下
  当然不是梅园的主院,而是梅园的后院!
  那口枯井就在那颗大叶榕的旁边!
  前几日李辰安才来过这里,他当然不会记错。
  “回大人,正是在梅园。”
  “玄甲营又在何处?”
  “城外,三十里地。”
  “外面有工部的匠人。”
  “我们不从正门出去。”
  “……从哪?”
  “后门!”
  ……
  后院的围墙有一道和青砖一模一样色彩的,同样布满了青苔的毫不显眼门!
  若不是王正金钟去将那道门推开,李辰安寻思恐怕就算是自己在这里住上多年也难以发现。
  穿过那道门是一道宽约三尺的排水沟,对面又是一堵墙也有一道门。
  跨过那条沟,王正金钟推开了那道门。
  门后是一处清净的院子。
  院子里有个老人,有一条狗,有一个马厩,马厩外面还有一辆漆黑的马车。
  当王正金钟二人出现在这里的时候,那个老人仅仅是抬头看了一眼,那条狗也抬头看了一眼。
  老人沉默的站了起来,从墙上取下了马鞭,走向了一旁的马厩,马厩里有两匹马。
  他将两匹马牵了出来,套在了马车上,坐在前室,取出了别在腰间的一杆尺许长的黄铜烟枪叼在了嘴里。
  又取出了一撮烟丝塞入了烟锅,打燃火折子点上,深深的吸了一口,吐出了一道浓浓的烟雾。
  那条狗又埋下了头,蜷缩在墙角的那处草窝子里,正好能晒到已西斜的太阳。
  王正金钟拉开了马车的厢门,“大人,请上车!”
  ……
  ……
  对于皇城司的这番布置,李辰安颇感意外。
  但如此谨慎的行为足以证明玄甲营的重要和神秘。
  只是那地道和梅园相连,这未免有些怪异。
  梅园的前主人是云安郡主卢如意,她和郡马乔子桐在昭化三年冬的那场事件中离奇消失……
  莫非就是从这地道离开的?
  也或者是这后门的那处后院?
  皇上将这处梅园赐给自己……
  “皇上知道这条通道么?”
  “回大人,皇上应该是不知道。”
  “皇上知道玄甲营么?”
  “这个皇上知道。”
  顿了顿,王正金钟又低声说了一句:“或许就是因为这玄甲营的存在,皇上……皇上其实对咱们的长孙大人是有一些看法的!”
  李辰安微微一愣,如此说来,皇上本想要罢免了长孙惊鸿这皇城司提举之职,只是忌惮于只忠于长孙惊鸿的玄甲营?
  对此李辰安并不太相信,因为这是一个皇权至上的社会。
  “驾车的老人是谁?”
  “老魏。”
  “给我先讲讲玄甲营的情况。”
  “好,玄甲营而今的营正名叫周正,年三十八,来历下官不知道,但他一定是军伍出生!”
  “为何?”
  “因为玄甲营的那些战士们,除了武功和枪法是长孙大人亲自教导之外,其余一切皆由周正负责。”
  “而周正干的做多的事就是操练他们,无论雨雪风霜,无论严寒酷暑……我去那地方的次数也不多,但每一次去,所见他们都是在训练!”
  “训练的有骑术、有战术配合等等,这些东西,只有军伍中才有。而今宁国的军队……除了定国侯府的神武军和驻守在无涯关的赤炎军之外,其余的边军属下说句本不该说的,都是一群饭桶!”
  王正金钟忽的一声叹息,又道:“其实想来,也怪不得那些边军,国库空虚,那些边军将士们连肚子都吃不饱,何谈训练?何谈战斗?”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李辰安问了一句:“咱们玄甲营的花费从哪里来?”
  王正金钟一顿,忽的咧嘴一笑,“大人,这之前当然是长孙大人去想法子了,但现在长孙大人既然将玄甲营交给了您……往后这事可就得您费心了。”
  “下官其实在想,长孙大人年迈,他恐怕也没精力再去想办法弄银子了!”
  李辰安这就惊呆了。
  “玄甲营,每月花费多少?”
  “回大人,长孙大人曾经说过,他说半大孩子吃死老子……那些孩子现在虽已是少年,但训练的强度更大,饭量恐怕比以往还要大一些。”
  “长孙大人说,要想训练出一支好的兵,首先就要给他们吃好,所以他们的伙食一直很不错,比咱们七处的伙食可好了太多。”
  “其实人吃的还算不得什么,最大开销就是那些战马……大人,那些战马都是长孙大人从红原弄来的最好的战马!”
  “一匹马价值三千两银子!”
  “三百号人,可不仅仅是配备三百匹战马,而是最少六百匹!”
  这就不是李辰安所知道的,他疑惑的看向了王正金钟。
  王正金钟解释道:“长途奔袭作战,别说人受不了,那马它也受不了啊!”
  “所以得轮换!”
  “再加之马也有生老病死,多养一些那肯定是没有错的。”
  “战马这个东西和骡马不一样,它光吃草不行,它更多是要吃、精粮!”
  “说句不好听的话,真正的战马,吃的可比许多的人都还要好!”
  “而今这一批马已经过了最佳状态的时候,差不多又该换了……大人,这至少得准备两百万两银子!”
  李辰安双眼顿时睁得贼大,但王正金钟却又说道:
  “还有一笔开销就是那些战士们的盔甲!”
  “毕竟这玄甲军的存在并不受皇上待见,所以长孙先生不太好从兵部的军械司去弄正儿八经的制式装备。”
  “那就只有找民间铁匠来冶炼。”
  “一件全身甲的价格嘛,就算糙一点,也需要五十两银子。”
  “而一把长刀的价格差不多也在二十两银子,另外就是些杂七杂八的,比如他们睡觉需要的被褥,或者是鞋靴衣裳等等。”
  王正金钟说完这些话,身子微微向后一靠,叹息了一声:“这些年,长孙大人不容易啊!”
  “幸亏大人您来了!”
  他又俯过了身子,很是猥琐的一笑:
  “钟离小姐可是个有钱的主儿!”
  “另外,您有皇长子的身份,想来去军械司弄一些便宜的装备也不是个难事。”
  李辰安忽然觉得自己成了个冤大头!
  “就因为长孙大人养不起这玄甲营了让我来接盘?”
  “大人这话也不全对,毕竟拥有已经成型的玄甲营,真是值得的!”
  二人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
  李辰安下了马车。
  面前是一座望不到头的山!
  “这便是西山。”
  “玄甲营就在西山里面。”
  “马车无法前行,大人请!”

第两百九十一章 夜幕下的故事
  秋日的夕阳少了一份灿烂多了两分温婉。
  它的光辉已很是清冷。
  此刻皇城司里的气氛,比这被大叶榕那繁茂的枝叶遮挡了的夕阳更加清冷!
  一处大统领郑旺面色煞白的躬身站在长孙惊鸿的面前,他看着放在地上的那口棺材中的尸体,过了许久才沉声说道:“属下失职,请大人责罚!”
  长孙惊鸿没有说话。
  从郑旺将苗秋分的尸体送来到现在已过了一炷香的功夫。
  他一句话没说。
  一句话没问。
  他就这么一直看着。
  满脸寒霜的看着。
  夕阳最后一道光线消失于天边,夜的幕布就这么徐徐的拉了过来。
  二处大统领尚寻芳默默的将那盏挂在树上的气死风灯点上,这才见长孙先生忽的吁了一口气。
  长孙惊鸿终于移开了视线,他望了望渐黑的夜,又看了看那昏黄的灯。
  他转身坐在了椅子上,静默数息,这才问道:“也就是说,奚帷,就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装成老苗的模样跑了?”
  郑旺依旧躬着身子,“回大人,正是如此!”
  他没有丝毫推诿,他本有许多理由,但他一条都没有说出口。
  因为说了也于事无补,奚帷确实已经不见了。
  苗秋分好不容易送回来的情报,这是最容易发现奚帷究竟是何人的最好的一次机会。
  可这机会,却被自己的大意,给浪费了。
  不仅仅是浪费了一次绝佳的机会,还导致了苗秋分因此而死。
  郑旺心如刀绞,羞愧难当。
  “如此说来,咱皇城司,也不是铁桶一块。”
  长孙惊鸿一捋长须,又道:“老苗的身份,除了你们几个大统领之外没有人知道!”
  “你们下去吧,让老夫再陪陪老苗。”
  郑旺拱手一礼:“大人,属下一定会将那奸细抓出来给苗老陪葬!”
  “嗯……这件事,等副提举大人回来,听他如何安排。”
  “……属下遵命!”
  ……
  ……
  李辰安和王正金钟再回到皇城司的时候已是戌时末。
  深夜里的皇城司更像是一座阎罗殿。
  各处小院楼阁里的灯依旧亮着,却听不到什么声音,小径上偶有掌灯而行的人,脚步落地也悄然无声。
  黑色的夜,穿着黑衣的人,走在黑色的路上,还有一盏漂浮的孤灯。
  李辰安觉得这里比西山那处谷地里还要冷。
  尤其是再看见长孙惊鸿的身旁摆着一口漆黑的棺材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长孙惊鸿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的摆这么一口棺材,于是,借着那昏黄的灯光,他便看见了棺材里躺着的那个穿着一身黑衣的老人的尸体。
  此刻王正金钟已经辨认了出来。
  他大吃一惊,愕然的看向了长孙惊鸿。
  长孙惊鸿坐了起来,“都还没吃饭吧?去叫厨房弄几个下酒的菜,我们喝一杯。”
  王正金钟离去,长孙惊鸿抬眼看了看李辰安,“一个老友,也是皇城司的老人……坐。”
  李辰安坐下。
  长孙惊鸿又看了看那口棺材,说道:
  “干我们这一行的,从上到下的每一个人,进来的时候都必须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生是皇城司的人,死是皇城司的鬼!”
  “踏入了这阎王殿,从此就不要再留恋人间。”
  “他叫苗秋分,二处前大统领……他是皇城司七大统领里面,唯一不会武功的大统领。”
  “他的身世有些复杂,除了老夫之外,无人知晓。”
  “昭化三年冬,上车侯府的那件事发生之前,他是上车侯府的大管家!”
  “昭化二年春,云安郡主与乔子桐大婚搬去了梅园,苗秋分就也去了梅园,成为了梅园的大管家。”
  “他是一个谦和、低调,极有学问的人……曾经与你爷爷李春甫的关系也很是不错……你爷爷那时候常去梅园,与苗秋分围炉煮茶,谈诗论道。”
  “后来,后来昭化三年冬发生了那件事,苗秋分是梅园里逃出来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他无路可去,也或者他有路也不想去。”
  “他来到了皇城司,给老夫当了三年文书。那三年他没有离开皇城司半步……当然,那之前他也很少在京都抛头露面。”
  “就这样,老夫请他当了二处的大统领……说是大统领,但事实上二处的人仅仅知道他的名字,甚至连见过他一面的都很少,因为,他打断了自己的双腿,改名换姓,在京都扮了三年的乞丐!”
  “他在老夫的安排下救了姬泰的长子一命,就是那个而今镇守着太安城的姬安姬大将军。”
  “如此,他才进入了相府,并渐渐成为了姬泰的心腹,也让许多人以为他就是希帷。”
  这是一段属于眼前的这位老人的记忆深刻的回忆。
  李辰安很是认真的听着,不仅仅是对这位老人的尊重,他也听到了皇城司的一些故事。
  比如,这个躺在棺材里的叫苗秋分的老人,他将整个余生都放在了唯一的一件事上——
  揭开奚帷的面巾!
  为上车侯府,为云安郡主报仇!
  而作为皇城司的最高领导者,长孙惊鸿这些年所做的事也同样如此,只是他是为了给卢皇后报仇!
  絮絮叨叨讲了很久,直到王正金钟端着个托盘取来了酒菜,他坐在了桌前,这才没有去讲那些过去。
  “倒酒……老苗这辈子孤身一个人,他被人出卖,这件事要查,你亲自负责去查!”
  “另外,他的坟,也葬在水云山的那处山腰上,这样,两个孤寡老头也能相互有个伴。”
  对于调查出卖苗秋分之人这件事李辰安倒是很爽快的应了下,但对于将苗秋分葬在孙铁线的墓旁这事让他微微吃了一惊。
  他给长孙惊鸿斟了一杯酒,问了一句话:“孙老爷子坟前的那两盘子猪尾巴,是大人您放在那的?”
  长孙惊鸿没有否认。
  他将这杯酒洒在了苗秋分的棺材前。
  “孙铁线……他其实叫长孙铁线。”
  “我的亲弟弟!”
  李辰安大吃一惊。
  “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樊桃花之外,你应该是第二个。”
  “我杀人,他救人。”
  “我杀了许多该杀的人,他救了许多不该救的人!”
  “他曾经喜欢喝酒,他的迷离是天下一绝,他被一个人请去喝了许多酒……那一夜,京都死了许多人!”
  “那一夜就是昭化三年十月初三!”
  “那夜雾满京都,迷离满了上车候府!”

第两百九十二章 大事件
  京都死了一个老人。
  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但这件事在皇城司的影响却极大!
  次日一早,当长孙惊鸿将七个处在皇城司的人全部叫到那颗歪脖子的树下,当他前所未有的郑重公布了棺材里的这个老人的身份之后,他吩咐李辰安带着所有人,还有这一口棺材,浩浩荡荡的走在了京都的大街上。
  他要将苗秋分葬在水云山上,可李辰安却偏偏带着这只萧杀的队伍从相府的门前走过。
  就在长月巷子的那处八角亭旁,就在这晨雾尚未散去的时候,就在长月巷子那些街坊们震惊的视线中,他站在了相府的那扇紧闭的大门前。
  五个大统领站在他的身后。
  他们不知道这位小李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只有王正金钟心里有些揣测,于是他那看向李辰安背影的目光变得炙热了起来。
  果然,李辰安忽然抬起了手,忽然一声大吼:“将这门……给本官砸了!”
  五个大统领一听,没有丝毫迟疑,他们拔出了自己的武器,一跃而起……愤怒的冲了过去。
  “砰砰砰砰……!”
  仅仅五息。
  那扇代表着相府身份的门,还有门楣上悬挂的那块皇上御赐的牌匾,都在这一瞬之间被砸了个稀烂。
  里面有惊呼声传来:“何人如此大胆!”
  紧接着有数十个护院拿着刀枪冲了出来。
  他们冲到了门口,却陡然止步。
  因为他们看见的是穿着那漆黑衣裳的足足上百个满脸杀气的死神!
  李辰安忽的向前走了两步。
  抬眼看向了站在前面的一个管家模样的人,问了一句:“姬相可在府上?”
  他是康时济。
  他并未曾见过李辰安,但现在他却已确信这个少年就是李辰安!
  就是而今京都流传的那位皇长子,也是往后的邻居。
  他生生咽下了这口气,躬身一礼:“回大人,相爷天没亮就去了宫里……如果大人有事吩咐请告诉小人,相爷回来小人定会转达。”
  “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他,上次被炸的那些房舍,而今修好了没有?”
  “……回大人,已经修缮完毕。”
  “哦,那就再修一次。”
  康时济陡然一惊,抬头,便看见李辰安转身走到了那口棺材旁。
  他推开了棺盖,从里面抱出了两个大坛子!
  他还冲着那口棺材说了一句话:“这算是你动的手,算是你发泄一下这些年来受到的委屈!”
  “咱先收回一点利息!”
  李辰安又来到了相府的门口。
  此时长月巷子两头已挤满了人。
  无人说半个字,也无人敢靠近那八角亭半步。
  但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李辰安的身上——
  昨儿落夜时候这八角亭里挂着一具尸首,今儿个一大早这位爷就带着这么多阎王殿的小鬼来到了这里……莫非是要向姬相索命?
  他敢么?
  李辰安将两个坛子放在了王正金钟的手上,“放烟花,丢准一点。”
  说完这话,他取出了火折子,点燃了两个坛子的引信。
  康时济一瞧,他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但他突然想到中秋夜里的那两次巨大的爆炸。
  他脸色巨变,一声大吼:“快跑……!”
  数十护院不明所以,顿做鸟兽散。
  然而他们并不敢往外面冲,所以他们全都向相府里面跑去。
  王正金钟也仅仅是在中秋夜鱼龙会总部见过这东西的灿烂,却并不知道手里抱着的正是这个玩意儿。
  所以他迟疑了片刻。
  李辰安眉梢一扬:“再不丢进去,我们可全死这里了!”
  王正金钟顿时一慌,双手一扬,两个坛子飞向了相府的大院。
  十息。
  两道璀璨的火光刺破了晨雾,两声惊天巨响令所有人震耳欲聋。
  脚下传来了一阵剧烈的震动,里面传来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有烟从里面升腾而起,有火在里面熊熊燃烧,有楼塌了,有人死了,也有人一身狼藉的从那破碎的大门里疯了一样的冲了出来。
  此刻不仅仅是那些围观的街坊,就连站在李辰安身后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他们这才清楚的感受到这烟花的威力,才真正意识到这位小李大人不仅仅是胆子大,他的手段……也非常人可比!
  “走吧,莫要错过了吉时。”
  ……
  ……
  长月巷子两声巨响,令京都的百姓再次震撼。
  而也就在此时,一名衣衫褴褛的士兵踉跄的冲到了皇宫的南门:
  “急报……”
  “江南税粮被劫……!”
  “快开门啊!”
  “小人要见姬相!”
  而此刻,姬相正在政事堂召集群臣开会,所说的正是今岁税粮入库之后的诸多计划。
  宁国的税粮来源当然不仅仅是江南行省一地,但最快抵达京都,缴纳最多的,却一定是江南行省。
  “兵部得到消息,说西域的那些蛮子又在蠢蠢欲动。”
  “这眼见着就要入冬,他们就算有所图谋,想必也是在来年春。”
  “但我们却必须未雨绸缪!”
  “所以,江南税粮入库之后,兵部拟个条子,得送一些去西部边军,不然万一有了战事,将士们如何打仗?”
  他的话音刚落,一名守城将军提着那已几乎昏迷的战士急匆匆跑了进来。
  “报丞相……这位说他是江南行省平江城林都尉手下的兵,负责此次江南税粮的押运……”
  他的话还没说完,所有官员都忽的瞪大了眼睛。
  “他、他说,江南税粮……被匪人全部劫走!”
  所有官员豁然一惊,姬泰陡然站了起来,他快步的冲了过去,一巴掌将那士兵给扇得脑袋一偏:
  “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回、回大人……全、全死了……税粮、税粮、全……全没了!”
  “拖下去,斩了!”
  姬泰勃然大怒,“去岁江南税粮走水路被劫,这次走陆路又被劫!”
  “你们知道那是多少粮食么?”
  “那可是近十万石的粮!”
  “匪人……匪人特么的谁有那么多的人能抢走如此多的粮?!”
  “饭桶!”
  “一个个全是饭桶!”
  他急的就像热锅里的蚂蚁,来回不停地走着,忽的一顿,“这事,正好皇上在宫里,本相去找皇上,皇城司……必须找回这批税粮!”
  他急匆匆而去,留下一屋子面面相觑的官员。
  只有李文厚依旧抄着双手,脸上没有丝毫色彩。
  他正准备起身回户部,却不料又一个守城门的将军急匆匆跑了过来。
  “相爷……您相府被小李大人给……”
  “相爷呢?”
  “张将军,相府被小李大人给怎么了?”

第两百九十三章 小事情
  御书房。
  皇上面带愠色的坐在了椅子上,眼神不善的看向了姬泰。
  “这么早让常公公将朕唤醒,你若是说不出个由头,朕饶不了你!”
  已经等了足足半个时辰的姬泰连忙躬身一礼:“皇上,大事!天大的事!”
  “说来听听。”
  “皇上,老臣刚刚得到消息,从江南行省运至京都的十万石税粮……”
  皇上的身子忽的就坐直了,他的眼也没有了刚才的朦胧,顿时变得锐利了起来。
  “你不会告诉朕,又被劫了吧?”
  “朕记得那场大朝会上,你不是说宁国四方太平,少有盗匪,村村已夜不闭户的么?”
  姬泰顿时一噎,顿了三息,连忙躬身又道:
  “皇上,老臣也未能料到匪人如此大胆!”
  宁皇眉梢一扬,双眼猛的一瞪,声音顿时威严:
  “这么说,税粮还真被匪人给劫了?”
  “回皇上……正是!”
  宁皇沉默了许久,摇了摇头忽的一笑:“去岁江南税粮丢了,你是如何处理的?”
  “回皇上,老臣本让兵部调派广陵水师前去双蛟湖剿匪,可、可……兵部尚书韩越却说广陵水师而今已、已名存实亡,就算派去,也不过是多死一些人罢了。”
  “再说前些年广陵水师也有去双蛟湖剿过那帮水匪,结果都是铩羽而归,所以老臣思来想去,这事还是等国力强盛等水师再次强大之后再行剿匪之事。”
  “为了弥补去岁江南税粮损失,今岁老臣下令各行省在赋税上增加了两成,但万万没有料到这又出了事……”
  “皇上,”
  姬泰躬身一礼:“皇城司那地方不归老臣管,但皇城司的职责原本就是为了刺探情报行剿匪之事……光天化日之下发生这种事,皇城司竟然毫不知情!”
  “老臣不敢言长孙大人对错,但兹事体大,非老臣能及……皇上是不是让皇城司去办办这个惊天大案?若能追回,方能解国库空虚之虑啊!”
  宁皇沉吟数息,对侍候在一旁的常公公吩咐了一句:“去将长孙惊鸿给朕叫来!”
  “奴才遵旨!”
  常公公转身刚要离去,便听宁皇又说了一句:“将李辰安也一并叫来!”
  常公公应下,躬身退出了御书房。
  宁皇没有再问姬泰一句话,他坐在了龙案前,揉了揉太阳穴,顺手拿起了放在旁边的一叠纸。
  这些,是李辰安中秋文会上的那十六首词。
  他又看了一遍这十六首词,心情似乎变得好了一点。
  “三日之后,朕要回长乐宫。”
  姬泰心里一喜,脸上却是一惊:
  “皇上,您现在可不能走!”
  宁皇将那一叠纸又放在了旁边,“距离卢皇后祭日不远,朕要去准备一下。”
  “至于这朝中之事,你务必上心。”
  “呆会长孙惊鸿和辰安来了……朕知道你们之间有些过节。都是朕的臣子,都为大宁江山效命,个人的那点恩怨又算得了什么?”
  “都放下吧!”
  “让朕清闲一些,你们多花点心思在国事上,让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好一些。”
  姬泰又躬身一礼:“老臣谨记皇上所言……以前、以前确实和小李大人有些误会,改日老臣当设宴邀请小李大人,希望能冰释前嫌,同为皇上效命。”
  他的话音刚落,常左青急匆匆走了进来。
  “皇上……皇城司那边出了点事,长孙大人和小李大人都不在。”
  宁皇眉间一蹙,心情顿时又不好了,“皇城司又出了什么事?”
  “回皇上,听说死了一个老人。”
  “……就这种小事情?”
  “皇上,这似乎不是个小事,因为不仅仅是长孙大人和小李大人去了,整个皇城司里面的人几乎也全都去了……去给那位老人送终。”
  姬泰心里一惊,他未曾料到皇城司对那叫苗秋分的老头如此重视。
  转念一想,这些年那厮都潜伏在自己身边,当为皇城司送去了许多情报,幸亏他被奚帷给揪了出来。
  他该死!
  皇城司这可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让他们哭去吧!
  于是,他心里顿时一乐,却不料常公公此刻却看了看他露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皇上这时候也是一怔,“正副提举都去了?去了哪里?”
  “回皇上,奴才刚得知消息。”
  “说,说小李大人带着送葬的队伍先行离开的皇城司,途经了……”
  常公公又瞅了一眼姬泰,姬泰这次看见了常公公那异样的眼神,心里顿时一咯噔,便听常公公又道:
  “途径长月巷子时候,小李大人命队伍在、在相府的门口停留了片刻。”
  皇上眉梢一扬,不解的问道:“停相府门口是为何?”
  姬泰忽的眼皮子一跳,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他那双老眼大睁着看向了常公公。
  “小李大人命手下劈碎了相府的大门……另外,另外小李大人还将两个罐子,也就是中秋夜炸毁了鱼龙会的那烟花……给丢入了相府中!”
  姬泰脸色陡然变得煞白,而后变得通红!
  皇子也闻之一震。
  他虽不知道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却也听说那东西的威力巨大。
  中秋夜,李辰安正是用这东西破开了鱼龙会总部的防御,又炸毁了二皇子那亲王府的墙,还炸毁了姬泰相府的那栋书房。
  “……这事……”
  宁皇转头看向了姬泰,“辰安年少,以往一直在广陵城那小地方,他的诗词文章虽极为不错,但做事嘛,还是孟浪了一些。”
  “这毕竟也是少年心性。”
  “你作为一国宰相,当无须和他多做计较……他为啥要劈了你的门又炸了你的院子呢?”
  姬泰杀人的心早已升起,此刻却只能生生的摁在心底。
  他躬身一礼:“回皇上,老臣尚不知道其中缘由!”
  “皇上说的对,老臣这把年纪了,当然不能和小李大人去置气。”
  “不就是炸毁了一些房舍,拆了相府的门么?”
  “下朝之后,老臣去请了匠人重新再修缮一下也就无事。”
  “那是老臣的小家,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宁国这个大家啊皇上!”
  “西域蛮子已有异动,西部边军紧缺粮草,老臣以为,查办双蛟湖水匪之事,才是而今最大的事!”
  宁皇摸了摸短须,“嗯,此言有理!”
  “安公公,”
  “奴才在!”
  “去看看辰安和长孙惊鸿去了哪里?将他们带到御书房,朕……问问他们这件事如何去办!”

第两百九十四章 局
  李辰安带着浩浩荡荡的黑衣队伍,抬着一口棺材穿行于京都的大街小巷,这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身漆黑的衣裳就是皇城司的标志。
  在那阎王殿里极少出现在百姓面前的小鬼,这时候光明正大的走在了秋日的阳光下。
  这当然令这些百姓们很是惧怕。
  可在听说走在最前面的那个黑衣少年就是小李大人之后,他们似乎心里又没那么怕了——
  小李大人可是诗仙!
  仙和鬼当然是不一样的。
  仙是好人,鬼是坏人。
  现在小李大人也去了那处阎王殿里,还当上了副提举,这便是以仙渡鬼,他一定会将阎王殿里的那些鬼气给驱散。
  何况他还是皇长子,身上自带一股真龙气血,那些鬼魅魍魉何能靠近!
  于是乎,百姓们的胆子也就更大了一些,于是街道两旁便渐渐多了许多人。
  他们一边在猜测那口漆黑棺材里装的的是谁,一边却在看着那渐渐走近的小李大人——
  这位爷名满京都。
  但这位爷却极少有人真正见过。
  何况刚才从长月巷子里还传来了一个令所有人难以置信的消息,说这位爷派人将相府的门给劈了,还又用那烟花将相府给炸了!
  这是一件令人振奋的消息。
  因为放眼天下,恐怕也只有这位爷才做得出来这种惊天动地的事。
  于是乎,长街十里,数以万计的百姓夹道相送。
  送走的是那个不知名的老人,迎来的,却是他们对这位皇长子未来的憧憬!
  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
  他们希望那烟花多在相府燃放,也希望这位年轻有为有胆有识的皇长子,能在这漆黑的夜里成为那一道光!
  ……
  ……
  晌午时分,水云山的半山上又添了一座坟。
  坟前也立了一块碑。
  这碑上是长孙惊鸿写下的一句话:
  “能有葬身之地是为安!”
  除了王正金钟,长孙惊鸿命其余人跪拜之后离去。
  这地方顿时又清净了下来,长孙惊鸿一屁股坐在了坟前,望着云雾袅绕的山涧,云雾之下便是云集别野,此刻隐约可见。
  “我死后,也埋在这里。”
  “我的墓碑上一个字都不要留。”
  “但记得在我的棺材里放两坛子画屏春。”
  李辰安也坐在了长孙惊鸿的旁边,转头瞅了他一眼,“您老可精神着,能活一百岁,活着的时候就把画屏春喝够。”
  “我已经派人将画屏春送来,应该就快抵达京都了,往后会源源不断的送来。”
  长孙惊鸿也转头瞅了李辰安一眼:“一百岁……那是老妖怪!为何不在这里建个酒坊?”
  李辰安沉吟片刻,“这里不太安宁。”
  对此长孙惊鸿没有否定。
  “看过了玄武营,觉得怎样?”
  “很好!”
  “无论是战斗技法还是战斗纪律都很好,只是……原本应该是阳光的少年,却一个个变成了冰冷的机器,这不太好。”
  长孙惊鸿微微一笑,“老夫倒是觉得这样最好!”
  “他们,是你手里的一把刀!”
  “刀不需要有思维,只需要足够锋利!”
  “你终究还是文人的性子多一些,心怀怜悯这要不得,因为而今的宁国是冰冷黑暗的。”
  “你那点温度,只会被这冰冷黑暗给吞噬,与其这样,不如让自己也变得更冷一些。”
  “这咱就不多说了,你慢慢去看去做,自然就会有深刻的体会,说说你准备怎么揪出皇城司内部的奸细,再说说如何去灭了双蛟湖的水匪。”
  李辰安想了想,“毕竟是南方,双蛟湖的水哪怕是冬天也不会上冻,所以,依旧得借助于水师的力量。”
  “我已给钟离秋阳去了一封信,他在广陵水师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定国侯府却在广陵水师投入了大量的人力财力。”
  “我想而今的广陵水师,还是有了一些变化。”
  长孙惊鸿一怔:“让广陵水师去和双蛟湖的水匪正面战斗?这损失定国侯府可能承受?”
  李辰安摇了摇头,“双蛟湖并不是这次战斗的主要战场。”
  “哪里才是?”
  “双蛟山!”
  顿了顿,李辰安又道:“那是十万石的粮食,马车浩浩荡荡要排出几里路。”
  “双蛟山通往双蛟湖的路我不知道,但想来也都是山路。”
  “山路难行,双蛟湖的水匪就算是有万儿八千,一来一返,也足够他们搬数月之久!”
  “所以,那批税粮,并没有在双蛟湖,而是就在双蛟山的某个地方……还不是在深山之中,理应距离十里坡不远……恐怕那地方有匪人早已挖好的地窖,也或者有天然的溶洞!”
  王正金钟顿时一惊,长孙惊鸿却露出了一抹微笑。
  因为李辰安的这番分析毫无问题,甚至他已派了三处的谍子去了十里坡附近寻找。
  这线索根本不会难找。
  堆起来如山一般高的粮食,目标极大。
  参与劫粮的匪人那么多,他们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不留痕迹。
  “我觉得这就是一个故意设置的局!”
  李辰安捡了一节枯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圆。
  “如果我是姬泰,我会用这批税粮为饵。”
  “这批税粮对于姬泰而言并不太重要,重要的是用这巨大的饵来钓到与之匹配的鱼!”
  李辰安抬眼看向了长孙惊鸿。
  “皇城司灭了鱼龙会,皇城司不在姬泰的掌控之中,所以,如果我是姬泰,我就会在这里……”
  李辰安点了点那个圈,“粮食就在这里,等君入瓮,一举灭了皇城司,你觉得如何?”
  “院里有他的奸细,他能知晓皇城司何时去咬这个饵!”
  长孙惊鸿没有回答。
  李辰安又道:
  “要消灭皇城司主力,姬泰必然动用军队……我这些日子多少了解了一些姬泰的势力,我想,他要消灭皇城司这个心头之患,最有可能动用的就是他长子姬安驻守在太安城的军队。”
  长孙惊鸿这才问了一句:“如此说来,你打算借助定国侯府手里的神武军埋伏在这里,利用那奸细来个将计就计?”
  “利用是一定要利用的,但定国侯府的神武军却不会去那里!”
  李辰安丢掉了手里的树枝,望向了云雾散开之后的云集别野。
  “我想要的是……调虎离山!!”
  长孙惊鸿顿时一惊,沉吟许久,大致猜到了李辰安的意图。
  “皇上那边可不太好解释。”
  “他不是要回长乐宫了么?何须解释?”
  “你就不怕他秋后算账?”
  李辰安咧嘴笑了起来,他看着长孙惊鸿,眉梢微微一扬:“我不是皇长子么?”
  长孙惊鸿一噎,迟疑了许久问了一句:“若你并不是呢?”
  “那我究竟是是还是不是?”
  长孙惊鸿忽然转头望了望这水云山的云雾深处。
  他想起了魏三留下的那张纸条上的那句话:
  世事如棋天注定,若寻根源云山行!
  他收回了视线,也看向了李辰安,说了一句话:
  “至少目前是。”
  李辰安眯着眼睛又望向了云集别野,“那就够了!”

第两百九十五章 御书房揍人
  御书房。
  皇上和姬泰二人相顾无言。
  他们已等了近两个时辰。
  姬泰心里很急。
  急的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很想回家!
  想回去看看那个家被李辰安那王八犊子给祸害成了什么模样。
  两个烟花啊!
  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众目睽睽之中丢进去!
  里面被炸毁了多少房舍,被炸死了多少人,这些姑且不论,单单是他的这一举动,无疑又是给了他这张老脸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干了这件事。
  偏偏自己还拿他毫无办法!
  往后他就住在自己那相府的隔壁……若是真如奚帷所言,他三不五时给老夫丢两个过来,这特么谁受得了?!
  得搬家!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片刻又被他自己否定。
  因为搬家就意味着退避!
  就意味着他堂堂宁国丞相,输在了这位莫名的皇长子的手里!
  如此一来,更会滋长他的气势也更会弱了自己的名头。
  京都的百姓会怎么看待相府?
  朝中的官员一个个都是见风使舵之辈,他们又会表演出怎样的一番阳奉阴违?
  所以,这家还不能搬。
  但不搬又怎么办呢?
  姬泰一时间忽有一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忽的升起了这么个念头——
  如果李辰安进京之后,自己和他处好关系,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而自己和奚帷所定下的那些计划,也不会因为一个李辰安而变得如此被动。
  奚帷走了。
  不知道去了何处。
  他说剩下的棋局由自己执子……这子,务必要落在双蛟山!
  而今唯一的路,就是尽快的除去李辰安!
  前些日子六公主带着那个未来的驸马爷来了一趟相府,那小子信誓旦旦的说李辰安根本就不可能是皇长子!
  派去广陵城抓捕广陵拳师郑浩阳的人已经出发。
  他们还会将广陵城的那什么沈千山沈巧蝶父女俩一并接来。
  皇上说他三日之后就要去长乐宫……那老夫就亲自坐镇大理寺,当着所有大臣的面,揭开他李辰安的面具!
  假冒皇长子,其罪当诛!
  但现在却还不能诛。
  非但不能诛,他的这一身份还暂时不能揭开,因为双蛟山之局,不仅仅是要消灭李辰安,还要消灭皇城司!
  所以,等他死在了双蛟山,再揭开他的伪装,如此,皇上那边非但不会因李辰安之死而发怒,恐怕反而还会庆幸没有将大宁江山交到那厮的手上。
  再等等吧!
  李辰安,你再蹦跶一些日子吧!
  姬安手里的兵,而今已伪装成各种身份从各个方向去了双蛟山……瓮正在布置,务必得让李辰安带着皇城司的所有人跳进去。
  若是长孙惊鸿同去,那就最好不过了!
  宁皇这时候脑子里也没闲着。
  他接过了马公公递来的茶盏,想的是李辰安这小子的那烟花。
  呆会得去相府亲眼瞧瞧这玩意儿的威力,如果真有传言中的那么厉害……
  就在二人各有心思的时候,安公公带着李辰安和长孙惊鸿走入了御书房。
  来的途中,常公公已将江南税粮被劫之事告诉了李辰安和长孙惊鸿。
  常公公的本意当然是希望二人能够知晓此事,呆会面对皇上的提问也能有个应对的法子。
  他没有料到二人听了之后竟然仅仅是相互对视了一眼。
  所以……皇城司早已知道这事!
  那么皇城司为什么按兵不动,等着姬相此刻发难?
  老狐狸一般的常左青瞬间就想明白了其中道理,只是……这功劳,会那么好拿到手的么?
  ……
  ……
  这是李辰安第三次见到皇帝。
  第一次是在中秋的那个夜里,在文坛的载道楼上。
  距离有些远,看的不是太清楚。
  第二次是在八月十九的那场大朝会上。
  皇上站在龙台之上,而自己站在下面,其实已能看清,也已经看清,却并不如此刻这般清晰——
  毕竟自己有了个皇长子的身份。
  说起来眼前的这位面容有些倦怠、显得比实际年龄更为苍老的中年男子,还是自己名义上的父亲!
  当然,皇上没有宣布,他也正好不用难受的去叫一声爹!
  “臣、李辰安(长孙惊鸿),参见皇上!”
  “嗯,坐。”
  二人入座。
  皇上尚没有发话,李辰安此刻却忽然看向坐在对面的姬泰。
  他咧嘴冷冷一笑,率先说了一句:“姬贼,你家被小爷我又给炸了!”
  “你家死了很多人,你不回去看看还坐在这里……你这老东西,当真冷血,简直毫无人性啊!”
  姬泰顿时一怔,他万万没有料到这小子居然敢在御书房撒野!
  “你……”
  李辰安的神色突然一冷,他恶狠狠的盯着姬泰,一家伙打断了姬泰的话:
  “你什么你?你个老东西上次吐血怎么没将你给吐死啊!”
  “码的!果然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江南税粮如今巨大,你身为宰相,这事为何没有让兵部派出城防军前去接应?”
  “你干什么吃的?!”
  “就算是分批送至京都,就算匪人有飞天遁地之能,总还能留下一些送达京都,你竟然让江南省府一次全部送来……你是不是故意的?!”
  李辰安忽然站了起来,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他伸出手来指着姬泰:
  “宁国耗费百亿纹银,耗时数十年才修建的玉广大运河!这条大运河本应该成为宁国经济的一条大动脉,可特么就那么滑稽,居然在双蛟湖那地方存留了一股强悍的水匪,活生生切断了这一条黄江航线!”
  “你告诉我那些水匪是哪里来的?”
  “你告诉我那些水匪所用的刀枪箭羽,为何多出至于军械司?!”
  “说,是不是你这老贼养的?!”
  “你不仅仅是要谋财,皇上……”
  李辰安转头看向了目瞪口呆的皇上,“这老贼不是个好东西,他所想是要谋国!”
  “请皇上下旨先宰了这老东西再审他的罪过,臣用项上人头担保,绝不会杀错!”
  姬泰老脸通红。
  他又觉得喉头一甜,连忙将这口老血活生生给咽了下去。
  他慌忙看向了皇上:“皇上,皇上……此子污我,还请皇上为老臣做……”
  “做尼吗个头!”
  李辰安一步跨了出去,一拳砸在了姬泰的脸上。
  “砰……!”
  姬泰从椅子上滚了下来。
  他一头栽在了地上,气急攻心间两眼一黑,连喷三口老血,他又晕死过去。

第两百九十六章 打得一拳开
  御书房里陡然寂静。
  皇上惊呆了。
  常公公和安公公早就惊呆了。
  就连长孙惊鸿都万万没有料到向来斯文的李辰安,怎的见到姬泰就变得如此暴躁。
  就在所有人震惊的视线中,李辰安揉了揉手腕,施施然坐在了皇上的对面。
  他脸上刚才那暴躁的情绪顷刻间消失不见,反还露出了一抹笑意来。
  “皇上,臣……臣终究还是年轻气盛了一些!”
  “只是臣这心里实在难以忍受啊!而今咱们宁国最急需的是什么?”
  “是粮!”
  “不仅仅关系到官员们薪俸的发放,还关系到各路边军军心的稳定,甚至还得预防天灾时候对灾民的赈济。”
  他取出了火折子,将茶几上的茶炉给点燃,抬眼和皇上的视线相对,又道:
  “姬泰这老贼在其位不谋其政,在朝中结党营私只为谋求个人利益,令庙堂之上一片乌烟瘴气!”
  “臣……算了,臣也不说这些了。”
  他忽的转头望向了依旧惊诧的常左青,“常公公,来点茶叶可好?”
  常左青咽了一口唾沫这才回过神来,他看了看皇上,皇上微微点了点头,对一旁的安公公吩咐了一句:
  “叫人来将姬相抬去太医院。”
  “你……”
  宁皇又看向了李辰安:“你这一拳倒是发泄了你心头之怒,可有想过后果?”
  李辰安嘴角一翘:“他还能拿我咋的?”
  “除非你这辈子都躲在皇城司里面……就像长孙惊鸿那样,成天躺在那把破椅子上,不然……就会面临莫大危险!”
  李辰安沉吟片刻,忽的问了一句:
  “如此说来,皇上是知道姬泰的那些斑斑劣迹的?”
  没有等皇上回答,李辰安又说道:
  “臣其实很想给皇上您说一句话,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人终究得向前看、向前走!”
  “皇上春秋鼎盛,只要您坐在这宫里,哪里还有那么多宵小之辈?”
  “咱宁国在皇上的治理下必然会走出当下之困境,迎来国泰民安之大好局面。”
  “臣……臣也就不需要躺在皇城司的那颗歪脖子树下了!”
  这话一出,刚刚拿着茶叶罐子走来的常公公的手忽的一哆嗦,茶叶罐子差点掉在了地上。
  李辰安身旁的长孙惊鸿心里也陡然一惊,他抿了抿嘴,微微垂头。
  这小子,这话,是你能说的么?
  他是皇上,是你爹!
  这哪有儿子劝导爹的道理?
  长孙惊鸿微微抬眼,却发现皇上的脸上并没有升起怒意,反而还有些落寞。
  “朕……朕叫你来,不是让你揍姬丞相一顿以解你心中之气,也不是让你来劝导朕。”
  “现在不是讨论姬泰是非的时候,摆在面前的最急迫的事便是将那批税粮给朕追回来!”
  “这件事,就由皇城司去办。”
  “另外,朕再过三日便会离开京都去长乐宫,这件事办好之后,写一个详细的折子让常公公送至长乐宫。”
  李辰安点头应下:“臣,一定尽力而为!”
  “行了,朕有些倦了,你们退下!”
  李辰安和长孙惊鸿起身,正要离去,不料皇上又说了一句:
  “辰安,后日傍晚时候来宫里,陪朕吃一顿饭!”
  ……
  ……
  “为什么要那样做?”
  出了御书房,长孙惊鸿和李辰安一老一少二人走在宫中的青石小径上,长孙惊鸿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指的是李辰安当着皇上揍姬泰之事。
  “就为了证明你的身份?”
  “还是为了试探他对你容忍的底线?”
  李辰安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都不是。”
  顿了顿,李辰安又道:“就是看不惯姬泰的那张脸……太丑,忍不住就想揍他。”
  长孙惊鸿狐疑的看向了李辰安,“当真?”
  “好吧,我是为了激怒姬泰。”
  “一个人在恼怒的时候最容易做出错误的决定,我会一直激怒姬泰。这就像下棋一样,他落子越快,出现的破绽就会越多,对于整个棋局的走势就会出现误判。”
  “他是个老狐狸啊,他擅长的就是老谋深算,那咱们就必须打乱他的节奏,让他难以去谋难以去仔细的算!”
  “另外,我就是好奇,想要了解一下皇上究竟是个什么心态。”
  “听说他在昭化三年冬的那件事之前,其实是一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但在那之后,就彻底变了一个人。”
  “他为了卢皇后修建了长乐宫,并从此在长乐宫长住……这说明他至少是个有情、重情的人。”
  “我是不太相信有爱美人而弃江山的皇帝,但今日看来,他确实对这江山并无兴趣。”
  “他明明知道我揍了姬泰一定会激发出许多的矛盾,甚至引发一场巨大的动乱,可你看见他皱一下眉头没有?”
  “他没有!这说明京都发生些什么,甚至宁国发生些什么,他已毫不关心。”
  “只是,我心里却有一个疑问。”
  长孙惊鸿止步,转身看向了李辰安,“有何疑问?”
  “他既然对卢皇后有着如此深情,那就应当将长乐宫建在卢皇后的寝陵附近。”
  “就像小武对孙爷爷的那种深厚感情,小武将孙爷爷的坟埋在水云山上,站在云集别野,抬眼就能看见。”
  “可卢皇后的寝陵在西山南麓的皇家陵园,长乐宫,却在距离西山数百里之地的东山之下。”
  “这,不合常理!”
  长孙惊鸿心里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只是他的面色并没有显露出来。
  “你想多了一些。”
  他抬步又向前而行,“东山之下是广阔的祁水原。”
  “东山之上,有宁国最为著名的太一道道观。”
  “皇上将长乐宫建在东山下的祁水原上,一来是有足够的位置摆下一座城,二来……方便他在太一道道观修道,也方便为卢皇后诵经超度。”
  李辰安眉梢微微一扬,没有和长孙惊鸿再去讨论这个问题。
  或许长孙惊鸿说的对。
  只是他依旧心存怀疑。
  二人路过了那些衙门,才忽然发现原本闹哄哄的衙门只要他们一经过,里面瞬间就变得静悄悄。
  就像真来了两位索命的阎王爷一样。
  长孙惊鸿笑了起来,“看来你那一拳还是有些意义。”
  “当然,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这往后,这些王八犊子见了我,先会惧我三分!”

第两百九十七章 你怎么看?
  御书房。
  宁皇并没有因为疲倦而回寝宫。
  他在仔细的煮着刚才李辰安尚未煮好的那一壶茶。
  过了片刻,当茶烟袅袅时候,他熄灭了炉火,给自己斟了一杯。
  这才忽然向侍候在一旁的常左青问了一句:“你怎么看?”
  常左青吓了一跳,连忙躬身问道:“不知皇上问的是哪件事?”
  “朕问的不是事,是辰安这孩子!”
  “这……既然皇上问起,奴才便斗胆说说。”
  “小李大人生在广陵长在广陵,在规矩上面……他确实是不太了解的,但老奴却觉得这很好!”
  皇上一怔,“好在何处?”
  “这便是赤子之心!”
  “小李大人是一个心思儿单纯的人,他之喜怒不会藏在心里,而是会直接表露出来……就像他揍了姬相那一拳一样。”
  宁皇沉吟片刻:“你不觉得这叫有勇无谋?”
  常左青又躬身回道:
  “老奴倒是以为而今咱们这庙堂之上,各怀心思的所谓的谋太多了一些,反倒让这勇变得难能可贵了起来,再说……”
  “皇上不就是为了见其真心么?”
  “小李大人的这性格应该正合皇上您的心意才对……老奴说句不该说的,这孩子,他并无心于这帝位!”
  “当然,他也无心于去太学院当个教授。”
  宁皇一愣,抬眼看向了常左青,“那他有心于什么?”
  “回皇上,老奴前些日子在云集别野传旨的时候,见他和钟离府的三丫头如一对嬉水鸳鸯……他已知道三丫头的病,却依旧不离不弃,依旧恩爱有加,故而老奴以为他是一个极重情义之人。”
  “老奴宣旨之后与他闲聊了片刻,他的言语间透露出来的都是山野田园的气息。”
  “他似乎更喜欢做些生意赚些银子和三丫头逍遥人间,对自己诗仙之才并没有放在心上……若是别的少年有这等本事,定会沾沾自喜,甚至会因此而极为骄傲。”
  “可皇上您也看过了,他的身上丝毫没有骄傲的模样,反而一直很是谦虚,很是低调,唯独除了和姬相过不去,但老奴以为,这也不能怪他。”
  宁皇眉间微微一蹙,端起茶盏浅呷了一口,说了一句话:
  “可人终究是会变的!”
  “若是他哪一天感受到了权力带给他的滋味……你说,他会不会又变成第二个姬泰,或者……卢战骁!”
  常左青心里一震,躬身一礼,不敢去回这句话。
  “朕也就是随口说说,朕当然希望他不是。”
  “明日,你记得去传朕的口谕,宁知行这些日子躲在他那亲王府里竟然不敢出来露面……着他后日傍晚也来宫里,陪朕吃一顿晚饭。”
  “还有太子……也一并请来。”
  “奴才遵旨!”
  “嗯,你们下去吧,朕想静静。”
  ……
  ……
  姬丞相在御书房又被小李大人当着皇上的面给揍得吐血昏迷,这消息在一瞬间传遍了整个皇宫。
  它甚至比江南税粮被劫更令这些大臣们,或者后宫的那些主子们更加惊诧。
  姬相被抬着离开的御书房,去的地方是太医院。
  而李辰安却是活生生潇潇洒洒走出来的,去的是皇城司!
  这无疑又向所有人传递了一个更为明确的信号——
  皇上对这位皇长子当真是喜欢到了骨子里!
  他非但没有给姬丞相做主,反而还给李辰安委以重任!
  如果李辰安真将那批失窃的税粮给追了回来……
  “你说说,这泼天大功,是不是会令满朝文武刮目相看?是不是会令皇上愈发喜欢?”
  户部尚书府,李文厚的官署里。
  吏部侍郎齐文君坐在李文厚的对面,面带笑意,言语欢喜:
  “这便是皇上对他的进一步的安排!”
  “这是安排!不是考验!”
  “那么多的税粮,除非匪人一把火给烧了,否则根本没可能这么快运抵双蛟岛上!”
  “长孙先生定然已派出来了谍子去寻找,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而小李大人要做的不过就是带着皇城司的那些大小鬼去一趟十里坡那地方。”
  “功劳唾手可得,前途……一片光明,我就不明白你为何还是这么苦着一张脸!”
  “他虽是皇长子,可毕竟而今依旧姓李。就算是他改了姓,在广陵李府二十年,他和你们李家的渊源断不了!”
  李文厚的脸上依旧不咸不淡。
  他没有因为齐文君的这番话而动容,反倒是此刻眉间的愁绪还增添了两分。
  他给齐文君斟了一杯茶,这才开口低声说道:
  “你反过来想想,姬相两次吐血而不倒……皇上当真就是想看看热闹么?皇上依旧是信任姬相的,也或者说,皇上也清楚姬相动不得!”
  “这热闹可不是那么好看的!任由这样下去,是会死人的!”
  “再说……皇上迟早会去长乐宫,这偌大的皇宫,还不是姬相说了算?”
  “为兄也相信他会找回那批税粮,但贤弟又想想,匪人会那么傻么?”
  “明明知道吃不下,却非要将自己给撑死……所以呀,为兄很是担心他真去了十里坡,那恐怕是个有去无回之局!”
  齐文君咧嘴一笑:“长孙先生肯定明白,所以他定会有所安排。”
  李文厚垂眉,片刻后抬眼看向了齐文君:“皇上恐怕也很明白,如果皇上也有安排……你怎么看?”
  “……”
  齐文君顿时一惊,“皇上就算是有安排,也当是帮着李辰安的啊!”
  李文厚没有说话。
  他在细细的品茶。
  他将杯子里的茶小口小口的喝完,这才徐徐站了起来。
  他忽的向坐在椅子上抬头望着他的齐文君躬身一礼,吓了齐文君一大跳:“你这是干啥?”
  “辰安与我有些误会,还请贤弟让齐知雪去云集别野告诉辰安一声。”
  “就说……螳螂捕蝉,小心有黄雀在后!”
  齐文君猛的站了起来,难以置信的看着李文厚。
  “你就是这么看的?”
  “对,我就是这么看的!”
  “……可有凭据?”
  李文厚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别人提醒,就当是防个万一!”
  “谁?”
  “昨夜有人送了一张纸条到我府上,署名是温煮雨!”

第两百九十八章 丽贵妃
  齐文君皱起了眉头。
  他听说过温煮雨这个名字。
  但他不明白就算是温煮雨要向李辰安示警为何不将消息直接送去云集别野,而是送到了李文厚的府上。
  李文厚许是看出了齐文君脸上的疑惑,又说了一句:
  “当年,温煮雨在父亲的府上……也就是而今我住的那地方,他在那呆了三年!”
  “我和他其实年岁相仿,只是那时候我已外放为官,三年中倒是回来过两次,所以见过。”
  “他是个极有智慧的人,就算是父亲也待他如上宾。”
  “想来,他是看在昔日父亲的情分上,也是希望我能和辰安相处得更好一些吧。”
  齐文君沉吟片刻,低声问了一句:“昭化三年冬,那孩子,当真是春甫先生抱走的么?”
  李文厚倒是很快的回了这句话:“那时我在濮州上任,并不知道,家父也从来未曾提起。”
  齐文君顿时愈发疑惑。
  因为皇上没可能无缘无故的暗示李辰安就是皇长子!
  也因为如果李辰安不是皇长子,那皇上也不可能任由他羞辱了姬丞相。
  但如果温煮雨的这番示警是真的……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或者说,皇上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一时间齐文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就只有等。
  等双蛟山之事发生之后,恐怕方能拨云见日知道此事分晓。
  ……
  ……
  皇宫后宫。
  百花宫。
  以前叫钟灵宫。
  后来丽贵妃住在了这里,这偌大宫殿的四季便有了百花盛开,于是这里就更名为了百花宫。
  丽贵妃穿着一身显得有些宽大的麻衣正在后花园的那一片美丽的菊园里。
  此刻她直起了腰,看了看天边的夕阳,撩起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儿,这才转身走到了花园旁的小径上。
  将手里的小锄头递给了一名宫女,又从另一名宫女的手中接过了一条热腾腾的毛巾擦了擦脸,这才对等候在这里的三皇子宁知远说道:“不就是揍了姬丞相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宁知远一怔,躬身一礼:“母亲,这还不是大事?”
  “若说是大事吧……他又没有拿刀子捅姬泰一刀。若说是小事吧,这影响却很坏。”
  丽贵妃抬步向前方的一处凉亭走去,宁知远跟在了后面。
  “你刚才说他这番举动实在莽撞,其实娘并不这么看。”
  “……娘是怎么看的?”
  丽贵妃坐在了凉亭中,“娘倒是觉得李辰安这事,做的恰到好处!”
  “中秋夜,他丢了两个烟花将姬泰的书房给炸塌了。”
  “八月十九大朝会上,他将姬泰骂的吐血三升昏迷倒地。”
  “今日在御书房里,他又给了姬泰一拳……”
  “如此种种,无不是在表现着他的鲁莽,但你有没有仔细的去想过,他这样做能给他带来怎样的好处?”
  宁知远愕然的张开了嘴,想了片刻,“立威?”
  “这算是好处之一!”
  丽贵妃接过一宫女送来的一杯花茶,又道:“却不仅仅是立威,他这是在做给皇上看!”
  宁知远愈发惊讶,便听他的母妃又道:
  “事实上,他就算不是皇长子,他的立场也决定了他和姬泰一系势不两立!”
  “他的身上首先是定国侯府的烙印,而定国侯府本就和姬相一系不和,所以发生矛盾是迟早的事。”
  “与其迟,莫如早,又正好皇上暗示了他的身份,他正好借着这一身份将双方的矛盾激发开来。”
  “他干的这些事,会令朝中所有的文武大臣惧怕于他,也会让这些大臣们心里升起对姬相的担忧……或者说是产生隔阂。”
  “都是些墙头草,莫要看他们这些年对姬泰卑躬屈膝点头哈腰,若是真有人拿了刀要伐了这颗树……他们跑的比谁都要快!”
  “所以,这无形之中就削了姬泰的势,让那些大臣们不敢和姬泰再紧紧的抱成一团。”
  “而他在那些清廉的官员心里,在宁国所有的百姓心里,却成为了英雄一般的存在!”
  丽贵妃喝了一口茶,沉吟片刻又道:“莫要忘记,他还有谏议大夫这么个官儿。”
  “离间了那些大臣之后,他便可以利用这个官职来一个个收拾他们。”
  “监察司那地方,工部正在清理,是奉的李辰安的命令!”
  “那院子里的草已被悉数除去,那些宫殿也正在修缮……那地方,恐怕不日就会成为朝中最光鲜之处,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监察司将因他而重新走入所有人的视线,并且,监察司的第一刀,一定会落在姬泰的头上!”
  宁知远脑子里这才有了一个轮廓。
  这李辰安,是步步为营,他并不是莽撞而为!
  他和姬泰针锋相对,是一箭三雕之举!
  这位皇兄,当真不简单啊!
  “你依旧好生习你的武,这些事,与你无关。”
  丽贵妃放下茶盏,抬眼又看向了夕阳。
  “无论是李辰安做出了怎样的惊人之举,这些都不重要。”
  “姬泰这颗老树,也并不是那么容易被伐倒的。”
  “毕竟你父皇并没有下旨宣布李辰安他就是皇长子!”
  宁知远此时小心翼翼问了一句:“那他究竟是不是皇长子?”
  丽贵妃微微一笑,“昭化三年冬那件事迷雾重重,娘也不清楚就里。但姬泰已派人去了广陵城,他毕竟在广陵城生活了那么些年留下了那么多的痕迹,他究竟是十七岁还是二十岁,这件事……很快就会见分晓。”
  “李辰安而今所做的这些事,都是建立在他是皇长子这一身份之上,若他并不是……”
  丽贵妃脸上的笑意徐徐收敛,“你依旧还是得和他处好关系。”
  “……不是应该疏远么?”
  “听娘的话,上次他没有去赴约,是因为那晚他去了齐国公府。”
  “你大可以直接去皇城司,也或者过些天他搬至梅园,你直接去梅园和他一见!”
  “他是个聪明人,他不会将你拒之门外!”
  “你且回去,娘呆会回娘家一趟。”
  ……
  ……
  夕阳落山。
  秋雾渐起。
  李辰安已离开了皇城司向云集别野而去。
  躺在歪脖子树下的长孙惊鸿忽的坐了起来,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将王正金钟给叫了过来。
  “去文昌庙看看魏三的尸体还在不在,若在,就带回来。若不在……就别理会。”
  “另外……叫郑旺带点人去一趟广陵城。”
  “去广陵城的具体任务是……?”
  “看看广陵李府里面还有没有人。”
  “再看看商涤回到桃花岛了没有。”
  王正金钟点头应下,却问了一句:“小李大人在广陵城这么些年的痕迹不用抹掉?”
  长孙惊鸿沉吟片刻才说了三个字:
  “不需要!”

第两百九十九章 宁楚楚的决定
  四公主府。
  宁楚楚坐在窗前,秋日夕阳清冷的余晖透过窗棂落在了她的脸上,却未能给她那张略显苍白的脸镀上一层浅浅的红芒。
  这些日子她闭门不出,她都坐在这窗前,双手撑着下巴,就这么看着窗外的风、窗外的雨、窗外的雾或者窗外的阳光。
  花园西北角的那颗银杏树的叶子黄得愈发的深了。
  然后在一阵秋风中飘落了一地,给那地方铺上了一层原本应该很是漂亮的金黄。
  对面的那座假山上,曾经翠绿的野草,而今已变成了一片枯黄。
  花圃中的那些花儿也尽皆凋零,以往的勃勃生机早已不再,剩下的是光秃秃的荒芜。
  这是一个萧杀的季节。
  就像宁楚楚此刻的心情一样。
  这让她的贴身侍女纸鸢很是担忧。
  “殿下,今儿个宫里又传来了两个天大的消息。”
  纸鸢希望殿下能够走出那人的阴影,能够如从前那般的活泼那般的明艳。
  宁楚楚就嗯了一声,对这什么天大的消息毫无兴趣。
  “纸鸢,”
  “奴婢在!”
  “我现在算是明白了。”
  “……殿下明白什么了?”
  宁楚楚懒洋洋又道:
  “明白那幅对联的意思,眼里有尘天下窄,胸中无事一床宽。”
  “我眼里并没有尘,可我满眼都是那个人。我也很想将他忘记,我是真的想将他忘记,可偏偏他的模样在我脑子里却越来越清晰……”
  “他是我的大皇兄啊!”
  “造孽!”
  “我觉得我是病了。”
  “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连江点点萍……所以,那时候他是知道他的身世的!”
  “只是我从未曾将之联系起来,其实那时候我仅仅是对他有些好奇罢了。”
  纸鸢抿了抿嘴唇,说道:“殿下,奴婢倒是觉得殿下应该看的开一些。”
  “他成为了殿下的兄长,往后他自然不会再作连江点点萍。他会长住在京都,甚至、甚至可能还会住进宫里。”
  “如此……殿下便能与他朝夕相处,他还是他,殿下依旧是殿下,只是身份变成了兄妹,那份感情从男女之情,变成了兄妹之爱,这未尝不是个好事。”
  宁楚楚苦笑一声,“说来倒是简单,可真要去面对,我还没有准备好。”
  “殿下,奴婢觉得你应该有另外一些准备了。今儿个他在御书房,又将姬泰给揍了一拳,奴婢听那些公公们说,姬泰骑虎难下,恐会铤而走险!”
  一听这话,宁楚楚顿时坐直了身子,她转头看向了纸鸢,“当真?”
  “反正他在御书房揍了姬泰这事满朝皆知。”
  宁楚楚秀眉微蹙,沉吟片刻问道:“这些天,还有多少关于他的事?”
  “这可就多了去了,其实若是殿下出门走走,而今整个玉京城那些百姓们所谈多为关于他的事。”
  “……你说来听听。”
  纸鸢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将这些天发生在李辰安身上的事,也或者因为李辰安而发生的事向宁楚楚粗略的讲了出来。
  在听这些事的时候,宁楚楚仿佛变了一个人,她回到了从前!
  她的身上又显露出了英姿飒爽的模样。
  她的脸上又渐渐有了生机。
  她听得很认真,偶尔问上两句,偶尔沉思片刻。
  听完了这些故事之后,她终于站了起来。
  她伸展了一下那盈盈一握的腰肢,忽的说了一句:“我饿了,去吩咐厨房多弄几个菜!”
  “另外,叫开阳拿我的牌子去丽镜司,召集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在丽镜司等本宫!”
  纸鸢喜于殿下又活了过来,却对殿下的这番安排吃了一惊——
  “殿下,怀老国公不是说对于他的事,最好就是不闻不问的么?”
  宁楚楚眉梢一扬,“外公还说了皇兄太胖,你见皇兄一日少吃了一餐么?”
  纸鸢一噎,心想能这么对比么?
  不过殿下能够走出这房间能够恢复此刻的精神这已经是一个极大的转变,至于殿下会去做些什么……似乎已不再重要。
  这一天,天刚擦黑,消沉了一段时间的宁楚楚离开了她的公主府。
  这个夜里,她在丽镜司呆了很久,和丽镜司的北斗七星中的六个仔仔细细的谋划了很久。
  开阳她们是极为了解这位殿下的,却没料到这个晚上,她们的这位殿下仿佛变了一个人。
  “三天,本宫给你们三天的时间,将丽镜司在京都所有的人甄选一遍!”
  “皇城司有军情七处,咱丽镜司暂时比不了皇城司,但也需要成立一个……就叫绣衣卫!”
  “这绣衣卫需要五百人马,你们将身手不错的人选出来之后,丽镜司上次劫来的那些银子,全部给本宫花出去!”
  “采买兵器盔甲,战马本宫去向皇兄要。”
  “若是银子不够……咱再去找个大户人家劫他一家伙!”
  “十天!”
  “绣衣卫在十天之内必须装备完成!因为我们的时间很紧迫!”
  “这是本宫的错,本宫浪费了好些天。”
  “就是这样,各自分头去办!”
  “……”
  开阳她们一个个目瞪口呆,不明白今儿个晚上殿下如此慎重的要搞出这大动作是因为什么。
  肯定不是为了再次打劫!
  于是,开阳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殿下……这、这是要做什么?”
  “不用多问,十日之后,本宫再来会告诉你们!”
  宁楚楚起身离开了丽镜司,留下了六个一脑门雾水的姑娘。
  而此刻的云集别野中,苏沐心也一脑门问号的看着李辰安。
  “我以为你既然有了皇长子这个身份,会将我弄去监察司,你却让我去那什么玄甲营……”
  “弄笔我还是可以的,弄刀,我真的不行!”
  李辰安嘿嘿一笑,给苏沐心斟了一杯茶,“原本已和樊奶奶说好让你去神武军,还好这些日子太忙没来得及告诉你。”
  “我让你去玄甲营也不是让你弄刀,我是想,你去玄甲营有两个好处。”
  “其一,跟着周正学会排兵布阵的本事,打仗这种事情,动脑子比动刀子更重要!”
  “其二嘛,那群少年和我们年岁相仿,却没两个识字的,你去了玄甲营得教会他们识字。”
  “这人啊,只有认识了字才会去看书。”
  “看了书,书看的多了,才会明白一些是非曲直的道理!”
  “我不希望玄甲营都是一群冷冰冰的机器,我所希望的是他们能清楚明白为谁而战……为何而战!”
  “而不是稀里糊涂的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