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二章 没有真相

类别:仙侠小说 作者:言归正传字数:153869更新时间:25/01/15 15:56:57
第六百二十二章 没有真相
  妄日老人微微攥紧了拳锋。
  他此刻反而变得面无表情,看不出愤怒的程度,似乎并未在意那些离他远去的身影。
  李平安和无面人背后的人影渐渐增多;
  妄日老人背后的人影少了大概四成。
  而在混沌海中,一头头混沌巨兽似乎也划分了阵营,开始互相对峙。
  李平安静静地瞧着这般情形,目中泛着少许无奈,一袭白衣如雪的他,身周环绕着朵朵青莲。
  “老师,”李平安道,“我想大家还是尊敬你的,我们不如各退半步……带领大家去一个更美好的世界,这不可吗?”
  妄日老人没有开口,身上的缺口在不断闪耀光亮。
  李平安继续道:“难道您真的只是被执念驱动,为了完成执念而去完成执念?我并不相信,我与老师相处过几百年的岁月,虽然这段岁月对老师而言不算什么,但对我来说已经很长久了,我能体会到您对我的关切。”
  妄日叹了口气,低头看着掌心。
  李平安没有多开口。
  噹——
  混沌钟带着悠扬的声响落在了妄日老人面前,钟灵伴着淡淡仙光显露影踪。
  她注视着李平安,目中带着几分苦笑:
  “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为什么……还有你,你怎么合道了?”
  李平安看了眼无面人,也不怕当着众仙的面说这些会如何,只是道:“具体来说,我还没能完全反应过来,核心问题是我和天地只能存一个,而后我就突然想到,我可以让我和天地浑然一体……合道。”
  钟灵不解道:“可这个天地是有缺陷的,它会走向终焉,你这不是、这不是自杀吗?”
  “或许吧。”
  李平安平静地笑着:
  “在知晓真相时,我已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现在起码解决了问题,不是吗?”
  钟灵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可、可他为了你做了这么多。”
  “我没有否认,我没有拒绝,我甚至因为体谅他,我认下了所有的事。”
  李平安目光多了几分无奈:
  “我现在只是想解决问题,虽然已经有四百二十九个世界已经逝去,但这次,我起码要去阻止。
  “因为我来了,我在这。
  “我要去做我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可是!”
  “好了,”妄日闭目轻叹,双瞳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光亮,“到头来,我只是白忙了一场。”
  “不,老师,”李平安耸了耸肩,“您或许可以想下,该如何把我和天地从终焉大劫中拉出去……您不是想救我吗?”
  妄日的表情顿时一言难尽。
  已恢复如初的三清缓缓升到了李平安身后。
  通天教主一脸懵地看着李平安和无面人,元始天尊目中多了几分赞赏,太清则是毫无波澜。
  老君骑牛而来,对着妄日老人做了個道揖,而后一甩浮尘,缓声道:
  “超脱之灵,今日之局面已不用大打出手。
  “若爆发一场大战,不过是两败俱伤,道友想开辟的世界、我方想开辟的世界,都无法真正诞生。
  “现如今,正是有形之界的关键时刻,不如各退半步,成全一方。”
  妄日摇摇头,身形被一团云雾包裹,恢复成了平日里示人的模样。
  他只是看着李平安,平静地问:“这是你所愿吗?”
  “是我所愿。”
  “那就好,那就好,”妄日老人露出了满足的微笑,“既然如此,我该做的事也做完了,你合道之后成为天地的一部分,反倒是从我这场因果中超脱出去了。”
  李平安略微思忖,轻唤了声:“父亲?”
  天地乾坤安安静静。
  周围变得落针可闻。
  妄日老人笑了,只是闭目笑着,他道:
  “我自身快崩塌了,无法再帮你做太多,既然伱已经选择了这条道路,那我就不必多勉强你什么……我会去混沌海的尽头等你,等待着你来开辟新的世界,我也会尽量让自己活得更久一些,这样如果有人想要反算计你,那我还可以帮你覆灭他们。
  “这口石棺和那些天地残骸,等我死后,你就会有完整的控制权限,混沌钟也是。
  “我确实已经很累了。
  “其实,我更想要一个恢弘的结尾,极尽升华的一战,痛痛快快的逝去……可惜,我的故事结尾只能平静,因为要留着所有的能量去开辟。
  “星空……星空挺好的……”
  妄日老人左手微微张开。
  几乎瞬息间,此间小天地之中,三分之一的身影直接崩塌。
  一缕缕灰尘飞回妄日身周,随之消失不见。
  妄日的气息缓缓上扬,甚至……实力比他此前能压制盘古神的程度,还要再高三分。
  妄日环视四周,目中多是冷意。
  他道:“我暂时放过这个天地,不是因打不过你们,或是担心天地本源物折损,我可以再完成几次轮回弥补现在的缺憾,我放过你们……只是因为他作出了这样的选择,莫要辜负。”
  言罢,妄日一甩衣袖,身形化作一束流光消失于铜镜中。
  遮云道人含笑对李平安做了个道揖,随后端着铜镜转身离去,那些追随妄日而来的身影,无论此前是支持盘古一方还是支持妄日一方,此刻都选择跟随妄日离去。
  他们似乎并不怕被妄日出手清洗。
  天地迅速安静了下去。
  李平安不知怎么,心底空落落的,站在那久久没有回神。
  “陛下……陛下?”老君在旁呼唤了声。
  “嗯,”李平安打起精神,本想露出几分微笑,却成了苦笑,“老君,怎了?”
  “陛下您,”老君低头行了道揖,“为护持天地而合道,实乃众生之幸。”
  下方众仙神齐齐行礼。
  “陛下,”瑶池目光复杂地注视着李平安,低声道,“您该与我们商量一下……最起码的……提前说一声也好……”
  “我现在跟之前有什么区别吗?”
  李平安摊手:
  “合道不是完全成为天道,只是把自己跟天道绑定,我身体还在啊。
  “唯一被斩断的就是超脱的机缘罢了,天地没了,我就没了……不过那已经是极其遥远的事了,现在,他不会干涉这个天地了,我们可以去推行我做的那四个规划。”
  李平安说话间看向了下方的清素。
  清素微笑颔首,并未多说什么。
  李平安心底暗道一声遗憾,宁宁没在这边,不然他此生拥有的、拥有过的情缘缘,就都凑一起了。
  他笑道:“大家都哭丧着脸做什么?哦,对,好多人消失了。”
  李平安低头看去。
  阐教那边,十二金仙少了整整三位,惧留孙、文殊广法天尊、普贤真人。
  让李平安感觉有点意外的是,燃灯副教主和慈航道人竟然还在。
  他们并不是妄日老人用自身微小部分做成的棋子。
  截教那边少了整整三十七八人。
  这让通天教主表情无比复杂。
  真的,通天教主做梦也没想到,他在远古打架、上古讲道搞来的这些弟子,竟然有如此大的一部分是妄日老人安插的棋子。
  一旁元始天尊含笑看着通天教主,那表情仿佛是在责备,又像是在炫耀。
  炫耀他的先见之明,以及阐教法不轻传的规矩。
  李平安伸了个懒腰,笑道:“各位继续在这观摩吧,稍后烦请师祖继续把此地护持住,我们只是化解了超脱者给的压力,天地的真正终焉还未能有效解决。”
  通天问:“陛下稍后去何处?不如去碧游宫中玩耍些时日。”
  “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李平安面色凝重地摇摇头,“我不太想背负什么压力,但已经逝去了这么多天地、数不清的生灵,整体付出的代价已经无比巨大,那片星海一定要开辟出来。”
  众仙神同露肃容。
  李平安张开左手,混沌钟化作拳头大小,缓缓落下。
  他道:“自今日起,我会执掌混沌钟于道则之海修行,天地只余四位圣人,但那天地基石不可动摇。”
  老君道:“太清有言,百年后自九天之上召开道门大会,封神大劫的劫运当应在此处。”
  元始天尊缓缓点头,主动表态:“我阐教弟子,可入封神榜。”
  通天教主缓声道:“我截教弟子,也可肉身入榜。”
  阐截两教弟子看了眼李平安,各自没有说什么。
  比起李平安在天地终焉劫前合道,他们以身入天庭有何不可?
  “唉,”女娲长叹了声,“不曾想,超脱者竟……”
  “圣母,”李平安笑道,“稍后我会去圣母宫拜访,封神榜之事虽已不必绑定南洲,但南洲之事还是要继续推动下去的。”
  女娲问:“你当如何推动?”
  “我的本意是不去多管,但我已是在南洲之中。”
  李平安正色道:
  “我真正在意的天地大事,其实只有三个。
  “一是天地终焉,此事已有转机。
  “二是超脱之威,此事已基本化解。
  “三是南洲绝人祭之事,此事尚未完全落定,当继续着手推进。”
  女娲缓缓点头,又道:“难得你初心不改,那吾自圣母宫等你来寻。”
  言罢,女娲对李平安做了个道揖,转身化作虹光消散。
  她这一走,倒是给众仙神开了个头,三清纷纷告辞,顺道卷走了各路高手,将这片天地再次封了起来。
  此地乃是未来天地的重中之重。
  李平安看着各处狼藉,以及那个满脸茫然的东皇太一,禁不住笑了声:“喝酒去啊,替代品。”
  东皇太一嘴角在疯狂抽搐。
  ……
  一个时辰后。
  朝歌城,空旷的王宫大殿内。
  李平安将酒壶放下,没有用姬旦分身的他,坐在软塌中对着门外的白云发呆。
  东皇太一打了个酒嗝,纳闷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发现什么?”
  “就是,你合道就能解决所有事,”东皇太一禁不住嘀咕,“我还以为两边必须开战大打出手。”
  “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种,我们可以去寻找里面最小牺牲换取最大胜利的路线。”
  李平安微微撇嘴:
  “你觉得我想合道?以后要跟着天地一起生、一起死,想办法给天地延续寿命,就是给我延续寿命。
  “我之前也犹豫过。
  “本来吧,我并不欠这个世界什么,我已经做的够多了,世界毁灭不毁灭与我何干?但我知道了我这位父亲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压力……嗡的就起来了。
  “当时我都感觉,这儿、你看这儿,快炸了。”
  李平安指着自己的脑袋。
  东皇太一憨笑着:“你这不是走下去了?你之前说的对,不是父亲以为好的,儿子就会以为好,这天地何尝不是父亲的子嗣,父亲虽然创造了它,但父亲并没有决定天地命运的资格。”
  “不不不,这只是我们站在生灵的视角,这个问题站在不同的视角得到的答案是不同的。”
  李平安耸耸肩:
  “自始至终,这里面就没多少正义,只有立场,换个说法就是各自立场的正义。
  “我还是那句话,遵守自己的原则最重要,比如我的原则中有一条,就是不以侵害他人权益为前提的行动,才具有最基本的正义性。”
  “听不懂,”东皇太一舒服地笑了,“也懒得懂,你要怎么安排我?”
  李平安道:“稍后我会用混沌钟回溯,让你脱离此地,换来原本的子受,你去天庭天人界与止初团聚,后续你就自己重修一世吧。”
  东皇太一笑道:“无条件服从道祖的命令。”
  “我可不是道祖,”李平安表情有点苦涩,“我只是被父亲安排好一切的小人物罢了。”
  “哦?”
  东皇太一不禁有些纳闷:
  “你现在难道不是靠自己一己之力,扭转了整个战局?
  “你作出了自己的牺牲,你完成了自己的规划……这……”
  “就是这样,”李平安道,“这话我不敢跟其他人说,说了也会觉得自己很没用,但事实就是这样。”
  “具体?”
  东皇太一满是不解。
  李平安轻轻吐了口气:
  “我也无法具体去描绘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但直觉告诉我,我现在走的路,其实还是我这位父亲给我安排好的路。
  “他了解我的性格。
  “他了解每个人的性格,这洪荒天地间的主要高手性格,他大致都了解。
  “他会察觉不到盘古出现了异样?他会感知不到他培养的这些手下逐步与盘古产生了认同?他会不清楚并不存在永续世界?
  “他对我一直在说谎,一部分是在说谎,然后你看看现在的结果是什么?
  “我牺牲自己合道阻止了他的灭世计划,我得到了几乎所有生灵的尊重,我虽然是他的儿子,但这件事今后不会有任何人提及,他们提起我,只会说我为了大义牺牲自我、对抗超脱者父亲,我是英雄……”
  东皇太一反问:“可是,你合道以后不就、不就被困在天地中了?你接下来还是会有生命危险,他既然一直在救你,怎么可能会让你陷入这种可能完全无法救回来的危险?你要知道,开辟那片星海时,你可能会死,这个天地不一定能撑过去。”
  李平安叹道:“与天道融合后,我已经可以推演很复杂的问题……我们都忽略了一件东西。”
  “什么?”
  “骸骨。”
  “骸骨?”
  “嗯,另一个李平安的骸骨。”
  李平安苦笑道:
  “他一直保存着,我其实还有离开天地的机会,这个天地覆灭后我的元神就解脱了。
  “我现在已经能推算到未来会发生什么。
  “在我的主持下,洪荒文明朝着‘机械仙界’的方向逐步迈进,我们开着巨大的舰船在混沌海捕猎先天神魔,补充天地本源。
  “文明在不断演化,还有大概几万年可以用来演化,一直到出现真正的巨无霸文明,然后我们集合此前所有天地残骸、天地本源之力,去开辟出那片星海宇宙,生灵进入宇宙中开启新的生命轮回。
  “在这个过程中,我会逐步成为主导一切的规则制定者。
  “然后我应该还有另一场牺牲的戏码,旧天地崩溃,我遭受重创,然后,我的魂魄会被假死等候的父亲接走,他的李平安会复活,我还是我,但我又成了他的儿子,他真正的儿子,他的执念得到满足,彻底解脱。
  “大概率就是这样。”
  “这!”东皇太一抬手扶额,“我怎么感觉,你这个只是猜测。”
  “就当我是猜测吧。”
  李平安叹了口气。
  他注视着殿外的云朵,露出了几分安然的微笑:
  “还好,他并未杀掉我这个父亲,跟我一起过来的父亲。”
  “对了,你父亲还在睡?”
  “他喝醉了,”李平安苦笑了声,“其实是被天道弄醉的,避免因果大道在最后的这场对峙与和解中崩溃,这大概,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罢了。”
  东皇太一抬手揉了揉眉心。
  李平安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天庭?”
  “过几天,我还有点事没做。”
  “你要干嘛?”
  “女娲庙进香!”
  李平安差点一脚踹过去。
  与此同时。
  玄都城外,超脱者秘境内。
  斜躺的妄日老人滑动着面前的铜镜,注视着李平安和东皇太一聊天笑闹的身影,嘴角多了少许微笑。
  在他身后人影憧憧,但这些人影大多目光呆滞、表情木然。
  而他怀中的石棺,此刻闪耀着暖黄色的微光。
  秘境后方出现了浅浅的光影。
  清脆的铃铛声响起,一名身着紫袍的青年道者缓缓现身,目光复杂的看着妄日的身影。
  “道友。”
  青年道者开口呼唤,嗓音瞬间引起了妄日的警觉。
  妄日豁然扭头,身形立刻坐了起来,瞪着眼前这个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青年道者。
  “无妄子道友?你何时来的?”
  “有段时间了,在你开始进行最后的这段计划之前,一直在看你如何处置此间事,”
  无妄子啧了声:
  “我需提醒你的是,你已经违反了超脱之界十二项法规条例,你需要承受漫长岁月的痛苦,你对有形之界干涉过深。
  “你甚至让我之前提到的那位神秘大佬看走了眼,他还以为这个有形之界诞生了一个有趣的洪荒世界,后来调了你这方有形之界的数据才知道,你在人为创造神话、让天地不断轮回。
  “时空管理局以保护每个真灵的权益为基本准则。
  “我其实是来逮捕你的。”
  妄日紧紧皱眉,苦笑:“贫道能反抗吗?”
  “实际上,我对混沌海朝宇宙星海这个阶段的演化也颇感兴趣,我也想观察观察。”
  无妄子轻轻挑眉,走去了妄日身旁:
  “只是,接下来你不可再出手了。
  “孩子大了,路该让他们自己走了……那个神秘大佬带给你的话。”
  妄日怔了下,忽地释然一笑,目中多是感慨。
  他问:“道友一直说的那个神秘大佬,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不知。”
  “道友不知?”
  “嗯哼,”无妄子表情有点复杂,“他从不显露姓名,也因此不沾因果,虽然他名义上是副局长,但他才是整个时空管理局的创始人,真正能接触到他的只有很少一部分职员,他很看重你构建世界的能力,稍后应该会邀请你成为一个创世者。”
  妄日:……
  “贫道已经要崩溃了。”
  “这话骗骗别人就算了,你不想死我也杀不死你。”
  无妄子眯眼笑着,很自然地接过了妄日的铜镜:
  “你还有海量的罪孽要去慢慢偿还,就算你死了,你也会被均衡回来,信不信由你。
  “让我看看你宝贝儿子在干什么……”
  铜镜中,李平安与牧宁宁拥吻的情形缓缓浮现。
  …………
  (PS:父子主体故事施工完成。)
  (本章完)

本文新篇预告
  终于,把这本书父子主体剧情落地了。
  必须说一句:双穿太难写了,而且吃力不讨好,订阅市场反馈平平,只占一个好处就是改编空间相对较大,不建议轻易尝试。
  还好顺利完成了。
  其实第三阶段刚写了一半,它是以封神为主。
  但怎么说呢,封神与故事主题错位了,我搞的新封神与父子故事架构的冲突越来越大,以至于我只能作出一个取舍。
  优先保证整本故事的完整度。
  新封神原定的路线武力值太低了,它适合作为一本书的开局,而不是作为本书的第三阶段主线。
  之前搞这个架构的时候,我先完成的其实是616以及后续这几章的构思,围绕这部分做了個细致的安排,所以忽视了新封神跟这个体系的不匹配性。
  但好在,抛开新封神的这一部分,父子的故事圆满完成了。
  我写着写着就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我正在高武世界写历史剧。
  撕裂感太严重了。
  所以我做了弥补,引出东皇太一的角色,让东皇太一成帝辛,给了李平安一个引导,让主体故事能够越过我构思的这些内容。
  相当于架了个桥。
  关于封神与武王伐纣,我有很多观点想要表达,这块也是我从师兄写作期间一直在研究的,各种翻查资料。
  我想写一个新封神,写商国的残暴统治,写周国的兴盛过程,写武王伐纣时帝辛身旁的内应,写各方术士,写周礼的诞生……但后来我发现,这些东西与高武神话故事格格不入,而我们前面二百六十万字已经构建起了一个李平安的故事,仙父的主体已经是超过圣人层次的力量阶级。
  怎么办?
  继续推李平安的故事,还是让李平安一个天帝去参与凡俗朝堂争斗,这成了我过去两个月不断思考的问题,为此也失眠了很久。
  理智告诉我,就算是作者本身,也不该去肆意破坏故事的整体性,仙父的故事已经发展到这里了。
  这是个仙侠神话故事,底子是‘主角’创造神话,我们描写的主角是‘子’李平安,剧情实际主角是‘父’李大志·妄日。
  新封神要去转变为姬家父子的视角,本身太牵强了。
  所以我选择先推故事主体,把主体故事平顺完成,这样读者老爷们的情绪是连贯的,仙父的主体故事也能平稳落地。
  然后;
  新封神没写的这部分构思,放在番外,自成一篇。
  这样既保证了故事的完整性,还避免了强行让阅读感觉撕裂。
  大家看不看后续都好哈。
  我上一章是按大结局的标准来打造的,仙父的故事最后去打一场的话,是跟这个世界观相违背的,这种和平处理也算第一次尝试,但总觉得少了点‘大场面’。无论写不写新封神,都是这个故事结局。
  番外篇《朝歌风云》今天开始同步更新。
  后续主角当然还是李平安和李大志,会提升李大志和各个角色的戏份,但这块已经对主线剧情没有任何影响了。
  另:因为不是故事主体,属于额外部分,所以本番外免费。

朝歌篇第一章 以父之名
  李大志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帷幔。
  咋回事?
  咋脑子里多了好多画面……诶?
  李大志晃了晃头,脑海中的画面却不断涌出来,但这一切都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好像能听到一个远远近近、无法分辨男女的声音在说……
  ‘我走了……我走了……’
  ‘照顾好咱们的儿子……照顾好咱们的儿子……’
  “啊?老婆?”
  李大志浑身哆嗦了几下,随后他就额头挂满黑线,因为其他涌出的画面中出现了这个声音的主人。
  一个身上长着少许窟窿眼、身着灰色长袍的老者。
  是妄日?
  啥意思?
  妄日说咱们的儿子啥意思?
  李大志猛吸了口气……老婆也穿越了?超脱者是自己老婆?老婆难道是癌症去世后就过来了?好家伙,自己在这里找了两個小老婆的事都被老婆知道了?
  “这!这!”
  吱呀——
  屋门被人推开,雯柔带着少许急色,直接飞过屋内那些华美精致的摆设,冲到了床榻前。
  “夫君您还睡!出大事了!”
  “平安出事了?”
  “唉,我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雯柔快声道,“一群人族高手在女魃大人带领下来我们铸云宗了,我听他们说、说……平安合了道,超脱者是平安的父亲、另一个你,因为平安与天地融为一体,超脱者放弃毁灭天地退走了!”
  李大志张了张嘴,脑海一片空白。
  过了好一阵,李大志猛地吸了口气。
  “卧槽,我是超脱者?!”
  雯柔抿嘴蹙眉。
  李大志站起身来,双手捂着脑门开始来回踱步。
  “平安合道了?他合道干啥?不是我要去合道吗?”
  “超脱者退走了?要不是平安合道,我睡着睡着觉就世界毁灭了?啊?这都什么事!”
  “不对不对,我这些记忆!”
  李大志意识到了自己脑海中的这些东西有多珍贵,转身直接飞去一旁蒲团打坐,在那个道字之下盘腿闭目。
  很快,他面露恍然。
  李平安曾经看到的那些超脱者记忆,大多都汇聚在了李大志脑海。
  李大志的表情从惊讶错愕,到复杂难名,再到震惊、恐怖,而后逐渐回归平静,眼角不断滑落眼泪。
  他的感触是最深的,甚至还有各种共鸣和同感。
  不过,李大志也觉得,另一个自己被执念侵蚀,所做之事未免太过了。
  等这些记忆消退,一张白纸自李大志心海缓缓凝成,其上出现了一句句话语。
  是,超脱者的临别赠言。
  李大志仔细看去,其上的字眼一行行出现、一行行消失,只给了他简单的阅读机会。
  【给另一个我。】
  【见字如面,敬启真言。】
  【此间事已了,已与超脱之界强者一同离去,因干扰有形之界运转之事,需承些许苦难,自赎其罪、而后方可解脱焉。】
  【诸事已尽数告知,吾本为李大志,因一方天地之劫难而归于此间有形之界,目睹亲子逝世而心生怨恨,此怨化执念,终酿诸生惨剧。】
  【以天地本源轮转,天地轮回总共四百三十次,一切种种,皆困于吾之执念。】
  【至因果逆转、时空阶段,吾终见平安而再无遗憾,故转而思量如何弥补天地、开拓自然。】
  【平安如今所行诸事已得天地生灵支持,与吾截断因果,亦无多余隐患,他入天道之中可借天道修行,此非祸事。】
  【待天地终焉时,吾所留石棺自会现身,其内有圣阶骸骨,可为平安之肉身。】
  【彼时取之,开辟天地,以抵达超脱彼岸。】
  【吾可谋算天地诸事、可断众生因果、可逆时空岁月,然唯一无法割舍之事,便是目睹亲子于吾怀中逝去而无能为力。】
  【此间尚有愧对平安之处,吾强行以父之名,给与他诸多负担,此事实为吾一厢情愿。】
  【汝为吾,吾非汝。】
  【言已归此,莫负吾苦心谋算。】
  【妄日敬上。】
  李大志轻轻叹气,那白纸在他心海自行燃烧,在它即将消失时,上面还一晃而过了一行小字。
  【其实还是挺羡慕你的。】
  李大志盘坐在蒲团上许久无言。
  雯柔在旁不敢打扰,虽然她也不知自家夫君为何又哭又笑。
  少顷,门外飞来了几道身影,却是牧宁宁带着李樱樱驾云而来。
  牧宁宁还没进门就呼喊了声:“爹爹,您莫要担心,平安刚才在我这已现过身,他还要去找天道对账,稍后就会过来……他说开个家宴……”
  说话间,她已是带着李樱樱入了房间的结界,瞧见了泪痕未干的李大志。
  “爹爹,”牧宁宁忙问,“您这是怎了?”
  “没事,没事,”李大志摆了摆手,目中多是苦涩,“刚才一个、一个故人找我托梦,他说他已经离开了,让我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
  雯柔忙道:“萧月姐姐可是出事了?”
  “不是萧月,哎呀!这很难解释!”
  李大志叹道:
  “平安都说要开家宴了,那就准备下,开个家宴……夫人你去安排下,尽量把能请的朋友都请过来。
  “这事也不知道该不该庆祝。
  “不管咋样,天地间的危机暂时解决了,宁宁啊。”
  牧宁宁忙答应。
  李大志问:“平安他现在还好吗?”
  “还好呀,”牧宁宁有些不解,“就是,我感觉师兄像是个凡人了一样,那种感觉很难形容,我摸他的肌肤时,能感受到一种久违的血肉之感。”
  雯柔忙道:“樱樱在这,瞧你说什么呢。”
  李樱樱背着小手抬头看天状。
  她其实懂得可多了。
  牧宁宁叹道:“好吧,我也不知该如何说,总是感觉没什么两样呢。”
  “那就好,”李大志道,“合道这种事,咱们也没弄过,不知道具体真假……对了,雯柔你用观气运之法看我一眼。”
  雯柔虽不解,却还是依言照做。
  少顷,雯柔怔了下,轻声道:“夫君,你的大气运,似是不见了?”
  “我就知道,”李大志苦笑了声。
  他摇摇头,站起身来:“这些事等着问平安吧,我这个大气运,果然是与超脱者有关……可惜了,这本该是我最好的知己,终究是未能坦诚相见。”
  李平安的嗓音自旁传来:“坦诚相见的话,这天地就崩溃了。”
  “啊?”李大志精神大振,“平安伱在哪呢!”
  “凌霄殿,爸你稍后来天庭吧,让大家都搬回来,开个家宴团聚一下,我还要重新做一些布置。”
  李平安道:
  “这里有很多要我头疼的问题。
  “我感受到,我妄日老师似乎已离开了,妄日老师还把他那些手下都封印了,就在岁月尽头,那是开辟新天地的位置。
  “我现在有点焦头烂额,事情很多很多。
  “好像我要忙的事更多了,而且这里还有个问题,就是封神大劫虽然已经被太清圣人转化成了三教弟子的比拼,但劫运并未消失,也就是说这次比拼是必须要死人的,不然劫运会反噬天地本源。”
  李大志立刻点头:“那行,你忙正事,我来广邀好友。”
  李平安应了声,又道:“西方教那边已经崩溃了,妄日老师离去时带走了一大批洪荒的高手,阐教、截教都有高手回归妄日老师的身体,稍后也不知会不会出问题,爸你关注下这边,稍后如果你有时间,就去西方教走一趟,地藏是个可造之材。”
  “好。”
  “暂时就这些,我在天庭等你们。”
  李平安的嗓音消失不见。
  没有任何道韵,没有任何施展术法的痕迹。
  李大志、雯柔、牧宁宁、李樱樱面面相觑。
  这就是,合道的威力?
  ……
  天庭,凌霄殿。
  李平安放下自己刚凭空捏出来的玉符,看着面前那堆积成山的玉符,禁不住发出了几声呻吟。
  算了,不干了,摆烂了。
  李平安将玉符一扔,靠在宝座中微微出神。
  一旁的无面人含笑拱手:“道友,您还没干完活呢。”
  “不是,这非要我审一遍吗?”
  李平安纳闷道:
  “这天地运转不是挺健康的吗?我需要从最基础的道则开始学习吗?”
  无面人却道:“陛下的合道,是鸿钧道友牺牲自我、化作通路,并炼化了一条鸿蒙紫气,根基不稳,这天地还要靠陛下去开辟、去创造,陛下如何能懈怠?还请陛下以众生为重,早早理解三千大道、三万道则运转之理。”
  李平安:……
  一旁突然传来了笑声。
  桌边的混沌钟轻轻晃动,钟灵化作了三寸高的小人儿,坐在混沌钟旁轻轻晃腿。
  她嘀咕道:“没必要这么费劲,你父亲那边都为你准备好了,你躺着就能迈入圣人阶,我刚得到他传声了,他已走了,后续该怎么做,我可以告诉你。”
  “你看!”
  李平安指着钟灵喜道:
  “何必努力呢,躺平不就好了。”
  无面人笑道:“陛下若是这般胸无大志,又怎会舍身合道?”
  李平安嘀咕道:“事情都是定数了,我又能做什么?路都被铺好了,照着走下去就是了,还有什么变数吗?”
  “有,”无面人正色道,“开天并不是一件容易之事,若准备不足,怕是会留下诸多遗憾……此前这般多次天地轮回,不就是因一则遗憾引起的吗?道友想要歇息,开辟星海宇宙之后,自是有大把时间歇息,现如今单单只是封神之事,也有需细细谋划之处。”
  李平安微微撇嘴:“我不摆烂,去谋划封神,意思是我要搞掉这些高手?非让他们上榜?”
  “不上榜也可,”无面人道,“三教定封神榜时,必须让绝大部分高手进入封神榜中,此间有一件事,是道友必须在意的。”
  “哪般事?”
  “您现在,已是合道之灵,天道序列位于四圣之上,更需为天地、众生、天道、天庭考量。”
  “你的意思是说,我要去算计三教?”
  “不是算计,”无面人叹道,“而是收服,现在,打造更强大的天庭、建立更强大的天道,就是壮大您自身。”
  李平安默然无语。
  混沌钟在旁小声道:“如果只是盘古复现,开天地恐怕会有些不足,盘古已力竭死了,就算三清归一,也不可能还原巅峰的盘古,这一点天道无面人说的没错,陛下您还真要算计众生,让天道成为史上最强的天道……我指的是包括老主人原本的天地,以及四百三十次天地轮回中,最强的天道。”
  无面人道:“道友已经将最大的危机都化解了,行百里者半于九十,最后这一程万万不得懈怠。”
  李平安问道:“我那位老父亲是如何安排的?”
  “他本计划自己来开辟那片星海,而后自身释放所有力量,所以他在岁月尽头等小主人你和天地一同过去。”
  混沌钟轻声道:
  “但现在,他被一个叫做无妄子的超脱者带走了,现在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虽然过程麻烦了些,但我会帮你,大不了就直接依靠吞噬强者晋级,去岁月尽头吞掉那些被老主人封印的家伙。
  “反正他们活着也没什么自我。”
  李平安:……
  这就等于说,他现在合道了,成了鸿钧第二,达到了洪荒天地的小高峰,还要费心费力,搞定三教、谋划大劫,发展天道。
  发展天道其实有几条路径。
  第一就是收归被生灵掌控的大道,让生灵高手从直接掌控大道,变成通过天道权限间接掌控大道。
  第二是促使生灵发展,多生多育、提升数量,只要天地间的人口翻一倍,天道之力就能增幅七八成。
  第三是培养更多的天道圣人……这个就不考虑了,鸿钧死后,剩下的鸿蒙紫气已被天道炼化。
  第四就是他去感悟所有大道,如果他这个合道者掌握了完整的三千大道,天道自然而然就可掌控三千大道,相当于跟众生最顶尖的高手们争夺对大道的控制权。
  李平安扭头看向无面人,有些欲言又止。
  这无面人也是真强。
  此间其实有一套复杂的关系。
  四百三十次天地轮回,盘古意志、天道自身其实也在轮回,可以称之为‘大天道’。
  这个‘大天道’躲藏在冥冥之中,一直冷眼观察,等待着反击超脱者的机会来临,也就是李平安和李大志现身。
  当李平安和李大志抵达这个世界,被妄日老人救了以后,‘大天道’就开始了他的计划,与盘古意志同步协调,秘密联络了诸多强者。
  当然,这一切应该都在妄日的注视下,甚至有可能就是妄日亲自纵容。
  故,‘大天道’一直在,当前这个天地的天道开始逐渐显化时,四百三十号鸿钧用恶尸试图同化天道,反被‘大天道’逐渐侵蚀。
  四百三十号鸿钧才是这里面最惨的那个。
  无面人其实就是当年辅佐过他一段时间的无面人,这就是‘大天道’的化身,只是在一定阶段时用鸿钧恶尸来隐藏自己。
  鸿钧的这次崩溃,以及东皇太一残魂能活下来,背后都有‘大天道’的影子。
  超脱者妄日;
  在天地轮回中苟活的‘大天道’;
  不断执行开天指令的盘古意志;
  此三者,才是这盘大棋的真正执棋者。
  当然,现在三者收束,妄日出局换来李平安合道凌驾于天道之上,得到了盘古意志的认可。
  这大概就是此前发生之事了。
  李平安略微思忖,看着面前的玉符,左手平翻,掌心托着洪荒天地。
  “行吧,那就让我们再制定一个计划,谋划封神、壮大天道、准备开天,这个计划,就从朝歌城开始吧。
  “封神大劫一半劫运在凡俗。
  “此间战戈,难以息止。”
  混沌钟道:“小主人,那个,能不能救一下太一?”
  “嗯,我之前许诺他了,他不是说还有几件事没做,”李平安笑道,“不必担心,你在意太一我是知道的。”
  混沌钟叹道:“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崽。”
  李平安摇摇头,拿起了两枚玉符,刚要开始感悟,突然道了句:
  “我觉得先把众生大道推演到极致比较关键,无面道友你换个形象,以后在天庭常活动。”
  无面人摇身一变,化作了一名白袍老者,面容慈祥、额头带着五角星,笑吟吟地行了一礼。
  “太白金星拜见陛下。”
  “挺好,你先去找东王聊聊,我去与女娲娘娘商议下封神之事,然后回来跟家人团聚下,让他们莫要担心我。”
  李平安话音未落,身形与混沌钟同时消失不见。
  无面人、新太白见状不由得摇头苦笑,看着那满桌子的玉符,轻叹了声,转身遁走。
  片刻后。
  混沌钟化作数千里直径,钟壁透明,笼罩在南洲核心地段。
  李平安负手站在空中,看着下方那无尽烟波,目中多了几分笑意。
  他的那位父亲编织神话、创造洪荒;
  他在这里改造神话、编制封神。
  还呼应上了。
  “先救太一。”

朝歌篇第二章 疯狂的东皇
  救东皇太一,其实可以算是李平安与混沌钟达成的默契。
  李平安要把东皇太一从封神之中拉出来,总共需要三个步骤。
  打开冰箱……咳,不是。
  第一步是利用混沌钟,寻找到东皇太一转世身转世的时间点,在那个时间点用混沌钟内部的虚空培养一个灵魂。
  第二步,提取东皇太一成长到现在的记忆,细细抹掉这些记忆中与修行、天道、超脱者、东皇太一的内容,相当于虚构一個人格,注入此灵魂中。
  第三步,在不干扰岁月大道的前提下,用此灵魂替换东皇太一的灵魂。
  此间只需帝辛睡一觉,醒后他就是个性格与东皇太一近似,脑子里有从小到大完整记忆,所有一切都是连贯的,他只是遗忘了一些东西。
  而东皇太一的魂魄会被送去轮回盘,带记忆转世,送去天人界养老,与九尾狐相聚。
  这里还延伸出了一个问题。
  苏妲己怎么办?
  当时,李平安为了制约超脱者用出的东皇太一牌,用九尾狐的残魂做了个苏妲己出来,苏妲己都不用被夺舍,她就是苏妲己。
  结果……
  他当时是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当前这个地步啊。
  李平安仔细思忖,决定既然帮人了,那就帮到底。
  总不能让九尾狐止初继续扮苏妲己,然后东皇太一被依据东皇太一自身改造出的帝辛……给绿了……
  “牛头人不得好死啊。”
  李平安嘟囔了句。
  他话音刚落,忽地心有所感,抬头看向空间。
  一层金光在他头顶荡开,他还没能领悟这金光是什么含义,数千道雷霆突然自下方十里之地爆发。
  朝歌城中,数千名男女还没来得及反应,直接被雷霆劈中,一个个魂魄飘出了身体。
  不对劲!
  李平安连忙道:“停下!”
  那金光立刻顿住,随后朝他反卷而来,自他头顶化作了一张淡金色的旨意。
  其上书‘牛头人不得好死啊’。
  后方有几行备注。
  天道解析:
  道主口中【牛头人】的意思为插足正常姻缘的第三者,可依据姻缘大道进行筛选。
  【啊】为无意义语气词汇。
  【不得好死】解析为不可善终,提前终结其性命,保留其进入地府轮回的权利。
  适应范围:芸芸众生。
  李平安:……
  啊这?言出法随?
  李平安想了想,缓声道:“天道听令,废除刚才这条法旨,执行法旨,只有我说出、写下‘传吾道旨’这四个字时,我发布的命令才可执行。”
  那金色法旨轻轻抖动,随后缓缓消散。
  李平安眨眨眼,这东西还挺有趣。
  他低头看向朝歌城中突然被劈死的几千人,微微撇嘴,大手一挥送他们魂魄轮回转世去了。
  这个不能怪他哈。
  他一是没想到自己现在已能言出法随,二是没想到牛头人这种事这么密集,毕竟南洲虽是在商国阶段,但南洲俗世本身也已发展很多年了。
  一点点小小的负罪感。
  李平安继续操作东皇太一之事,他其实也挺好奇,东皇太一说的那几件事是干啥。
  总不至于是醉生梦死、寻欢作乐一场吧?
  他略微思索,虽然不是很想窥探旁人隐私,但还是点开了一面云镜,盯着东皇太一的行动。
  顺便,李平安做了个云床,舒服地歪在上面。
  不用担心世界会不会毁灭之后,李平安发现他的生活,完全可以达到龙宫龙王级的享受和舒坦。
  啧,算了,那样就太腐败了。
  他这边刚躺下,云镜中就出现了少儿不宜的画面。
  倒不是东皇太一真的去荒唐了。
  那是在王宫角落的大殿中,东皇太一·帝辛坐在高台之上,低头凝视着那几名穿着祭祀装扮的男女,看着他们在举行一种奇怪的祭祀仪式。
  那几名男女身体几乎交叠,还解释说……
  “大王,这是阴阳划分、以天盖地。”
  “好,”东皇太一似是心情不错,“继续!本大王今日就要看你们招来上苍的神明,只要你们能功成,我便让你们主持今年的祭祖大典!”
  这几个男女表情微微变化。
  他们此刻尚未感受到大王的杀意,此刻对视几眼,于是更加卖力气。
  有一对稍微年轻的男女祭祀,身体已经几乎完全交叠。
  这种场面……李平安小时候看电视遇到,家长都会立刻换台。
  李平安略微思索,已是明白东皇太一要做什么事了。
  这家伙应该是想在离开朝歌城前,把自己此前最为不满之处统统暴力修改掉。
  李平安哑然失笑。
  其实这个真的没必要。
  东皇太一能搞掉这几个祭祀,但商国自大夏朝继承来的那群祭祀群体,是不会消失的。
  就算朝歌城暂停了人祭,但在整个商国范围内,商人们依旧存在人祭、人殉等现象。
  要去改变这个现象,需要从根本上扭转商国的祭祀文化,改变商人的信仰,以及他们的天地观念。
  这才能治本。
  正说着,那两名男女祭祀好像是抵达了快乐的巅峰,男祭祀假装翻着白眼抽搐了过去,自祭祀台摔了下来,口吐白沫、手脚乱抖。
  那女祭司身体用力上顶,像是要起飞一般,展现出了还不错的腰肌力量。
  随后,这祭祀直直坐起,用一双眼白注视东皇太一,口中呜呜的乱叫。
  一旁老祭祀高呼:“大王!先祖回来了!”
  李平安对此的评价是,其实还行。
  整个祭祀过程,利用了一点繁殖崇拜,但不多。
  东皇太一就简单多了,他对着一旁招招手,两名侍卫快步向前,捧来了长弓和箭袋。
  东皇弯弓拉箭。
  “大王!”
  嗖!
  弓弦震动、利箭破空,那名女祭司肩膀竟被利箭穿透,身体从祭祀台上摔下。
  “先祖?神明?”
  东皇太一淡然道:
  “神明没有神力护身吗?先祖没有神力护持吗?为何如此不堪一击。
  “这是哪家的神明,是谁的先祖?”
  那几名祭祀慌忙跪倒。
  东皇太一丢下长弓,冷哼一声:“来人,给我都拉下去,扔去蛇池!今后谁再提大典需人祭之事,都是这般下场!”
  一群侍卫单膝跪地领命。
  东皇太一心情大好,嘴角微微上扬,随后背着手朝殿外溜达,坐上了等候多时的异兽车辇,赶去了下个地点。
  他去看了看妲己,因为已知这是九尾狐止初,故也没客气,与她聊了一阵、说了自己很快重修去天庭养老。
  止初欢欣鼓舞,随后就开始发愁自己这转世身该如何处理。
  “这个没关系,”东皇笑道,“李平安的性格像父亲,他肯定会安排妥当。”
  止初含笑答应,刚想过来挽住东皇胳膊,才想起她这个只是小孩的身体。
  “那,止初去等您。”
  “嗯嗯,乖,我去宫外一趟。”
  东皇太一拍了拍‘苏妲己’的脑袋,在这喝了几口茶水,乘着车辇,直奔王宫附近的特殊‘屠宰市场’。
  这里并没有多少客人,也不对外做什么生意。
  唯有那些初次来朝歌城的商族人或者精神商族人,会来此地‘朝圣’一番,而后感慨几声‘大商永垂不朽’。
  此地有着一只只笼子。
  笼子里关着一个个人形的牲畜。
  他们大多都已瘦骨如柴,手脚被束缚着,每日都会被喂入维持他们生命的米浆。
  在这些人牲之中,还有一些住在单独的笼子中,身着华丽服装的男女,这些人就是各地战事俘获而来的部落首领、反叛诸侯。
  他们会被供养,满足基本的饮食,偶尔还能在兵卫的监管下外出活动。
  他们是高级人牲。
  商人的规矩,就是原本地位越尊贵的人牲,其价值也就越高,送去天上做奴仆之后,神明和先祖也就会越开心。
  因帝辛继位后的祭祀大典直接明令禁止人牲之事,此地这些笼子已是有些人满为患。
  一群专门从事宰杀人牲的屠户,大多也闲置了下来。
  他们在思考,自己这一手好手艺,要不要去改行杀猪宰牛,不然照着这个趋势下去,总归是要有吃不上饭的一天。
  东皇太一的车架,带着大队兵马,出现在了这条街路的尽头。
  有快马向前高呼‘大王驾到’,一名名闲着没事的屠户哆嗦了几下,呼呼啦啦在街边跪倒了一片。
  东皇太一坐在车架上,带着商王的冕疏,目光扫过各处人牲。
  他略微皱眉,思索着处置办法。
  东皇太一就是想在临走之前,不说将南洲人祭之事直接废除,也要重创这般‘风俗’。
  后来的帝辛会是如何,他不知晓;
  但东皇太一听他的养父讲过封神演义的故事,也知道养父定下的剧本是什么,哪怕现在天道是李平安做主,整个发展趋势可能并不能改变。
  ‘在我去养老之前,还是帮你这家伙一把。’
  ‘南洲被绝天大阵护持,本该和平安乐,怎料生灵互戮,还有这般人祭之事。’
  “来人!”
  哗哗哗,一群王宫亲卫向前涌来。
  东皇太一道:“所有人牲转做奴隶,所有屠户拉去斩首,把这里给我一把火烧了!”
  “喏!”
  对大王忠心耿耿的甲士们同时高呼,而后整军前冲,闯入此间。
  整条人牲街路顿时大乱!
  屠户们纷纷高呼:
  “大王!大王我们做错了什么大王!”
  “饶命啊!”
  “我等尽忠职守!并未有任何差错!大王您何故降罪!”
  东皇太一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一幕。
  他心底当然知道,对于这些屠户来说,杀人只是一门手艺、解刨只是一项技艺,如何把人的各个部位摘取下来放入一个瓦罐中,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甚至,在此间还有一个说法,不拆千人、不称大师。
  而东皇太一要的就是这门手艺的断绝。
  他挥了挥手,一名名屠户被拽去行刑台上,甲士们摁压、拔剑、砍杀。
  地面流淌起了滚烫的鲜血。
  东皇太一左手食指撑着眼角,目中多了几分思索。
  好像,在周围这些人眼里,他已经成了一名暴君?
  算了不管那么多了。
  东皇太一道:“将这些人牲送去奴市,推王令,赋口粮,朝歌城只要我在一日,就不准有人祭之事。”
  一群甲士同时行礼。
  随之,东皇太一看向了笼子中穿着锦衣的那些人影,补充了句:
  “这些人除外,都杀了吧,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一群甲士提剑前冲,那些高级人牲面色大变,口中发出了仓皇的呼喊。
  东皇太一轻轻挑眉。
  舒爽了。
  他伸了个懒腰,喃喃道:“我知道你能听到,虽然我这样干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但能少点这种事就少点这种事。”
  随之,东皇太一听到了一声钟响。
  李平安的三步计划,在这一瞬已经完成。
  ——实际上,这着实花费了李平安和混沌钟钟灵不小的心力。
  李平安传声叮嘱:“先把我的分身送回西岐,就说大病要死了,我在新帝辛的记忆中没有留太多有关姬旦之事,他俩最好还是不要有太多交集。”
  东皇太一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招来一人叮嘱了几声,随后笑吟吟地看着屠宰街区的动乱。
  “要回来了就喊一声混沌钟。”
  李平安解释道:
  “其余事不要多管了,你这般做已经让满朝大臣恐慌。
  “我还没想好如何安排商国,各地商人大多凶残,但整个大商的统治还算稳固。”
  东皇太一点了点头。
  反正他心气儿已经顺了,至于他离开后的雷霆雨露,那就与他无关了。
  “有些事别告诉止初。”
  “伱指的是?”
  “嗯……十七岁那年的夏日……诸如此类。”
  云上的李平安嗤的一笑,准备在东洲搞个十八禁的刊物出来,用写实画风转漫画风,主角就是那年的帝辛。
  玩笑,玩笑。
  好歹已是合道之人,那肯定是最低三界推广。
  ……
  李大志还是不太能适应,自己现在的身份转变。
  倒不是他身份变得的多珍贵了。
  而是,得了妄日老人给的部分记忆后,他莫名觉得,自己像是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完成了如今的执念。
  他不纯粹了;
  像是换了个人。
  李大志叹了声,看着在各处忙碌的李家女眷,心神略有些放空。
  李平安让他们回天庭,家宴自是回天庭再摆了。
  李大志的府邸此前搬来了兜率宫旁,现在倒也是扰了老君的些许清净。
  ‘西方教,’李大志皱眉思量,‘西方教的两个圣人被吸走了,大批高手好像也被弄走了,但平安说,弥勒之流好像还在,他难道还敢回灵山?现在天道都是平安把控,这些家伙还能翻起什么浪来不成?’
  他越想越觉得,西方教这里面的事有点文章。
  “夫人,夫人啊!”
  萧月拿着两卷玉简账簿驾云飘来:“夫君,怎了?”
  李大志道:“你们先忙着,我去找大鹏出去一趟,一个时辰就能回来。”
  萧月忙道:“夫君虽已金仙,但修为并不算太高,还请以自身安危为重。”
  “没事,放心吧,这天地间咱都能横着走了。”
  李大志不以为意的摆摆手,随后传声召唤大鹏鸟,负手骑鸟,朝灵山飞驰而去。

多嘴几句,阅后即焚
  很多读者没搞懂为啥朝歌篇用这种方式发布。
  我专门解释下吧。
  因为只有以番外的形式发布,才能申请免费。如果以正文形式发布,是无法免费的。
  主体故事推到616以后,情绪被满足,基本上就是10章收尾的节奏,交代人物结局、略过后续时间、李平安开天超脱,大高潮结束,这是正常推进节奏,不会有几个人说烂尾,得到的反馈会基本正向。
  之前许诺的封神,因为跟仙父主体故事不兼容,出现撕裂感,所以用东皇这个角色架桥跨越了这部分剧情,把朝歌风云篇从主线中剥离。
  写书就是讲故事。
  我从一百五十万字开始铺垫妄日身份,一直均衡把控妄日和李大志加起来的总戏份,紧扣仙父这个题目的主题,最后悬念揭秘,整体世界观汇流,故事讲完。
  这個作品还有什么不完整的地方吗?
  为啥更新这篇,因为我之前许诺要写新封神啊!
  为啥搞免费番外,不就是怕被你们骂该完结却恶意水字数赚钱吗?
  主体故事结束后写武王伐纣,就是为了不影响主体故事感官,搞番外篇是因为方便跟点娘申请,这就是原因。
  本书就算渣更稿费也不少的,如果是按照我原本设定慢慢去写,后续每个月十万+稿费是有的,而且过三百万字以后慢慢的会有更多流量通路……我咋的,主动放弃这部分稿费,就为了保证故事完整、主体故事感官,再努力兑现自己以前做的许诺,还做错了?
  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用这个角度考虑问题了。
  只是有点无语,阅后即焚吧。

朝歌篇第三章 乖巧的灵山
  大鹏鸟的极速好像又进化了。
  李大志看着那极速放大的灵山,整理了下身上的宽袍。
  “爸?”李平安的嗓音突然响起,“您怎么现在就过来了?”
  李大志吓了一跳,扭头没发现李平安的身影,嘀咕道:“你现在咋神出鬼没的?不是家宴吗?我邀请的好友多了点,大家聚起来要点时间,我就来这边逛逛了……你人呢?”
  “稍等,我在安排东皇的事。”
  李平安轻声应着,几乎话音刚落,身形就显露在了左侧天穹。
  大鹏鸟一个翻身差点把李大志掀飞。
  前者直接化作人形,对李平安做道揖行礼:“拜见陛下!”
  李平安含笑点头,温声道:“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大鹏鸟露出了几分苦笑,“臣还在想,未能帮您分担什么,天地间最大的威胁已经消失。”
  “莫要松懈,”李平安道,“后续还有各类各样的麻烦要处置。”
  大鹏鸟恭声领命。
  李平安含笑看向下方灵山,目中光亮微微闪烁。
  李大志则在打量自己儿子,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戳了一下。
  “爸,”李平安皱眉闪躲,“你干啥。”
  “不是,有血肉啊?”
  “当然有。”
  李大志皱眉问:“那你合道,咋弄的?”
  “与道相合,并不是放弃自我,我原本的道躯因为融合了三条大道,此刻就作为了大道之门户、之具现。”
  李平安笑道:
  “若我能再迈出两步,或者三步,我就能抵达真正的超脱之境,让自己不再受天道的桎梏。
  “现在对我而言,最大的问题是被天道和天地裹住了,天地要死,我就直接死。
  “所以让天地延命,就是让我延命。”
  李大志叹道:“你说说伱这,你最开始就是躲着不成天奴,最后反倒是……”
  “凡事往好处看嘛,”李平安并未多说什么,背着手、下巴对着灵山抬了抬,“这边咋处理?”
  李大志问:“改成佛门?之前我做了一套大乘佛法,当时不是想效仿化胡为佛的玩法吗?这直接用了?”
  “不急,先去看看。”
  李平安右手拂过,一朵白云托住了父子二人,朝灵山缓缓落去。
  大鹏鸟主动先行一步,对于金仙而言有些恐怖的威压爆发开来,让灵山上下噤若寒蝉,道道身影来回飞驰,有不少人竟直接遁走。
  失去了主心骨的灵山,此刻已彻底陷入了慌乱。
  大鹏鸟刚要去追击,李平安却笑着摇摇头:
  “无妨,他们除非离开这天地,不然在哪儿都一样。”
  下方,有几道身影驾云飞出。
  那是灵山的几名老道,接引的弟子,此前李平安来灵山时,曾堵门、骂李平安欺人太甚的西方教高手。
  但今日;
  形势逆转,双方已然完全不同。
  这几个老道也是颇为干脆,人飞到一半,直接双腿在云上跪下,高呼一声:
  “拜见道主!”
  李大志顿时满脸复杂,扭头看着天边,牙缝里挤出一句:“欺软怕硬的东西。”
  这嗓音自然是被这几个大罗金仙和太乙金仙听去了。
  他们全当没听见。
  山门处,地藏与几名稍微年轻些的西方教弟子,此刻纷纷面露尴尬,各自默不作声。
  李平安笑道:“几位起身吧,不必行此大礼,我今日前来,也不是为了覆灭灵山。”
  那几名老道着实松了口气。
  听天帝、道主的意思,他们灵山还有价值?
  那肯定是他们这些还能勉强被称为高手的家伙,可在天地间做一些……
  李平安慢悠悠地说出了下一句:
  “毕竟你们现在也只剩下了阿猫阿狗两三只,我堂堂合道之道主,与你们较量,着实有些不妥当。
  “说出去容易被笑话。”
  李大志顿时嘿笑了声。
  那几名老道面色涨红、欲言又止,但他们最终都忍住了没有发作。
  形势比人强,他们现在那是一句狠话都不敢说。
  李平安很满意这几個老家伙的表情,带着父亲一同朝下方落去,完全没有招呼他们。
  几个老道还想凑上去,大鹏鸟凶巴巴地冷哼一声,这几个老道顿时萎了。
  地藏能感觉到,李平安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他虽很想向后躲一下,但腿边的大白狗却挡住了他的小腿,还低头一拱一拱的,让他向前接话。
  李平安笑道:“地藏道友,别来无恙啊。”
  地藏苦笑了声,与几名年轻弟子一同低头行礼:“拜见道主,见过天帝父。”
  “道友多礼,”李平安与李大志拱手还了礼。
  李大志笑道:“你看看,地藏就是长得眉清目秀,看着就顺眼,不如招来天庭做事?”
  “此事不急,地藏道友有他自身修行之路。”
  李平安轻叹了声,落到了地藏身前,目光打量着一旁的几名弟子。
  妄日老人在西方教中安插的弟子是最多的,此刻西方教内部也是最为空虚的,再加上此前接连被李平安针对,弟子、凶兽死的死伤的伤,现在能打的基本没有几个。
  更有甚者……
  那几个本来注定在佛门建立后,从阐教叛变过来的家伙,除却慈航道人,都已消失不见。
  竟都是妄日老人用自己身体一部分分出来的打手。
  李大志问:“你们可知晓了此前之事?”
  地藏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开口。
  一旁老道忙道:“不曾想,我们西方教之师尊,竟是那超脱者安插的化身!实在是!吾等惭愧!”
  李大志笑吟吟地道:“听道友这意思,那超脱者就是坏的?”
  “何止是坏的!那是坏到家了!”
  又有两名道者吵嚷道:
  “他竟是要毁灭这个天地,还好咱们天帝陛下舍身卫道、智勇双全,用自身之大爱,逼迫超脱者退去!”
  “是极!天帝陛下而今已成道主,这天地间再无对手,自是能带领洪荒天地向前蓬勃发展,让众生繁衍生息,开创自盘古神开天辟地而来的最大盛世!”
  李大志淡定地负手看天。
  地藏腿边的蓝白大狗小声嘀咕:
  “你们是没查天道,还是天道把你们都蒙蔽了?超脱者就是另一位天帝父啊。”
  “什么!”
  一名老道怔了下,瞪眼道:“道主俩爹?”
  “我去你的!”
  李大志作势要踹人,那老道连忙赔笑,却只敢闪躲、不敢反击。
  大鹏鸟在旁憋笑憋的有点难受。
  李平安淡然道:“无关人等退下吧,父亲与我前来,只是过来看望地藏罢了,今后你们西方教也不能散了,你们控制的那些凶魔、做的那些罪孽,天道一笔一笔都记着,我给你们机会慢慢偿还,至于弥勒等作恶太多者,以后就从你们西方教彻底除名吧。”
  几名老道如蒙大赦,连忙低头行礼。
  地藏此刻微微叹息,听闻李平安之言,知道自己也是躲不过去了,转身做请。
  一行径直朝灵山主殿而去。
  大批西方教弟子冲进主殿,手忙脚乱地布置好了几只蒲团,而后开始暗戳戳地竞争相对靠前的位置。
  每个大教都有自己的‘风格’,西方教的风格就是如此。
  这让李平安想起了某个宗门。
  他当仁不让,坐去了大殿正中的蒲团,背后就是接引和准提的坐姿雕塑。
  李平安并未多管,只是道:
  “说起来,接引和准提也是我师弟。
  “超脱者与我的关系,自是不必再多言,他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引路者,更是我的救赎者,所以以后我不希望在你们口中听到有关侮辱超脱者的话语。”
  一群西方教弟子连忙点头。
  李平安拂了拂衣袖:“各位落座吧。”
  殿内传来了哗哗啦啦的声响。
  刚刚逃跑的那些西方教弟子,见到此地竟是这般光景,连忙朝这边飞了回来。
  他们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尽数被大鹏鸟的气息镇压。
  李平安看了眼父亲。
  李大志会意,笑呵呵地说道:
  “今天我们来西方教呢,也不是为了找各位的麻烦,更不是为了对你们赶尽杀绝。
  “不然来的就不是我们爷俩,而是百万天兵!
  “西方教此前做了诸多事,我稍微总结了下,总共有三个大罪状。
  “试图扼杀人族、培养数以千万级的道兵残害三千世界、算计并主导巫人大战!在座的各位,谁参与了这些、谁没有参与这些,谁身上背负着多少人命、谁只是有一些小过错,天庭一清二楚,天道一清二楚,道主、一清二楚!”
  李大志双手扶着膝盖。
  也不知怎么的,知道自己可以那么牛逼,竟然能成为超脱者,他现在整个道心都有点膨胀起来了。
  李大志出声呵斥:
  “这天地间,自上古天庭破灭,本该万灵安宁,蓬勃发展!
  “你们西方教大小教主,蓄意破坏天地生灵大团结,有意格杀人族诸高手,致使生灵之力损失惨重,此乃天大之罪过!
  “尔等帮凶,今日可要认罪!”
  嗡——
  大鹏鸟背后出现了金色羽翼,整个大殿被暴烈的威压所镇。
  李平安含笑看着。
  他只能说……父亲大人好像也变了很多,变得比此前更加从容,说话也更有底气了些。
  主殿安安静静。
  地藏叹了口气,却是唯一一个主动出声者:“此间诸事,我们西方教自是认下的。”
  不少西方教圣人弟子瞪着地藏。
  地藏对此却是毫无感觉,缓声道:
  “西方教残存之弟子门人,若有大罪过者,请天庭降下天罚,若天庭不愿出手,西方教也会自查自纠。
  “若无大过错者,既然在西方教修行,便都享受了这些罪孽所带来的福泽,理应承担这份孽债。
  “我等会一力承担。”
  李大志笑着挑了挑眉,嗓音也变缓了许多:“还是地藏道友知大义、明事理,不像你这些师兄师弟,一个个只想着作威作福,没有丝毫担当……既然如此,西方教诸弟子,咳,那什么,平安你决定。”
  “父亲说就好,”李平安含笑道,“我查漏补缺。”
  “行,”李大志点点头,“西方教之诸弟子,先去拜轩辕墓,后去拜轩辕宫遗址,再去西洲南北,磕头认错、念经祈福,如何?”
  地藏沉吟几声。
  他仔细思索着。
  他背后的这些西方教门人弟子却是一个个皱眉、瞪眼,想发怒又说不出什么,完美诠释了敢怒不敢言。
  地藏刚要开口。
  “此事断然不能答应!”
  有个中年男人长身而起,怒道:
  “我等在灵山清修!何曾做过你们说的这些事!是,如今我们没了师父庇护,你们可以来我们这肆意妄为,但公道就是如此吗?天理就是如此吗!
  “我灵山立于西洲之地,修补破损之西洲,难道就没有功德吗!
  “若是没有功德,我们何至于一门双圣!
  “两位如今,贵为道主、名为天父,却要行如此霸蛮之事,何等之、之狡诈!”
  李平安微笑颔首,缓声道:“确实,还有谁要说吗?”
  又有一名刚才在山门外迎接过、道境在大罗金仙的老道,直接跳了出来。
  他倒是没有太愤怒,而是皱眉道:
  “两位,我们师尊或许还会归来,此事还未可知。
  “这般欺凌我灵山,是否太不把我们灵山、我们这圣人道场放在眼里了?
  “还让我们去那轩辕黄帝的坟前拜祭……他难道就没错吗?他难道就没有杀百族、没有杀巫人吗?人族这是得了势、被人捧,不然人族与百族有何分别?人族不过就是百族的一支,凭什么要驱赶百族?我西方教为百族伸张正义,怎么,百族的正义就不是正义了吗!”
  “还行,”李平安温声道,“说的也算有理有据,下一个。”
  众道者面面相觑。
  此刻就连大鹏鸟的威压都变得舒缓了一些。
  不过,此时有胆量站出来之人,确实不多了。
  李平安看向地藏,不紧不慢地问:“地藏道友,你如何讲?”
  地藏闭目轻叹,一旁趴着的谛听扭头看向了角落。
  李平安耐心等待着。
  大殿中几乎落针可闻。
  过了大概片刻,地藏缓声道:
  “做错了,本就该认错,哪怕是为了今后我西方之道承还能在天地间留存……所犯杀孽何其多,所做之事何其残忍,试图让三千世界沦为灵之囚笼,此乃大过错。
  “我等既在此间,本就不该将罪责推给两位师尊。
  “天帝父所说之事,西方教会一一照做。”
  李大志皱眉沉吟:“你说话,他们会听?”
  “这个不难,”李平安含笑抬头,目中闪过微弱光亮,刚才说话的那中年道者身形突然坍塌。
  一股股金色的鲜血在地面流淌。
  西方教众门人弟子猝不及防,有几人吓的惊呼出声,场面一阵混乱。
  此前那名试图施展西方教特色诡辩技能的中年道者,很快就化作了金水,渗入了大殿的石板中。
  李平安抬眼看向了后开口的老道。
  后者面色一白立刻就要匍匐求饶,但他尚未来得及有任何动作,李平安口中念了个‘灭’字,老道口鼻眼突然涌出一股股灰烬。
  老道错愕地看着自身。
  他周身皮肤都如灰烬般开始崩溃、四散飘舞,口中发出了痛苦的哀嚎,目中喷出了璀璨光束。
  少顷,一股冲击波自大殿中荡漾开来,一道光束撕开了天穹。
  大殿中噤若寒蝉。
  大、大罗金仙,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真好,”李平安赞叹,“大劫劫运消弭了一点,封神大劫的本质,就是杀掉顶尖生灵高手,让天道掌握所有大道,当真想让劫运多消一点点。”
  “道主饶命!”
  有西方教之大罗率先跪地,一群人面色苍白、呼呼啦啦尽数跪下。
  李平安看向了地藏,轻轻眨了下眼。
  说实话,地藏都被吓得不轻,还好,他此刻勉强绷住了,与李平安对视几眼。
  “爸,这边就交给你了,我这边忙完就回去吃饭。”
  “行,忙去吧!”
  李大志震了震衣袖:
  “道爷我啊,今天就好好跟他们说道说道,什么是仁义信善,什么是,礼义廉耻。
  “不知大义,不识小礼,还妄图截断人族之气运。
  “今天就是你们的报应!”
  大鹏鸟凶巴巴地在背后再次展开了羽翼。

朝歌篇第四章 封神一裁判
  李平安也没法说,自家父亲是不是坑了地藏一把。
  这应该是故意的。
  他离开灵山后,李大志在灵山折腾了好一番,成立了‘灵山督改小组’,自己担任组长,地藏和大鹏鸟担任副组长。
  在该小组存续期间,灵山的所有事务都要经过该小组盖章统一。
  灵山所有的宝物、宝财、建筑物、洞府,都将由小组进行统合,再按照灵山内功德总量排行进行重新分配。
  李大志表示:
  为了让灵山炼气士重回正轨,迈向新未来,将会开展为期三十年的灵山宣讲大会,劝诫灵山弟子真心向善,去挖掘自身的仁爱之心。
  天庭将会派遣天兵进驻灵山,大鹏鸟会全力帮助地藏进行灵山后续整顿工作。
  有业障但业障较轻的灵山弟子们稍后需在三界内击杀足够数量的凶魔,从而免除自身刑罚;业障深重者,将会被送入十八层地狱进行深度思想改造。
  等等。
  其实这就是让地藏站在了灵山上下高手的对立面。
  地藏对此自然是有些意见的。
  但他没有机会表达。
  李平安对灵山后续并未太多关注,因为说实话,现在的灵山已经失去了搞事的能力。
  稍后他会去一趟轩辕陵,找女魃聊聊人族报复灵山的事,让人族高手没事就去灵山逛一逛,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没有仇怨的就给点脸色看看。
  总之,那边接下来会特别热闹。
  忙完灵山之事,李平安继续回到了南洲上空,在南洲各处‘缝缝补补’。
  有混沌钟与天道助力,他的新封神计划很快就有了大概的框架。
  老君提出了封神大比之事。
  那在此基础上,不如改变比斗规则,让两教仙人以天道化身加入商周两个阵营,天道只进行监管,不给任何剧本和引导。
  谁的天道化身死了,谁就直接老老实实入天庭当仙神,肉身捆绑神位、自身大道收束;
  谁的天道化身活到了最后,就得到了肉身入天庭的机会,当然炼气士可以不用这个机会。
  现在,没了西方教的干扰,没有了鸿钧的谋划,没有了超脱者的剧本,大家公平较量一场,这样输赢也不必有什么怨言。
  同时天庭也把此次封神计划当做一场考核,在凡俗发掘一批人族的文臣武将,让他们进入天庭效命。
  “这般规则还是很好搞的。”
  李平安想了想,打开封神榜,仔细看着上面的神位。
  因为天地后续的主要规划,是去混沌海中猎杀先天神魔,所以此间要求,顶阶和高阶神位必须都是大罗金仙或者太乙金仙境高手。
  这些神位的人选,他也是有要求的,不能说是一个凡人武将就能成为高阶神灵。
  当然,品行优良、有谋划和指挥才能者,也会考虑给高阶神位。
  “等封神大劫之后,整個南洲接入洪荒天地秩序,可以在南洲大地搞一场灵气复苏的戏码,让修行门派逐步走入凡人眼中。”
  “以前女娲圣母不想看仙人随意奴役欺压剥削凡人,故设立绝天大阵,现在天庭壮大、天道圆满,倒是不必太多考虑此事。”
  “麻烦的,其实是如何说服三教仙人。”
  “纣王女娲宫上香、九尾狐夺舍苏妲己这种事也就不必有了,周代商为天命这种观点也不必存,一切让凡俗自己演化,让两教自行博弈,我做个裁判就是了。”
  李平安沉吟几声。
  他默默的打开自己搞出来的天道操作列表,给黄龙真人和龟灵师叔发了两份隐藏气运。
  两边一家一份隐藏气运,主打的就是一个公平!
  李平安有点心虚地笑了笑。
  这其实也是他一点私心罢了。
  噹——
  混沌钟轻轻震动。
  钟灵跳了出来,笑道:“小主人,这边准备妥了!随时可以把太一跟苏妲己换出来。”
  李平安略微思忖:“让太一先把苏妲己送回冀州,让他找个合适的理由,苏妲己后续是否会入朝歌城,都与他无关了。”
  “是!”
  钟灵像模像样地拱手行礼。
  李平安哑然失笑:“你去他那边等着吧,他了断了因果就让他魂魄去轮回,正式为人。”
  “小主人,止初也想一缕魂魄陪着轮回。”
  “告诉她不要得寸进尺,”李平安皱眉道,“我这是开善堂的吗?没事就给她安排轮回?”
  混沌钟:九尾狐之前一缕元神转世成苏妲己不是您的算计吗?
  “仅此一次啊,下不为例。”
  李平安摇摇头:
  “稍后你记得去告诉月老,让他不要给东皇太一牵其他红绳,莫要辜负了止初十七八万年的护持和守候。”
  “好嘞!”
  李平安将自己刚才的制定规则,以及勾画出的新封神计划蓝图化作两只卷轴收入袖中,低头瞧了眼东皇太一处。
  他正在搞那些商国的王公贵胄。
  这家伙确实是要在离去前彻底大闹一场了。
  那句话谁说的来着?人生就该大闹一场而后悄然离去。
  忘记了……也不重要。
  “我去家宴了。”
  “多谢小主人!太一会铭记您的宽容和大度唷!”
  李平安道:“他也算是我半个兄长,虽然有弑杀祖巫的过错在身,但迷途知返,也在对抗父亲时作出了自己的选择,让他以后慢慢偿还这份罪责吧。还有……以后喊我少主,这个更酷一点。”
  “啧,少主?”
  钟灵撇嘴嘀咕:“有点粗鄙呢为何。”
  李平安作势要打,东皇钟瞬息间消失不见,只留下了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
  李平安看了眼天庭方向。
  自家大夫人、小夫人、俏师尊都已在那说笑闲谈,李亦情正给李樱樱喂招练习斗法,雯柔萧月两位姨母,以及天力老人、颜晟长老、徐氏一家等等,都已是在天庭等候。
  去找女魃?
  李平安轻叹了声,打消了这般想法。
  第一,他现在对这方面的事确实看得很淡了,合道后自身已不算生灵,虽本体也融入了天道可随时现身,但与生灵已是有本质不同。
  第二,他之前已找过女魃一次了,她并未给什么回应。
  大家既是和平分手,那就好聚好散,没必要非要纠结于彼此之间的关系问题。
  李平安并不想再去碰壁。
  他驾云去了金鳌岛。
  灵师叔此前与自家师父走的很近,最近却因师父清素要陪自己的缘故,现身次数明显减少了许多。
  他亲自去喊一声,也当表达下对截教的重视了。
  ……
  本来好端端的一场家宴,因为不断有仙神加入,差点被搞成了蟠桃宴的规格。
  因是家宴,李大志自是坐在主位。
  李平安、瑶池、牧宁宁一同坐在长桌后,清素与特意赶来的龟灵灵一同,坐在牧宁宁另一侧。
  天庭重臣几乎倾巢而出,天地间的不少高人也是闻讯前来凑个热闹。
  李大志虽只是金仙境,但众仙知道了妄日老人的身份,以及此间天地轮回的真相之后,对李大志无不客客气气,唯恐得罪了这位潜力无限的隐藏巨佬。
  孔雀仙子如今也不再多提凤族繁衍生息之事,她也是与天庭众臣一同落座。
  实际上,孔雀仙子此前已有投靠妄日老人之意。
  ——也不能说投靠,只是想保凤族血脉,想袖手旁观。
  李平安并未追究,看在大鹏鸟的面子上,此事也就揭过去了。
  同样,这也代表着,孔雀仙子今后在天地间,也只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顶尖大能,不会与天庭核心权力区有任何交集。
  家宴上,李大志发表了一场肺腑之言。
  李亦情也被李平安点名喊出来,代他为天庭众仙神敬酒。
  李樱樱也被瑶池喊了出来,带着一群嫦娥跳了一段兔子舞——非李平安前世那般欢快舞蹈。
  可以说,他的两个孩子看似都有美好的未来。
  家宴过后,李大志带着大鹏鸟,兴致勃勃地回了灵山,继续他的灵山改造工程。
  李平安与徐迅天在凌霄殿附近漫步,聊着后续的技术开发路线。
  凌霄殿前,东王和几位人族出身的天庭肱股大臣一同静候,显然是有事禀告。
  两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天庭下一步的动作上。
  徐迅天道:“封神大劫不是化作封神比斗了吗?大劫劫运还未消散吗?”
  “徐兄为何也关注此事了?”
  “只是想了解下,未来天庭高手水准如何,”徐迅天负手叹气,“说实话,这几百年比此前都要累,每日都有思考不完的问题,我按照你的建议培养了一百多个有灵气的弟子,现在却又陷入了一些、一些想不明白的问题。”
  “哪般问题?”
  “陛下您觉得,”徐迅天问,“一项无灵之术的突破,是因为这个无灵之术有很多人一同努力,还是因为某个天才奇思妙想有了突破?”
  李平安沉吟几声:“这个要辩证着看吧,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我只是觉得,现在的年轻人太强了。”
  徐迅天摇摇头:
  “别人不知陛下您此前做了多少事,我们这些一直给天庭干活的却是知道的。
  “单单是那一项教学改革,就非寻常人能做到。
  “我现在就在想,要是有天,我的思路、心中的灵光,被年轻人超越过去了,我要不要继续躺在功劳簿上作威作福,还是早早地退居二线,莫要再出这般风头了。”
  李平安哑然失笑:“徐兄你未免太小瞧自己了,完全不必如此悲观。”
  “不是悲观,是有这种强烈的感觉,我的灵光终有耗尽的那天。”
  “那徐兄觉得,”李平安又问,“亦情以后适不适合做天帝?”
  徐迅天愣了下,随后笑道:“我哪敢说这个,陛下自己做主就是了。”
  “我合道了,而且今后是要冲成圣与超脱的。”
  李平安轻叹了声:
  “亦情是天道婴灵,是天道内诞生的意识,也是最适合天帝的人选。
  “等我开辟出新的世界,亦情也就会成为新的天帝,一直到他找到合适的、比他更出色的人选。
  “这就是一种传承与开创。”
  徐迅天仔细思索,缓缓点头:“明白了,我所开拓出的这些技术,都会作为未来技术突破的垫脚石。”
  李平安笑道:“无灵之术的大厦不是一日、一人能建成的,是多方面的努力,我们是参与到了这个时代中,但怎么说,夜空中如果只有一颗耀目的星星,那也构不成整条银河,而银河璀璨时,注定是群星在闪耀。”
  徐迅天低头行礼:“多谢陛下指点迷津。”
  “别多想了,”李平安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后面的任务,一半是教学,一半是创造,等你觉得太累了,我就把伱放进混沌钟休息一阵。”
  “啊?为何?”
  徐迅天纳闷道:
  “为何非要进混沌钟?”
  “因为在里面你可以休息几年,出来就过一两天啊,”李平安挑挑眉,“该干的活还是不能耽误的。”
  “你这什么天庭无良资本家!”
  “不是,”李平安无奈道,“别学个词就乱用啊,怎么就资本家了!行了不跟你扯了,我去兜率宫拜见老君,商量封神后续之事。”
  徐迅天问:“封神后面会如何布置?这个倒是挺新奇的。”
  “不设限,无天命,不做多余布置,一切各凭本事。”
  李平安眨了下左眼:
  “徐兄要不也去历练历练?”
  “告辞告辞!没事我入大劫作甚!”
  徐迅天拱手告退,驾云直冲天工阁。
  李平安哑然失笑,他刚要去兜率宫寻老君,等候多时的东王等人立刻冲了过来。
  “陛下!臣有本启奏!”
  “怎么了?”李平安纳闷道,“啥事几位都拿不定主意?要换新天帝了?”
  东王和几位大臣瞬间表情惶恐。
  “陛下您这是说什么话!”
  “陛下!这天地都是您救下来的,不然就被您父、老师给毁了,天帝之位除了您,谁还能坐?再说了,您现在是天道道主!”
  东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还请陛下莫要这般说笑了,您要是不做天帝了,天庭的主心骨也就倒了。”
  “好了好了,”李平安含笑道,“是有什么急事?”
  “陛下,”东王拱拱手,将一枚玉符双手捧上,“臣斗胆,请陛下废臣东王之位,立天庭内阁,选六至十二贤明人臣入主此间!”
  几位人臣同时低头行礼。
  李平安表情不变,将玉符端在手中,看着里面那些华美的辞藻。
  他自是明白东王他们所想——确保天庭是人族做主。
  封神之事已是箭在弦上,妄日老人离去后,这就是天地间的头等大事了,甚至道门、西方教有问题的高手包括接引和准提,都已被妄日老人收走。
  封神之事在天道道主李平安和三清、圣母的主持下,自会顺利推进。
  问题是,封神的结果是什么?
  道门群仙上天庭。
  现在与此前有什么不同?
  道门群仙大概率不用打的头破血流,就可在李平安的主持下进入天庭,道门群仙势必将会成为天庭中的高手主力。
  人族做主的局面将不复存在。
  李平安此前考虑这个问题,只是站在天地的角度,去保存生灵战力。
  而现在,到了具体实施阶段,人族群臣和道门群仙之间,也形成了权势的争锋。
  这就有危机感了?
  李平安心底恍然,为何一门心思搞技术的徐迅天,都会关注封神之事。
  应该是被人托来探探他口风。
  李道主温声道:
  “东王,还有风伯雨师,几位爱卿,不如现在就与我一同去兜率宫中?天庭建内阁之事不必着急,因天庭仙神大多可长生,内阁必会导致权力固化,久而久之就会让天庭成为一潭死水,滋生腐败。
  “此事应当从长计议。
  “制定封神计划、改建天庭体制,本就是一回事,咱们兜率宫中,仔细一叙?”
  东王各自松了口气。
  李平安纳闷道:“我有这么不好说话吗?”
  “这不是,您都合道了,”东王讪笑,“正所谓盛极而衰,人族不知是否会重蹈百族覆辙。”
  “东王这就有点杞人忧天了,人啊,是一种精神,而不只是一个族群……”
  李平安驾云带着几人赶去兜率宫,路上自是好生劝告一番。
  若是按东安城那些说书先生的口吻,接下来之事便是这般:
  道主重订封神事,兜率宫中降真言。
  三教群仙做化身,以身入劫为道全。

朝歌篇第五章 玉虚宫内阐新则
  李平安带着东王他们去了兜率宫中的第二日。
  噹——噹——
  玉虚宫中钟声大作。
  阐教十二金仙剩下的这九位,几乎同时离开了自身修行、闭关的阁楼宫殿,朝玉虚宫主殿飞驰而来。
  广成子也有点蒙。
  他是玉虚宫的击钟仙人,不是他击钟,谁还敢击钟召唤玉虚群仙?
  广成子定睛去瞧,看到了南极仙翁。
  那没事了。
  南极仙翁在教内的地位,几乎就等同于副教主,甚至略高于副教主。
  三清上古分家之后,元始天尊独自守着三清在昆仑山的小院,那时还没建玉虚宫,元始天尊明显就陷入了一种空虚无聊的状态。
  也是多亏了南极仙翁这位阐教首徒,陪着元始天尊下下棋、喝喝茶、聊聊天,陪伴元始天尊走过了那段枯燥的岁月。
  这才有了后续阐教的繁盛。
  广成子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是二弟子,原本就负责击钟之事,后来南极仙翁不入十二金仙,才让他成了十二金仙之首,也开始操心阐教教务罢了。
  少顷,玉虚宫大殿内人影晃动。
  除却此前消失的几名弟子,阐教众仙已基本来此汇聚。
  众仙各自落座,静等教主现身。
  但他们左等右等,燃灯副教主与南极仙翁都已现身,甚至久居天庭的云中子也已回返,凑成了阐教三福德金仙阵容,元始天尊却依旧没有现身。
  过了大概两个多时辰。
  太乙真人禁不住嘀咕:“咋回事?老师呢?”
  “勿要多言,”燃灯副教主缓声说着。
  太乙真人嘴角一撇:“咋还不让人说话了,副教主现在就是硬气,果然是洗清了自己是妄日老人手下之事。”
  燃灯皱眉看了过来。
  一旁黄龙真人连忙拉着太乙,传声道:“别提这事啊,尽量别提,不然平安又要难受了。”
  “平安难受什么?”
  太乙真人双手揣在袖中,红袍显得颇为扎眼,笑吟吟地道:
  “平安现在是天地之道主、救世之英雄,更妙的是,天帝父还活着,平安也不会觉得多难受。
  “什么叫完美算计啊?
  “就是可怜咱们副教主,啥也没捞着。”
  燃灯面色略黑,皱眉道:“超脱者为灭世大魔,贫道此前虽被迫为他守棺,却也只是在履行自身职责,教主老爷自是早知贫道之底细,贫道对超脱者要灭世之事,早已做过诸多努力去阻止,成败得失,不足为评。”
  “具体呢?”太乙真人笑道,“副教主具体做了何事?为何就贫道所知,副教主经常与惧留孙往来,与文殊、普贤也是来往密切,他们三个已是证实为超脱者的棋子,更是超脱者由自身创造……莫非是,超脱者忘了拉走副教主,或是觉得有些丢出来的肉臭了、烂了?”
  燃灯朝太乙真人怒目而视:“太乙!你到底是何意!”
  “没别的,”太乙真人淡然道,“只是觉得副教主来路蹊跷、行为诡异,今日就请副教主自证跟脚!”
  玉鼎真人在旁含笑注视。
  广成子则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安静聆听。
  燃灯道人紧紧皱眉。
  终究还是南极仙翁开了口:“太乙师弟,莫要这般为难副教主了,副教主对天地并无二心,他此前虽慑于超脱者威势,只是给了老师诸多提醒,但也非支持超脱者灭世。”
  清虚道德真君忽然笑道:“师兄,副教主他与超脱者到底是何关联?”
  “是啊师兄,”黄龙也道,“超脱者的罪责,我们无力清算,但这个天地发展到当前地步,超脱者难辞其咎,而今超脱者已退却,咱们问罪不了超脱者,也该拔除隐患才对,更何况大劫并未消失,只是少了背后的执棋者。”
  玉鼎道:“此前看不到希望时,自是可得过且过,因为终究是要输的,可如今,我们已有希望,有些事便不得不讲清楚了。”
  阐教一群二代弟子同时看向燃灯。
  燃灯道人闭目轻叹。
  他尚未开口,慈航道人却是禁不住微微叹息:“副教主并非是超脱者的棋子,相反,他经常劝我们几個,要多多忍耐,莫要屈从于超脱者。”
  “慈航这话是何意?”广成子皱眉问。
  慈航道人向前做了个道揖,起身道:“大师兄,各位师兄师弟,还有诸同门,我其实也是超脱者的棋子之一。”
  玉虚宫内落针可闻。
  慈航轻叹了声:
  “我与其他几位同门不同,我是远古时与他们结识,后与他们成了结伴而行的道友,而后逐步接触到了此间之事,我只知我要做什么,可以得到什么,大概就是……要去做那佛门之中的大士,一切都是超脱者在谋划布置。
  “等我幡然醒悟时,已无法脱离超脱者的掌控。
  “他知晓我心中不纯净之念想,在我元神中设下了禁制,自此受制于他,每日道心煎熬。
  “燃灯副教主虽知我们几个是超脱者的手下,但他并非超脱者的手下,相反,他反而会劝我们对老师多一些尊敬,对西方少一些热络。
  “他经常说,超脱者其实已在自毁边缘,而今来看,并无半点虚假。”
  阐教众仙略微点头。
  广成子缓声道:“此事诸位师弟以为如何?”
  刚才还对燃灯发难的众仙,此刻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无他,慈航并未做任何恶事。
  燃灯此前经常站出来,在教务之上指手画脚,还经常对截教那边指指点点,有意引导阐截仙人起争执。
  若说慈航道人有问题,他们其实觉得也没太多问题,君子论迹不论心。
  但如果说燃灯没有问题……他们其实是不太信的。
  “慈航师妹你出来掺和啥,”黄龙真人叹了口气,“你心地善良、心怀众生,有一颗慈悲心,此事阐教上下人尽皆知。”
  慈航苦笑道:“此间并非师兄所见,他们几人做一些恶事、故意挑唆截教仙人时,我也会在场……请大师兄责罚,莫要用我这般事惊动老师了。”
  “这……”
  广成子沉吟不已。
  燃灯副教主叹道:“今日是他们要对贫道发难,与你无关,莫要卷入此间了。”
  慈航抿嘴不语。
  忽听一旁传来笑声:“各位师叔这是在聊什么?”
  玉虚宫门外传来了李平安的嗓音。
  众仙怔了下。
  他们没人发现李平安的道韵。
  就见大门处有微光闪烁,两团光影凝成人形,李平安与李大志一同现身,迈步入内。
  阐教众仙连忙向前迎接,场面顿时有些糟乱。
  也就身为李平安第二位老师的云中子,以及面若死灰的燃灯道人,此刻只是在高位未动。
  南极仙翁、广成子,一左一右带着阐教众仙低头行道揖:
  “拜见道主。”
  “各位师伯师叔多礼,请起。”
  李平安抬手虚扶,众仙动作整齐地站起身来。
  广成子笑问:“不知道主与大志道友为何前来?”
  南极仙翁忙道:“适才老师传声,让贫道召集众弟子,便是因陛下与天帝父有要事前来,今日老师不会现身,凡事都由广成子师弟来决断。”
  广成子怔了下,随后目中多了几分亮光。
  李平安笑道:“今日前来确实是有几件要事,一是事关燃灯副教主与慈航师叔,二是与南极仙翁师伯有关,三就是来寻各位,说一说这次封神大比的规则。”
  阐教众仙面面相觑。
  封神大比,此事还没过去?不是说他们去兜率宫中比划比划吗?
  李大志笑呵呵地拱拱手:“各位道友,不如让我们进去叙话?”
  “快请,”广成子拿出了阐教大师兄的风范,“道主上座。”
  李平安并未拒绝。
  虽然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基本都是源于超脱者的遗产,但是吧……合道都做了,这个天地间的最大果子都被他摘走了,也就不必扭扭捏捏啥都拘谨了。
  他坐在了圣人宝座前方,李大志与阐教群仙一同在下方‘混’着。
  等各位仙人在蒲团上坐定,李平安看向燃灯,缓声道:
  “副教主而今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燃灯闭目长叹。
  他难道还看不明白吗?
  先是太乙这个说话最难听的家伙发难,而后阐教主要弟子一同讨伐排挤,现在引出了合道之道主;
  这不就是把他这个超脱者守棺人利用完了,要清退出阐教的意思吗?
  燃灯冷笑了声,淡然道:“贫道自问无愧于心,各位想做什么,尽管做吧,贫道也不会失了体面在昆仑山大闹大吵。”
  “话不能这么说。”
  李平安看向了慈航,嗓音不疾不徐,却带着某种力量感:
  “道友并非是超脱者的棋子,这一点我已得到证实,混沌钟可以作证。
  “但这并非是道友问心无愧的理由。
  “这里有一点,其实是……超脱者觉得,安排算计道友并无任何意义,因为道友的所作所为就符合他想。”
  燃灯道人怔了下。
  李平安叹道:
  “道友自上古而今,看截教越发不顺眼,不断对师祖禀告有关超脱者之事,这其实就是超脱者想要的,他就是通过道友对天地阵营的第二强者施压。
  “所以我今日也不想用这种事来为难道友,因为道友你确实是想帮天地阵营。
  “就是好心办了坏事。”
  燃灯道人额头青筋暴起。
  他差点就没忍住直接骂人。
  李大志笑道:“燃灯副教主此前经常与截教仙人为难,想必是真的看他们不顺眼,而且也知截教之中有许许多多的超脱者间谍。”
  李平安道:“这一切都瞒不过天道……道友你确实有些罪过,不过今日我并不想问伱罪过,毕竟你并不是坏,只是有点……”
  太乙真人嘀咕道:“蠢。”
  “太乙!”燃灯怒声呵斥。
  太乙真人:“贫道也不会失了体面在昆仑山大闹大吵。”
  “你!”
  南极仙翁笑道:“好了,莫要让道主看了笑话,道主觉得,副教主今后该如何自处?”
  “我父亲那边缺两个帮手,”李平安正色道,“父亲正在整顿灵山,阐教这边若是能派出两位德高望重、本领高强且心怀慈悲的高手,那就再好不过了。”
  李大志点点头:“是这样的,我准备搞个新的模式,就叫新西方教,在天地间传播真、善、爱。”
  阐教众仙大多含笑。
  慈航道人主动道:“多谢道主宽宏,贫道愿听驱策。”
  燃灯副教主慢慢闭眼,起身、驾云,飘向殿外。
  众仙用目光欢送。
  李大志起身道:“那我就先去跟燃灯道友联络下感情了,这位道友与西方教上下也挺熟悉,让他来镇西方教再合适不过啊,哈哈哈哈!”
  他舒畅大笑,转身飘远。
  大鹏鸟很快跟上,遵从李平安的命令,贴身护持李大志周全。
  没办法,李大志修为还不算太高。
  待李大志与燃灯、慈航一同驾云离开,李平安笑意渐渐收敛,正色道:
  “第二件事,天庭四御之位缺了三位,仅有大德后土。
  “南极仙翁福缘深厚、德行充沛,合该掌管生灵寿元,今日当请师伯入天庭为南极长生大帝,不知师伯意下如何。”
  南极仙翁起身行礼,肃然道:“多谢道主抬爱,贫道自当竭尽所能,为生灵谋长寿之法。”
  “善。”
  李平安微微颔首,左手抬起,一道金色法旨飞出袖口,落在南极仙翁手中,化作了一只桃木杖。
  却是连神位神器都直接凝成了。
  此间自是耗费了一些天庭功德,但现在的天庭家大业大功德多,李平安也不用像以前那样算着过日子。
  “接下来就是第三件事。”
  李平安沉吟几声:
  “我本来想的是,封神大劫与凡俗王朝更迭脱钩,此前老君也说过,封神大劫之事要三清再议。
  “再议昨日已完成,我来此地就是与诸位师伯师叔介绍下,三位圣人决定之事。”
  众仙不由屏气凝神。
  黄龙真人不解道:“不是说,比斗一场就算了吗?”
  “只是简单比斗一场,并未为天地作出贡献,如何能入天庭为官?”
  李平安笑道:
  “我们重新做了一些定义。
  “就是,参加大劫、化解劫运、为众生谋得一个明主,就算是做了贡献。
  “此次大劫的本质还是比斗,稍后我会留下一百二十具功德化身,每具功德化身都只有真仙境的实力,在南洲能发挥出不足仙人的斗法威能。
  “这就是各位参加封神大劫的依凭。
  “截教那边同理,也只给一百二十具功德化身。
  “这些化身稍后各位可以随意布置,但每个化身只能绑定一个仙人,也就有了一个参赛名额,最后依据双方在封神大劫中获得的积分高低,来定封神大劫谁输谁赢。
  “这个过程中,化身战死者,需肉身入封神榜,进入天庭为官,每年做差三百日、休息六十日,遵循天规。
  “阐截最后总积分输的一方,由天庭挑选二十名门内高手,圣人以下,皆要听从。”
  李平安左手轻轻划过,门口多了一百二十道无面、透明的人影。
  他看着一脸懵逼的阐教众仙,缓声道:
  “这是师伯祖、师祖、师叔祖最后商量好的事,各位不用想着拒绝了。
  “至于阐教出多少人、谁用哪具化身,我一概不过问。
  “好了,各位商量吧,我且去碧游宫那边宣布规则。”
  李平安起身要走,黄龙真人突然高呼:“等下啊平安!咳,道主!”
  “嗯?黄龙师叔,还有什么不明的?”
  “就是,封神为何非要打?”
  “收归大道,壮大天庭。”
  李平安叹道:
  “这只是为众生留个保底。
  “未来开辟星海之界,乃是度过终焉之劫的唯一路径。
  “若我无法抵达超脱之境,就需天庭凝聚众生之力,一同去开辟新天地。
  “莫要误会,我们这次应该不用献祭众生,轮回盘也可保留,而开辟新世界后,我会还封神榜之神灵自由。”
  众仙各自点头,再次起身行礼。
  李平安如此一说,他们也就意识到,接下来的封神已非阐截生死存亡问题,而是谁输谁赢的面子问题。
  这能输吗?
  必然不能!

朝歌篇第六章 封神开场
  “那必须得赢!”
  金鳌岛上,碧游宫内。
  数百截教仙围坐在李平安周遭,听着李平安介绍封神之战的规则,瞧着不远处排列整齐的一百二十具天道化身,一时众说纷纭。
  他们着实没想到。
  现在不仅不用死人了,还有机会跟阐教之仙比斗一番。
  扬名立万正在今朝啊!
  多宝道人皱眉问:“阐教那边同意了?”
  “不然?”
  李平安温声道:“我刚从玉虚宫中过来,那边已是给了确切的答复,稍后会最多选派一百二十名仙人加入封神大劫,自南洲之地决出个高低上下。”
  金灵圣母道:“不如就真刀真枪打一场,我瞧着那边也是颇多不顺眼。”
  “诶!”
  赵公明连忙拉住金灵圣母,正色道:
  “这不过是金灵冲动之言,还请道主勿怪。”
  “公明师叔客气了,”李平安道,“各位有哪般问题,可以直接提出来。”
  “陛下,南州王朝更迭将在何时出现?”
  “这个具体我也不知,天道已停止规划此事,一切全凭那边自身演变。”
  “若是全凭演变,那我们支持哪边啊?”
  “这个就看各位如何选了。”
  李平安笑道:
  “这边有两個阵营,一个是诸侯,一个是商国。
  “在说商国前,我先给各位说说夏国是如何被商国取代的?”
  截教众仙齐齐打起精神。
  他们不想输。
  输了不只是要加倍送出高手去天庭做天奴,以后在天庭遇到那些阐教仙人,他们咋抬头?
  开玩笑,截教仙人那是宁可头破血流,也不能夹着尾巴做人!
  龟灵灵拿出了一个小本本:“快说我记着!”
  不少截教仙有样学样。
  李平安哑然失笑,缓声道:
  “此间天道有记载,绝天大阵之下的大夏国,本是人皇之位的传承者。
  “但到了夏末之时,出现了一个暴君,性情暴虐、喜杀人祭祀。
  “这个时候的南洲之地其实还算平和,夏国能统治的区域并不算太大,夏国和他的诸侯国联合起来,影响力能占据三分之二的大地区域,每个诸侯国都有自己驯养的异兽,这些异兽就是他们能够维持这么大疆域的主要原因。
  “夏国被推翻时,其实有三个内在原因。
  “其一,是诸侯与夏国之间的矛盾积累越来越大,夏国所用的分封制还比较原始,夏王为了压制诸侯国发展,矛盾是不可避免的。
  “其二,夏国所掌握的核心锻铸技术,逐渐被诸侯学会。
  “第三才是末代夏王的暴虐,惹得诸侯、大臣、士大夫甚至奴隶们都无比恐惧。
  “长此以往,夏王失德。
  “这里面还有一系列的变故,比如夏国贵族饮酒无度,大量的粮食被用来酿酒让他们醉生梦死,还有西北部羌人扰袭,洗劫了夏国都城,让夏人实力大损。
  “这个时候,在夏国东部,水草丰茂、水系发达之地,一个部落迅速崛起。
  “那就是南洲现在的主宰者,商人。”
  截教群仙各自沉吟。
  他们确实听不懂啊。
  这里面有什么、什么内在联系吗?
  李平安继续道:
  “商人部族驯化的异兽,是一种水牛,这种水牛耐力惊人,可以运送沉重的货物,水陆都可,商人就在货通有无的过程中,与东部各大部落进行密切的联络,对这些部落营造出自身很强大的错觉,然后,夏国内部动乱,商国听闻消息,联合了大概十几个部族一同朝夏国国都进军。
  “其实并没有发生多激烈的战斗,夏国这一方的守军纷纷溃败。
  “一直到了夏国王都,东部部落诸侯的联军冲入其中,洗劫了那座城池,将夏国的核心地带大量财富、手工业生产者、以及最关键的锻铸匠师,甚至一大批祭祀,都继承了过去。
  “商人是联军的主宰,这个联军的十几家诸侯一同立下盟约。
  “后来随着商人向外逐步讨伐,确立自身统治,十几家诸侯联合成了一股,这就有了商人的雏形。
  “商人代夏,并非是上古时的五帝之禅让,也非大禹的血脉,各地诸侯不服居多。
  “为了巩固自身统治,处理多余的战俘,威慑各地部落、诸侯,商人就发扬广大了一种血腥的仪式。”
  龟灵灵面露恍然:“人祭!”
  “开始是人殉,商人原本是喜欢用狗殉,”李平安叹道,“这时变成了用战俘和奴隶人殉,后来开始在建造新房、新的宫殿时,也要杀几个奴隶打地基,而后逐渐演变成了以活人代替动物,祭祀天地。”
  截教众仙倒是没太多感慨。
  他们大多非人族。
  李平安在玉虚宫讲这段时,让不少人族出身的仙神都颇为气愤。
  李道主继续道:
  “商国统治南洲这段岁月,人祭人牲之事逐渐兴盛,以至于各地商人都纷纷效仿。
  “不过也必须看到,许多诸侯,尤其是那些臣服于商的古老诸侯国,并未遵循商人这种残忍习性。
  “时至今日,与夏末时相似的局面再次出现……灵师叔,你来说是啥?”
  “啊?我呀?”
  龟灵灵那张小圆脸上满是震惊。
  刚才在小本本上画了‘乌龟娘亲带着乌龟大仔二仔三仔四仔去找乌龟爹爹’感人小故事的她,此刻确实有点懵逼。
  赵公明道:“商人与各地诸侯矛盾凸显、商国相对诸侯的优势逐渐不在,还有就是,商人以人祭人牲巩固统治。”
  “不错,”李平安竖了个大拇指,“所以,其实不用天道去安排什么,南洲这场大戏自己就会发生,商人太过残忍,诸侯早已不宁,更何况诸侯的总体实力已经超过商人本体实力太多太多,此间必有战乱。”
  众仙各自点头。
  多宝道:“贫道总算明白了,我们去支持一方,这一方只要能赢,那就是我们赢?”
  “不错,”李平安缓声道,“基本上来说,当南洲王朝更迭平息,谁支持的势力赢了,谁大概就是赢家,若是阐截两教支持的势力都输了,那就比各自有的积分……最后的输赢会提供一大笔足够决定胜负的积分,我们本质上就是积分制。”
  “明白了。”
  “各位还有什么问题?现在尽管问,后续我就不再现身了,一直到大劫结束了。”
  截教群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还有诸多不明之处,但他们并不想主动去问。
  问天道,不如问他们手中的法宝。
  截教的规矩就是这样。
  李平安见状点点头,正色道:“我们现在已经渡过了最大的危机,却并不代表大劫已经过去,终焉劫是天地寿命的终点,我此前在天庭中做的那四点规划将会加速实施,龟灵师叔稍后可以来天庭长住,不过你应该是要帮截教去打架了。”
  “那当然!”
  龟灵挺胸抬头:“我们又不用真的去拼命,只是用化身,化身还是天道给的!怕啥!”
  李平安笑着拱拱手。
  “那,我就先告辞了,诸位保重。”
  他脚下生出了一缕缕烟雾,身形刚要消失不见。
  多宝眼珠一转,高呼:“还有件事啊!平安!”
  “嗯?师伯说就是。”
  “就是吧,我们之前在南洲收了一批弟子,这批弟子可以不用这一百二十个化身吗?”
  多宝眨眨眼,一脸的纯善无害。
  李平安的元神小人儿嘴角轻轻抽搐了几下。
  好家伙,相同的问题,阐截两教都问了。
  显然,为了增加在这场封神比斗中的胜算,两边都准备用加派弟子的方式,搞他这套规则中的漏洞。
  李平安含糊其辞:“数量不要太多,还是可以接受的。”
  言罢,他身形逐渐虚化,只留下了一缕轻烟,随后消失不见。
  截教群仙互相对视。
  有仙人小声道:“这意思是不是,允了?”
  “我们还要去多收弟子吗?”
  “来不及了吧,新弟子也要修行啊,南洲还有绝天大阵压着,弟子们发挥不出什么实力。”
  “阐教那边肯定也搞,别看他们道貌岸然的,一个个都是阴险狡诈。”
  “咱们先商议正经事,”多宝招呼了声,“师父说了,这件事我们自己搞,他不现身,已经去陪太清师伯钓鱼去了,我们这场仗,只能赢,不能输!都不用死人了,何必惧怕?跟他们干一架就是了!这场恩怨,也该了结了!”
  “不错!”
  “跟他们干了!”
  “踏平玉虚!”
  多宝皱眉道:“把这个试图扩大冲突的师弟拉出去检查下元神,看看有没有超脱者……哦对,超脱者已走了,看看他元神有没有弥勒啊、凶魔啊,他们的禁制。”
  一群截教高手哄堂大笑。
  喊那四个字口号的仙人脸色涨红,支支吾吾说自己喝多了云云。
  多宝道人挥了挥手,几十号截教核心高手同时听到了他的传声。
  “这里同门太多,大家等会儿不要走啊,我们开个小会,这场比斗的性质已经变了,我们阐截两教谁输谁赢,都会成为天地间的典故。
  “这也关乎师父和二师伯两人的理念之争。
  “阐教那边遵循法不轻传,咱们这边遵循的是搏出一线生机,万物皆可修行。
  “这场从上古持续至今的辩论,也该画上句号了。”
  众高手同时点头。
  龟灵灵传声问:“那大师兄,我要不要去天庭打听打听情况呀?”
  “不用,”多宝道,“这种天道化身,只是会按照比例压制你的实力,我们总体比阐教强多了,这就是师父这种理念的优势!后续没了所谓的天命,没了业障和功德的区分,这就是我们最大的利好了,咱们就算是输,只要不输的太惨也无妨。”
  赵公明笑道:“既然如此,贫道去打头阵!”
  “大哥莫要冲动,”云霄仙子道,“凡事应从长计议,能赢自是不能去输。”
  众仙齐齐点头。
  ……
  阐截两教转了一趟,封神之事就大致定下了。
  李平安转身去了灵山之地。
  他在暗处观察了一阵,发现父亲李大志正拉着燃灯、大鹏鸟、慈航道人、地藏一起喝酒,准备他的灵山改造领导小组,不由得莞尔轻笑。
  李平安并未现身。
  因为他发现了,现在的燃灯、慈航,乃至大鹏鸟,都对李大志有一丝丝忌惮。
  也对,父亲有成为妄日老人第二的潜力。
  现在谁还会小觑?
  李平安站在半空停留了好一阵,心底划过的是那几百年,他与妄日老师之间的种种交流。
  因为父亲就在这,所以他没办法在心底称呼一声那个父亲。
  而实际意义上来说,这是两对父子,存在于不同的时间线上,妄日通过一次次天地轮回扭转时空、截断因果,才寻到了他们两个。
  实际上,真正能让妄日解脱的原因,应该是有两个。
  第一个是就活了被撞成重伤的李平安;
  另一个就是见到了另一个自己。
  而这个自己,在当前这种可能性下,不用再承受他那样的痛苦和煎熬。
  ‘可能是如此吧,我也不是他。’
  李平安转身飘远,如一根羽毛,飘然回了天庭之中。
  接下来几日,他就专心陪着自己的家人们。
  合道之后,天道都成了他的思维延伸,李平安现在修行悟道虽然还要自己去领悟关键诀窍,但已经可以做到‘后台缓慢挂机’,让天道帮助自己自行领悟。
  只是这种挂机的效率太低,恐怕等天地毁灭,都无法抵达圣人之境。
  封神,也是他最后的空闲了。
  其实也不是空闲,他要在这段时间内专攻一条关键又难啃的大道——众生大道。
  只有贴近众生,用凡人的视角去观察世界,这条大道才能踏出最后的关键几步。
  等封神大劫之后,如果众生道还有不足,那他还要用一缕魂魄去轮回转世,继续悟道。
  等众生道圆满,他就进入天道核心闭关,为开天辟地做最后的准备。
  那才是真正渡过大劫的方式!
  瑶池,天帝寝殿,牧宁宁的房中。
  李平安自躺椅上现身,一旁正趴着看书的牧宁宁顿时受惊吓般喊了声:“师兄!你咋一声不响的!”
  “伱在看什么?”
  “东安城搞来的画儿书呀,”牧宁宁笑道,“你不是去忙了吗?”
  李平安笑道:“我是想着,把身体留在你这,免得你不习惯。”
  “这有啥不习惯的。”
  牧宁宁笑嘻嘻地跳了过来,揉搓着李平安的肩膀:
  “你都为生灵东奔西走,为天地合道去了,我能照顾好家里,不给你添麻烦,已经心满意足了。
  “不用想着非要陪我怎么怎么样,你先忙正事嘛,等以后还有很长的日子可以相聚呢,那时非要聚到你烦了我为止。”
  李平安眨眨眼,抬手捉住了她的柔荑,轻轻一拉,牧宁宁顺势坐入他怀中。
  夫妻两人四目相对,刚要温存一二,李平安耳旁突然响起了叮铃叮铃的铃声。
  他微微一怔,对牧宁宁歉然笑着。
  牧宁宁立刻站了起来,笑道:“快去忙嘛,我等你回来。”
  “好,”李平安闭目凝神,心神瞬息间挪走,本体依旧留在了此处。
  下一瞬。
  少年姬旦睁开双眼,入目是轻轻摇晃的车架棚顶,一旁的女侍卫长长松了口气。
  “四公子!您终于醒了!”
  “大王说您遨游去了,回来后就得了神仙关照,当真吓死我们了!”
  “对呀,您昏迷好久这次!”
  李平安笑了笑,抬手时发现自己手腕上多了一个黑色的小铃铛。
  哪里是什么铃铛,这不过是缩小后的混沌钟。
  李平安问:“刚才我还在天上与仙人喝酒,好像这边有什么事,仙人告诉我我该回来了,我们这是在哪儿?”
  “您真见到了仙人!”
  “这!这事快记下来!给老爷禀告!”
  女侍卫们激动不已。
  李平安有点无奈:“我是问外面发生了啥事。”
  车架外传来了熟悉又陌生的呼喊声:“老四,是我,我把你的车架拦下了,有些事想跟你聊聊……我可以进来吗?”
  伯邑考,姬考?

朝歌篇第七章 《兄弟》
  姬考钻入了车架内,表情多少有些不太自然。
  两兄弟进入朝歌城后,后续交流就减少了很多,姬考在诸侯质子们生活的区域读书学习,只有最初那一两年见过几面。
  后来还发生了一件比较尴尬之事。
  帝乙去世,诸侯质子代各家诸侯出席祭奠大典。
  姬考在半日内,连续得到了四次通知,一次让去、一次不让去,一次又让去,一次又不可去。
  最后还是李平安想起了这点细节,自己控制着姬旦找东皇太一说了说,才让姬考最后代表西伯侯府出现在了大典之上。
  东皇太一当时还在循规蹈矩做纣王,他是想直接捧姬旦,而不是去捧一个注定会成为政治斗争牺牲品的姬考。
  那次之后,姬考就不再来寻姬旦。
  李平安平时也忙,此前压力无比巨大,自是不会多关心姬家兄弟情这般小事。
  现在诸多事处理完了,姬旦再见姬考,李平安也不由多了几分唏嘘。
  姬考入朝歌城几年,已是变老成了许多,此刻笑容也带了些许伪面,那双目光主动避开了姬旦的眼神。
  “老四,你为何会被大王突然送回家中?”
  李平安沉吟几声,缓声道:“大王的心思难以揣摩,可能是我有些过界,与各位大臣走得太近了吧。”
  “莫要伤心,”姬考顿时来了精神,“朝歌城风云变幻,这段时间也发生了一些我们都看不懂的变故,传闻中,似乎是有异兆。”
  “异兆?”
  李平安倒是来了兴致,温声问:
  “不知是哪般异兆?”
  姬考目光微微闪烁,立刻道:“此间只是一些传闻罢了,不值一提,大王年富力强,大商国运昌隆。”
  李平安含笑点头,温声道:“大哥是不是在朝歌城中,听到了一些关于我的不好传闻?”
  “并未……”
  姬考看向一旁,本是不想开口,又有些欲言又止,随之却道:
  “确实是有一些的。
  “他们说,大王能登临王位,轻松胜过大王子,是因……因你在背后全盘掌舵,与诸大臣联合,早早说服王叔比干,让王室支持大王。
  “这事,是真的吗?”
  “是,”李平安大大方方承认,“这有什么问题吗?我一直在大王身侧,为大王跑跑腿罢了。”
  姬考略微叹息:“既然如此,嫡长子的位置给你坐就是了,大不了我劝二弟三弟效仿两位叔祖,逃去外邦建新城,把西伯侯之位让给你……”
  “大哥说什么胡话。”
  李平安心底暗叹。
  终究还是绕不开这点事。
  随着姬考年纪增长,以及在朝歌城质子营的环境中耳濡目染,已是有些变了。
  这也正常。
  李平安笑道:“我此次离开朝歌城,就是回去安安心心做个西伯侯府的四子,此间也发生了一些事,事关大王机密,我不敢乱说,大哥放心就是,定不会因我为西伯侯府招灾,若我成西伯侯,大王如何心安?”
  姬考怔了下,随后面露恍然。
  他整个人精神了许多,凑近问:“你与大王出现了分歧?”
  “也不算分歧,”李平安笑道,“而是我突然发现,自己如果继续在朝歌城中走下去,必会重演当年祖父的惨剧……功高震主,主必杀之,我与诸大臣只是熟识,现如今回返朝歌城,也是为了保命以及保全族人性命,仅此罢了。”
  姬考不由得肃然起敬:“老四你年岁不大,眼界见识却远在为兄之上。”
  “大哥继续在朝歌城中吧,”李平安叹道,“大王登临王位之后,性情怕是会逐渐变化,大哥还需谨慎小心,莫要忤逆王令,西伯侯府本就已是树大招风。”
  姬考问:“老四伱觉得,可有其他办法,让大王相信我们?”
  “有,自废军事,自毁雄关,西岐百姓化作流民,大王则不与我们为难。”
  李平安摇了摇头:
  “大哥还请记住,稍后大王迎娶东伯侯之女,兄长需提前准备礼物,无论花多少代价,都要让大王欣喜。
  “还有,大哥莫要在王宫女子面前抚琴。”
  姬考不解:“这是为何?”
  “大哥你外相过于英俊,翩翩君子,抚琴时极易令女子心动。”
  李平安轻轻挑眉:
  “你也不想,大王的枕边人夜晚睡梦中呼唤姬考之名吧?”
  姬考面色有些苍白,连忙点头答应。
  李平安又叮嘱了姬考几句,命女侍卫拿来了几包金银珠宝。
  姬考连连推辞,李平安却说他在朝歌城中能用上,让姬考拿了去。
  临别之前,李平安还特意叮嘱道:
  “稍后你切记,切记,在朝歌城中不要提我之名,别人问起,你就以先王去世时的抬棺之事,言说与我不合之意。
  “不然大王必会对你生隙。
  “还有,若有机会,就练一练驾马车的本领。”
  “为何要驾马车?”
  “若能为王驾车,西伯侯府可得十年安稳。”
  姬考不由肃然起敬。
  他下了马车,带着自己的侍卫和仆从站在路边,远远注视着姬旦的车架在一群异兽铁骑的护持下消失在漫天风沙之中,随后轻声叹息,远远地行了一礼。
  一旁的仆从小声嘀咕:“大公子,您给四公子行礼,这……不合适吧?”
  “我以小人之心揣度四弟,四弟却以君子待我,着实惭愧啊。”
  姬考轻轻叹息,眺望着西面的天空。
  蓝天清澈,白云涓涓。
  他目中多是思索,而后转身走去了一旁等候的车架,带着姬家的希望,回返了那宏伟的朝歌城。
  姬考入城后不久,朝歌出现异象。
  两道金色流星自王宫处冲天而起,消失于九天之上。
  众生无法听闻的那悠扬钟声,李平安自是听闻了。
  东皇太一与止初的魂魄,离开了这個棋局。
  他略微思量。
  有东皇太一性格模版影响,却没有东皇太一原本记忆,这么一个帝辛子受,到底会走向何处?
  他心底还真没底。
  不过,现在重要的,是去安排东皇太一正式转世之事,后土和巫族那边,还是要他亲自露面才行。
  车架中,姬旦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躺在了柔软的兽皮中。
  他迷糊地道:“我找找感觉,看能不能跟神仙们再喝茶聊天,你们不要随意喊醒我啊。”
  女侍卫们齐齐打起精神,低头行了个礼,在旁注视着四公子入睡。
  ……
  心神离了姬旦,李平安直接凝出了一具化身,赶去地府之中。
  混沌钟已带着东皇太一和止初在酆都城附近等候。
  地府的天空低矮阴沉,各处都能见飘荡的魂魄以及押送魂魄的地府鬼差,黄泉路曲折蜿蜒,忘川河缓流不息。
  他们三个等在了飘荡着一群孤魂野鬼的树林旁。
  东皇太一已非当年残魂,魂魄强度接近聚神境炼气士,正常转世已没有任何问题。
  一见到李平安,钟灵就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东皇太一与九尾狐止初的一缕元神同时行礼,但东皇太一的嗓音带着几分敷衍和不以为然,止初的嗓音却满是尊敬。
  “拜见天帝陛下。”
  李平安笑道:“现在他们都是喊我道主,因为我已合道。”
  东皇太一笑骂:“怎么,还非要我摆起你义兄的架子?”
  “按照这边来算的话,那我必须是你的义兄才对。”
  李平安话语中带着几分无力感:
  “走吧,我送你转世,以后你就好好做人、好好修行,争取在我方开辟新世界的伟大征程上,发挥出一份光和热。”
  “这个,”东皇太一笑道,“我之前没告诉你吗?”
  “告诉我什么?”
  “我想喝孟婆汤转世。”
  林间角落几乎落针可闻。
  九尾狐止初脸上的笑容直接凝固,钟灵也是皱眉表达不解。
  李平安沉吟几声:“是不是你对这件事的理解出现了偏差,孟婆汤并不是随便喝的,它能洗刷一个魂魄的所有记忆,我加强过了天道这块的规则,被洗掉的记忆是无法恢复的,就是不存在喝了孟婆汤转世后还能继承前世记忆的说法。”
  东皇太一微微撇嘴:“这样不是更好吗?我的记忆中多是痛苦、不堪、自责、悔恨,忘掉了难道不会更轻松吗?”
  “那你还是你?”
  “真灵如我,我如真灵。”
  “一枝两年轮,花开各不同,那时候的你只是你真灵转世,东皇太一已经不存在了。”
  李平安皱眉沉吟:
  “我大概能理解你是怎么想的。
  “但……兄弟,你这样是无意义的,你也是这个天地轮回体系中的受害者,而且还是直接受害者。
  “我能理解你,但我不能支持你,除非你能说服我。”
  一旁止初忙道:“老师,是止初做了什么惹你不开心的事吗?我们不是马上就能在一起了吗?”
  “若非为了你,我也不会保留真灵转世。”
  东皇太一轻叹了声,目光多是温柔。
  他低声道:“任何理由、任何苦衷,都不能掩盖我身上的罪孽,事实就是事实,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回避,我杀了那么多巫族高手,上古天庭走向屠杀人族的路径,也有我的一份责任,我能回避这些吗?”
  “你只是被他握住的一把刀。”
  “洗白我,就是洗白他,他的强横让众生敢怒不敢言,那他就做对了吗?恐怕你心里的答案比我的答案更加清晰。”
  东皇太一平静地耸了耸肩:
  “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既能陪伴止初,又能让自己承担责任的唯一办法。
  “我没有魂飞魄散,已是十分不错了。
  “稍后你如果真想帮我,就把我转世身的红绳跟她牵在一起,如何?”
  止初抿嘴蹙眉,而后眉头逐渐舒展,低头叹了口气,并未多说话。
  不管东皇太一要做什么决定,她生死相随就是了。
  钟灵抱起胳膊,轻轻啧了声:“很不错,费了这么大劲,换来了一口孟婆汤,小太一你可真对得起我这口钟。”
  “钟姨,这是我的决定。”
  “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至于牵引着你父亲全盘计划提前撞向李平安。”
  钟灵表情有些冰冷:
  “我知道你骨子里其实很懦弱。
  “你父亲就是看中了你这点,才选择让你成为他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在此之前他经常做这种事,因为懦弱、重感情,就代表着好控制、弱点多。
  “可你想过没有,从上个天地活下来的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
  “你一直是没有自我的。
  “现在既然有机会,既然有这个条件,有李平安在旁边帮你,没人会站出来指责你,脸皮厚点又怎么了?大不了,大不了你就当这个世界本就是他开辟的游乐之地,你在此间坏掉了几个玩具,又!”
  “钟姨!”
  东皇太一皱眉说着:
  “你难道忘了吗?我也是游乐地中的玩具。
  “我的人生已经满是悲剧,现在有终结他、开启新人生的机会,为什么不做?”
  李平安却道:“开天辟地需要你相助。”
  “不,他已经为你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他准备的只是一个保底,”李平安道,“那只是最低级、最无能的选项,我用毁灭天道的方式开辟新天地,我自身借由他留下的那具骸骨复生,但我并不想这么做,我想去试试、去走出一条我自己的路,我想去成圣、去超脱,去站在大道的顶点看一看这个奇幻又魔幻的世界本质到底是什么!而不是自己承认是懦夫,真的躺在那个石棺中,等待着他把饭喂到嘴里!东皇太一你到底在纠结什么?”
  “我在纠结我能不能不叫东皇太一!我有自己的名字!”
  东皇太一鼻翼不断颤抖,蓦地双手抱住头,慢慢地蹲了下来。
  止初抿嘴蹲下,在旁抱住了东皇太一。
  钟灵抬手扶着眉心,不知该如何继续劝说。
  李平安仰头长叹。
  妄日老师目的达成离去了,他造成的悲剧却依旧在蔓延。
  想要真正的解放这个天地,这些生灵,这些被天地轮回困住的思维和意志,谈何容易。
  李平安突然道:“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我尊重你。”
  钟灵瞪了眼李平安。
  李平安并未多说,抬手拂过,一旁出现了道道身影。
  正是驻守地府的巫族高手们。
  后土似乎早已听闻这边发生何事,目中带着几分无奈、不忍、回忆,又将这些目光糅杂成了几分温柔,注视着东皇太一的魂魄。
  众巫静静站在那,各自默不作声。
  “其实,”后土低声道,“已过去很久了。”
  东皇太一怔了下,抬头看向前方。
  白衣如雪的柔弱女子,此刻就站在李平安身侧,微笑注视着他。
  后土道:“罪不在你而在超脱者肆意妄为,你若是想赎罪,也有许多其他办法……若是失去了自身记忆,其实就是失去了自身,孟婆汤喝下之后就是另一人了。”
  “啊。”
  东皇太一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笑着起身,淡定地点点头。
  “还请成全。”
  “我不管了!烦死了!想死去死吧!”
  钟灵跺了跺脚,化作混沌钟飞回了李平安袖中。
  李平安注视着东皇太一:“如果你想斩断自己跟混沌钟之间的关系成全我,我其实有其他办法……”
  “怎么还扯到这了,”东皇太一低声道,“我只是想解脱罢了,解脱,这其实是我们父亲他努力了很久很久才做到的事,我现在随随便便就做到了,这难道不是一种青出于蓝吗?”
  李平安皱眉问:“真的要走?”
  “我们之间的感情浓郁到让你舍不得我吗?我们才相处了几年,帝辛和姬旦,这俩本就不该凑一起的家伙,还乐乐呵呵的一起玩了几年。”
  东皇太一眯眼笑着,背后是灰色调的酆都城。
  李平安不再多劝,摆了摆手,背过身去。
  东皇太一注视了他一会儿,而后轻轻拍了拍止初的手背,轻声道:“等我真灵转世,拜你做师父可好?”
  李平安骂道:“讽刺就没意思了!”
  “不是,跟你有啥关系……啊,懂了。”
  东皇太一哈哈大笑,与止初的这一缕元神轻轻挥手,转身前行。
  止初浅然笑着,这一缕元神自燃,化作一根玉簪,插入了东皇太一的发髻。
  “巫族的诸位!当年之事,得罪了!”
  东皇太一大声呼喊,朝前方自行飞来的奈何桥踏步前行。
  “这天地间的诸位!得罪了!”
  “这世上的生灵!得罪了!”
  “这天地!我来过了!”
  “今日既去,世上无我,李平安!现在我不是你的替代品了!有机会……做一世兄弟!”
  那家伙就这么自说自话,接过孟婆递来的汤,仰头一饮而尽,随后身形变得虚淡,失去了面容,飘向了前方的漩涡。
  只有他头上插着的翠绿玉钗微微摇晃,九天之上的美丽女子一声轻叹,自树下伫立眺望,许久未动。
  “真的是,还以为以后能多个聊天吹牛喝酒的玩伴。”
  李平安似不在意般伸了个懒腰:
  “诸位忙着,我回去修行了,此事不必在天地间宣扬了。”
  “是。”

朝歌篇第八章 仙争凡
  三个月后。
  西岐城。
  碧蓝天空下,李平安·少年姬旦坐在高高的粟堆上,瞧着‘父亲’姬昌带着一群姬家人在那政治作秀。
  可不是政治作秀吗?
  堂堂西伯侯,不去想着如何改善民生、发展生产、操训兵马、处理冤狱、解放奴隶,而是把自己有限的时间,用在这种了收买人心的行为上。
  别的不说,姬昌收割庄稼的效率也太慢了。
  那些跟着西伯侯一起下地的官员、将领,还有远处那些百姓、黎民、奴隶,谁敢比西伯侯割的更快?不要命了?
  这就导致,总体的收割效率大幅度下降,姬昌明显起到了反作用嘛。
  “老四!你怎么又偷懒啊!”
  姬发扛着一卷庄稼跑了过来。
  几年不见,姬发的身子骨已经完全长开,变成了一个相貌堂堂的黑皮壮汉,姬发面容不能说不能英俊,只能说是过于勇猛、阳刚气息太重。
  李平安笑道:“我在帮大家算什么时候下雨啊,只要我在这坐着,天就下不了雨。”
  姬发瞪眼问:“啊?大家都说你在朝歌城学了不少东西,他们还说你能在梦里跟神仙交流,这是真的?”
  “骗他们的,二哥你也信。”
  “我就说!”
  姬发一个健步跳上了粟堆,将腰间水带取下灌了口,递给了李平安。
  “给!牧场那边的山泉水!”
  李平安的表情略微有点嫌弃,对着一旁打了個响指,女侍卫立刻就要端着茶水向前。
  姬发直接把水带塞了过去:“凑合喝吧你!事儿多!”
  “哈哈,”李平安干笑了声,“二哥你专门跑回来收庄稼?伱不是在西边镇守边境吗?”
  姬发叹了口气:“不然呢?父亲要我回来体验农桑,那我就只好回来体验农桑,父亲说,咱们要牢记耕作之不易,明白百姓劳作之疾苦,不能随意滥杀那些奴隶,奴隶们也可以为大家一起劳作……翻来覆去都是这些大道理。”
  “挺好的。”
  李平安双手枕在脑后,注视着蓝天白云,幽幽地说着:
  “不管如何,这总好过那些对黎民百姓生死不闻不问、在其位也不谋其政者。”
  “嗯?你在映射谁?”
  “朝歌城中的商人贵族,”李平安随口扯了一句,“二哥你什么时候有空,就去朝歌城开开眼界。”
  “我?等大哥想家了吧,我去替他做一段时间的质子,如果大王允许的话。”
  姬发叹了口气:
  “这几年,大哥送回来的信中,其实说了你一些坏话。
  “老四,我知道你聪明,而且深得大王器重,也知道你主动回来呢,是为了保护咱们西伯侯府,怕重复我们祖父的灾厄。
  “但有时候,咱们兄弟终归是兄弟,有什么事都是兄弟一起做的,正所谓,兄弟连心、其利断金……”
  “二哥你想说啥呀?”
  “这个,”姬发挠头笑着,“我是想说,你如果听到别人对你说大哥的不是,别埋怨大哥,他身陷朝歌城,要是得罪了你,那肯定是要出问题的。”
  李平安的额头挂了几道黑线:“怎么我就是外人了?二哥你拿我当洪水猛兽呢?”
  “你回来前,父亲刚找我们兄弟几人叮嘱过。”
  姬发双手一摊:
  “说你曾陪伴大王读书,是大王最信任之人,大王曾说让你位列三公之位。
  “还说,你稍后若是在家中有什么不满,大家可能都会获罪。”
  李平安表情逐渐凝重。
  好像,他这个姬旦,因为在朝歌城中搞的事太多,以至于……
  被自己父亲姬昌疏远猜忌了。
  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这年头的父子关系比较简单,又比较复杂,姬昌本就是受过‘精神创伤’,但凡涉及到朝歌城之事,姬昌都会谨小慎微。
  要不他以后搬出西伯侯府算了,在西岐城中随便找个宅子,四处走走、感悟众生大道,这个才是正事。
  李平安刚要开口说点什么,突地抬头看向了天边。
  那里有一朵白云正慢吞吞地飞来此处。
  姬发诶了一声,双眼放光地站起身,差点从粟堆上摔下去,指着天边惊呼:“有云彩!父亲!云彩落下来了!”
  姬昌闻言抬头眺望;
  田间各处的人影尽皆抬头望去。
  一朵灵芝状的白云朝此地缓缓落来,白云上站着一名道者,童颜鹤发、手提拂尘,却是阐教之仙,赤精子。
  因为李平安直接躲了起来,赤精子最初并未发现姬旦的异常。
  这也怪李平安,为了体悟众生大道,此刻真把这具化身变成了一个凡人,还故意在天道中抹去了姬旦的来路。
  若非是对天道有深刻理解,根本看不透他做的伪装。
  赤精子径直朝姬昌落去。
  姬昌先是一喜,而后又是一惊,连忙后退几步,低头继续割粟米。
  “都莫要闲下来!抢在雨前把庄稼收好!”
  李平安:那您不出手,可能会效率提升许多。
  众臣民不明所以,有不少百姓已经低头跪了下去,在田地中对着神仙不断磕头。
  赤精子含笑点头,挥了挥手中的拂尘,一缕清气化作了微风,吹过了田间地头。
  但凡感受到这一缕微风的凡人,无不心旷神怡、心神安宁,连带着自身隐疾全然消退。
  跪下磕头的人影顿时变的更多了。
  赤精子很满意这次的人前显圣,他含笑抚须,落去了姬昌身后。
  姬昌闷头割庄稼。
  赤精子缓声道:“西伯侯?”
  姬昌并不答话。
  赤精子略微皱眉,他自是能瞧出,这个西伯侯是故意不理他。
  赤精子又道:“姬昌何在呀?”
  一旁的西岐城臣子们跪在那干着急。
  赤精子有点下不来台,手中拂尘轻轻一甩,姬昌被一缕金光环绕,离地漂浮了起来。
  周围的凡人哪里见过这场面,纷纷磕头,求神明宽恕自家大人。
  姬昌怒道:“你、你放我下来!”
  “你这凡俗诸侯当真奇怪!”
  赤精子拂尘再甩,皱眉道:
  “贫道路过此地,见你气运非凡,想下来与你结识一番,不曾想你竟如此不识好歹!莫非是觉得,贫道是那招摇撞骗之仙?”
  姬昌身形落地,噔噔噔后退两步,被冲过来的姬发扶住。
  姬昌重重地叹了口气:“您贵为神明,为何要寻我?”
  “贫道都说了,路过此地,想与你结识一番,看你气运非凡……”
  “哪有什么气运!胡说!莫要胡说!”
  姬昌着急地喊着。
  他看向左右,低声道:“神仙你若是真想赐福,还请后续去我那府上,莫要在此处,恐有大祸事!”
  赤精子满是不解。
  一旁姬发用力搀扶着姬昌的胳膊,求助般地看向一旁的粟堆。
  姬发刚想喊家里最聪明的四弟过来应对,但他此刻发现,姬旦已经没了影踪,似乎是躲去了粟垛后方。
  赤精子沉吟几声,着实搞不懂姬昌反应的他,决定暂且离去,晚上再来。
  赤精子刚要驾云离开,忽听云上忽然传来了一声清朗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
  赤精子略微皱眉,抬头看去,嘴角轻轻撇了下。
  云中有两道身影缓缓落下,为首的中年道者,面容中正、气息略带锋锐,却是金鳌岛十天君之秦完,一侧的金光圣母身着金色霓裳,自是风姿万千、灵秀可人。
  赤精子早就料到了,他只要现身,截教之仙大概就会现身。
  两教现在的行动步骤几乎一致,都是在南洲满地乱转,看哪家诸侯气运旺盛,就与这家诸侯结下善缘。
  而西伯侯姬昌,更是他们重点关照的人物。
  赤精子有些不满的是……
  他堂堂十二金仙排第二的圣人弟子,截教这边现身的,怎么也该是八大弟子中的一两位!
  现在来的却是截教中只能排中上游的金鳌岛十天君!
  这如何能让赤精子不气?
  赤精子黑这个脸,直接开口:“两位道友这是来与贫道寻衅的?”
  “诶,”秦完拱手行了个道揖,念着大师兄多宝的叮嘱,笑呵呵地道,“我等哪敢与道友寻衅,只是刚好路过此地,凑巧用观气之法望了一下,看这位西伯侯气运悠长,是可造之材,所以下来与这位西伯侯结识一二。”
  姬昌不由得紧紧皱眉。
  这是、是怎么回事?
  两路神明,都来寻他?
  难道是他在地窖中推演的占卜、祭祀仪式,真的与神明成功沟通了?难道他……他当真能代商王……祭祀天地神明……
  姬昌猛地打消了这个不断冒出的念头。
  姬昌冷眼站在一旁,皱眉看着这几个人,眼前浮现出了父亲的头颅,以及被拆解成了数百块的父亲身躯……
  姬昌突然想呕吐。
  他此刻强行忍住,只是站在那,冷眼看着这三个神明。
  神明如果真的能听到他的祷告,为何不是悄悄地前来……
  那边的赤精子扫了眼姬昌,黑着脸对秦完和金光圣母道:
  “两位道友不觉得这般言语有些可笑了吗?此地是贫道先来,两位就算想要结识西伯侯,也该等贫道离去才是,怎么,道友这就等不及想与贫道较量一番了?”
  “哎!”
  秦完笑道:
  “咱们理应充分响应道主的号召,按规矩做事,避免私斗,注重情谊。”
  金光圣母也道:“就是,大家都与西伯侯认识认识又怎了?西伯侯大驾,我等乃是金鳌岛炼气士,云游至此,此间备下小小礼物,请西伯侯笑纳!”
  金光在袖中取出了一只锦盒,锦盒氤氲着浅浅金光。
  姬昌沉吟几声,不知该不该去接。
  赤精子拂尘一甩,自袖中取出了一只玉壶,玉壶中装着几枚祛病消灾的丹药。
  他也道:“西伯侯可要想清楚了,我们两家的礼物,西伯侯只能接一家,此间关系甚大。”
  姬昌有些懵。
  他看了看赤精子,又看了看金光圣母与秦完,两边都是驾云而来,一片祥和宁静的气息。
  姬昌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两路神明在明争暗斗?
  他心底暗叹。
  神明的世界没想到也是如此复杂。
  姬昌淡然道:“多谢各位神明美意,这般礼物,我恐怕都不能收下。”
  “哦?”赤精子问,“西伯侯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呐?”
  秦完也道:“并非什么贵重之物,这般只是给个表示,也不瞒西伯侯,但凡是有点势力的诸侯,稍后我们都会去送些礼物,结个善缘。”
  姬昌心下无比疑惑,表情还是十分平静。
  他对着朝歌城的方向躬身拱手,正色道:
  “诸位神明共鉴,此地为商地,此王为商王,按今法古规,只有大王能与诸位神明交流。
  “我不过是小小西伯侯,地处西北、抵御羌贼,岂敢有这般逾越之举?
  “神明对下民有恩赐,此事着实令我五内铭感,可……规矩就是规矩,礼法万万不可废。”
  赤精子:……
  秦完:……
  “你这西伯侯!”金光圣母皱眉呵斥,“我们好心好意来给你送礼,怎的还教训起我们来了?”
  “诶!小妹!”
  秦完拦下金光圣母,目中反倒是多了几分欣赏之意。
  赤精子面露恍然,掐指推算,而后摇头轻笑,缓声道:
  “原来如此,西伯侯重礼、重规矩,这与我阐教万般相合!
  “此间西伯侯之苦衷,贫道已尽知晓,不过西伯侯还是误会了,你们所谓的神明,在那。”
  赤精子端着拂尘指向天空,缓声道:
  “你们肉眼可不见,那里原本有一个神庭,里面有着诸多神明,有着历代的商王、夏王,还有许许多多神灵。
  “但这都已经是旧闻了。
  “现在的天空,早已没了那个神庭,我们同尊的是天庭天帝、道门三清,天帝又称上苍,苦修漫长岁月、历经无数轮回,终于得了一身道果,正直善良,为众仙之表率。”
  李平安:……
  诽谤啊,这话绝对诽谤啊!
  他哪里经历过漫长岁月了?还历经无数次轮回!
  好家伙,赤精子这位看起来忠厚的阐教师叔,竟然也会阿谀奉承。
  躲在粟堆后的李平安,嘴角微微上扬。
  又听赤精子道:
  “贫道也非什么神明,在这天地间,不管风、不管雨,不管雷鸣、不管旱涝,贫道只是方外修士,在玉虚宫中追随老师元始天尊修行。
  “贫道之师兄名为广成子,西伯侯若是看过上古典籍理应听过这个名号。”
  “是、是黄帝之师!”
  姬昌激动地喊了出来。
  赤精子缓缓颔首:“不错,不错,西伯侯不必担心,稍后我等也会去朝歌城中拜访商王。”
  姬昌闻言,总算是缓缓点头。
  赤精子顺势道:“西伯侯还请收下礼物。”
  姬昌刚要伸手去接。
  一旁秦完却道:“诶!西伯侯何不听听贫道之来路,再做决断?”
  姬昌:“这……”
  赤精子骂道:“道友这般未免太过分!凡事都要讲究先来后到,你们稍后送礼,有何不可?”
  “那可不行,”秦完笑道,“我家素来讲究一个左右分明,西伯侯还是只拿一家的礼物较好!再说了,道友说了这么多,贫道不说几句,实在是心有不甘呐。”
  赤精子目中划过几分精光。
  “道友莫非就是要与贫道为难?”
  “贫道可不是道友的对手,”秦完笑道,“但贫道也有一门阵法,若道友能不吝赐教,贫道也乐意奉陪!”
  “好!”
  赤精子调门都高了:
  “西伯侯在此稍后,贫道去去就回!”
  秦完跃跃欲试:“小妹在此看着天气,莫要让这里下了雨,为兄去领教下赤精子道友的高招!”
  “两位……”
  一旁粟堆后突然传来了有些懒洋洋的嗓音:
  “方外之士就有方外之士的样子,在这里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啊?”
  金光圣母身形一闪,直接出现在粟堆后,瞪眼骂道:
  “我倒要看看,谁的口气竟这般大……呃……”

朝歌篇第九章 姬昌的野望
  赤精子、金光圣母、秦完三位道门仙人,是直接用遁术遁走的。
  李平安原本没想开口说话;
  但他是真的听不下去了。
  现在没了超脱者的威胁,他又给出了如此宽松的大劫比斗环节,还特意给两边送去了总共二百四十具天道化身……
  两家就开始这么玩?
  赤精子、秦完、金光圣母都是本体现身,按他们所说,他们接下来还会去每个诸侯的地盘转一圈,主打一个广结善缘,广泛投资。
  谁起势,他们就帮谁。
  做这种规则之外的事,那不就是作弊吗?
  李平安主动现身,考虑的也是警告两教,让他们莫要做多余之事。
  就当前这个条件、这個规则,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还有什么去争、去躲的吗?
  这三位师叔倒也算识相,认出了李平安以后,并未敢多说其他,匆忙告辞离去,本来说要送出的礼物也没给。
  他们这一走不要紧,姬昌和一群西岐的大臣傻了眼。
  能在西伯侯府做差的大臣们,哪个不是人精,哪个会是愚昧之人?
  三位神明互有针对,他们看出来了;
  神明都想结好他们家西伯侯,他们也看出来了;
  四公子突然开口说话,话语很冲,还训斥了那三位神明,三位神明展露神通、闪到了四公子面前,随后对视一眼,立刻告辞离去。
  这不就是……被他们四公子骂走的吗?
  四公子骂走了神明,且神明对四公子无比忌惮,再联系此前他们所听闻的,四公子能在睡梦中与神明喝酒下棋之事。
  西伯侯府的臣子们顿时明白了点什么。
  四公子姬旦,可通神矣!
  “旦儿?”
  姬昌的嗓音从旁飘来。
  正在‘发呆’的李平安立刻答应:“哎!孩儿在!”
  他转过粟堆,快步向前,迎着周围那一道道炙热乃至狂热的目光,到了姬昌面前,低头行了个礼。
  “父亲,孩儿在。”
  “嗯,”姬昌看了眼左右,皱眉问,“你莫非,认识这些神明?”
  他对姬旦眨了下眼。
  李平安哑然失笑。
  父亲这是什么意思?是想让他回答是还是回答不是?
  略微思量,李平安心底轻叹了声,此事颇为复杂,主要还是源于姬昌本身的复杂性。
  李平安索性拱手道:“回父亲,孩儿好像,梦中与他们见过。”
  “哦?”姬昌嗓音顿时变得洪亮了许多,“我儿在梦中与他们见过,怪不得,这三位神明一看是你,立刻就走了……你可还能喊他们回来?”
  “这个,”李平安拱手道,“孩儿只是一个凡人,如何能喊他们回来?若是父亲想见他们,孩儿入梦去寻就是,自是能寻到的。”
  姬昌立刻道:“莫要乱寻,莫要乱寻!此事稍后再议……我问你,你与神明梦中相会,都是做什么?”
  “下棋、喝酒、聊天。”
  李平安笑道:
  “他们有一种神仙酿,孩儿喝了就会昏睡好几日。”
  “那他们所说的话,当真是真的?”
  “父亲您是问……”
  “所谓的神庭,”姬昌目中满是亮光,向前踏出半步,逼近李平安,低声道,“神庭已不在了,现在上面换了主事人,是吗?”
  “好像是的。”
  李平安似是不以为意地说着:
  “神庭被取代了,现在都是叫天庭还是什么。”
  乱了啊。
  就李平安所知,自己老家的神话故事,天庭其实是从上苍的概念中慢慢演化来的,这个信仰距离历史上的周文王差了近两千年。
  这就是那位拍拍屁股就走了的超脱者老师,创造世界、编造神话的后遗症了。
  李平安快声道:“父亲,据我所知,现在上面没有什么直接管这边的神明,天庭是神仙们一起做事的地方,他们暂时不会管凡人界的事,他们还有更多大事要操心。”
  “哦?那他们今日来,是在做什么?”
  “这个,孩儿就不知了。”
  李平安低头避开了姬昌的目光。
  那目光太过炙热,让李平安都有点心虚。
  “哈哈哈!”
  姬昌大笑几声,对一旁的臣民们道:
  “神仙来了我们西岐一趟,虽是与我没有任何缘法,却是与我儿关系匪浅,此乃我西岐之幸事!
  “旦儿,稍后你就在我们西岐的领地上到处走走,去将伱的德行宣扬给我们的百姓和黎民!”
  巡查领地?
  李平安忙道:“父亲,此事不可。”
  “哦?”姬昌笑道,“有何不可?”
  李平安笑道:“咱们家中,论贤明才干有大哥,论神武过人有二哥,皆为嫡子,我区区四子,好吃懒做、不喜亲民,您想,我好吃懒做到神仙都觉得我能跟他们一起玩乐,如何能代父亲、长兄巡查西岐?此事还请父亲收回成命。”
  姬昌目中带着几分错愕,仔细瞧着眼前这个少年。
  他看了好一会儿,忽地抚掌大笑,笑声中多了几分释然,几分开心。
  他道:“好,听你的!以后你就在我们家各处随意玩耍,允你饮酒作乐,许你蓄养歌姬!”
  “孩儿谢父亲!”
  李平安心底略微轻叹。
  姬昌心情大好,背着手朝着路上走去,也不在这边割粟谷了。
  一群臣民立刻涌了上来,围着少年姬旦为东问西。
  李平安只是应付这些‘狂热分子’,就差点说干了嘴皮。
  ……
  夜深人静。
  李平安坐在新西伯侯府角落阁楼的屋顶上,看着天空中闪烁的星辰,静静思索着后续之事该如何处置。
  他也不知自己该不该收紧封神大劫之事。
  这毕竟是他所许诺的。
  而且说实话,李平安心底是有愧疚的,这种愧疚无法避免、难以摆脱。
  就是……他总觉得自己现在享受的一切,都带着一种难以洗脱的罪孽,都是另一个父亲为了他能活下来而做的一切。
  他可以厚着脸皮说,自己并不知情。
  可他是既得利益者,是妄日老人救了重伤的他,不然完成穿越的其实只有现在的父亲李大志一人。
  ‘算了,让他们随意去做吧,不出大乱子就好了。’
  李平安摇了摇头。
  他并没有兴师动众地说教阐截两教,就当自己并未看到阐截两教的这些小动作。
  他甚至觉得,两教接下来极可能……不用天道化身而直接下场。
  这事发生的可能性还不低。
  夜风习习,李平安手中的清酒已喝的差不多了。
  “旦儿……旦儿?”
  “嗯?”李平安扭头看了下去,却见穿着灰色麻布袍的西伯侯姬昌,正站在一处假山后,对李平安招了招手。
  “父!”
  “嘘!”姬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李平安下意识想翻身跳下去,刚要动作又想起自己这个化身没啥法力,为了修行众生道,他连仙识之力都收回去了。
  “来了!”
  李平安在屋顶小跑了两步,沿着木梯爬了下去。
  他也发现了,之前还在周围巡逻的府兵,以及那些侍女,现在都已没了影踪。
  他快步赶去了假山后,看到了假山遮掩的几条缝隙。
  姬昌看了眼左右,有些费力地抬起了一面石板,露出了斜斜的向下通路,通路边缘还有导水槽以及收集雨水的设计,下方则是一条被发光灵石点亮的通路。
  “走,噤声。”
  “哎,”李平安答应了声,心底也有些好奇。
  随后他就跟在姬昌身后下了此处,进去后不忘关上了石板。
  这里面的通风设计的真不错。
  李平安心底感慨着,随后想起了姬昌前几年在老西伯侯府搞的地窖。
  他仔细观摩,发现此处应该有一条路通往西伯侯府那边。
  对于凡人而言,这算是蛮大的工程了。
  然后他就在一处走廊尽头,看到了十几具被摆放整齐的白骨……
  “他们是修此处地道的奴隶,”姬昌叹了口气,“没办法,不能让他们离开,虽然我也想过把他们的舌头割掉就算了,但最后还是觉得不放心,只能这样了。”
  李平安低声问:“父亲修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掩人耳目。”
  姬昌苦笑着,对这些白骨拱手行了个礼。
  李平安总觉得这一幕有些讽刺。
  杀人者给被杀者行了个礼,然后杀人者还觉得这般已对得起被杀者……好吧,用当前这个凡俗的礼来说,姬昌这个西伯侯给奴隶行礼,已算是给了他们足够的交代。
  姬昌转身道:“来这边,我带你去看些东西。”
  李平安已经大概猜到,姬昌想带他去看什么。
  果然,一面更大、更复杂,刻着文王六十四卦的墙壁,在几只火盆的照耀下,映入了李平安眼眶。
  这面墙的两侧摆了十几个巨大的木架。
  姬昌像是一下老了几岁,手指触碰着这面墙壁,低声叹了口气,喃喃道:
  “若是没了神明,那我这些算什么?我日夜苦思的这些,又算什么?我儿啊,你能告诉为父吗?为父之前,当真没能跟神明沟通吗?”
  李平安静静思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姬昌慢慢地用脸颊靠在石壁上,低声喃喃:
  “还好他们三个不是神明,而是神仙,他们只是自身游玩。
  “神明怎么可能跟凡人交流呢?哪怕是凡人的王,在神明面前也该是渺小的、卑微的,是要匍匐下去对神明行礼的。
  “旦儿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李平安平静地问:“我知道什么?”
  “你知道,我第一次进朝歌城时,有多震撼吗?”
  姬昌微微眯眼,颓然的身形离开了墙面,慢慢走去了一旁的书橱前,坐在了椅中。
  火光照耀着他的面庞,也照耀着他皱纹的沟壑。
  姬昌喃喃道:
  “那是我像发儿这么大的时候,那时的我,也有矫健的身手,射术特别好。
  “我带着一批羌人赶去朝歌城,因为朝歌城催的急,说是怕耽误了时间,所以星夜兼程、日夜不停,羌人都跑死了两成。
  “还好并未耽误祭祀,羌人都送到了。
  “我也累极了,但等我回过神来时,我扭头一看……你猜看到了什么?”
  李平安心海浮现出了几幅画面,随之他摇摇头,配合着问:“什么?”
  “几百个人!几百个!”
  姬昌嗓音变得有些颤抖,身体也在微微发颤:
  “几百个人被脱了衣服,被洗的干干净净,就那么吊起来,一字排开吊起来,然后几百个屠夫向前,开始放血、拆解。
  “我吓坏了你知道吗?我真的,在旁边不敢动弹,只是这么抬头看着。
  “原来羌人被送到这边,就是被屠宰,跟那些牛羊猪狗一样,不,比它们还不如。
  “祭祀开始了……我都不知道祭祀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被人拉扯着换好了礼服,跟在你祖父背后,走在一群大臣之中,看着大王,那个个头并不高的大王,一步一步沿着阶梯走向了最高处,对着上苍祷告,请先祖们庇佑。
  “那些原本被宰杀的人牲,都被当做了祭品摆在这。
  “你知道吗我现在闭上眼,我闭上眼都是这几幅画面,它们翻来覆去、翻来覆去,像是一个醒不过来的噩梦。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都一样。”
  “他们?”李平安有些不解。
  姬昌叹了口气:“就是,大一点的诸侯,为大王镇守边界的诸侯,都一样,都有过类似的经历,都被这幅画面所震撼,大王就是要我们害怕、恐惧,然后啊,突然有一天,我在家里接到了你祖父的棺木,打开棺木……他就像是人牲一样,被拆解成了一块一块的,被送到了我面前,然后大王的使者告诉我,我从今天开始就是新的西伯侯了……”
  李平安微微颔首。
  姬昌抬头看着他,目中的神色无比复杂。
  他低声道:
  “你知道吗旦儿,我其实从不敢去想,怎么为你祖父讨个说法,你祖父并没有谋反,他为商王东征西战,为商人开疆扩土,最后得到的就是这么个下场,我不服!但我又不敢不服!
  “在今天前我一直想,一直想、一直想,商人与天上的神明是如何沟通的?
  “整个商国,只有大王知道如何与神明沟通,那这件事有没有可能是假的?是商王为了哄骗我们,吓唬我们,故意这么说的?
  “其实不只有我一个人这么想,他们都在这么想。
  “然后,我就开始偷偷的学他们的祭祀之法,研究人牲的祭祀步骤。”
  李平安怔了下。
  他想到了那十几具白骨。
  那可能……并不是修地窖的工匠……
  姬昌苦笑:“但我根本沟通不了神明,我的占卜也时时出错,每次当我以为我找到了规律,但后面却发现,规律都是错的,无迹可寻、真的无迹可寻,你来看,这些卦象!这些刻录!我真的找到了一些规律,可这些规律,跟神明无关啊!我甚至可以预测到,什么时候会下雨,什么时候会刮风,而且大多时候都是准的!”
  李平安暗自点头。
  六十四卦暗合天道之数。
  “唉,”姬昌似是释然了,“今日才得知,神明早就没了,没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没人再护着商王了!他们的先祖,他们一直供奉的先祖,都没了!”
  他大笑了好一阵,随后看向李平安,目光有些复杂。
  姬昌低声道:“旦儿,我需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我。”
  “不然父亲您会杀了孩儿,是吗?”
  李平安含笑应着。
  姬昌微微一怔,袖中藏着的匕首缩的更里面了些。

朝歌篇第十章 姬旦遭囚
  “旦儿你说什么胡话。”
  姬昌的目光带着几分笑意,在一旁火盆的照耀下,他沉重的抬头纹似乎布满了沟壑。
  “为父如何会杀了自己的孩子。”
  “我们之间其实没那么多的感情,在我几岁时我就去了朝歌城。”
  李平安平静地说着。
  说实话,他面对姬昌,完全没有任何压力,他现在所想最多的,就是不给姬昌更多压力。
  这位人前威风、贤明、开朗,会很多道理的西伯侯,实际上背负了太多压力,超过他自身承受能力的压力,以及……足以让他内心扭曲的压力。
  李平安继续道:
  “父亲,我知道你在惧怕什么,你怕我给家族招来麻烦。
  “您眼中的商人是什么样的,我能理解,也能想象到,您眼中的商王就是商人这个群体的领头羊。
  “但父亲,我并不是商人,我是周人,生于西岐、根也在西岐。
  “您如果担心,稍后我能吓退神仙的消息传去朝歌城,会引发商王的猜忌,那我可以离开西岐城,去虞国躲避,或是随便去哪儿都可以。
  “您没必要在这里杀死我,然后再对外宣布我被神仙带走了之类的话。
  “虽然这样对您而言是件好事,您能趁机提升一下自己的威望,以及对其他诸侯的影响力,让他们看到……瞧,我们周国在神界也有人了。”
  姬昌喉结微微颤动,他和煦地笑着:“你这个孩子在胡说什么?虎毒尚且不食子。”
  “因为您不只是我的父亲,还是西岐之主,周人的王。”
  李平安双手揣在袖中,轻叹了声:
  “我不想与您出现什么争执,因为我觉得,如果换了是我面对这种强压,做的定不如您。
  “父亲,我们可以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谈?谈什么?”
  “灭商。”
  少年姬旦的嗓音在这个地窖中来回飘荡。
  姬昌皱眉注视着姬旦。
  李平安的目光带着几分嘲弄,这让本打算暴怒说一句‘逆子何敢忤逆大王’的姬昌,莫名压下了火气。
  姬昌沉吟几声,表情变得平静且冷漠,一双眼睛盯着眼前这個少年。
  十分陌生的少年。
  “你为何……为何如此聪明,比你大哥还要聪明百倍。伱此次回西岐城,可是大王让你来试探为父?”
  “父亲猜错了,”李平安笑着拱了拱手,“商王送我回来,只是因为我与他出现了意见分歧,朝歌城中发生的事,想必父亲已经知道了。”
  姬昌淡然道:“不错,大王像是突然发疯了一般,杀祭祀、灭庖户,还宣布大典不准再用人牲。”
  “其实,大王在此前就已这般明令禁止了,只是这次做的更直接了一些。”
  李平安缓声道:
  “孩儿不能说此间的内情,因为知道这些之后,会干扰南洲凡俗的正常运转。
  “父亲可以当,孩儿其实也是天上的神仙,只是因凡尘众生皆苦,下凡来试着改变这一切。
  “今日现身的那三位神仙,应该也能作为此间例证。
  “所以,父亲今夜若杀我,那我不会反抗也不必反抗,这对我而言只是人世间的一次旅途,我可以有更简单也更直接的方式,像是那位大王一样,暴力地去解决这一切。”
  姬昌许久没说话。
  他在消化李平安的这些话语。
  姬昌问:“真不是大王让你试探我?”
  “父亲在大王身侧安排的人还少吗?”
  李平安温声说道:
  “父亲应该知道,大王发了这次疯之后,就大病一场。
  “孩儿已预感到他性情将有变化,故提前回返。”
  姬昌沉声道:“朝歌城的消息一个月才能传到这里,不过你说的这些,确实与你离开朝歌城时间都能对应,朝歌城那边群臣惊惧,都认为大王此次昏睡,就是神明在惩戒大王,天将降下惩罚。”
  “那父亲觉得呢?”李平安轻声问。
  姬昌道:“应当是触怒了神灵。”
  “那父亲就这般理解吧,”李平安轻叹了声。
  果然,中年人的理念是最难更改的。
  “孩儿来凡俗有孩儿自身的使命,不为商,也不为周,言尽于此,孩儿当回去了。”
  “站住!”
  姬昌突然起身呵斥,袖中的匕首滑了出来。
  他拿着匕首,注视着前方少年的背影。
  姬昌的目光不断挣扎,极度的挣扎,手中的匕首微微颤抖。
  李平安闭目等候。
  如果姬昌决定杀了姬旦,那他并不会多做什么。
  这个世界本身就是错误的,一切的源头都在于自己老师编造的神话,而当前这不过是他众多责任中的一件小事罢了。
  噹、噹噹。
  姬昌手中的匕首落在了地上。
  他像是失魂了一般,愣愣地站在那,心底的阴影几乎要将他完全吞噬。
  “你、你如果是神明,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姬昌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无力、几分愤怒:
  “我们为商人尽心尽力,尽心尽力的抓羌人,抓我们一千年前是同一个祖宗的人,给他们做人牲,去祭祀、去供奉他们的先祖!
  “我的父亲就是他帝乙的一条狗!他就算是一条狗!也替他捕猎了那么多猎物,杀了那么多的强敌!
  “结果呢?
  “结果一具全尸都没留下。
  “就因为他猜忌、他觉得,他觉得我们姬家对他不忠,他是王他就可以这么觉得,因为他是王我们就要去信奉他!”
  姬昌双手像是抱住了滚烫的铜柱,怒吼的嗓音在此地回荡:
  “我们周人变强就是有错,我们人越来越多就是有错,我们威胁到了他们商人就是有错,我们早就不得已把一半的族人分出去,他们还是觉得我们有错!
  “这是王吗?这是王吗!他配吗……配吗……”
  李平安闭目不言。
  姬昌在后不断喊叫着,释放着,最后跌坐在了地上,双眼不断流泪。
  “旦儿,我真的快被他们逼疯了!我真的、真的。”
  “父亲,”李平安低声道,“你如果要杀我,我并不会怪你,动手就是。”
  “你知道的。”
  姬昌看着那把匕首,终究还是仰头叹息。
  “国若灭,家必亡,这么多周人在看着我……我不能把周人的命搭上去。”
  李平安闭上双眼。
  凡人诸悲莫过父子相残。
  他静静等着,听到了那缓慢且无力的脚步声。
  单凭姬昌现在的状态,少年姬旦想反杀其实很简单,但李平安此刻并未动弹。
  他眼前不断浮现出一幅幅画面。
  天地残骸;
  众生在灭世的火焰中沉沦苦海;
  一次次开天,一次次注定的命运。
  没人知道他的迷茫,没人知道他的愤怒,而活到了现在,合道了的他,只能一步步前行,被推着前行,在一个被设计好的甬道中。
  他现在只想去完成这一切,去打破前方那一面面墙壁。
  在这里离去,或许也是好事,他可以更专心去谋划封神,去领悟诸多大道,去走这条他不得不走的路。
  不用或许,这就是好事。
  东皇选择用遗忘和消失来对抗他的命运。
  而他,必须想办法去尽量治愈那个一走了之的老人所留下的创口……
  哒。
  一只大手摁在了姬旦的肩上。
  李平安在等匕首刺他背部的痛感来临。
  另一只手突然摁在了他的胸口,用力向后摁着,让他落入了一个不算宽阔的怀抱。
  李平安愣了下。
  背后姬昌的哽咽声,让他有些回不过神。
  “我怎么会杀我自己的儿子,我怎么会杀我自己的儿子……你告诉我该怎么办,旦儿,你告诉为父,为父到底要怎么办,我怎么办才能保护你们……商人有那么多先祖在上面啊。”
  李平安没有答话,心底暗自一叹。
  那夜过后,姬旦再未出现在西伯侯府。
  西伯侯姬昌对外放出消息,说自己的四子姬旦被神仙接去。
  只有西伯侯身旁的几个亲信老侍卫知晓,四公子就在西伯侯府,只是在地下呆着,脚上多了一副沉重的铁链。
  这几个老侍卫负责给姬旦送饭,且每个都是不识字的聋哑之人。
  ……
  被囚禁了。
  李平安着实没想到,姬昌会用这样的方式。
  不过,姬昌的目的也完全达到了。
  根据他在天道中的观察,姬昌放出四子姬旦被神仙接走的消息,再加上西岐城内外盛传的姬旦可梦中会神明的消息,西伯侯姬家在八百诸侯中的威望直线上升。
  这般消息渐渐传去了朝歌城。
  商王帝辛对此并未有太大的反应,而帝辛身旁的几位大臣,却联名上奏。
  “大王,西伯侯四子之事如今在各地传的沸沸扬扬,此事若不加以处置,恐怕诸侯人心思动,酿至灾祸。”
  “哦?”帝辛口中念着姬旦之名。
  他总觉得这个名字十分熟稔,心中也有些亲近,但仔细思量,终究觉得,此事如大臣们所说那般,并非什么善事。
  帝辛道:“如今各家诸侯如何评价姬昌?”
  “这个,”商容道,“都在说姬昌贤德,有上古遗风,西岐城风调雨顺乃是有神明护持,姬家当兴。”
  帝辛眉头微皱:“姬家当兴,那我商人是不是要让位于周人啊?”
  几位大臣接连开口:
  “禀大王!先帝斩季历,便是忌惮这周国国力太盛,姬昌本就怀恨在心,不臣之心定当是有的。”
  “大王,先帝斩季历已让诸侯颇有微词,最少有半数诸侯都道先帝残暴,若再对姬昌起杀心,怕是有诸侯思及自身,定要反矣!”
  “臣以为,我大商已是失却了镇服他们的实力,且过去十数代以来,我商人之兵、甲、车、骑等军术,皆为诸侯习得,此事乃如今社稷动荡之根本!若不展我商军之威,如何能定诸侯之心?”
  “嗯。”
  年轻的帝辛面露纠结,抬头看向一旁比干。
  “皇叔觉得如何?这姬昌,该如何处置?”
  比干笑了笑,缓声道:“杀也可,不杀也可。”
  “哦?”帝辛不解,“皇叔此言如何解?”
  “杀姬昌,就要灭那周国,灭周也要灭虞,此两者需动我商军主力。”
  比干慢条斯理地解释:
  “故,此战只能胜、不能败,姬昌只能死、不能活,不然朝歌城后续必被诸侯联军吞没。
  “大军一开,诸事退避,兵器甲胄粮草必须充裕。
  “若不杀,那就简单一些,若陛下不放心姬昌,不如就让他来朝歌城中,做那诸侯之表率,东西互制。”
  帝辛略微沉吟,皱眉不语。
  他扭头看向了一侧石柱前坐着的身影,最近刚见识过这位太师‘真本领’的帝辛,嗓音都变得有些温柔。
  他问:“太师以为如何?”
  其实帝辛有三四位少师,他登临王位之后,少师自动晋为太师,太师更像是一种敬称。
  而闻仲,自金鳌岛修行归来不久,额头修出了神眼,能呼风唤雨、腾云驾雾,更是有一群神仙道友为伴,帝辛自是有三份惧怕。
  闻仲睁开眼道:“大王,此事臣不敢多言语,只是臣觉得,姬昌乃诸侯交口称赞的贤明之人,若贤明之人被大王所杀,大王自会背负骂名,但若贤明之人先失其名,后得其罪,众人何敢异言?”
  帝辛缓缓点头,闭目思索,随后便缓声道:
  “寡人大婚在即,传令四伯侯提前入朝歌城中,待寡人大婚之后,自会与他们分封。
  “东西互制,不失为妙策。”
  众臣大半松了口气。
  大王可能不太关心这些,但他们却是知晓的,如果是征讨一些小方国,或者离着朝歌城比较近的大诸侯,其实想都不用想,灭掉他们十分轻松。
  可若是远讨西岐,陷入苦战,粮草都是巨大的问题。
  比干心底暗叹。
  王室各支脉规模太大,就如无底洞般,吞噬着商国之热血。
  不过,他也非没有解法,稍后只需给他一个合适的机会,他自当为商人革新旧制。
  闻仲坐回了自己单独享有的座椅,额头竖眼闭合,抚须作出一幅高深莫测之状。
  其实……
  ‘唉,离开朝歌城太久,国事有点不擅长了,莫要露馅才行。’
  ……
  西岐城,西伯侯府,地下密室。
  李平安捶打了几下有点发酸的肩膀,将那重重的竹简放回书架,带着铁链走回自己的简单床榻。
  有一个好消息,也有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姬昌虽然囚禁了他,却对他更信任了,还给了他一个任务。
  坏消息是,姬昌想让最聪慧的儿子姬旦,继承他的六十四卦,以及各类推演之法、治世理念、养民之策,还要定期考核抽检。
  李平安是真的没想到。
  他堂堂天帝,合道之道主,超脱者之执念,竟然还有应付考试的一天。
  这事还真别说,他的众生道,每日感悟源源不断,那叫一个地道。

朝歌篇第十一章 太乙之困
  “传,西伯侯姬昌,入朝歌城觐见!”
  商王使者的嗓音,自西伯侯府上空盘旋。
  姬昌似乎早有准备,在其他人还在发愣时,已经低头行礼,高呼谢大王恩典。
  西伯侯府立刻紧张了起来。
  距离西伯侯四子被神仙接走还没两个月,朝歌城那边就已派来了使者,以大王大婚之命召唤四方伯与各路诸侯入朝歌城中觐见。
  此事怎么看,都酝酿着些不同寻常。
  但姬昌表现的,就无比平静。
  他气定神闲地一笑,对家臣们和儿子们缓声说道:
  “我长子如今就在朝歌城中,我去朝歌后,你们就以发儿为主心骨,切记,当关心黎民百姓、鼓舞农桑诸事,外御羌人,内防小国。
  “北伯侯崇家不知为何,对我西岐虎视眈眈,近年来连征数小国,似是要剑指我西岐。
  “此事不得不防,尔等需小心提防。”
  周国众臣心中安定了许多。
  虽然大家都怕,再有‘帝乙杀季历’之事上演;
  但王命已至,他们不遵就是造反。
  面对强大的商国和残忍的商人,周还不敢。
  夜深人静。
  睡了一天,实际上是在天道中感悟大道一整天的李平安,慢悠悠地在简单的床铺上醒来,不紧不慢地穿鞋、喝茶,在两名聋哑老侍卫的伺候下简单洗漱,而后跪坐在了一张矮桌后,开始了今日份的陶冶情操。
  看着面前那昂贵的布帛,李平安也不知道自己该写点什么。
  要不,画个小鸡吃米图?然后就开始聆听众生之音,感悟众生大道?
  “旦儿!旦儿!”
  一旁传来了姬昌有些着急的呼喊。
  李平安放下了自制毛笔,抬头就看到姬昌风风火火地从火盆后跑了出来。
  “商王今日召唤,说是让为父去参加他的婚宴,后续还有分封,不知何意!”
  “嗯?”
  李平安怔了下,略微掐指推算。
  天道没加载什么剧本,他也没向前推动啊?
  李平安道:“父亲莫要着慌,周国就是你的后盾,大王如今尚且年轻,年富力强,正是想大展宏图之时,一定是有自信统御诸侯,而不是像帝乙那般年纪上去了、猜疑心太重了。”
  姬昌总感觉自己四子在含沙射影。
  姬昌负手来回踱步。
  他其实心底是有数的,只是压力太大,想来这边找个安慰罢了。
  他道:“此间诸事怕是会有诸多变数,我若离了西岐城,难保大王不会安排他的心腹,也就是北伯侯崇家攻打咱们,我们未得王命,无法行使方伯讨伐之权,崇家却可,他只要编造几個理由,就可发动兵祸。”
  李平安想了想,缓声道:“父亲放心去朝歌城就是,可给二哥留下口信,若是遇到兵祸,就让他下来寻我,我自会现身为他出谋划策。”
  姬昌沉吟几声:“你可擅兵事?政务与谋略还是有些不同的。”
  “父亲放心,小事罢了。”
  李平安含笑摇头:
  “不过,父亲去了朝歌城,还是要注意一下,莫要忤逆大王,更不要跟其他诸侯结党。
  “您想做的事业,必须忍耐、忍耐、再忍耐。”
  “唉!”
  姬昌叹了口气:“也罢,为父占卜一卦,看看天数如何。”
  李平安想了想,还是抽回了此前卡在了天道和姬昌之间的‘限制’。
  姬昌以六十四卦推演诸事,已能接近于道。
  这想想还是蛮不可思议的。
  一个凡人,近乎于道。
  黄龙师叔这种空有一身法力的仙家莽夫,干脆自挂东南枝算了。
  ……
  “阿嚏!”
  黄龙真人揉了揉鼻子,看着眼前的几位师兄露出了歉然的微笑,低头收拾起了桌上的碗筷,更换了几碟点心。
  太乙真人问:“怎么,一条龙也能偶感风寒?”
  “不知是哪个天杀的在背后念叨,刚才出现了一点天道感应。”
  黄龙真人摇摇头:
  “继续说正事,这咋办?我们当真要选四家诸侯一起支持?”
  玉鼎沉声道:“此前天命在周,只是平安师侄合道后,天命已被废了,一切都是按南洲局势演变发展,单纯只占周国,已是不太妥当,但周国国运还是在的,哪怕比不过商国国运,也能算是一方霸主,以周为辅,再选三个大诸侯扶持,胜算最大。”
  赤精子叹道:“贫道也是疏忽大意,去周国之前没仔细观察,还当那姬旦已非平安,没想到平安还在那。”
  “姬旦是道主的分身,”广成子笑道,“虽然东皇太一和九尾狐止初借用混沌钟的威能培养了新的魂魄,自身离开了这面棋局,但这般做毕竟是不符大道运转的,道主应该是考虑这个,才会花几十年走过凡人一生,也当自身历练了。”
  几仙同时颔首。
  黄龙问:“大师兄,你说我们要不要去找平安师侄那边道个歉?”
  “道歉?道什么歉?我们做错了什么吗?”
  广成子目中多是无奈,缓声道:
  “道主不提此事,那我们就没必要自己再撞上去,难道非要道主点明道姓说我们阐教坏了规矩?
  “再说,我们只是去结缘,截教却是有意针对,还想把事闹大,在封神比斗正式开锣前,故意激我们与他们斗法一场。
  “此事过错还是在截教身上,与我等何关?”
  玉鼎真人却道:“大师兄所言不无道理,但此间之事,还是去赔个礼比较稳妥。”
  广成子沉吟一二:“那不如请咱们之间跟道主最熟的师弟过去一趟。”
  太乙真人啧了声,叹道:“我就说,这种苦差事还是要我来吧?各位慢喝茶,贫道去去就回。”
  言罢,太乙身形一闪就没了影踪。
  “呃,”黄龙指了指自己鼻尖,“不该是贫道吗?”
  广成子和赤精子对视一眼,目中多了几分隐忧。
  “太乙师弟大概是有事想找平安师侄,”玉鼎真人笑道,“各位师兄不必担心,太乙师弟独自一人时,其实还是比较谨慎的。”
  “他那可不叫谨慎,”赤精子轻轻摇头,“单纯怕死罢了。”
  众仙一阵莞尔。
  却说太乙真人腾云驾雾、遁出昆仑,直奔南洲而去。
  他也没遮掩行踪,路过天庭天兵把守的南洲边界,还故意显露出自身气息,让天兵记下了他的行踪。
  太乙真人是去找天庭天帝的,何必遮遮掩掩。
  不过,太乙刚抵达西岐城上空,就不由得皱紧眉头。
  一是他看到了,李平安的化身姬旦被囚禁于西伯侯府地下的情形;
  二是,他在空中寻到了一抹熟悉的道韵。
  赵公明的道韵。
  ‘贫道可非这厮的对手。’
  太乙真人打起了退堂鼓,目中多了几分犹豫。
  但他刚要退走,就见空中金光一闪,赵公明已是去了地下密室,太乙真人目中思量、前后踌躇,还是一跺脚、一扫袖,径直化作虹光遁入地下,与赵公明几乎同时出现在密室之中。
  两仙同时现身,把此地那两名老侍卫吓的瞪圆双眼。
  李平安却是见怪不怪,收笔停墨,看向前方。
  “两位师叔这是约好的?”
  “哈哈哈哈!”一身墨色铠甲的赵公明扶腰大笑,“怎么可能是约好的,偶然遇到,偶然遇到啊。”
  太乙真人干笑了声,看向那两名老侍卫,抬手点出一指。
  他没有让侍卫晕过去,而是将他们关在了光柱中,顺便让他们被割掉的舌头重新长了出来,修复了他们的耳膜。
  随后,太乙笑吟吟地向前,对李平安行了个道揖:“见过道主。”
  没行礼就直接在矮桌侧旁坐下的赵公明,顿时略显尴尬。
  “两位请坐,”李平安抬手做请,“怎么突然来我这了?莫非是想看我笑话?”
  “岂敢岂敢,”赵公明笑道,“此前两位师弟师妹来了此处,冲撞了道主,大家忐忑不安,怕道主怪罪,特来请罪来了。”
  “师叔私下里就喊我平安就是,”李平安笑道,“有什么冲撞不冲撞的。”
  太乙真人施施然盘腿落座,小声嘀咕:“这是咋了?怎么还能被一个凡人欺负了?给你绑起来了?”
  李平安摇头道:“姬昌多疑,压力巨大,怕我是帝辛的探子,先控我几年。”
  “啊?”赵公明瞪眼骂道,“这姬昌也太不识好歹!”
  太乙真人却道:“那平安你为何不对姬昌道明身份?”
  “那样就没意思了,姬旦就是姬旦,没必要给他太多附加的身份。”
  李平安笑道:
  “我也想看看,没了天命的周国,到底会走向何方。
  “再说了,我的众生道必须体会众生,这般牢狱之灾对我来说千载难逢,我现在感悟不断积累。
  “不过修道这般事,前面这百分之九十九的难度如果是一,那后续百分之一的难度就是无穷大,我也不知后续该如何把众生大道推到最顶峰,极有可能是要用姬旦的这一缕魂魄,在轮回之中轮回数百次、数千次。”
  “啊?”
  赵公明不由动容:“既为道主,何必如此为难自身?”
  “道主只是与天道相合,如今的天道距离能开辟星海天地差之远矣!”
  李平安摆摆手,继续道:
  “不谈此事了,两位师叔前来若是为此前之事赔礼,那就大可不必了。
  “不如给我弄点酒菜,咱们在这开怀畅饮一番。
  “我都好多天没吃过肉了,着实想念。”
  太乙真人刚要答应,赵公明已是蓬的一声消失不见。
  “等着,马上来!”
  然而赵公明刚走,太乙真人随手就拿出了玉虚仙酿,对李平安轻轻眨眼:“截教弄菜,阐教拿酒。”
  “师叔伱怎么单独就过来了?”
  李平安笑道:
  “若有事直说就可。”
  “等赵公明走了,”太乙真人轻叹了声,“我现在啊,着实拿不准主意。”
  ……
  地牢内一番欢宴过后,李平安送走了两位仙人,上方的西伯侯府也送走了西伯侯姬昌。
  太乙真人很快去而复返。
  赵公明躲在暗处偷听。
  李平安对此心知肚明。
  “平安,是这么回事。”
  太乙真人盘腿坐在矮桌前,解开了那两名老侍卫身周的金光,老侍卫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大气都不敢喘。
  “我那个弟子,灵珠子,你知道的。”
  太乙叹道:
  “他呢,跟你们天庭也有点渊源,此前我也感觉到,他好像是跟封神大劫有关,是封神大劫中的重要人物,天道给了气运庇护。
  “可现在,他的气运突然散了,修为也陷入了瓶颈。
  “他本是一颗灵珠化身,说白了,其实是瑶池中的一颗石子,因自上古至今吸纳了太多灵气,开窍了、化了形,但本身跟脚也就是这般,上限也就这样了。
  “我此前动了让他来转世投胎成人,借着劫运成仙的念头,那应该是大劫的劫运作祟,而今这般念头却是犹豫不定,不知该不该让他投胎成人。”
  李平安沉吟几声。
  哪吒?
  站在天庭的角度,他自然是想让哪吒出来的,灵珠子反正就在那。
  这跟此前杨戬的问题性质完全不同。
  杨戬那个,其实就是去算计瑶姬,而瑶姬本身就是他的义妹,还是准提过来算计,此事他断然不能忍。
  现在让瑶姬自由恋爱、找个对象结婚生孩子,也是全然不赶趟了。
  但哪吒不同,哪吒是灵珠子带着法力转世,真仙起步、天仙速通、金仙唾手可得。
  李平安问:“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你那手下,李靖啊。”
  太乙真人笑道:
  “我之前都打听清楚了,李靖是你的亲信,也是万云宗弟子、铸云宗颜晟的儿徒,这叫什么来着?
  “啊,用你父亲的话来说,就是苗正根红。
  “实话说,若非是我几个同门出了事,被你另一个父亲吸回去了,直接消失不见,李靖那俩儿子,现在估计都进玉虚宫修行了。
  “平安你觉得如何?只要你点个头,我就去李靖府邸蹲守,只要他夫人孕了珠胎,我就把灵珠子送下去!”
  李平安摸着下巴仔细思量。
  他在推演,太乙真人是自己冒出来的这念头,还是天道在影响。
  随后他发现……是惯性。
  是此前天道加载的‘封神剧本·妄日创’,所产生的惯性。
  李平安轻笑了声:“此事我不发表任何意见,不给任何参考,也不做任何算计,师叔想如何就如何,与我无关。”
  太乙真人有点迷茫地张了张嘴。
  而暗处的赵公明略微思忖,眼前一亮。
  李靖,天帝亲信,在南洲暗中潜伏,已有二子。
  赵公明转身就走,顶尖大能的实力爆发开来,直奔陈塘关而去。
  太乙真人坐在那犹自犯难,着实不知该不该把自家弟子送入大劫之中,他是既想要大劫带来的好处,又不想让徒弟承受大劫的风险。
  李平安笑道:“师叔,你要是再不行动,李靖的陈塘关都要被搬去金鳌岛了。”
  “什么?”
  太乙真人愣了下,随后面色大变,身形一闪直接消失不见。
  “不好!诸师兄速来支援!”
  李平安摇摇头,看着满桌杯盘狼藉,招呼一旁老侍卫前来收拾。
  “我与神仙语,莫要对人言。”
  两个老侍卫磕头如捣蒜。

请假条
  抱歉,小伙伴们,归因事离家,需请假一天,明晚恢复更新~
  《仙父》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朝歌篇第十二章 李家门内风波起
  李平安心神回归本体,点开一面云镜,而后就差点笑出声。
  正在旁边打坐偷吃零食的牧宁宁扭头瞧了过来,歪头看了几眼。
  “来,”李平安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牧宁宁下意识看了眼左右,虽然都是老夫老妻了,但还是会有些放不开之感,扭扭捏捏到了李平安身边。
  李平安现在唯一能给家人发的一点祝福,也就是长生不老了。
  牧宁宁也不必费心修行,平日里吃吃喝喝、游山玩水、教导下李樱樱,玩着玩着就‘废’了。
  “诶?这是哪儿呀?”
  牧宁宁小声问。
  “李靖那边,”李平安笑道,“此前李靖还被传是我或者父亲的私生子,只因我们都姓李。”
  “那到底是不是私生子呀?”
  牧宁宁看着画面中,那个络腮胡子、身体魁梧的李靖,忍不住小声问。
  李平安:……
  “真的不是!你听我解释!”
  “哦,哼。”
  牧宁宁的那个白眼让李平安禁不住抬手扶额。
  云镜中,刚从朝歌城回返家中的李靖,现在也是一个头两個大。
  ……
  自从李靖下凡到了这陈塘关,确实给陈塘关带来了不小的变化。
  外寇不敢入,流民得安所,奴隶可得食,百姓皆暖衣。
  当然,李靖偷偷摸摸控制了大商东部重要雄关总兵之事,其实也是李靖领会错了天帝陛下的旨意,也算是他的一点可以忽略不计的污点了。
  李靖现在已经不给那几个总兵下命令。
  此次朝歌城一行,李靖参与了新王登基之事,但因帝辛临时换了‘演员’,李靖最后其实没得到什么大的封赏,只是得了一些赏赐,就被帝辛打发回了朝歌城。
  李靖本还以为他能封侯来着。
  虽然他并不在乎。
  回家后,李靖就招来了自己的两个儿子,用罢家宴,李靖就板起脸来,抚着胡子沉吟一二,想从哪个角度训斥儿子几句。
  若不训斥,如何能展现出他作为父亲的威严?
  万一这李金吒和李木吒长歪了,以后为非作歹、杀人放火,他还有何面目去见天帝陛下?
  李靖沉吟几声,这边刚要开口说话,头顶就传来了一声招呼。
  “李总兵可在家啊?”
  李靖抬头看去,面色一变立刻起身。
  云上,一名身着紫色战甲的中年美髯公驾云落下。
  院子前后,呼呼啦啦跪倒了一片侍卫和奴仆。
  李靖起身,快步外出相迎。
  “前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哈哈哈!”
  赵公明抚须大笑,温声道:
  “李总兵客气了,客气了,谁不知李总兵……”
  他话语一顿,瞧着各处布景,以及屋内那修为并不怎么能入眼的妇人,以及两个刚开始修行的孩子,心下已是了然。
  不能点破李靖在天庭的身份。
  赵公明转而道:“谁不知李总兵英明神武,着实令人钦佩!”
  ‘赵公明这般大能怎得突然到我家了?’
  李靖不明所以,却也知晓天帝兼道主的李平安更喜欢跟截教仙一起交往。
  要问是谁。
  那自是不得不提的龟灵灵……
  “前辈谬赞,快里面请!”
  李靖转身做请,赵公明含笑拱手,一同入内。
  殷夫人见状,起身见了礼,便要带着两个儿子去后院躲避。
  赵公明笑道:“莫急,莫急,李夫人且慢!”
  殷夫人求助般看向李靖,李靖嘴角笑容有点僵,立刻道:“夫人也入座就是,金吒木吒,莫要失了规矩。”
  金吒木吒一同行礼:“拜见前辈。”
  “哎哎,好!”
  赵公明抬手摸了摸自己身上,随手拿出了两颗定沙避风珠:
  “小小礼物,送给孩子们玩耍!”
  李靖:……
  他都没两件这个级数的后天灵宝!
  这截教外门大师兄果然大方。
  李靖笑道:“长辈赐、不可辞,收着吧。”
  “谢前辈。”
  金吒、木吒接过了宝珠,乖巧地应着。
  一旁有侍女哆哆嗦嗦地送来了茶水,这般哆嗦明显是紧张的。
  李靖问:“前辈不知为何突然前来?也没提前给个信儿,着实让我措手不及,也没能备下宴席,好生招待。”
  “李总兵客气!”
  赵公明笑着拿起了腔调:
  “贫道本是追随截教圣人修行的截教弟子,蒙师不弃,得了机缘、享了造化,有了今日这大罗之道果、长生之命途。
  “在洪荒之地,也算略有薄名。”
  李靖笑道:“前辈过谦了,截教外门大弟子、峨眉山中大罗仙,不入五行越三界,定海神珠定圣颜……这般话,李某在东洲时,听的耳朵都要起茧了。”
  “啊哈哈哈哈!”
  赵公明顿时大乐,抚须点头,看着那两个孩子心中略有些犹豫,随后直接道:
  “实不相瞒,贫道今日路过此处,眼见一股紫气直冲霄汉。
  “细看之下,却见是贵府的两位公子,天姿不凡、悟性惊人,更是有成大神通者的气运!
  “这般良才着实难得,贫道心中按耐不住,这才自这南洲俗世现身,冒昧登门,欲寻这二子一同归于碧游宫中,拜圣人、寻师尊,入我截教万仙,得享万世安宁!”
  殷夫人听闻此言顿时大喜。
  李靖却只是挤出了一点微笑,抚须沉吟。
  赵公明竟是来收徒的,这着实有点出乎李靖的预料。
  对于这两个儿子,李靖也有自己的打算,他其实是想等自己完成了南洲的差事,就带金吒木吒直接回天庭修行,待他们修成元仙,就下放到天兵之中。
  按天帝父的话,那就是下基层、造锻炼,勤抓实干、步步登仙。
  这是什么?
  光明前途啊。
  若是去截教……截教听着倒是不错,通天教主乃四圣之一,截教更是万仙来朝,但截教……
  并不怎么守规矩。
  其内业障大仙也着实不少。
  甚至,李靖还听人聊起过,有几个岛上还有大批毒仙、瘟仙,走的怎么看都不像是正道。
  让两个孩子去截教,完全不是镀金,那是给他们未来的天将履历上,增加一些可能会被扩大的污点。
  李靖沉吟几声,殷夫人见状立刻也收回了笑意。
  赵公明是哪般人物?
  李靖的心思,他自是一眼就看透。
  赵公明笑吟吟地说道:“我知李总兵可能会有些顾虑,但我截教,却是实打实的修行福地呀,不说那碧游宫,就说那金鳌岛、九龙岛、蓬莱仙岛、骷髅山,哪个不是群英荟萃、群仙云集?”
  殷夫人和金吒、木吒额头挂满黑线,整个人被阴影侵染。
  这位前辈刚才是说骷髅俩字了吧?
  骷髅山这个地方,怎么听都不是正经修行的去处啊!
  ‘以名取人’——节选自《不要以名取人》。
  李靖忙道:“前辈您言重了,李靖如何敢怀疑截教的实力?截教乃天地间第一大教,随便来个弟子就足以教导李某的这两个儿子,但这……这……”
  “李总兵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赵公明温声道:
  “若有什么难处,尽管与我言说,我们截教还是有许许多多喜欢收徒、更善于教徒的大神通者。
  “比如你看,我那无当师妹,我那金灵师妹……金灵算了脾气太爆容易打孩子,还有我那三位义妹。
  “只要李总兵你点个头,我赵公明用这名字担保,定会把两位公子安排的妥妥当当!”
  李靖目光微微闪烁。
  若是能让金吒和木吒拜师大能,其实也不失为一个出路,起码以后也能多个靠山。
  再说,封神比斗之后,这天地间说不定会怎么样,截教说不定会有大批高手入天庭……
  见李靖明显意动,赵公明露出了胜券在握的微笑。
  在天庭看热闹的李平安想了想,随手给自家父亲发去了一条‘消息’。
  无他,阐教的仙人此刻已经到了李府。
  两边今天怕是又要争起来。
  李平安已是懒得现身去管,也不能总是现身了,必须注重下道主天帝的威严感。
  父亲李大志倒是可以没事多出来溜达溜达,反正大鹏鸟就在身侧,想去哪,就去哪儿。
  云镜中,赤精子与黄龙真人已是跳了出来,驾云落向李府。
  赤精子这个人物,李平安倒是蛮有印象的。
  当前这个天地,封神因为妄日老人退场、他这个合道道主的‘抹掉剧本’行为,已经变得有些难以预测,没了之前的‘天命’。
  但偏偏,妄日老人在布置这场大戏时,就是遵照的原本封神演义故事的蓝本。
  故,李平安还是可以直接从原本的封神演义故事中,推测一下这些师叔师伯的脾性。
  比如赵公明,急公好义;
  比如那个再次下落不明的陆压,口气大到撑破天,钉头七箭书算死赵公明,成为了阐截两教大战的导火索。
  再比如这个赤精子。
  阐教十二金仙中的‘著名老实师父’,教徒弟那是真的教,还把自己看家法宝给徒弟用,结果徒弟被申公豹说动跳反,赤精子自己差点被徒弟给宰了。
  教徒弟要藏私,估计就是后人根据赤精子的遭遇所发出的感慨。
  金吒木吒在封神剧本中的师父,现在已经提前灰飞烟灭。
  不曾想,惯性使然,赤精子和黄龙同时登场。
  且看李家前院。
  赵公明笑容不变,笑吟吟地注视着李靖在外迎接赤精子与黄龙。
  有一说一,赤精子与黄龙加起来,都不是拥有二十四颗定海神珠的赵公明对手,但今日赵公明并不想打架。
  且看李靖引着赤精子和黄龙入内,一番寒暄、两盏热茶、三言四语,两位阐教高人道了来意。
  黄龙真人笑道:“实不相瞒,我与师兄路过贵宝地,得见一股紫气直冲霄汉,细看之下,却是贵府的两位公子……”
  “不是,”赵公明皱眉丢下茶杯,“道友新词儿都不会想吗?”
  “啊?这是何意?”
  黄龙真人厚着脸皮,笑吟吟地道:
  “贫道之言,那是发自肺腑,绝无虚言,公明道友突然发难,可是要违反天庭条例、不顾道主劝阻,与我阐教为难啊?”
  赵公明:……
  这条老实龙,什么时候成长了。
  赵公明正色道:“道友莫要如此咄咄逼人,既然大家都是为了收徒而来,那不如就请李总兵做个决断。”
  “这……”
  李靖有点蒙了。
  他看看赵公明,看看黄龙真人,眼底多是迷茫。
  他家中俩儿子难道真是璞玉?他此前竟没看出来?
  这、这也太……太过于……
  黄龙笑道:“我们阐教,玉虚宫内圣人高,昆仑仙人道法妙,清正福源多妙处,不偏不倚正气傲。”
  赵公明淡然道:“我们截教自也是不遑多让,门中义士多不胜数,教义便是为众生截取一线生机,自天庭建立,天地间的这些大战,我们截教哪次没参加?与天庭的渊源,自是无比深厚。”
  赤精子沉声道:“我阐教之中,诸圣人弟子皆可收徒。”
  “收徒这事还是讲究一个缘法,”赵公明笑道,“不如让两位李家童子去我们截教转一圈,与谁看对了眼,那就结做师徒,贫道、亲自教导,多宝大师兄每十年赠一次宝。”
  黄龙真人眼前发光。
  如果不是碍于场面,他都想问一句‘多宝还缺弟子不’。
  十年赠一次宝,这可真是……
  赤精子道:“李总兵,我们两家若是争下去,也怕让旁人看了笑话,不如李总兵就做个决断。”
  李靖沉吟几声,目中多是思索。
  他心底其实是亲善阐教的。
  上古时阐教帮过人族,截教之中有许多百族之仙;
  阐教虽说此前一直有联西方教对抗截教,给人感官不好,但阐教确实是遵循清修之道,截教内部那是清浊混杂;
  再有,天帝陛下终究是阐教三代弟子,这份关系,始终难以动摇的。
  有两位阐教仙人在,李靖倒也不怕恶了赵公明,让赵公明突然出手。
  他缓声道:“其实……”
  “哎呀!这儿咋这么热闹!”
  门外响起了熟悉的大嗓门。
  一声鹰啼响彻天穹,金光砸落,大鹏鸟与李大志同时显出踪影。
  李大志带着几分疲倦的微笑,笑吟吟地踏入李家大厅。
  李靖连忙起身,拉着自己两个儿子就要磕头:“快!喊掌门!”
  天庭寝殿。
  那只抵达了李平安本体腰间的小手,此刻改成了轻轻揉搓。
  好险,要是李靖喊一声“快!喊曾祖父”,李平安这老腰今日怕是要遭老罪了。
  就听李大志在那笑吟吟地道:
  “免礼免礼,让我看看,你啥时候有了这么可爱的俩儿子啊?真不错,喊柏柏就行了,柏柏给你们点见面礼。”

朝歌篇第十三章 大法师的丹药
  李平安默默的抬手扶额。
  他有点怪自己,为啥把父亲他老人家喊到陈塘关。
  有一说一,大志仙首和稀泥、打太极的功夫,那叫一个地道。
  先是定下个基调、拔高立意。
  “而今天地初安,大魔隐退,但天地间的大劫尚未消散,我们接下来的目标是什么?
  “当然是团结一心、精诚合作,三教携手、众生齐心,一同渡过大劫,在道主的领导下,开辟一个新的世界。
  “使得众生平等、生灵可继续繁衍生息,而不用为世界毁灭提心吊胆。”
  而后再各打五十大板。
  “几位来这边作甚,我能不知吗?
  “实不相瞒,你们聊的那些,我在来的路上都听到了,这不是难为李靖吗?
  “这天地众生统合向前的工作,还要不要继续做了?封神比斗的大政策还推不推进了?道主定下的规则还要不要遵了?
  “要不,咱们跟道主商量一下,两边各出一百五十個高手,正对着干一架,死的活的都上天,行不行?
  “这不就是两个弟子的事吗?有那么难吗?”
  李大志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
  “公明道友,咱俩酒没少喝、菜没少吃,既然是你先来的,那这事你先给个说法,表个态、彰显下大教气度。”
  赵公明沉吟几声:“道友言重了,贫道绝非是为了起争端而来,着实是瞧见了可造之材而心中欢喜。”
  李靖笑道:“多谢前辈美意。”
  这话听着似乎是婉拒之意?
  赤精子在旁顺势道:“这两个娃娃,贫道着实看着顺眼,资质不错、跟脚清正、悟性惊人,贫道有意收个弟子。”
  黄龙真人立刻道:“贫道也愿收个弟子,倒不如让他们两兄弟一同拜入我们玉虚宫中,如此以后也好互相照应,山中修行也不会感觉寂寞。”
  “那如何行?”
  赵公明面露不悦:
  “这两个可造之材,可是我们截教先发现的,既然这般,贫道也想收个弟子,不如就在此地拜师!”
  赤精子道:“公明道友此言差矣,拜师又不是凡俗做买卖,自然是要讲究一个缘法。”
  黄龙真人立刻道:“截教可别学西方教,看到一个好弟子就强说与你们有缘!”
  赵公明看向李靖身旁的这两个仙苗。
  他洒然而笑,倒也不是什么拘泥之人,温声道:“李总兵,不如问问令郎的意思?”
  “拜师之事,两个娃娃能懂什么?”黄龙笑道,“自是全凭李总兵决断。”
  李靖的笑容有些尴尬,却也没有反驳。
  李大志见状,如何还不懂李靖的意思?
  他道:“李靖,你是我铸云宗出身,我虽是宗主,但也不能在你孩子拜师之事上多说什么。”
  李靖连忙起身拱手。
  金吒木吒有样学样,在旁一同拱手行礼。
  李靖道:“掌门!您可莫要说这般话!李靖能有今日全靠宗门培养、掌门提携!犬子拜师之事,不曾想闹出了这般阵仗,李靖着实不知该如何处置,您既然前来,还请您为李靖拿个主意!”
  “也不是我说,其实拜师何处并不重要,金吒、木吒以后培养成才,不都是入天庭做差吗?”
  李大志眯眼笑着:
  “而今人阐截三教一家,同仇敌忾,共谋天地大事,也不能因为收徒而伤了和气。
  “这般……”
  要说一家一个了吧?
  李平安瘫坐在椅子中,着实有点无力吐槽。
  父亲现在真是官威太足了,这件事问问当事人啊,最起码也问问他们是想在家修行还是去山上修行啊。
  李平安正想出手干预,云镜中又传出了李大志的嗓音:
  “伱们两家收了徒弟肯定是要传法吧?不如各自拿一门功法过来,然后看金吒和木吒体质适合哪门功法。
  “我们收徒弟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培养他成才,壮大道承吗?
  “若是凭一时意气收了徒弟,回去之后教不好、养不成才,那不就白费了?李靖夫妇不也是欲哭无泪了?”
  李靖一听,觉得颇有道理。
  “功法?”赤精子沉吟几声,“天帝父言之有理,贫道所修大道,与金吒五行相符。”
  赵公明眼前一亮,立刻道:“李总兵,来看看这几门功法,都是长生妙法,可抵大罗!”
  他直接拿出了几枚玉符,托给了李靖。
  李靖面色凝重,拱手道谢,拿着玉符瞧了几眼,仔细感悟。
  李大志淡定地看向天花板:“其实吧,我觉得我们铸云宗的青云诀就挺不错,虽然没出过什么大高手,但寓意好啊,步步青云。”
  李靖与几位神仙差点同时脚下一滑。
  李大志笑道:“玩笑、玩笑,我们铸云宗只是一家炼器宗门,如何能与各位道门巨擘相提并论!咱们不要急,喝茶喝茶,让李靖慢慢选。”
  赤精子和黄龙各自给出一门功法,交给了李靖。
  李靖心底暗自惭愧。
  他此前只是在想大教如何、跟脚如何,自家与哪家更贴近如何,却忘了这般最基本之事。
  弟子修行,修的不是人情世故,而是修仙妙法。
  “多谢诸位!”
  李靖面色严肃地低头感悟玉符。
  金吒和木吒懂事地等在一旁,殷夫人嘴角多了几分安然之感,静静地等待着。
  一个多时辰后。
  李靖面色凝重地交还各自功法,拱手相请,拉着金吒送到了赤精子面前,拉着木吒到了赵公明身边。
  李大志立刻道:“俩小娃娃机灵点,还是不是我李家人啊,赶紧行礼!”
  金吒木吒连忙跪地磕头。
  却是顺势拜了师、认了门。
  赵公明和赤精子对视一眼,目中敌意消退了许多,各自拉起弟子,细细打量。
  “让人家一家团聚几日嘛,几位道友,灵山喝酒?”
  李大志笑呵呵地吆喝着:
  “我最近发现,灵山的风景那是颇为雅致,尤其是接引小院、准提小池,圣人道韵还残存呢。”
  赵公明、赤精子、黄龙真人含笑称是,大鹏鸟化作本体展翅等候。
  天庭,寝殿中。
  李平安揉了揉眉心。
  “这还真是父亲喜欢的合家欢调调。”
  牧宁宁问:“这般不好吗?”
  “好啊,这种处理方式,倒是能让阐截两教无话可说。”
  李平安摇摇头:
  “刚才我还挺想看到他们两家冲突起来的。”
  “为何?”
  “为了封神,”李平安道,“封神注定不会是过家家,两家怕是还要打起来,最好的选择就是用天道化身来打,但这样看似公平,实际上也不公平。”
  “看似公平,实际不公平?”
  “嗯,因为这样直接大削了截教这边的人数优势。”
  李平安瞧着云镜中大鹏鸟展翅翱翔的画面,随手散去了云镜。
  “截教的教义,是他们能有这么多仙人的原因,也是他们承受业障反噬的因由。
  “这一增一减,与阐教其实达到了某种均衡。
  “此前是阐教想拉着人教和西方教一同出手,现在西方教已经废了。
  “但我为了两教不至于鱼死网破,制定了规则、给出了限制,其实也是偏向了阐教。”
  牧宁宁却道:“然后,你现在因为立场不同了,超脱者不见了,所以也希望他们打起来是吗?师兄?”
  “不是希望他们打,而是希望他们……放弃自由,壮大天道。”
  李平安故意摆了个阴恻恻的表情:
  “因为,我就是天道。”
  牧宁宁有点心悸的哆嗦了几下。
  “吓你的,”李平安轻轻挑眉,随后又轻咦了一声,点开了第二面云镜。
  画面中,还是李家。
  一朵白云悄悄地飘到了陈塘关上空,上面有两个鬼鬼祟祟的道人。
  也不能说是鬼鬼祟祟,只能说是偷偷摸摸。
  牧宁宁小声道:“玉鼎真人与太乙真人?他们咋又来了?”
  “你看就是,”李平安眯眼笑着。
  云镜所显,太乙真人在袖中取出了一颗流转着七彩霞光的宝珠,小声嘀咕:“师弟你说,啥时候是投胎好时机?”
  玉鼎真人掐指推算,正色道:“一般而言,是要等夫妇有了身孕半个月内,这般才是孕灵转世的最好时机,而且……你确定不用去阴曹地府走一遭吗?”
  “走啥,那样灵珠子的法力就没了!”
  太乙真人神秘一笑:
  “放心,我这里有一颗专门从咱们玄都大师兄那边求来的丹药,已经给灵珠子吃了,灵珠子现在已经忘却前尘、保留了法力,只需去人世间走一遭,诞生就是真仙,很快就能天仙,要是一切顺利,金仙长生也不过是十数年光景!”
  玉鼎问:“那为何非要选李靖?”
  “李靖的跟脚啊,再说,凡俗之中,你去哪再找一对儿能生孩子、又有背景、自身气运不错的夫妇?”
  太乙真人啧啧笑着:
  “李靖跟道主和天帝父可是本家,这里面真就没啥事?
  “你打死大师兄,贫道都不信啊。”
  轰隆!
  一条雷霆在空中劈落。
  太乙真人哆嗦了几下,口中忙道慎言、慎言。
  玉鼎真人笑着摇摇头:“来,坐着等吧,这事可就真急不得了。”
  急不得?
  太乙真人盘腿落座,嘴角露出了几分……不太正经的微笑。
  他在袖中拿出了一只红色的葫芦,轻轻晃了晃,拿了一颗丹药塞进去,又用力摇晃三下。
  玉鼎真人皱眉问:“这是何物?”
  “没事啊,没事,贫道就是觉得,这海里的鱼虾太少了点,积极响应天庭号召,为生灵繁衍作出应有之贡献。”
  太乙真人嘴上乱扯,随手将葫芦扔了出去。
  玉鼎还未来得及说话,那葫芦轻轻晃动,化作了一片薄雾,汇入海上升起的水汽中,凝成了云,飘向了陈塘关。
  少顷,雷霆轰鸣,陈塘关下起了瓢泼大雨。
  大雨只持续了一阵。
  但后续几日,陈塘关中出现了白日闭户、窗门紧闭的情形,就是李府那也毫不例外。
  太乙真人得意的笑着,就是这笑容没持续几天,身上就莫名多了一大笔业障。
  天庭,瑶池,寝殿内。
  李平安黑着脸给天条打了个补丁。
  他其实也不知,以后如果有新来的天兵天将研究天条,指着这条‘不可人为过度促使生灵繁育’问老天兵天将具体什么意思,老天兵天将该如何回答。
  太乙真人这举动……着实抽象。
  ……
  暂不提,李大志的灵山酒宴散了席,陈塘关的春雨如油润如酥。
  金吒和木吒各自拜师阐截两教过后第二个月,殷夫人就有了身孕,太乙真人偷摸让灵珠子以胎灵转世。
  此事并未惊动李靖与殷夫人。
  随后,太乙真人便与玉鼎真人告别,回了西岐城西伯侯府的地下密室中,静静等候灵珠子出世。
  姬旦身边,也自此多了一个红衣道人相伴。
  太乙真人很快就发现,这位道主确实不是在此地偷懒,而是真的在感悟大道。
  这位道主感悟大道的方式也有些特殊……
  听墙根。
  准确来说,是聆听众生心声,体会众生酸甜苦辣。
  太乙问:“这般当真能修行吗?若是要体会众生酸甜苦辣,何不放下自我,去众生之中行走几百年?”
  “没那么多时间,只有几十年,”李平安缓声道,“我要领悟的大道还很多,杀戮大道要优先推到极致,而后从杀戮大道之中领悟出一线生机,转入生死平衡大道,众生大道相对而言,既重要又没那么重要,因为从大道的角度来说,天地就是天地,有没有生灵补充,都是天地。”
  太乙真人张张嘴,纳闷道:“这么玄妙吗?”
  “这有何玄妙的。”
  李平安笑了笑,盘坐在矮桌后继续看竹简。
  一旁两名老仆人端来了茶水和点心,同时也给斜躺在一旁草垛上的太乙真人送了一份。
  太乙叹道:“也不知灵珠子在他母亲肚子里适应不适应……啊,他现在已经啥都忘了,玄都大师兄的丹药也有点毛病,为何非要忘却前尘诸事?”
  李平安平静回答:“因为要跟轮回大道相应,不然会引发大道反噬,天道也不允那般丹药存在。”
  “那你为啥给我那么多业障啊?”
  “师叔做的太过了,”李平安含笑道,“虽然促使生灵繁衍,对天道而言不是坏事,但师叔也犯了干预生灵之罪责,影响了部分凡人的姻缘,干扰了天道正常运转。”
  太乙真人讪笑:“我反正是觉得自己做了好事。”
  “师叔只是为了让自己行方便罢了。”
  李平安摇摇头:
  “若非我在暗中控制,只是师叔这场雨,怕是就有许多强抢民女、强辱少男之事发生。”
  太乙愣了下,随后面露恍然。
  李平安继续读书、听心声,读了一阵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太乙真人。
  太乙问:“咋了?怎么感觉你这么不怀好意啊?”
  “师叔可否去一趟东海龙宫?”
  “作甚?”
  “去逛一圈就好,”李平安笑道,“顺便看看,那东海龙王三太子敖丙,品行如何,修为如何。”
  太乙真人掐指推算,纳闷道:“敖丙?好像是有这般龙子,修为一般般嘛,龙族孵化的第一批龙蛋……他的洞府,倒是在陈塘关不远,莫非是与灵珠子转世有关?”
  李平安刚想说什么。
  太乙真人突然一拍脑门:“坏了,没走阴曹地府,灵珠子不知道是男是女,玄都大师兄的丹药是一切归混沌再重新划分,说是对灵珠子这般石头跟脚的灵好……啊?不是吧?平安你别吓我!我宝贝徒弟难不成会变成一个小仙子!”
  李平安额头挂满黑线。
  这家伙脑子被玉虚宫的大门夹过吧?

朝歌篇第十四章 火吒
  太乙真人还真去东海转了一圈。
  没办法,道主所请,太乙真人也是不得不照做。
  回来之后,太乙真人就满脸无奈地道:“能否别给贫道增加业障了?”
  “业障还在增长?”
  李平安掐指推算,哑然失笑:
  “这个我可做不得主,这是天道按规则办事。”
  “规则不是你定的吗!”太乙真人双手揣在袖中,凑到李平安的矮桌旁落座,“我就弄了个丹药,海中鱼虾便增了许多许多,为何这是业障?贫道着实想不通,天道就算不给贫道一点功德,那也不该如此怪罪啊。”
  李平安缓声道:“酒雨藏灵,鱼虾成精,祸害渔民,为患海滨,这般业障师叔你就慢慢受着吧。”
  “这!”
  太乙真人哭笑不得:
  “行吧,总体也没多少,贫道去做点好事就是了。
  “东海那边有什么玄机吗?”
  李平安问:“探查的如何?”
  “没探查到什么奇怪之事,”太乙道,“水晶宫我没进去,龙宫之中的龙子龙女挨个观察了一下,大多都不值一提,长年累月的寻欢作乐,自身本源早已亏空,难成大器。”
  他老气横秋地感慨道:
  “祖龙之后竟堕落至此,着实令人唏嘘。”
  “东海龙王三太子呢?”
  “三太子?”太乙轻吟几声,“没看到,新诞生的这些小龙不是大多都在天庭挂职吗?你直接找不就好了?”
  李平安无奈道:“我是想让师叔你提前看一下,他与灵珠子转世有可能要打起来,这是此前封神剧本的惯性,会不会发生我也不知。”
  “此事倒是不值一提。”
  太乙真人淡然道:
  “贫道好歹是玉虚宫弟子,圣人门下十二金仙,龙族若是不开眼非要与贫道为难,那贫道就与他们好好做过一场。”
  李平安竖了個大拇指:“我在这拼命拉架,师叔你在这疯狂拱火,师叔你是真可以。”
  “这可不是拱火,道主伱可莫要给我冠这般大罪。”
  太乙真人看了眼左右,压低嗓音道:
  “天道要收归大道权柄,这事利于天地三界。
  “只要道主你开个口,贫道去添把火又有何妨?
  “还请道主看在阐教一家亲的份上,后续各打五十大板时,给咱们阐教多留点颜面。”
  李平安:……
  图穷匕见。
  太乙真人一直赖在他这不走,果然是有目的的!
  李平安笑眯眯地瞧着太乙真人,少年姬旦的这张面容上带着一丝丝的笑意。
  太乙小声嘀咕:“不行就当贫道没提过啊,你继续、继续读书悟道,我去旁边躺着,在这为道主护法。”
  “师叔还是不要抱着这个心思了。”
  李平安拿起了一把刻刀,低头刻录金文,小声嘀咕:
  “我现在所求已与当年有所不同。
  “封神大劫如何打、怎么打,我能做的都已做了,接下来就是静待花开蒂落。
  “咱们做事,还是要堂堂正正些。”
  太乙真人叹了口气,左手撑着脑袋,斜躺在草垛中,悠然道:“道主高见……贫道就在这等灵珠转世吧,十月怀胎,眨眼便过。”
  李平安含笑摇头,并未多言。
  这些远古大能、上古大能,对时间的概念当真淡漠。
  不过,李平安很快就察觉,他现在对时间的概念,也在逐渐变得模糊。
  岁月就如一条河流,向前不断流淌。
  凡人坐在一叶扁舟之上,唯恐自己被岁月吞没,但往往这一叶扁舟会逐渐老化、崩溃,最后沉没于岁月长河的浪花中。
  没有回声、没有残骸。
  他就坐在西伯侯府地下密室中,就仿佛真的被囚禁了一般,读书、修行、聆听众生心声、钻研六十四卦。
  姬昌的毕生心血,其实他一眼就能领悟。
  李平安在研究的东西,其实是姬昌一路来的心路历程,以及姬昌通过暗中卜卦、对应事件的这种笨法子,逐渐推演出六十四卦,这其中的艰辛和不易。
  他最开始还会挂念奴隶、百姓、黎民。
  但渐渐的,他确信,这些凡人的思想并未闪烁出太多亮光。
  真正的时代亮光,其实还是在姬昌搞出来的这些东西其内蕴藏的思想。
  李平安在思考人性、权力、生灵本身的劣根性,以及该如何让世界变得更加美好,起码是有利于大部分人的美好。
  万法同归;
  万道同途。
  他大概有了一个方向,却又陷入了另一个无力的泥潭。
  生灵的思想需要逐步去开化;
  文明的璀璨,总归是建立在厚重的历史上;
  且这里面存在一定的周期规律。
  这其实从侧面验证了,永续世界是不存在的,支撑永续世界的思想、文化内核会不断变质。
  李平安静静思索着。
  有时,他甚至会忘记自己未来的开天使命,专心沉浸于道之中。
  不过相比于李平安,他身旁的这个‘狱友’,那就焦虑多了。
  自东海回来以后,太乙真人很快就陷入了一种莫名的焦躁。
  李平安对这位师叔的印象,一直是……虽然嘴巴有点贱但性格很刚,先下手意识极强,是个狠角色。
  但他最近对太乙真人的印象,确实有所改观。
  这道人是真在乎他的弟子。
  “灵珠子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吗?”
  李平安放下书简,笑吟吟地问着:
  “师叔如此牵挂,待之如亲子一般,着实难得。”
  正躺在那喝酒的太乙真人,苦笑了声:“言过了,哪有什么亲子,贫道只是单纯喜欢这个弟子罢了,觉得这个弟子乖巧聪明。”
  “那师叔就去李靖府邸守着啊。”
  李平安叹道:
  “我这好不容易清静一下。”
  “这是嫌贫道吵了?”
  太乙真人却是半点没有挪窝的意思,只是嘟囔道:“贫道直接过去,那多没面子?搞得就跟贫道很关注这个弟子一般,贫道只是护犊子,又不是没了这个弟子就道心破碎……这十个月还真难熬。”
  李平安:……
  他也懒得搭理太乙真人,只是让太乙真人施展障眼法,莫要多出现在凡人面前。
  十月之期眨眼临近。
  太乙真人越发坐立不安,不断在李平安面前走来走去。
  终于,他算着的时间点到了,这个保持着年轻面容的道人对李平安拱拱手,驾云就走。
  李平安差点笑出声。
  哪吒不是要在娘胎中三年多才出生吗?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但太乙真人这次过去,八成是要扑空。
  果不其然。
  有老侍卫送来饭菜,李平安还没来得及吃两口,太乙真人化作一束红光匆匆回返。
  “平安!平安啊!为何没生啊!”
  李平安身形微微后仰,纳闷道:“哪般没生?”
  “就是我那弟子!”
  太乙真人额头见汗,快声道:
  “殷夫人没有丝毫临盆的迹象,李靖那边也在守着,灵珠子的转世身已经可以瓜熟蒂落了,但为啥不生啊!”
  李平安问:“可有什么征兆?”
  “没有任何征兆,那殷夫人安安静静,也没有半点不适。”
  李平安掐指推算,随后就摇了摇头:“师叔你闯的祸。”
  太乙真人一本正经地道:“贫道与殷夫人可是清白的!”
  “我是说,你给灵珠子塞了太多法力,它除却自身原本修行得来的法力,还有你传功给的一部分法力!”
  李平安叹道:
  “这部分法力淤积,此子尚未有完整灵智,已开始在娘胎中修行,怕是要等他想动了,才会动。
  “师叔你是多怕他转世后成长不起来了?
  “说实话,你这有点溺爱弟子了。”
  “啊?”太乙真人皱眉道,“这该如何是好?”
  “等吧,”李平安端起筷子,夹了口烤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顿时口齿留香。
  他温声说着:“你啊,就放宽心,莫要太多干预,比起哪吒,你还是想想东海鱼虾最近过多,此间产生了诸多鱼妖虾妖之事该如何解吧,你那场雨着实厉害,陈塘关和附近海滨的百姓,可真遭殃了。”
  太乙真人嘀咕道:“贫道去斩妖除魔,还能咋办。”
  “去吧去吧。”
  李平安摆摆手:
  “记住,这是李靖的孩子,师叔你莫要越俎代庖。”
  “贫道再收几个弟子就是!”
  太乙真人一甩衣袖,转身去了一旁斜躺,习惯性地施展了遮眼法。
  李平安也就当自己没看到他,继续吃饭、看书,感悟人生。
  ……
  岁月匆匆而过,自殷夫人怀孕一晃已过三年多。
  陈塘关总兵夫人怀了个仙胎,这般事早早在陈塘关传遍各处,陈塘关内更是热火朝天,不少百姓有空了就在总兵府前上炷香。
  这是祈祷总兵夫人顺利生产,陈塘关风调雨顺。
  李靖最近着实有些头疼。
  一方面是殷夫人腹中仙胎,他也暗中向李大志求援,李大志让他放宽心,等三年六个月。
  李靖如何能放宽心?
  这是他钟爱的夫人,夫人怀中是他李家老三。
  李靖早就把名字取好了,火吒,因为这老三的五行就是火命。
  他还想着,金木水火土凑个五行大阵,可现在,老三这就直接卡住了。
  还好殷夫人每天精神头都很不错,怀孕三年,自身修为不降反升,已是能在绝天大阵之下短距腾云驾雾……
  真·母凭子贵。
  除却李家仙胎之事,让李靖头疼的,还有两件大事。
  一是天庭在飞速改革,一切都为了最终开天大局服务,李靖在凡俗耽误,已是错过了很多出人头地的机会。
  二是东夷作乱,东伯侯姜家仗着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帝辛做王后,拒不出兵。
  他这个总兵就成了抗击东夷部落的第一线。
  李靖当然注意到了,东海之中鱼虾突增,不只是出现了鱼妖虾怪,还吸引了许多海中的精灵妖魔前来觅食,已经开始威胁陈塘关百姓。
  陈塘关并不只是一座雄关,它辐射方圆千里之地,有大批异兽骑兵定时巡逻大商的边界。
  李靖头疼归头疼,这几件事却都急不得。
  他一边忙于军务,统合东部战力,向北威压东夷诸部落,一边抽时间陪伴殷夫人,观察殷夫人身体状况,一边还积极参与天庭改革献策,确保自己在天庭那边还能有一点点的音量。
  事业家庭两把抓。
  李靖最近也发现了,商国确实出现了一系列的问题。
  没有人在背后谋算什么;
  暗中活跃在商国各处的截教仙人和阐教仙人,也没有对大商做什么事,他们这两年都是在物色人族弟子。
  商国的问题根源在于,诸侯开始不遵王令。
  商国东部就是最好的例子。
  东伯侯威望极高,手握两百路诸侯、数百万大军,粮草充沛、兵甲众多,却与东夷部落秋毫无犯。
  东夷部落现在进军的方向,就是商人直接控制区域。
  而商人们连续吃了几个小败仗,丢掉了一连串的定居点和城镇,不断向后撤退。
  李靖也听闻,朝堂之上,帝辛大怒,想要亲自讨伐东夷,百官劝谏之下才勉强打消了这般念头。
  但作乱的东夷诸部落,像是一把锤子,敲在了内部已十分不稳定的‘商国’罐子上,这罐子上开始出现一连串的裂痕。
  ‘李某当如何做?’
  ‘是护持大商,还是冷眼旁观,保存实力?’
  ‘陛下未有命令下达,李靖自身着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靖轻叹了声。
  这日,陈塘关大雪,李靖站在军营的营帐前,看着天空中不断飘落的雪花,中年面容上露出了几分笑意。
  下雪了。
  如此一来,东夷部落进军就会减慢许多,商国这边就能有更多准备的时间。
  几名甲兵搬来了火炉,在营帐角落摆弄着。
  有副官将领匆匆而来,拱手单膝跪地,快声道:“总兵!朝歌城派来的传令兵,路上遭了东夷部落偷袭,传令队身死!”
  “嗯,知道了。”
  李靖缓声道:
  “此事就当我们不知情,主动对外放出消息,就说,东海出现了精怪妖患,陈塘关疲于应对。”
  “是!”
  那将领答应一声,起身要走,又转身抱拳:
  “其他几位总兵那边,已经得了王令,这几位总兵都在看您的动作。
  “您不点头,他们也不敢调派兵马。”
  李靖想了想,缓声道:“我们陈塘关距朝歌城太远,命令传达不到实属正常,他们几位还是互相扶持,尽力抵御东夷为好。”
  “是!”将领叹了声,“而今真是多事之秋,听闻北海诸部也有异动,鬼方之国也有大举来犯之意。”
  李靖摇摇头:“这般不过是百姓之苦罢了,唉,也不知这般动荡何时过去,我们护持一方百姓平安足矣了。”
  他话音刚落,道心忽地轻颤,目蕴金光、看向李府。
  随后李靖攥拳低呼,身形冲天而起,奔向李府后院。
  三子,要降世了!

朝歌篇第十五章 帝辛东征
  李平安:本道主能拒绝露面吗?
  人家生孩子有啥好看的?
  虽然是老家神话里大名鼎鼎的哪吒,但……这个世界本就是妄日依据神话创造的啊……
  陈塘关上空现在飘着三朵白云。
  最下面的那朵白云上,太乙真人拉着玉鼎、黄龙,在那焦急等待。
  居中的白云上,赵公明、琼霄仙子在那对饮,赵公明还在聊他新收弟子又突破了如何如何。
  最上面的白云,李大志抻着脖子仔细盯着下方,李平安也被他拉过来凑热闹,许久没聚过的父子俩还煮了茶、摆了点心,悠闲自在。
  “怎么样,”李大志得意地道,“你就说你爹之前这事,办的漂亮不漂亮吧?”
  李平安竖了个大拇指,下意识捶打着自己的脖颈。
  李大志纳闷道:“你都合道了,还会脖子疼啊?”
  “忘了不是姬旦分身了,”李平安端茶轻抿,“每天在地牢看书,身体还真挺难受,不过挺清闲。”
  “诶?你咋不自己出来呢?”
  李大志问:
  “姬昌不是已经在朝歌城混开了吗?他还怀疑你给帝辛通风报信?姬昌现在位列三公,与南伯侯和北伯侯朝堂争锋,那叫一个春风得意,短时间应该顾不上西岐城。”
  “我出来作甚?还要去应付人情世故,姬家宗亲。”
  李平安道:
  “而且西岐要打仗了。”
  “打仗?”李大志随口应着。
  “东夷生患,这数年来商人连战皆败,已是动摇商之国本。”
  李平安简单介绍:
  “东夷中多了一些炼气士的影子,应当是阐教或者截教在有意试探。
  “背后谋划者,想用力敲打一下商国,如此才能让大商的版图加速出现裂痕,倒是不错的算计。
  “商国刚派闻仲出征北伐,闻仲之前在朝歌城展露了自身本领,吓到了帝辛也吓到了诸大臣,闻仲被认为是神明在世,他这次远征北部,未尝不是帝辛有意想把支走,免得这位太师突然对他不利。
  “在这种情况下,几位商国大臣商议了一下,暗中对帝辛进策。
  “在商人主力东征之时,必须给西岐城这边制造一点动荡,以免西岐联合西部诸侯,对朝歌城方向发难,商人腹背受敌。
  “西岐的战祸就在此,稍后就会有两個小国与西岐相争,小国背后是北伯侯崇家,崇侯虎对帝辛忠心耿耿。
  “他们的谋略也挺有趣。”
  李大志眨眨眼:“不是……这玩意儿,现在的凡俗都这么多心眼子吗?”
  “智慧无穷,不以修为定。”
  李平安笑着拂袖:
  “姬发这边随时会来找我,我这分身或许能外出活动活动了,在地下困了几年,都快成小白脸了。”
  李大志问:“儿子,你啥时候离开南洲啊?”
  “还要几十年。”
  李平安轻轻啧了声:
  “成为姬旦,也给了我一个机会,在此之前,我在这个天地间其实是一直有一种错觉,像是在闯关过任务。
  “这次的牢狱之灾,倒是让我受益匪浅。
  “我在地下密室中,每天聆听众生心声,读那些可能没什么意义的竹简,仿佛自己真的成了这个世界的一份子,浮浮沉沉,心神无比安宁。”
  李大志嘀咕道:“伱该不会真的要开始轮回吧?那挺累的啊,可别,去体会一个人的人生,就是去体会一个人的酸甜苦辣,而且要多无数的因果纠葛,想想就头大,再说了……去凡俗轮回,你得增加多少父亲啊?”
  “爸!”
  李平安仰头长叹:
  “您关注点为啥在这上面啊!
  “不过,轮回体验生灵的喜怒哀乐,这事我还真考虑过。
  “不是本体去轮回,而是等时机成熟,分出几缕元神,去体验不同的生灵之路,借此参悟生之大道与众生大道……这又不算多父亲。”
  “不算吗?”
  李大志刚要再劝几句,下方已是传来了嘈杂的呼喊声。
  一颗肉球如炮弹般冲天而起,刚飞不过十多丈,就被一只金色大网盖回李府后院。
  李靖府上一阵糟乱。
  云上,太乙真人抻着脖子朝下看着,瞧见李靖将那肉球一把捉住,而后举剑就劈,太乙真人道心大震。
  “他干什么!可别给劈坏喽!”
  太乙真人唾沫星子乱飞,刚要从云端跳下,就被玉鼎真人一把摁住。
  “人李靖夫妇得子,你去凑什么热闹!”
  “那可是贫道的宝贝徒弟!”
  黄龙真人抚须笑道:“对人族而言,师徒焉能大过父子?”
  太乙真人顿时满脸无奈。
  下方,李靖看着手中断了的凡兵利剑,再看那个只是凹陷了一点的肉球,一时也有些拉不下脸。
  他是修道之人,更是天庭将领,此刻自是能一眼看出,自己的三子就在肉球之中,外面包裹的不过是一层胎膜。
  因三子在娘胎修行,胎膜也被灵气滋养,宛若法宝一般,十分坚韧。
  李靖心下发狠,在袖中拔出一把仙剑。
  一旁响起了殷夫人的呼喊:
  “夫君!夫君莫要这般!这是咱们的孩子呀!”
  那些被肉球吓了一跳的李府侍卫、仆从,听闻此言纷纷呼喊:
  “总兵不可啊!”
  “总兵!这是仙胎!是仙胎!”
  “总兵切莫这般粗鲁!夫人刚刚生产,莫要刺激到夫人!”
  李靖额头挂满黑线。
  不是,他难道不是在帮忙吗?
  李总兵自有天将风范,此刻一言不发冷着脸,仙剑高高举起、看似迅疾落下,其实力道拿捏十分轻柔,准确砍在了肉球之上。
  噹!
  利器击打金石之声,自李府后院来回荡漾!
  李靖定睛一看,目中多是狐疑。
  这都砍不动?
  肉球内,那个已经三岁模样的小娃娃在不断蹬腿,似是着急出来,他也被这层薄膜困住,在里面开始哇哇大哭。
  殷夫人被几个老侍女摁在床上无法下地,痛心疾首地高呼:
  “夫君!这是咱们孩子啊!它虽然长得奇怪了点,确实像是一颗球,还看不到手脚,但这毕竟是咱们的孩子啊!”
  众兵卫和奴仆跪了一地,高呼:“求总兵仁慈!”
  李靖嘴角抽搐,心底已是起了三分真火,一声大喝,立刻就要拿出看家的仙宝!
  云上,李平安指尖沾了一点茶水,屈指轻弹。
  晴空下起了濛濛细雨,那肉球沾了雨水立刻散发出七彩霞光,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作了一只尚未绽放的莲花。
  莲花花瓣微微绽放。
  天地间响起了清雅的仙乐,能见白鹤呈祥之景,一朵朵半透明的祥云自陈塘关上空向外飘散。
  异象是李平安出手所引发,与‘言出法随’相配套的‘祥瑞’。
  现在倒是成了李靖三子的福气。
  李靖、太乙真人、殷夫人,李府内的众多见证者,同时松了口气。
  莲花顷刻绽放,一个玲珑可爱的童子盘坐在莲花正中,两只花瓣飘来化作了肚兜遮住了他的小身子,他好奇地四处打量着,细密的乌黑长发随风飘动。
  童子对李靖张开了两只肉嘟嘟的小手,口中发出了‘呀呀’的声响。
  李靖收起仙剑,俯身将这个小家伙抱在怀中,目光变得无比温和。
  那朵莲花瞬息间凋零,一缕灵气汇入童子体内。
  李靖感慨不已,温声道:“你总算是舍得出世了,你大哥金吒,二哥木吒,以后就喊你叫火吒如何?”
  “呀呀!”童子去摸李靖飘逸的胡子。
  周围传来阵阵欢呼。
  “总兵喜得贵子!”
  “咱们有三公子啦!”
  云上,太乙真人仰头看向天空,目中多是不舍,仿佛是失去了无比珍视的宝物。
  玉鼎真人道:“你不是都计划好再收徒一次吗?何必如此伤感。”
  太乙真人嘀咕:“贫道后悔了,早知道,我就自己去找个道侣生育子嗣了,师父还是不如爹娘亲啊。”
  黄龙笑道:“哈哈哈哈!现在也来得及啊!”
  “说笑罢了。”
  太乙真人摇头讪笑,随后转身驾云:
  “走了,看的闹心,过两年再来收徒!”
  玉鼎真人道:“不如先定下个师徒的名分,截教可在这看着呢。”
  太乙仔细思忖,沉吟一二,直接驾云朝下方落去,身上的红袍化作了一袭青色道袍,手中端着玉虚宫仙人特有的玉简。
  他突然就正派了起来。
  ……
  暂不提,太乙真人主动现身,与李靖说明来意,言说灵珠子转世之事,顺遂地收下这弟子,言说两年后再登门传道。
  且说李平安还没看完火吒拜师的戏码,本体就遁回了天庭,心神回归姬旦分身。
  没别的,姬发已经来了。
  姬发匆匆找到地洞,在一名老侍卫的带领下,看到了睡在了阴暗地窟中的姬旦。
  比起几年前,姬旦已是长大了许多,看起来虽还是文文弱弱,但已是接近成人模样。
  姬发顿时虎目噙泪。
  他快步向前,将刚刚‘惊醒’的姬旦一把抱住,失声哽咽。
  “老四!你怎么在这啊老四!爹为什么要把你关起来!老四!你不是跟神仙走了吗老四!”
  李平安:……
  两个大男人这样,是不是有点过于肉麻了。
  李平安笑道:“二哥莫急,我又没事,在这能安静读书,也是乐得清闲。”
  姬发好一阵才平复情绪,皱眉问:“爹为何非要把你关起来?”
  “可能是怕我给商王通风报信。”
  李平安摇头苦笑:
  “爹临走时应该对你交代过了。
  “可是外敌打过来了?”
  “嗯!”姬发面色凝重地道,“爹只是说,若是遇到无法决断的大事,就来此处,没想到……竟是你在这。”
  “战事与我详细说说。”
  李平安缓声道:
  “我在此处,也是为了学习父亲的一些卜卦之法和推算之法,这几年也算学有所成。
  “我来看看能否与神明沟通一下,让他们保佑咱们旗开得胜。”
  姬发正色道:“见了你,我是完全不担心战事了,这次偷袭我们的是一股联军,大概是三四家小诸侯国的兵马凑一起,还有一支北伯侯暗中派来的精兵,他们不宣而战,似是要抢夺我们的田地……”
  地牢中,姬发详细说着当前遇到麻烦。
  李平安用六十四卦推算,很快就给出了相应的解法。
  ——这点小事,自是难不倒他这个道主。
  这边战戈一起,李平安的众生大道感悟又开始不断提升,他仿佛又找到了当初跟着轩辕黄帝一同征战西洲的感觉。
  两个月后。
  周国击退小国联军,顺势朝东扩张了数百里之地,兵临一方小国城门前。
  姬发遵循四弟姬旦的叮嘱,并未强行攻城,在城外对此地诸侯破口大骂,隶数此诸侯背信弃义、忘恩负义。
  这事很快就在商国西部传遍,为周国和姬发提升了许多威望。
  消息传到朝歌城,姬昌面露难色、主动进王宫,请帝辛下旨赦免那几个骚扰周国的小国,并当着北伯侯崇侯虎的面,大骂这几个小国背后有贱人挑衅。
  姬昌骂的是贱人,不是奸人。
  崇侯虎对商国王室忠心耿耿,如今也渐得帝辛器重,自家子弟刚吃了败仗心气儿也不顺,听闻此言如何能忍?
  大王殿中,崇侯虎对姬昌破口大骂,姬昌反唇相讥,两个大诸侯竟直接动手扭打了起来。
  帝辛表情严肃,心底却是暗爽。
  朝内都在传姬昌贤德之名,而今这般模样,与那些市侩之人又有何不同?
  等两个大诸侯闹的衣帽凌乱,帝辛这才出言呵斥,让他们两人回府邸反省。
  这自然是姬昌用的计谋。
  姬昌虽丢了点面子,被人说‘没有气度’,却让西岐之危暂解。
  此时的朝歌城已有些人心惶惶。
  东夷部落作乱的麻烦越来越大,本该镇压东夷部落的东伯侯姜家,一直慢吞吞地调兵遣将,根本舍不得派遣大军。
  王令下发到姜家,姜家就让大军出城,然后不是遭遇狂风骤雨、山崩洪水,就是忽有大雾、异兽迷途。
  总之,姜家有各种各样的合理理由,拖了三年多,就是不出兵讨伐东夷部落。
  东夷联军已在商人疆域撕开了一条通路,连破十数诸侯,劫掠百姓、黎民、奴隶无算。
  东边的几大雄关,要么被东夷避开,要么就是得了王令没有回音儿。
  帝辛终究已是忍无可忍。
  “寡人要亲征东夷!”
  朝中诸大臣已不敢再反对,王室上下在王叔比干的主持下,全力挤出钱银粮草,自各封地调集精锐兵马。
  商国自北、南两个方位调动了两批大军,同时朝东夷部落进发。
  因相隔路途遥远,这场大战大概需十数万头异兽,光这些异兽配套的鞍和车架,都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又一个多月后,帝辛的车驾离开朝歌城,带着大股精锐商军,朝东浩浩荡荡而去。
  此战,帝辛不只是要击退东夷,还要镇服东部二百路诸侯,张扬商之威严。
  东部各路诸侯闻风而动。
  他们没有出兵捐粮,反而把自身兵粮都藏了起来,各自带上嫡子嫡孙去路边跪迎商国大王。
  帝辛与东夷之间的‘爱恨纠葛’也就此拉开了帷幕。
  李平安隔空注视,看着帝辛那张熟悉的面容、陌生的眼神,也只是一声轻叹。
  斯人已逝。
  又要血流成河了。

朝歌篇第十六章 太乙的教学理念
  异兽咆哮、车架滚滚。
  濛濛细雨让地面变得无比泥泞,道道身影踩着这般泥泞向前冲杀。
  一望无际的原野上,两拨生灵开始了正面厮杀。
  李平安坐于地牢、坐于云端,左手撑着额头,注视着生灵厮杀的情形,不断聆听众生心声。
  恐惧、暴怒、快感释放……
  各类负面情绪升腾而起,化作了一个个血红色的符文,填充进入了他背后出现的杀戮大道虚影之中。
  李平安没有去思考任何问题,只是在静静注视。
  这种战斗其实已经与他没有直接关联,他是天地维护者,是公与不公的评判者,如果下方突然出现一个仙人对凡人大肆杀戮,那他会立刻降下天谴让这個仙人灰飞烟灭。
  那些背后搞小动作的炼气士也很聪明。
  此前他们一直帮助东夷部落冲击商人领地的腹地,但当帝辛的大军出现在原野之上,这些炼气士直接遁走了。
  他们的目的已经达成。
  就算这场战斗商人能赢,商王的精锐主力也会受损,他们的实力会直观暴露给各路注视着此地的诸侯。
  就在战场边缘,数十股探马远远近近的潜伏,他们会把这里发生的战争,一五一十复述给他们的主子。
  ‘每个生灵的思想都是极其复杂的。’
  ‘这也是天道越来越强的原因。’
  ‘那,开辟新天地之后,天道是否还要存在?’
  李平安静静思索着。
  脚下是乱战的嘶吼声,眼前是一片撞来的星海。
  这其实很有趣。
  李平安原本其实对修道没有具体的目标,最开始时就觉得,争一口气、做到最好,像是当年在老家时的应试教育,因为考分就是一种认可。
  修仙的道境,多少年抵达什么境界,似乎就成了修行的考分。
  后来父亲的劫难预示,不断催促着他去变强、变的更强。
  而等他终于摆脱父亲劫难这个压力,慕然发现,他已站在凌霄殿前,一步步踏入其中,走向了一片阴影之中,位于那只无形大手的掌心。
  现在,李平安突然发现,他的心境已经十分平静。
  他有明确的目标,有自身的计划和期许,也有对未来的憧憬。
  不必迷茫;
  不必踌躇;
  也不必有什么留恋不舍。
  李平安低头看去,注视着在原野上厮杀的众生,感受着没有仙法仙术的铁血战争。
  此间之惨烈自是远不如西洲之战,许多区域已开始出现降兵。
  但那些不断出现在战场各处的幽魂,它们茫然而无措,却让这些流血的画面变得更加沉重。
  远处传来了轰隆隆的马蹄声。
  一支大军自东南方向快速袭来,却是姜家与陈塘关李靖率领来的数十万大军。
  这支大军直接冲击东夷部落联军的后路,又没有将后路封死,东夷部落顷刻间开始全线溃败,各处响起了退兵的号角声,一只只异兽在失控的边缘掉头逃窜。
  ‘这两家来的还真是时候。’
  李平安洒然而笑,闭目散去了这道虚影,心神归于西伯侯府的地窖中。
  他闭目盘坐,双手抱元守一。
  没有任何灵气涌来。
  但天空中出现了一片阴云,阴云中似有千军万马在呐喊,整个西岐城落下了濛濛细雨,雷声滚动。
  半个月后。
  被西岐城驯兽家族操训出来、每一只都价值非凡的异兽飞鹰,带来了远方战事的消息。
  【帝辛率大军击溃东夷诸部落联军,斩首十九万众、俘虏三十余万,东夷诸部落联军溃败千里,商军正乘胜追击。】
  “俘虏这么多?”
  李平安皱眉嘟囔:
  “这些俘虏难道都要带回朝歌城?”
  “一般是,”送来该消息的姬发喝了口凉水,“商人的传统就是抓俘虏,拉回去当奴隶,或者……当人牲。”
  “还好,朝歌城已经禁了人牲之事,那些祭祀也被干掉了大半,屠户也没了。”
  李平安看着眼前的布条,轻叹了声。
  姬发问:“咋了?”
  “没事,就是感觉,战事征伐,死伤如此之多。”
  “这不是常有的事吗?”
  姬发不以为然地说着:
  “世道就是这样,谁强谁就能开口说话,商人强横,传三十余帝至今。
  “若是我们也能强大起来,未尝不能效仿当初商人伐夏,联合十几个强大部落,重分天下。”
  “诶!诶!”
  李平安瞪眼道:“二哥!这话可不能乱说!”
  姬发看了眼左右,只看到了几个远远近近的大火盆子,笑道:“这里不就咱俩嘛,我是被商人气到了。”
  “怎么气你了?”
  “咱们周人给他们抓这么多人牲,祖父立下了赫赫功劳,为大商开疆拓土、讨伐叛逆,结果呢?死无全尸。
  “若我周人有过错,那也就算了,但我们一直兢兢业业,从不敢有半句怨言。
  “你看父亲,都怕成什么样子了。”
  姬发叹道:
  “父亲还故意在朝堂之上,失礼仪、丢冠帽,与那北伯侯扭打……为人所耻笑,不就是为了明哲保身?为了让大王对他放下些许警惕,觉得他不过如此吗?唉!
  “父亲何时有过如此失态。”
  李平安含笑摇头,问道:“我们周边没有什么蠢蠢欲动的势力了吧?”
  “没了,你这个法子真妙!”
  姬发双眼放光,兴致勃勃地说着:
  “在他们城门外围而不打,再发请帖请咱们附近的这些小国的诸侯过去观摩,还当着他们的面破口大骂这诸侯的诸多过错。
  “我反正是骂爽了。
  “就是可惜,你说的,偷偷派人进去挟持那诸侯,让他在我骂完以后外出跪地认错没能完成。
  “谁知道,哎,这家伙也是硬气,直接吊死了。”
  李平安正色道:“围而不攻是彰显仁义,暗中挟持那诸侯是为了体现你魄力,最后他吊死效果其实也不错,我还以为是二哥你安排的。”
  “我哪有这脑子,我就按照伱给我的步骤,一步步走的啊。”
  姬发将一只木牌放回了桌角:
  “下次再有这活,骂人的话可以难听点,这也太文绉绉的了。”
  “礼、文、仁、善、容,这五个字,可是咱们的制胜法宝。”
  李平安拿着刻刀敲了敲面前的竹简:
  “这些都是在父亲所著这些典籍中学到的。
  “二哥你啊,可以少舞刀弄枪,多来看看这些。”
  “有你跟大哥就够了,”姬发笑道,“咱们姬家的老规矩,是小的守家业,哥哥去外面打拼,二哥我啊,也想去开辟一个跟虞国差不多的地盘,征服羌人、战服诸侯!”
  李平安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他嘀咕道:“打仗看的既是士兵是否勇猛作战、指挥者的兵法韬略和临阵发挥,也看兵器、粮草这些支持,没有粮草士兵饿都饿死了,异兽冲锋都跑不动,怎么打?只是勇武是远远不够滴。”
  姬发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尖:“这不是有你跟诸大臣嘛。”
  李平安还想顺势多劝姬发几句,一旁墙壁中走出了个红衣道人。
  太乙真人?最近倒是有段日子没见了。
  看太乙愁容满面,李平安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与姬发闲聊几句就打了个哈欠。
  姬发见状自是告辞离去,临走还不忘道:
  “你若是不想露面,我在上面给你弄个院子?就让这几位叔伯给你送饭送菜,不让旁人知道你没去天界就是。”
  “不了,这里挺好,住习惯了。”
  李平安笑道:
  “独居此处可听芸芸众生之声,有无尽玄妙。”
  “啊?”姬发一脸茫然。
  他刚走,太乙真人解了障眼法,盘腿坐了下来,拿出了一壶仙酿。
  “陪我喝两杯!”
  李平安:这家伙到底有没有一点对道主、天帝、超脱者之子应有的尊重啊?
  太乙真人叹道:“我有点事想请教。”
  “我喝凡尘酒,仙酿这身体遭不住。”
  李平安兴致勃勃地应着。
  ……
  太乙真人请教的问题,让李平安略有些哭笑不得。
  无他,太乙真人因为教育哪吒、不是,教育火吒之事,与玉鼎真人吵了一架。
  玉鼎真人劝他不要太宠溺弟子,要让弟子受些苦、经历点磨难,尤其是火吒降生时就自带法力,短时间内就能抵达天仙之境,若是不加约束,肯定是要出问题的。
  太乙真人却觉得,自己就这一个正八经的弟子,他不疼谁疼?指望那个住在军营中的李靖?
  太乙叹道:“我不就是准备给火吒搞点宝物吗,玉鼎师弟就生气说我会酿成祸端,回了昆仑山中修行。这能闯什么祸?给孩子一点防身的宝物,这能闯什么祸?”
  李平安端着酒壶,小声问:“师叔你打算给火吒什么?”
  “贫道最得意的几件宝贝。”
  太乙真人轻轻挑眉,在袖中慢慢向外掏宝贝:
  “最开始吧,我就想,先给这孩子一条混天绫,混天绫可攻可守可困敌。
  “但师侄你想啊,混天绫这种极品后天灵宝,落在一个孩子手中,能不遭旁人窥伺吗?那火尖枪能不给他安排上吗?
  “贫道这火尖枪也是攻伐宝物,先天灵宝啊,攻伐利器,但是吧,不擅防守。
  “这个乾坤圈给他防身是不是很妥当?
  “乾坤圈能把飞来的流光啊、术法啊、法宝啊都吸进去,然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只是攻防兼备,还很有趣味,火吒肯定特喜欢。
  “然后贫道就想啊,你看!
  “攻防都有了,这么多宝贝在我徒弟身上,他万一被那些别有用心的截教仙盯上偷袭怎么办?本着打不过就跑的原则,是不是该给孩子配一个逃命赶路的宝贝?刚好,我这有一双风火轮,踩上以后在绝天大阵之下都能日行十万里!”
  李平安额头挂满黑线:“不是,师叔你是想把这些一下都交给火吒?”
  “对啊,宝贝、洞府、功法,这不都是要传给弟子的吗?”
  太乙真人嘿嘿一笑:
  “怎么样?你就说贫道这个师父好还是赖吧。”
  “很强,”李平安竖了个大拇指,“就是有一点,火吒拿着这些宝贝以后战力大增,他伤了生灵,责任师叔你是不是要负一半?”
  太乙真人笑道:“你是怕贫道只给宝物,不教他做人?”
  “嗯。”
  “这你大可放心,贫道怎可能不教他?”
  太乙真人笑道:
  “师父是做什么用的?那自然是要教徒弟的,为徒弟指明前进的方向。”
  李平安摸着下巴,嘀咕道:“能多问一句吗,师叔你准备怎么教他?除却修行、术法、法宝、洪荒见闻之外的那些。”
  “这个,贫道想想。”
  太乙真人将盏中仙酿一饮而尽,笑道:
  “那第一件事肯定就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洪荒之地,历来就是谁的拳头大谁硬气,谁的背景硬谁强横,贫道的弟子岂能怕事?”
  李平安:……
  太乙真人晃了晃脑袋,继续道:
  “现如今正是封神比斗。
  “阐截两家不可避免一战,我这弟子若是能操训的好了,未尝不能在这次比斗中扬名立万。
  “此间还要教他,遇到不平事拔刀相助,遇到强敌先报家门。
  “若是遇到了打不过的,就高呼一声:祖师元始天尊!
  “斗法更是要,先偷袭,偷袭不成再藏私,示敌以弱,引敌上套,而后一击致命,不给敌人任何喘息之机!”
  李平安默默喝酒。
  太乙真人说的兴起,低头一看,李平安正躺下装睡。
  “不是,师侄你咋了?继续聊啊,贫道一定要把这身本事都教给灵珠子,这才是为师的本分!”
  “困了,乏了,下次再见。”
  “哎你这!”
  太乙真人悻悻起身,背着手走向一旁墙壁,临走还不忘嘟囔:
  “这有啥不对的地方吗?
  “这可是洪荒的古礼。”
  仙光微微闪烁,太乙真人随之消失不见。
  李平安打了个哈欠,些许困意袭来,这具身体要通过熟睡来消解酒力了。
  他并未抽走心神,而是体会着这般浮浮沉沉之感,让自己完全放松下来,任由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过往的画面,找寻着此间的真意。
  蓦然。
  李平安眼前突然出现了滚滚血浪,仿佛血海翻涌一般。
  他忽地惊醒。
  背后的老侍卫正在收拾碗筷。
  李平安掐指推算,目中划过了几条闪电,随之闭目深呼吸。
  西岐城晴空响起了闷雷。
  李平安道:“我先睡一会儿,二哥来了也不要喊醒我。”
  “哎,是。”
  被太乙真人恢复了旧伤的老侍卫低头应答。
  李平安心神抽离,回归本体,本体释出一道虚影,直奔圣母宫而去。
  他此刻着实有些恼怒。
  倒也不是因为其他,问题就出在朝歌城中,那个大胜归来的帝辛身上。

朝歌篇第十七章 冷眼观万物
  帝辛率大军回返朝歌城的路上,安营扎寨后的主帐内。
  此间发生的情形,李平安看的一清二楚。
  他们在商量,该如何处置东夷部落搞来的这些俘虏。
  帝辛听着这群大臣的禀告,多少有些头疼。
  商容道:“大王,此间诸俘虏若想带回朝歌城,单单是粮草之用,就是一笔难以计算的数字,当真不如就地处置。”
  几位随军大臣各自劝诫:
  “大王,若是不想血流成河,彰显您怀柔之心,也可将诸俘虏沿途赏赐给各家诸侯,赏弱诸侯、扶持其壮大,可徐徐图之、制约方伯。”
  “各家诸侯本就已是我朝歌心腹之患,再将奴隶赏赐给他们?”
  “大王!臣以为,此次我们携大胜之势,必震慑各路诸侯,不如就在各地征缴诸侯粮草!若他们敢不缴粮,就是忤逆大王,可就地伐之,以儆效尤!”
  “是啊大王!那东伯侯着实可恨,此前数年拒不出兵,而今您亲征东夷,他们便来回返,还故意在战阵之中留下缺口,让东夷主力有逃脱之机!”
  帝辛沉吟几声:“东伯侯乃八百诸侯之首,却是当前寡人之患,寡人若对他下重手,只恐激起东部二百路诸侯之乱。”
  “大王,东夷部落为何不去攻打东伯侯之地?此事着实蹊跷。”
  “启禀大王,诸部落有大批战将被我等擒拿,臣这就去严加审讯,若能寻到东伯侯故意引东夷部落联军犯我大商之证据,自可严惩!”
  帝辛摆摆手:“那就快快审讯!”
  “大王,这些战俘是杀、是放、是带回朝歌城,还请您早做定夺。”
  “就按刚才爱卿之言,命各路诸侯进献粮草。”
  帝辛淡然道:
  “寡人之先祖,无不以战俘之数彰显战功之著。
  “此次乃寡人初次征伐,自当让我商人看看,大商基业在寡人手中,定可越发坚实,让寡人的子民不必忧虑。”
  几位大臣听闻此言,皆不敢再劝,低头行礼后各自退去。
  帝辛一扫衣袖,坐在椅子中,不断思索着后续诸事。
  他眼前蹦出了一个名字。
  姬旦。
  但帝辛去想,姬旦这个名字又变得十分虚淡,他记得,他的父亲曾经把姬旦招来朝歌城中,与他也曾十分熟悉。
  就是一切都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近年来,帝辛只要遇到一些难题时,都会下意识想起这个名字,似乎只要找到这家伙,一切都能简单解决。
  ‘可他是西伯侯府的四子,是姬昌的儿子,如何能为我大商所用?’
  ‘更何况,他据说是去了天界神明之处,此事虽不知真假,但姬旦现在已经不知所踪,寡人想把他重新召回朝歌城都不行。’
  ‘寡人那個岳丈……呵。’
  帝辛冷笑了声,坐在那闭目养神。
  李平安注视着此处,目中带着几分思索,他此前在天道中看到的异象,好像就是源于此处……
  正当李平安有些疑惑,想直接通过天道推算,这样省时省力就是会少点感悟。
  大帐外,有两名大臣去而复返,进了大帐后就跪地行礼。
  “大王!”
  “嗯?爱卿不去歇息,可是有什么要事?”
  “禀大王,此次您东征大获全胜,东夷各部落溃不成军,天下震动、诸侯臣服,当将此次战功禀明上苍,请诸先祖阅目啊!”
  “哦?”
  帝辛轻轻挑眉,嘴角露出了几分微笑:
  “爱卿这是何意?”
  “大王,您此前诛祭司、杀牲官,其实各地都有些微词,您此次大胜,不若恢复古制、敬告天地,也让天界神明知晓大王您的神勇。”
  帝辛身形微微后仰。
  他刚要点头,心底就冒出了一些念头。
  献祭人牲之事过于残忍。
  但这般念头很快就淡去了,帝辛想到了自己坐在车架中,率领诸将士冲锋陷阵、杀的东夷联军溃不成军的情形,当真想大笑几声。
  “那就恢复吧!而今又不缺祭祀之用。”
  “大王英明!”
  两名大臣领命告退,开始安排人去朝歌城提前做准备,等大王回朝歌城中就弄个祭祀大典。
  李平安注视着这一幕,闭目轻叹。
  他的一缕虚影悄然消散,再次睁眼时,已是在金光漫漫的圣母宫后殿之中。
  女娲圣母睁眼瞧着李平安,温声道:“你见到了?”
  “人牲之事。”
  李平安叹道:
  “东皇太一离去时,曾快刀斩乱麻,但不曾想,现在帝辛又恢复了这般传统。
  “累了,毁灭吧,直接把南洲端了算了。”
  女娲不由得蹙眉。
  “我开玩笑的,”李平安苦笑,“商国动乱就在眼前,我自不会胡乱出手,还想趁着这般机会多感悟些大道。”
  女娲问:“平安你觉得,大商会败亡在何事之上?”
  “诸侯之乱,这是明摆着的了。”
  李平安道:
  “归根结底吧,还是各地人口持续增长,诸侯实力越来越强,商人已经从原本的绝对强势成了相对强势。
  “商王室也越发臃肿,很多王室都有自己的私土,却都不愿进献朝歌。
  “赋税之法漏洞太多,诸侯进献之物跟诸多年前相差无几,商人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奢侈,商人之中酗酒者颇多,而这些酒从何而来?单单是去换酿酒用的粮食,商人每年就会有大批的财富流入各地诸侯。
  “这就是社会体制必须进行革新了,商国这一套已经不适用了。”
  女娲叹道:“虽是凡俗,但战火一起,同样是生灵涂炭。”
  “战争只是文明进程的一种手段,是社会各阶层矛盾喷发的方式。”
  李平安叹道:
  “没办法,只求打完这场仗,后续能有个千八百年的平和。”
  女娲问:“天道不能对每个生灵设下禁制,让他们避免争端吗?”
  “那样天道会死。”
  “嗯?”
  李平安正色道:“圣母所言之事,平安其实早就推演过了,就是给每个人灌输平和、不争的思想,然后推导出的世界……就是当初被西方教把持、炼制道兵的那些小世界,本质没有任何不同。”
  女娲缓缓颔首。
  李平安笑道:“生灵之自由,其实就在于此,自由的本质就是减少对生灵的限制,如何去平衡限制与自由本身,就是天道需不断探寻的平衡。”
  “你倒是越来越有道主的样子了。”
  “这个……”
  李平安耸了耸肩:“必须去完成开辟星海天地的目标,总不能言而无信。”
  女娲道:“超脱者应当已经安排好了,你不必让自己如此劳累。”
  “他安排是他安排,我努力是我努力。”
  李平安平和地说着:
  “这样我心底能稍微接受些。
  “最近我也发现,随着我不断感悟大道,离着大道越近,也就离着生灵越远,渐渐心底已有些古井无波。
  “我看生灵生死,皆如朝花夕拾。
  “而唯独一点,是我无法不去在意的,那就是……我如今拥有的这一切,都是来于那位父亲的赠与。
  “我可以冷眼看天地,唯独不能冷眼看自我,不然我会变得麻木、堕落,明明有机会去弥补他老人家让无数生灵产生的遗憾,最后却只是得过且过。
  “我不想那样。
  “所以,他的安排对我而言只是最后的选项,在此基础上,我还要做很多事。”
  女娲温柔地笑着:“其实你也是受害者,终究是他未经你许可,做了如此多的事。”
  “我是受益者,能活着就是最好的奖励了,如何能说是受害呢?”
  李平安的虚影渐渐消散:
  “娘娘有事随时召唤,我如今大部分元神沉浸于道则之海,在外留下了策应。”
  “善。”
  女娲轻轻抬手,一片柳叶追随李平安的虚影而去。
  那柳叶化作了一曲瑶琴,倒是让李平安得了片刻宽慰。
  他还是回了姬旦处,继续读书、推演六十四卦、聆听众生心声,对于朝歌城之事,并未横加干预。
  正如他所言;
  冷眼相待就可。
  现在最重要的,是解放凡俗之思想,而这件事,刚好姬旦可做。
  ……
  岁月就如地牢外的落叶,晃晃悠悠落在地上,而后被西伯侯府的仆从们一遍遍清扫。
  朝歌城与各地的消息,不断通过大地上奔驰的异兽、空中展翅翱翔的飞禽,传到李平安面前的矮桌上。
  姬发隔三差五就跑来地牢,没事就劝姬旦去外面活动。
  李平安自是不断回绝。
  他在下面呆着真挺好的。
  帝辛东征大获全胜的事,让诸侯对大商的敬畏之心再次重燃了一些。
  虽然不多,但还是有的。
  朝歌城再次开启了祭祀大典,万人空巷、商人驻扎观摩,随着那一颗颗头颅落下,人牲尸体被献祭,仿佛大商的国运再次兴隆。
  也不知是哪路神仙路过,在这次祭祀时,故意又是打雷又是下雨。
  李平安对此也没深究。
  除却朝歌城的祭祀大典,此间还有诸多小事。
  帝辛东征,归途时商军四处征收粮草,本来是为了养活那些战俘,到最后反而变成了收过路费。——指路过了,去收费。
  东部几十家诸侯献上了诸多宝物,甚至还拿出了许多年轻奴隶做犒军之用,为此无不怨声载道。
  东伯姜家得了帝辛的训斥,却得了东部各家诸侯更进一步的信任和拥戴。
  这着实有点难评。
  帝辛回返朝歌城的第一天朝会上,西伯侯、北伯侯、南伯侯联名上奏,说那东伯姜家有不臣之心,故意怠慢军情,拒不执行王命。
  而后群臣激愤,声讨东伯侯。
  东伯侯姜桓楚虽有‘重病’在身,却挣扎着在床榻爬起来,轻车简从,直奔朝歌,特来请罪。
  等姜桓楚抵达朝歌城,奉上数十车架的礼物,跪在帝辛面前痛哭到咳血,方才平息了诸大臣之怒。
  ——这种其实就是大商内部的政治戏码了。
  如今商国的形势已算是十分明显。
  对于商人而言,东路二百诸侯外加东夷诸部落,已是当前的心腹大患,东部诸雄关之中,也有拒王令的现象。
  帝辛与他的臣子们,后续都是着重于此处。
  以姬昌为首的三方伯虽位列三公,但基本上就是个荣誉称号,不参与商人政务,他们也成了牵制东伯侯的重要‘筹码’。
  这其实为西岐赢得了宝贵的发展机会。
  不然总是被帝辛和商人盯着,西伯侯府稍微扩充点军备,就可能招来灭顶之灾。
  正当李平安兴致勃勃的注视这人间大戏,想看接下来会不会有什么‘黑天鹅’打破商国中央与地方的脆弱平衡,东边那边传来一声炸响。
  陈塘关那边,出问题了。
  距火吒出生刚过两年半,陈塘关却变得异常热闹。
  究其原因,还是太乙真人搞的那场大雨,让陈塘关周边海域多了一群群的虾妖鱼怪,渔民不断遭灾,李靖疲于应对。
  而这些虾妖鱼怪,渐渐的还跟东海龙宫操训的兵马,有了一点‘联动’。
  这就导致,李靖与东海龙宫那边的关系陷入了紧张。
  这件事对李靖而言其实有好处。
  李靖灵机一动,派人将十丈长的巨虾尸体,送去了朝歌城中,以解释自己此前为何没能及时响应王命、出兵讨伐东夷部落。
  此举在朝歌城引发了巨大的震动。
  商人这时还没有吃虾的习惯,但他们看着那般张牙舞爪、其实只剩空壳的妖尸,一个个震撼莫名。
  帝辛倒也是痛快,直接给李靖送去了诸多赏赐,并鼓励李靖继续为大商守护东部临海之门户。
  这等于是默认了‘抗妖大将’李靖,对陈塘关的割据之事。
  这日,李平安分身姬旦的地牢中,前后来了两拨客人。
  最先抵达此处的,就是太乙真人和黄龙真人,两人明显是有点什么事,但都羞于开口,各自推诿了几句。
  还不等太乙真人叹口气、酝酿酝酿感情,西岐城上空就出现了滚滚雷声。
  一团乌云自东飘来,城中狂风大作,各处电闪雷鸣。
  而后一头老龙包裹着障眼法就冲了下来,化作东海龙王敖广的模样,出现在了地牢之内。
  太乙真人和黄龙真人已是先一步闪身躲藏。
  李平安端着刻刀,歪头看着老龙王,瞧对方那满脸悲愤的模样,禁不住问:
  “爱卿,有事儿?”
  “陛下!您要替老臣做主啊!”

朝歌风云第十八章 画 饼 大 师
  做主?
  李平安听闻这话也是一愣。
  哪吒、不是,火吒又抽筋了?
  他并未推查测算,最近他已经形成了不去测算这些的习惯,只是盯着老龙王,放下了手中的刻刀。
  “龙王请起,坐下说。”
  “唉,是,陛下。”
  老龙王应了声,左右看了几眼。
  这地牢之中虽然整洁,可着实没有能落座的地方,只有几个脏兮兮的干草堆罢了。
  但李平安开了口,老龙王也只能落座,于是在自己随身携带的宝库中,挑了一件最朴实无华的蒲团,摆在了下首的位置。
  整个地洞顿时被宝光填满,氤氲起了诸多仙气儿。
  李平安给老龙王递了一杯茶,老龙王连忙点头应答,接过以后不知该喝还是不该喝。
  “这是发生了何事?”
  “陛下,”老龙王叹了口气,“也不是甚大事,只是此间关系到了圣人,小神着实不敢造次,只能先找您禀告!”
  “圣人?”
  李平安笑道:
  “龙王莫不是被阐教弟子欺负了?”
  “唉,自是瞒不过您,”龙王道,“小神着实没办法了,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天庭刚下发了旨意,说是天地万灵力往一处使,一定要做好开天辟地的前期准备工作,各族高手还要逐步进入天庭之中履职。”
  “是有这事。”
  李平安点点头:
  “后续我们的发展规划不是已经很清晰了吗?”
  龙王叹道:“可现在,他们阐教弟子故意挑衅,闹的我们东海龙宫鸡犬不宁,老龙我啊,着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平安略微思忖:“如何寻衅?”
  “那太乙真人有个弟子名灵珠子,灵珠子转世成了天庭神将李靖的三子火吒……”
  李靖啥时候成天庭神将了?
  某天帝有点不解,继续听龙王在这诉苦。
  却说这個火吒,现世便是童子模样,天生法力、资质悟性绝佳,而今刚修行两年半,就已迈入了二品天仙之境。
  修行突破都不是喝水了,而是弯腰捡果子,将上辈子的实力直接捡起来。
  李靖虽忙于公务,但他的教导理念还是蛮不错的,也知火吒来历非凡、背景通天,更是怕李火吒做了恶,所以严格管教,教火吒做个正人君子、正道侠客。
  这一教,就出了问题。
  火吒行侠仗义的方式,就是没事去东海海边,救助渔民、斩杀虾妖鱼妖,研究一点妖肉的烹饪技巧。
  那叫一个潇洒快意。
  火吒这般折腾的久了,不可避免就会出现一些,误伤龙宫正八经虾兵蟹将之事。
  一次两次,龙宫也就忍了。
  但火吒前几日,突然在临海之地发现了大批正在操训的虾兵蟹将,还以为是妖兵成了祸害,踩着风火轮、拿着混天绫、举着乾坤圈,就把这群虾兵蟹将弄了个蒜香麻辣。
  那场面,相当壮观。
  “陛下!”
  老龙王叹道:
  “这火吒着实欺人太甚,龙宫水兵那都是得天庭认可的,是天庭编外仙兵的一部分。
  “我们龙族自归于主天地以来,不敢说毫无错漏,却也是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对海族也是越发宽容,龙子龙女更遵严令,不敢过分欺压海族,此事我龙族也在改。
  “若说自身业障,龙族有愧于天地,自是不敢多说什么。
  “但那些虾兵蟹将,也有护持南洲、保卫护天大阵之责,他火吒说杀就杀,还伤了我东海诸多兵将,这……万般可恶,着实可恶啊!”
  李平安缓缓点头,笑道:“若只是这点事,怕是龙王也不至于亲自前来吧。”
  老龙王的龙首上露出几分讪笑。
  他看了眼太乙真人、黄龙真人躲藏之地,悄悄用了点神通,让自己的嗓音,不会被旁人听去。
  老龙王沉吟几声:
  “陛下睿智,小神来此找您请示,主要是有几个问题拿捏不住,想请您指点迷津。”
  “哪般问题?”
  “这第一个问题,就是……我们龙族要不要与那火吒计较。”
  老龙王笑呵呵地道:
  “要是您觉得,我们该跟他计较,那小神回去就告诉龙子龙女,龙族威严不容有失。
  “要是您觉得不必如此,小神也可说,那不过是个毛头孩子,就是生的顽皮了些,不足为虑。
  “此事小神着实不知该如何拿主意。”
  李平安皱眉盯着老龙王猛看。
  老龙王笑呵呵地瞧着他。
  李平安叹道:“爱卿啊,你其他问题是什么?一并说出来就好,不用这般拐弯抹角,你不就是想问,这封神比斗有没有龙族的机缘,或是有没有龙族的凶险吗?”
  “陛下,”老龙王低声道,“您都知道,小神何须多言,龙族战战兢兢走到今日,对今后该如何自处也是颇为迷茫,尤其是……您已定下了天地的终局,就是破旧迎新、开辟星海,龙族能否在星海中继续遨游,那不都是您一句话的事。”
  李平安道:“嗯,刚好你来了,帮我分析分析,我正好有几个问题想不明白。”
  老龙王问:“陛下您还有事想不明?”
  “我不懂不明之事可太多了。”
  李平安轻轻挑眉,站起身来。
  他这具分身已是长成了风度翩翩的才俊,此刻微微踱步,也是颇有气质。
  李平安道:“爱卿觉得,星海世界需要有长生之仙吗?”
  “您这般问题,可真难住小神了。”
  老龙王笑叹:
  “龙族本就是长生一族,若臣回答不需有,龙族岂不是要被灭杀?
  “臣倒是能明白陛下的疑虑。
  “只要生灵迈入长生之门,那他就已超凡脱俗,就已不是那些随岁月而消逝的蝼蚁,就会蕴藏无限可能,每一个金仙或许都可成大罗金仙,前提是有没有充足的时间和机缘。
  “新世界无论设计的再广阔,通过您说的那般‘降维’之法弄的再宏大,如果有了一个长生之仙就会有第二个,长此以往,天地间的灵力再多也会被长生之仙逐步吸纳,强者恒强、弱者逐渐失去上升之机。
  “故,您心底是不想在星海世界留下长生之仙的。”
  “是啊,”李平安笑道,“与智者论道,当真舒畅。”
  “陛下谬赞。”
  “互相吹捧嘛。”
  李平安话锋一转:
  “可若不留长生之仙,那我开辟星海世界之前的这些高手又该如何交代?
  “像是阐截二教,人族诸强,当然还有你们龙族,你们接下来要去挣扎混沌海,要去与先天神魔厮杀,这也是在为新天地出力。
  “总不能,我完成了自己的目标,然后再调转剑刃去砍杀了他们?”
  老龙王沉吟一二:“此事就看陛下您是否能心狠了,是放弃小节而成全大义,还是顾念自身与众高手的情谊,不去灭杀众高手。”
  李平安道:“其实也有两全法。”
  “哦?陛下如何两全?”
  “建造一个只能进、不能出的永生世界。”
  李平安微微挑眉:
  “我现在初步构思的这个星海世界,会有一个中心之地,这里会保存我们天地间、以及诸多天地残骸中,开天辟地用不上的那部分灵力。
  “永生世界的入场券就是长生之境,可以给每个金仙以上的高手几张亲属通行券。
  “在中心之地外,无数星辰朝整个虚空膨胀。
  “因为新世界中总物质会有上限,所以膨胀到了某个数值之后,星海世界就会逐渐星光黯淡,或者离着太远之后,就会逐渐丧失联系,然后这个时候位于星海最中心的这个中心之地,就会利用其内的众神之力、法则之力,逆转星海,让星辰从慢到快逐渐回溯。
  “回溯到某个状态后,再次膨胀。
  “如此,能量在星海与永生世界之中来回流动,整个星海就如在呼吸一般,有呼就有吸。
  “爱卿觉得这个方案如何?”
  龙王抚须沉吟:“陛下这般构思,着实匪夷所思,小神有些难以理解。”
  “这个有啥困难的……算了,我直说吧。”
  李平安笑道:
  “我构建的这个世界,会随着时间推移不断膨胀,然后满足一个周期后继续收缩、再膨胀。
  “如此周而复始。
  “在星海收缩的过程中,还能去吸纳虚空中的潮汐能量。
  “如此,整个系统就能维持无比漫长的岁月。
  “除此之外,还必须有几样设定,第一个设定是灵气通路,灵气在星海与中心永生世界之中流动,我构想中是弄出一条条星辰之路。
  “第二个必要的设定是多文明形式并存,并不只会有修行文明。
  “第三个必要的设定就是……守护者与巡游者,这些守护者应该是以灵体的方式在星海中遨游,遵循规则、规律形式,不动用自身任何情感,它们也是唯一能穿梭永生世界与星海世界的存在。
  “比如如果有生灵能够集齐十颗龙珠就能召唤神龙许个愿望。
  “我觉得吧,龙族、凤族这种,刚好合适。
  “不过我还没考虑好,守护者跟巡游者到底定谁,毕竟我也不知道你们接下来会为这个天地、为了开辟新天地,作出多大贡献。”
  图穷匕见。
  图穷匕见啊!
  老龙王的龙牙都有点痒。
  可他仔细思量,却发现,这是龙族不可能拒绝的机会。
  眼前这位道主兼天帝主宰了天道,也就主宰了整个天地,四圣与他紧密相关,更有那个恐怖的超脱者在旁相助。
  那个永生世界其实就是大号的监狱,给永生附加一个代价。
  而整个体系、星海世界的存在形式,其实都是为了让他这个龙王去理解,星海世界守护者、巡游者这种职位,到底有多难得。
  “那、那陛下,”老龙王小声问,“如何才算为天地做贡献呢?”
  “当然是积极响应天庭号召,努力为当前天地延续寿命,为新天地积攒能量了。”
  李平安坐了回来,温声道:
  “爱卿今日问我的这几个问题,我的答案就在这些话里。
  “爱卿回去后,好好参悟,细细琢磨,自会有所收获。”
  老龙王起身行礼,口称:“谢陛下指点迷津。”
  而后,他转身遁走,临走目中还带着散不去的疑惑。
  李平安见状挑了挑眉。
  看样子,他已经忽悠好了一个。
  这才对嘛,眼光要放长远一点,不要总是局限于当前这个天地,过个两三万年,这个天地就要凋零了。
  至于,老龙王回去会做什么选择,是要跟阐教碰一下,还是选择息事宁人……
  李平安根本就没多考虑这些。
  龙王刚走,一旁墙壁仙光闪烁,太乙真人与黄龙真人一同现身。
  此前龙王说什么,两位真人并未听闻;但李平安这分身说的话,他们可是听的一清二楚。
  黄龙双手揣在袖中,目中带着点点期待,小声嘀咕:
  “师侄,师叔我啊,也是一条小龙来着。”
  李平安:……
  太乙真人:……
  矛盾确实转移了许多。
  ……
  太乙真人和黄龙抢先一步过来,其实就是想抢在龙王前面,先告龙宫一状。
  此事他们也有说法的。
  太乙真人一本正经地道:
  “这事也不能全怪火吒,龙宫不少虾兵蟹将与那些虾妖鱼怪关联密切,最初时并不是他去打那些虾兵蟹将,而是先有海族出身的龙族水兵将军出来,想与火吒为难,最后被火吒反捉了。
  “火吒这孩子可乖了。
  “殷夫人看他也紧,李靖没事就喜欢唠叨一些做人的大道理,又有贫道在旁一直看着,火吒如何会不成才?他就不可能为恶。”
  黄龙真人叹道:“要是没师弟伱在旁看着,火吒兴许还好管点。”
  李平安听闻此言,已是大致知晓了东海之事。
  他道:“一个孩子与龙宫水军出现点摩擦,难道就要我这个天帝出面去化解?”
  “当然不用,”太乙真人挑了挑眉,“道主日理万机,这般小事我们来处置就好,定不会让龙族闹出什么乱子。”
  李平安正色道:“师叔,莫要忘了,东海之滨出现如此多虾妖鱼怪是谁之过错,此事因由就在师叔你身上,莫要争强好胜、酿出苦果,师叔受些责罚倒是没什么,火吒一个孩子,今后前途不可限量,可莫要太过娇惯了。”
  “就是!”
  黄龙真人在旁帮腔:“太乙师弟就是看着火吒师侄太重!”
  “啧!”太乙瞪了眼黄龙。
  黄龙撇嘴耸肩:“在道主面前必须讲道理,龙族一向都是公平公正。”
  “两位师叔没事就回吧。”
  李平安摆了摆手,太乙和黄龙告辞离去。
  等这两拨高手都离了西岐城,李平安也有些好奇。
  他自然知道,父亲没事就去陈塘关逛逛,看看‘小哪吒’,他倒是一直没怎么关注过那边,满脑子都是悟道、构造新天地。
  ‘要不,我也去转转?’
  李平安这分身打了个哈欠,摊开四肢躺了下去。

朝歌篇第十九章 真正吃到嘴里的祭品
  还是过来了。
  李平安额头带着几条黑线,注视着下方的陈塘关。
  恰逢一场祭典,各处人声鼎沸。
  瞧着被架在木架上那两头现宰的水牛,李平安目中多了几分笑意。
  很不错,这种祭祀方式就不伤人和了嘛。
  当然考虑到这些牲畜也有家人,说不定他们的家人还能开灵智化形,这种事也是要多多批判,以后都改成木头雕塑牲畜。
  李平安撇嘴耸肩。
  离着大道越近,他就越发现,所谓的个人英雄主义,大多都是一种伪善行径。
  不过,个人作恶那是真正的恶。
  在当前这个神话世界中,個人武力上限极高,所以会产生一种‘单个生灵可干涉整个世界’的效果,但这种干涉何尝不是‘世界在重塑单个生灵的行为与观念’?
  若是单纯站在大道的角度去看生灵,其实生灵很简单。
  活着,活动,死亡。
  其余皆是附加,大道皆不可闻。
  个体的悲剧往往来自于其他个体的影响,欺骗、恐吓,剥削、压迫,这些都是个体交互的类别。
  天与地不管这些。
  天地管的,只是这个地方,让生灵有个活着的环境。
  礼义廉耻信、忠孝善恶观等等,都源于人类的社会性。
  个体与自然的交互,个体组成集体与自然的交互,此间都蕴藏着诸多道与理,也是李平安接下来的参悟方向。
  李平安现在想不明白的主要问题,就在于如何定义‘善’。
  ‘恶’其实很好定义——生灵为了自身发展,或者出于自身原因,对其他个体产生负面影响,这就是恶。
  但‘善’却不是‘对其他个体产生正面影响’这么简单。
  现在的李平安是在被大道同化?
  其实不然。
  他想在有限的时间,依靠自己已获得的这些资源,去超过妄日老人的道境,就必须站在更高的维度思考这些问题,然后去毁灭、开创,完成新世界的构造。
  这很有趣。
  也让李平安感觉到了充足的挑战性。
  他这边正遐思,下方城中抬着祭品游行的队伍出现了些许骚乱。
  又有一个抬着祭品游行的队伍出现,与下面这个游行队伍刚好相对而行,两拨凡人在并不算太宽的街上撞在了一起,彼此互相推搡。
  新出现的游行队伍,也抬着他们的祭品。
  不过这些祭品,看得让李平安有点摸不着头脑……
  陈塘关民众的信仰发展,这么、这么杂食吗?
  那些木架子上扛着一些稻草人,稻草人扎的相对精致,有鼻子有眼的,还用红布盖住了头,一旁摆着假的行囊木箱。
  这俩游行方阵,一个从城东回来,一个要去城东,而且平日里好像就有一些摩擦,此刻在街上推搡谩骂,很快就要大打出手。
  因为街上人挤人,有少量甲士想来维持秩序,也很快被人潮冲散。
  附近街路还有源源不断的人涌过来。
  李平安皱眉瞧着。
  他还发现了陈塘关几个与众不同之处,比如街上很少有衣衫褴褛的乞丐,各处也不多见跪在路边的奴隶,大部分奴隶都分散在了城西的开垦地附近。
  这个李靖还是有一套办法的。
  虽然李靖短时间内无法改变人们的观念,无法让奴隶获得与黎民近似的政治地位,那就……把他们分开。
  奴隶们迁往城西,不断开垦荒地,从事种植、畜牧、捕捞;
  黎民在城中生活,经营商铺,从事纺织、铸陶、煅瓷的轻手工业;
  百姓则是从事锻铸、造车架、缝制盔甲等‘技术’工种。
  整个陈塘关宛若一个小世界,泾渭分明又井然有序。
  李平安为了感悟大道,现在很少利用天道推算,但他今日破例,掐指推算了一下陈塘关过去这段岁月的发展。
  还真是李靖搞的。
  而且李靖最大的创新还是在军队上。
  他将陈塘关的军队整合成了三个军。
  镇海军,精锐亲兵营,这是自己率领的亲兵,传授一定的练气法,能抵抗普通小妖,招纳军士只看资质不问出身。
  陈塘军,主要是黎民子弟,负责陈塘关正常军务和维持治安。
  正东军,奴隶构成,主要负责保护田野,虽然没有足够的甲胄但兵器管够。
  李靖从军制改革开始,一步步推进让奴隶觉醒的进程,并在陈塘关内外同步推进读书识字、种植烹饪小技巧,等等。
  李平安轻轻挑眉。
  以前他总觉得,李靖是个带兵的帅才,也有意识把李靖往这方面培养。
  没想到李靖竟更适合做政务。
  天庭兵马大元帅难道必须要这种复合型人才?
  此刻,城中这些互相推搡的人,大多都是黎民与百姓,大家都算是陈塘关的体面人,再加上两种不同的祭祀代表了两个不同的‘教派’,早就互相看不对眼,现在刚好是新仇旧怨爆发之时。
  两边很快大打出手,眼看就要引发踩踏。
  李平安并起剑指,随手就要让这里的凡人冷静一下。
  ——大道本位的思想理论归理论,见这般事如何能不制止。
  他刚要动手,下方忽然传来了明显的灵气波动。
  李平安定睛一瞧,有个身着短衫长裤、扎着两只发包的小屁孩,正在屋顶之上疾驰而来。
  浓眉大眼,一张圆脸还有点胖嘟嘟的‘婴儿肥’,身上的短衫有点随意,长裤则是用绳子绑住了裤腰和腿口。
  火吒?
  李平安顿时期待了起来。
  显然,火吒是来解决当前骚乱的,这个陈塘关的小英雄会用什么样的方法处置当前的问题?
  这还挺让人期……待……
  “都给爷定!”
  火吒一声大吼,一掌拍向下方,狂风吹过,整条街道瞬间安静。
  拥挤的人群尽数被定身咒控在原地。
  随后,火吒在屋顶急刹,小脚丫踹飞了一只只瓦片。
  他昂首看着下方被定住的乱糟糟人群,小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掐腰、跺脚,一只只瓦片直接炸碎、房梁却是安然无恙,而后混天绫自他背后冲天而起,朝下方席卷而去。
  刷刷刷!
  道道人影被混天绫卷起扔去隔壁的两条街路。
  火吒动作飞快,身形飞扑而下,在下方街道上留下了道道残影,顺便搬走了那两份祭品。
  前后大概十几个呼吸,拥挤的街道顿时变得空旷。
  混天绫环绕在火吒身周,他抱着胳膊得意地看着各处,随后拍了拍手,用混天绫托着两份祭品扭头就朝城外飞去。
  飞出大概数百丈,火吒轻轻打了个响指,定身咒解开,两条街上到处都是摔倒的人影。
  但原本对着拥挤的两个祭祀游行队伍,现在分别出现在了两条路上。
  各处已经不拥挤了。
  “我们怎么来这边了!”
  “诶!祭品呢!”
  “祭品去哪了!”
  “肯定又是火吒做的!火吒抢了我们的祭品!”
  “去找他去!”
  两群黎民百姓同时暴动,原本通往两个方向的他们,现在掉头朝着总兵府狂奔。
  而刚才的那个小家伙……
  李平安低头看去,瞧见这家伙已经飞去了东海边上的一片沙滩,熟练地招出了桌案、菜刀等物,招呼了十几个少年、孩童,开始动手挖坑、抱柴。
  “啊这?”
  李平安额头挂了几道黑线。
  火吒是不知道祭品对这些百姓黎民的象征意义多重吗?
  虽然那两头大水牛确实肥美;
  那些包扎起来的稻草人刚好做烤肉用的干柴;
  徐徐海风一吹,伴着海浪冲刷沙滩的声响,还有几分温暖的调调。
  但这……
  他想了想,这道虚影摇身一变,化作了一名骑驴的老道,自天边驾云慢悠悠地赶向这边。
  李平安也是懂火候的。
  他来都来了,自然是要蹭一顿的,所以行走的速度并不算快,掐着下面开灶的饭点儿。
  火吒跟这群孩子十分熟稔,一看平时就没少偷吃。
  他们把祭祀用的水牛蜕皮脱骨,火吒又招来了一些军中搞来的长剑,把一块块水牛肉串入其中,这边已经架好了火架。
  长剑穿肉,放在火上开始均匀烤制,再辅佐以简单的盐巴、海草干、些许草药调味……
  海风中很快就掺杂了淡淡的香气。
  李平安变作的骑驴老道,也就在这时登场了。
  叮当当——
  驴下的铃铛轻轻摇晃,自海滩上闯入了众少年、孩童的视线。
  正蹲在那的火吒撅起屁股,一双大眼在双腿间注视着这边的骑驴道人。
  “火哥!火哥!”
  有少年高呼:
  “那边来了个老头!会不会像以前那些老仙人一样啊!”
  “不知道,”火吒站了起来,看着眼前的烤肉舔了舔嘴唇,“我去那边看看,你们注意翻肉啊。”
  这几个孩童少年连忙点头。
  火吒转身朝骑驴老头溜达,手腕上多了一只金铜色手镯,脸上写满了不以为然。
  等他离得近些,随手招出火尖枪扛在肩头。
  “诶!老头!”
  李平安抬手抚须,坐在驴上安然不动,嗓音自带环境混响:“是哪家的小娃娃,竟对贫道如此无礼。”
  火吒嘿笑了声:“你又是哪家的老仙人,竟对小爷如此无礼?”
  “贫道自东洲而来,遨游三界、寻访友人。”
  李平安淡然道:
  “今日见此地有些紫气,料想应该是有个气运上佳的修行苗子,来此看看。”
  “那不巧了。”
  火吒翻了个白眼:
  “那紫气就是小爷,你都是第七八个来找我的老神仙了,能不能有点新意。
  “我拜师了,师父是玉虚宫太乙真人,师祖是元始天尊。
  “你要是背景没我师父硬,最好是别靠过来,不然我师父小心眼会打你一顿。”
  李平安:……
  不是,这画风,好像跟他想的有点不一样。
  火吒好像不是单纯的顽皮;
  他本想着,过来跟他聊聊,先教训一顿、再给点机缘,体验一把老前辈的快感,但现在……好像……这小家伙挺懂事?
  “哦?”
  李平安笑道:“那贫道刚才见你在城中戏弄了颇多凡人,此事莫非也是伱师父做的?”
  “我师父不知道去哪了,说是去找龙王聊天,根本没在我这。”
  小火吒嗤的一笑:
  “你要是想摆谱教训我呢,我听着,毕竟我只是个小屁孩,也懒得跟你计较。
  “你要是想找我师父,就去那边岛上等着。
  “你要是想跟我讲什么大道理,我就要掂量掂量你斗法本领如何了,上面有绝天大阵,在这里你斗法实力发挥不了几分。”
  李平安抚须摇头:“那贫道若是想来尝尝你们的烤肉,小友可否应允呐?”
  “吃肉?”火吒愣了下,“老神仙不是都不用吃饭吗?”
  “个人爱好罢了。”
  “那你来呀,”火吒收起火尖枪,盯着李平安坐下的驴看了几眼,嘴里嘟囔,“我还没吃过仙驴的肉呢。”
  李平安:……
  得嘞,小家伙还真是无所畏惧。
  连他的深浅都看不出,就敢让他向前一同吃吃喝喝。
  这或许,也是一种自信。
  李平安跳下驴背,踩着柔软的沙滩飘去了烤肉之地,含笑对着一群少年孩童点头。
  他们也都有些见怪不怪了。
  按洪荒规矩,李平安落座后就拿出了一瓶不会醉的仙果果汁,也算见者有份、给这些孩童点好处。
  一来二去,他就跟这些孩子们打成了一片,分到了一大块后腿肉,吃的也是津津有味。
  他瞧这些孩子有男有女,衣着也略有些不同。
  奴隶出身的孩童衣服多是粗麻带点兽皮,上面还打着补丁,黎民百姓出身的孩童衣服就算脏兮兮的,也没多少破损之处,内襟也能见稍微精细的细麻纺织物。
  李平安吃饱喝足,打了个饱嗝,扭头看向了一旁已经捂着大了两圈的小肚子在沙坑中斜躺的小火吒。
  “小友,多谢款待。”
  “小事,小事。”
  火吒摆摆手,嘀咕道:
  “你算是我见过最不啰嗦的老神仙,挺不错,我也看不出你修为多高,那应该是比我高一点点的。”
  “也只是一点点罢了。”
  李平安眯眼笑着:
  “贫道着实好奇,平日里都是谁教你?为何让你性子这般……洒脱不羁。”
  “洒脱不羁是啥意思?”
  “就是,不拘小节,”一旁有个少年笑道,“夸你呢,三哥。”
  “夸我吗?那就好。”
  火吒舒舒服服地舒了口气:
  “我爹教我啊,我爹每天晚上都会从军营溜回来,打完我娘就来找我。”
  一旁有两名少女俏脸通红。
  火吒还是童言无忌的年纪,继续嘀咕:
  “我爹总是说,我是天生灵体、背景太深,我要是不学好,那就相当于一万个普通人不学好,破坏力太大。
  “我爹还说了,我不只是要跟师父学修行,还要去学如何做人。
  “人族历史、天庭崛起历史啊、李天帝传啊,是他给我讲最多的,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还是我师父好点,说话好听、本事也大,背景也够硬,我现在随便干啥也没人管呀。”
  李平安点点头:“不曾想,李靖道友竟会对你如此花心思,贫道如此倒也能放心了。”
  “你要开始讲大道理了吗?”火吒蹙眉抿嘴。
  “哈哈哈哈!”
  李平安着实被他的小表情逗乐了,温声道:
  “贫道哪有那么多心思讲大道理?贫道不过是路过此处,来看看热闹。
  “瞧,那边那些人冲过来了,贫道还有事就先走了。”
  他起身就跑,仙驴撒欢冲了过来,两步就翻到了驴背上。
  火吒愣了下,耳朵尖儿晃了晃,突然听到了隆隆的声响,扭头一看,陈塘关主城方向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烟雾。
  “那家伙在那儿!”
  “祭品啊!这是给老天爷的祭品啊!”
  “老天爷你开开眼啊!”
  火吒哆嗦了下赶紧起身,混天绫卷起自己的一群伙伴和没吃完的烤肉,身形贴地疾飞。
  “三哥!慢点飞!快勒死了!”
  “不就吃他们点肉吗!我可是阻止了他们打起来的!”
  “坏了,我娘也追过来了!快点跑!”
  沙滩旁的林间响起了孩童们的呼喊声。
  李平安含笑瞧着这一幕,随手散去座下仙驴,恢复了虚影模样,摇了摇头。
  问题不大,随他们去吧。
  李靖有教有养,火吒聪明老成,就算太乙真人宠溺火吒,火吒走错路的可能性并不算高。
  “挺好的。”
  李平安哼着小调朝东洲而去。
  “就是牛肉塞牙。”

朝歌篇第二十章 姬昌的圣贤之名
  东洲北部,一座清幽的小院。
  李平安躺在树下对着天空微微出神,一旁依偎的白衣仙子恬静地闭目凝神,像是在熟睡。
  “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清素柔声问。
  “嗯?没什么。”
  李平安洒然笑着,指尖感受着她莹莹肌肤的柔滑,道心却是一片安宁。
  他道:“若是无聊了就去天庭住吧,总是在外面也不是事。”
  “此地清幽,确是合适闭关的。”
  清素轻轻蹭了蹭额头:
  “倒是你最近鲜少露面了,瑶池与宁宁那边莫要冷落了才是。
  “总不能,你现在心中只有大道,就不去与她们亲近。”
  李平安连忙称是。
  他问:“师父你觉得,如果我执意去走自己认为对的路,结果反而不如妄日老人安排的路,那我算成功还算失败?”
  “自身的成功咯。”
  清素说的颇为轻松:
  “你的性子就是操心太多,其实不必多想这些,修士修的是问心无愧。
  “有大志向者,为生灵立命,愿求心安者,自身安稳。
  “其实不就是这般吗?”
  “呃……师父你说的,其实还有几分道理。”
  李平安不由得起了谈兴,这倒是和风花雪月无关。
  他在清素身边时,总能感觉到一股难得的心安。
  他问:“那师父觉得,我是顺应妄日老人的安排好,还是自己去摸索的好?”
  “当然是走出自身之道。”
  清素闭目轻喃:
  “我相信你,伱定不会在未来干涉天地的运转,会让天地自行演变,这其实已经足够了。
  “毕竟,谁有权力去决定别人的命运呢?
  “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去追寻道心的安宁,进而迈入空明之道心……此事也当怪我,此前只是教你如何斗法了。”
  李平安笑而不语。
  道理都好说,但真正执行起来却千难万难。
  知易行难,万事莫过于此。
  “最近修行有什么困倦吗?”李平安轻声问着。
  清素道:“还好……莫要给我感悟了,我自己修道就可,后续又不需我去与谁斗法了,不过,我有几件事想问。”
  “哦?难得你会问我问题,师父请讲。”
  “开创新天地以后,还需要有人去各处巡查吗?我们会去做什么?会进入洪荒远古那种蛮荒纪元吗?”
  清素抬头看时,妙目中多是亮光。
  李平安沉吟几声:“这个,我也说不准,不过巡查这种事您还要亲自去做吗?其实这里面还有一个巨大的问题,我没告诉过任何人。”
  “什么问题?”
  “现在的这些高手,用何种方式进入新天地。”
  李平安道:
  “这是不可避免的问题。
  “大概就是分为两类,一类是让他们失去力量,只有永生,第二类是让他们跟随大道变化,尽量去保持他们自身在大道之中的地位,也就是让他们既永生,又获得力量。”
  清素不由坐起身来,白衣如雪、乌丝如瀑,白皙的天鹅颈承接着近乎完美的下颌线。
  她仔细思忖:“这会影响到你的决断吗?”
  “必然,”李平安双手枕在脑后,“你是我的师父,又是我的道侣,终极耳旁风了算是。”
  清素抿嘴轻笑,着实思考了好一阵。
  她道:“我觉得,可以分地域。”
  “分地域?”
  “嗯,大家追随你一同奔赴开天之事,此间还要有各种磨难,除先天神魔、斩混沌巨兽,增强天地本源。”
  清素缓声道:
  “若是开完天翻脸不认人,岂不是有失仁义?
  “只是,纵观人族史书,常有开拓之功勋三代而变为阻碍生灵前进的门阀。
  “若是不加限制,新开辟的天地岂不是少了许多光亮?
  “所以呢,我觉得用地域限制比较好,在一个地域内他们可以飞来飞去、高高在上,出了这個地域就与普通生灵相差不多。”
  李平安想了想,与清素言说了自己关于永生之地的构思。
  清素赞叹道:“蛮不错的,这般做就是。”
  李平安笑道:“这些都不是问题,不过有一点我还是能回答你的,就是我们要去做什么。”
  “做什么?”
  “生几个小孩!”
  “嗯……这个不太喜欢,会多一份牵挂,如今已经很有牵挂了。”
  “这个没事,主要是到处走走、看看,去找一下我的家乡,看能否找到近似的地方,我现在合理怀疑啊,我要开辟的星海世界,有可能就是我的来处所在的那个宇宙星空。”
  “嗯?”清素对此颇为不解。
  “今后你就知道了,过来抱会儿。”
  “遵命,道主大人。”
  清素柔声应着,依偎在李平安怀里,不多时就将李平安制服。
  各种意义上的制服。
  ……
  李平安在陈塘关逛了一圈后,就没多关注东海之事。
  他也不知龙宫会有什么反应。
  等消息就是了。
  若是太乙真人与龙宫出现冲突,此事也有利于封神比斗,李平安不去推波助澜已是有些‘失职’。
  就这般,每日在地牢闭关的李平安,又多了一个小小的挂念——东海那边打没打起来。
  如此过了大半年,他没等来那边的消息,却等来了姬昌的来信。
  这位如今在朝歌城中混的风生水起的西伯侯,终于确认,他的四子姬旦与商王帝辛没有任何联络。
  换句话说,姬昌已经通过自己的运作,以及一些‘同伙’的帮助,开始掌握一些来自帝辛宫廷内部的消息。
  不然姬昌如何能确定姬旦与他们没有联络?
  对此,李平安也只是含笑摇头并未多在意。
  他自地牢的这段修行,也因此要告一段落了。
  姬发叮嘱道:“父亲信中说了,说要等一个雷雨天,让你出现在后院,最好是坐在空旷的地方睡觉,一定要衣冠华丽。”
  “好,”李平安笑道,“父亲这是想制造点声势吗?”
  “声势?”
  “就是我家四子有神灵庇佑,如此云云。”
  “应该是,”姬发嘿笑了声,“虽然我不懂这般做有何意义,但父亲肯定是有他的用意……父亲在给你的信中说什么了?”
  “没说其他的。”
  李平安道:
  “父亲说,他在朝歌城遇到了一个叫姜尚的家伙,与之交谈,受益良多。
  “还说,大王从这次祭天大典、东征大胜之后,逐渐开始放纵自己,还在东夷部落抓来的美姬中挑选了一批,白日也会宠幸,每天都要喝酒,喝酒比喝水都多。
  “父亲比较担心,大王若是喝醉突然给他们降罪。”
  姬发嘀咕道:“这也太糟蹋粮食了……不过大王是大王,想喝酒肯定能喝够。”
  他还砸了咂嘴。
  “那东西伤身,”李平安摇摇头,看着自己背后这堆积如山的竹简,“回头安排人把我写的这些东西都烧了吧。”
  “啊?烧了?”
  “不然?”李平安轻轻挑眉,“我是想给自己点鞭策,现在就著书,老了干嘛?”
  姬发点点头。
  老四说得对啊。
  “我这就去给你找院子!”
  “诶,给我去闹市找个普通住处就可。”
  “为何?”
  “我要观察百姓黎民,寻找治世牧民之法,”李平安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以便稍后更好辅佐大哥。”
  姬发不由肃然起敬,扭头就开始风风火火地忙碌。
  李平安对着空气发了会儿呆,随后伸了个懒腰,等待一场大雨,等待雷暴天气。
  姬昌在朝歌城的好日子,估计快到头了。
  周与商的博弈,看似是臣与君的博弈,实际上是新崛起的方国与旧方国的博弈,也是周国文化与商国文化的碰撞。
  当然,这年头的文化,主要体现就在于祭祀之事。
  凡人未开智,书籍传播有限,一切都要循序渐进。
  又过大半个月。
  一场雷雨,李平安在姬发的安排下离开了地牢。
  身形偏瘦、皮肤过于白皙的他,躺在凉亭中,身着华服、面色红润,身周还出现了几朵灵芝——其实是姬发偷偷搞来的。
  等府中护卫发现姬旦,大惊失色、奔走高呼,整个西伯侯府立刻热闹了起来。
  半日后,西岐城传的沸沸扬扬,言说西伯侯四子姬旦自天界回返。
  在姬昌的授意下,李平安还亲口对周国的大臣们讲述了天界的情形,重点就是说,天界神明大多已经不管下界之事,他们喜欢喝酒、享乐,并逐渐与天地相融合。
  这其实是姬昌在借姬旦之口,尝试动摇商国祭祀文化的根本。
  李平安也没去推算这事后续会引发什么波澜;
  他反正都是按姬昌说的办,做了姬昌安排的事,完成了姬旦的‘任务’。
  其实李平安用脚指头猜都能想出来。
  进入了朝歌城、仔细观察了商王室的姬昌,已经渐渐没了当初的那份恐惧,他开始思考、开始谋划,该如何报杀父之仇,该如何让周国对商国取而代之。
  六十四卦之中隐藏的那份谋略之火,而今已开始不断燃烧。
  果不其然。
  姬旦之事,在三个月内传遍了小半个商国,西部诸侯几乎人人都知,南部、北部的各路诸侯有所耳闻。
  ‘天界的神明大多都是在享乐,不太会看人间发生了什么,他们进入天界后也不会多在意凡尘的子孙,而是作为神明去掌管风雨雷电。’
  ‘神是没有人性的,不会因为人的喜怒哀乐而喜怒哀乐。’
  ‘神灵在乎的不是供奉多少东西、供奉多少人,就算供奉再多的人与祭品,该降下灾厄的时候也会降下灾厄。神灵在乎的,只是如何让四季轮转、日月交替。’
  这些观点,都是姬昌‘设置’的,让姬旦在讲述他在神界的见闻时,悄悄掺杂进去。
  李平安很乐于做此事。
  这是什么?
  灭商的理论基础。
  商国的祭祀,反复强调,商国不断传承、累年祭祀,每一代商王都成了神明去侍奉上苍,成了上苍的臣子。
  诸侯国若是不尊商王,上天就会降下责罚。
  在这一点上,姬昌虽动机不纯粹,却成了社会变革的‘进步人士’。
  李平安很是乐意看到这般发展。
  自他走出地牢,过了大概半年,大商西部诸诸侯开始传颂,说西伯侯姬昌是天生的圣贤之人。
  这一是源于姬昌此前多年累积的名望,二是因周国那越发膨胀且尽力隐藏的实力;
  三就是因姬旦自天界回归之事。
  各路诸侯人心欲动;
  朝歌城中歌舞升平。
  不过,纸包不住火,这事传着传着就到了朝歌城内,商人们纷纷开始讨论姬昌的‘圣贤’之名,各类已被夸大的传闻说的头头是道。
  姬昌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谢绝宾客,躲在府中托病不出。
  此事很快传到帝辛耳中,帝辛直接砸了一只酒坛,伤了两名在旁侍奉的美姬。
  他破口大骂。
  却是在介意,圣贤之名为何不是他这个大王,而是他的臣子。
  姬昌屁股底下,再次多了一团小火苗。
  不过,这事本身也是姬昌自己搞出来的,李平安执行的比较完美罢了。
  西岐城闹市附近的一座小院落中。
  李平安带着那几名老侍卫在此隐居,与地牢时一样,每日就是读书、吃饭、打坐冥想。
  平日里,天庭诸事不用他操心,瑶池、东王和父亲李大志就可轻松处置。
  他可以专心在此处悟道。
  东海那边一直平静,火吒并没有与龙宫龙王起什么冲突。
  吃了上次李平安画的饼,龙族现在一门心思提升自身的道德品质,龙王大搞龙族风气建设,甚至还主动派兵去东海之滨清剿那些虾兵蟹将。
  似乎,龙宫与陈塘关之间的矛盾,并不会出现。
  太乙真人在黄龙真人的监督下,也收敛了许多,教导弟子时也会教导弟子低调做人、高调做事,诸如此类。
  阐截二教依旧秘密活跃在商国。
  他们也不会像之前那般,大摇大摆地与诸侯结交,更没心情传道,而是去找那些有资质、有背景的弟子,收为记名弟子、留下一点宝物。
  这两教的思维模式还是‘下棋’那套。
  李平安对此懒得管,也管不了,毕竟两位圣人都是要面子的,封神比斗都想赢、不想输。
  他看着别让矛盾太激化就是。
  正当李平安在思考,是姬昌遭囚之事先出现,还是东夷部落卷土重来之事先爆发,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在天庭寝宫之外求见。
  来的倒也不是外人,他的义妹瑶姬。
  ‘她不是都脱劫了吗?’
  李平安瞧见瑶姬愁眉不展的模样,也是有点小疑惑,随手掐指推算,调动了天道之力。

朝歌篇第二十一章 帝谋
  “拜见陛下,拜见嫂嫂。”
  “不用多礼。”
  李平安抬手虚扶,牧宁宁主动向前,牵着瑶姬的柔荑回来一同落座。
  牧宁宁的寝殿并不是什么办公场所,这里的主厅装点的也是温暖温馨,此刻李平安在主位长桌后端坐,牧宁宁拉着瑶姬在旁叙话。
  瑶姬也怕耽误李平安悟道,很快就说明了来意。
  她道:“兄长,嫂嫂,我在天庭修行总觉有些烦躁,想去凡尘走走看看,不知可否?”
  牧宁宁有些奇怪:“想出门就去呀,咱们李家哪来这般家规。”
  “这个……”
  “是想去南洲?”李平安眯眼笑着。
  瑶姬轻叹:“兄长知我。”
  “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吗?”李平安道,“南洲正值多事之秋,你若是想出门走走,去东洲、西洲、周围八大界都可。”
  瑶姬却道:“倒是没人对瑶姬说什么,只是瑶姬最近悟道有所感应,似是瑶姬的天命有部分尚未达成。”
  “那部分天命已经废了。”
  李平安摇摇头:
  “而且,现如今我并未干涉生灵念想,天道也无法瞒着我胡作非为。
  “没什么天命……你修行时偶然所见的,只是原本天道留下的痕迹,这个天地间已经没了所谓的封神大劫。”
  瑶姬微微怔了下。
  她小声问:“那,我不去南洲,也不会有影响吗?”
  “当然不会,”李平安笑了笑,“不只是你,龙吉我也不准她下去,因为确实没有这般必要。”
  瑶姬眨眨眼,似有些怅然若失。
  李平安自是知她心底想法。
  人在这世界上……她好像不算是真正的人,出身太过于强悍。
  总之,瑶姬之所以动了这个念头,其实是源于一种‘被需要感’,当被需要感满足时,就会获得存在感与认可感。
  这是李平安最近悟道的课题之一。
  李平安温声道:“你是不是最近卡瓶颈了?”
  “嗯,”瑶姬眨眨眼,“兄长怎么知道?”
  “没什么能瞒得过我,”李平安眯眼笑着,“你现在之所以触碰到瓶颈,是因心思不定、目标缺失,不知自己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
  瑶姬轻吟一二。
  “这样,”李平安道,“我给伱安排一個小小的职务,让你忙碌起来,如何?”
  “请兄长下令!”
  “好好好,”李平安得意的笑了。
  瑶姬与天庭其他仙神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她的出身。
  混沌生灵。
  李平安正色道:“天地之内,所存忧患已无多,而今只剩一小一大两场劫难,这个小劫自是不用说,天庭收归大道权柄,大劫却是天地终焉。”
  瑶姬和牧宁宁认真听讲。
  李平安的嗓音不经意间就带了几分吟诵感:
  “此前我已颁布过对抗天地终焉的四则规划,这些规划之中,重中之重就是对外捕猎先天神魔。
  “瑶姬,我知你不愿去面对此间出身之事……”
  “兄长!我愿的。”
  瑶姬立刻道:
  “我此前就想过,是不是可以去帮忙做这些,毕竟我在混沌海中虽不像是孔雀仙子那般如鱼得水,但神魂也不会有太多阻力。”
  李平安略微思忖:“如此,那这般重则就交给你了。”
  瑶姬双眼放光,起身转去桌外,对李平安单膝跪地。
  “末将定不辱使命!”
  “别整的这么严肃,”李平安笑道,“起来吧,我还没说让你去做什么。”
  “诶,不是去征战先天神魔吗?”
  “先天神魔在混沌海中,一个个都有半圣之力。”
  李平安左手张开,其上出现了几道互相缠绕的气息,而后凝成了一面玉牌。
  他将玉牌推了过去,笑道:
  “其内是一门法术,没有其他作用,你在混沌海施展,就能标记那些先天神魔。
  “每个先天神魔,都是由巨量的真灵汇聚而成,这些真灵就是我们的突破口。
  “稍后你就用这个标记法,将先天神魔尽量标记。
  “此外,你还需闭关一段岁月,就去玄都城那边吧,我为你准备好了闭关之所,你出来后最少要有太乙境的实力,再配合你的神魂特殊属性,才能在混沌海中来去自由。”
  瑶姬紧紧抿嘴,低头拱手:“是!”
  “天庭的魔童军你可以看一下,有能信得过、资质好的,也可挑选带去。”
  李平安缓声道:
  “此事着实有些困难,也非一日之功。
  “你只是其中之一的哨兵,后续我还会派出更多哨兵,进入混沌海中标记先天神魔,探寻混沌海秘地。
  “所以,你不必有太大的压力,也不要觉得自己若是做不成会如何如何。
  “若是在外烦闷了,随时回来与家人聚聚。”
  “嗯,”瑶姬含笑答应,笑盈盈地走回了牧宁宁身侧。
  有仙子捧来了仙果佳酿。
  李平安并未多呆,喝了几杯就借口闭关悟道去了内殿。
  他在玄都城中放了个小屋,其内环绕混沌钟道韵,让其内岁月加速流动,又参照瑶姬修行的大道,在其中放置了诸多感悟。
  这种事他也不能多做,不然会引发大道反噬。
  不过培养几个高手,还是可以用的。
  做完这些,李平安一缕虚影现身,与回到了‘岗位’的大法师闲聊一阵。
  随后他又在天地大阵边缘溜达了一圈,虚影化作一缕灵气消散。
  天庭的舰队,还是要搞啊。
  这天地间非本源的资源,不用来制造武器去狩猎能填补天地本源的先天神魔,难道要等天地终焉大家一起完蛋?
  ‘这算不算一种霸权?’
  ‘先天神魔本来也活的好好的。’
  ‘应该算是。’
  李平安陷入了沉思。
  ‘世间大爱与对外掠夺好像确实没办法调和。’
  ‘嗯,只要放低道德水准,那就没谁能阻止自己的计划。’
  ‘贫道能去考虑生灵,而不是只考虑人族,已经算很不错了。’
  他轻轻挑眉,并未多想这些事。
  此间种种观点、种种论点,皆可入道。
  就跟他老家的大国之争,本质就是争资源和生存空间,这般道理在哪都是通用的。
  洪荒文明去掠夺混沌文明,这就是他接下来要做之事的本质。
  没什么好美化的。
  ‘其罪在我,由我背负。’
  ……
  人一旦开始堕落,那就像是下山的时候踩了油门。
  速度那叫一个飞起。
  李平安分身居于西岐城中,离着朝歌城如此遥远,却总能听到有关帝辛的‘韵事’。
  如果细究的话,西岐城百姓黎民敢讨论帝辛之事,其实已算是此地民智的一大进步,也侧面反映出了姬昌‘打掉大商祭祀威慑’计划的成功。
  帝辛年富力强,又有征讨东夷部落之功,自是少不了歌颂之事。
  最开始,他是喜饮酒、喜纵乐,挑选美姬,夜夜笙歌。
  后来就是日夜笙歌。
  不过帝辛的身体底子着实不错——毕竟是东皇太一当初留下的,也算是入门级锻体炼气士——于是战绩十分彪悍。
  被百姓津津乐道的就是什么夜御七八,等等。
  具体指什么,道主肯定不懂。
  他才几位夫人。
  商国能传承如此之久,离不开历代商王那些谏臣敢于直言,而按照商汤、武丁定下并强化的规则,商王是不能随意杀谏臣的。
  敢骂大王,若是被王赐死,那就是他们的殊荣。
  但帝辛是谁?
  他自封的一代明主,并要在自己上天前解决商国的内忧外患。
  于是,帝辛打起了自己面前这些大臣的主意。
  商国是分封制,这是诸侯诞生并存在的基础,而朝中的大臣大多都源于一个个家族,这些家族很多在外都有封地,这些封地遍布各处,由奴隶负责劳作。
  帝辛最先想到的,就是用这些大臣们的封地做威胁,谁进谏言骂他,他就搞这些大臣的封地。
  搞的方法也很简单——把这些封地边缘赏赐给其他大臣。
  由此还真引发了几个家族互殴。
  帝辛听到的谏言一时间少了大半,于是继续饮酒、淫乐,开发出各种新奇玩法,在商人之中一时盛行。
  渐渐的,帝辛就不满足于此了。
  他开始玩一些花活。
  也开始将目光落在一些,比较有成熟风韵的女子身上,比如……一些大臣的夫人。
  商国可没什么守贞忠贞的说法。
  那些大臣们的夫人子女们,往往也比较开放,背景深点的交友广泛,背景单薄的老实听话。
  所以,帝辛下手也很方便,最开始出现这种事,其实也有利于君臣情谊,一些想进步的臣子反而还乐意至极,但遇到两个脾气火爆的臣子,那就开始大声嚷嚷。
  帝辛好这事的名声,也就这般传开。
  一时,群臣连谏。
  帝辛差点一怒杀人。
  不过他还恪守着祖宗之法,没有多怪罪谏臣。
  如此过了两年,还真让帝辛想到了一个主意。
  变革。
  他做的也非大的变革,而是开始从那些出身低贱的社会群体中挑选能臣猛将,比如那些战俘中的首领、将领等人。
  一批能吏小官进入朝歌城各权力阶层,谏臣们说话时的声量顿时变小了些。
  帝辛不禁乐了。
  治理百官,竟如此简单。
  他还能落下一个‘举贤’之名。
  他随后就打起了朝堂这些重臣的主意。
  不过帝辛也清楚,找那些有才干的黎民、奴隶、没落贵族做一些小官,不会出什么问题,可若是把他们摆到朝堂之上,必会引发大乱子。
  但这难不住帝辛。
  商国发展如此多年,多的是没落贵族。
  不过半年,帝辛任命提拔了四名大臣,这四名大臣直接站在了朝堂之上。
  此间蜚镰、恶来父子。
  蜚镰有举政、谋断之才,恶来身高九尺、力能降虎,乃凡人中的绝对猛将。
  又有原本并不被重视的王室宗亲,费仲。
  此间还有个会说漂亮话,而且是百姓出身的尤浑。
  恶来、费仲进驻大商的军队体系,蜚镰为大夫,那个尤浑被帝辛安排做了谏官。
  大臣力谏时,蜚镰、尤浑站出来挡枪,没事时尤浑就歌颂商王,军中费仲与恶来率领那批‘新贵’迅速攻城略地,制约此前的军中‘阀门’。
  如此折腾几年。
  商国竟然还真有中兴的初步气派了。
  帝辛也没想到,他本来只是想找几个人跟商容这些老臣在朝堂上吵架,顺便提拔一批完全忠于自己的军中将领……效果竟这么好。
  费仲善治军,恶来有神力,本是贵族阶层推出来的黄飞虎,在帝辛面前逐渐没了声量。
  而闻仲……闻仲在外讨伐蛮夷。
  帝辛的春天终于到了。
  那些老臣骂他坏了祖宗的规矩,启用‘贱民’,他就让老臣推举一个背景好的世家子弟,他挑选一个‘贱民’子弟,两边比一比文采政务。
  前者直接完败。
  只是如此变法,必然会触动那些‘老贵’的利益,新贵们在帝辛的支持下,与老贵们明争暗斗。
  朝歌城的官吏,商人的军队,焕发出了勃勃生机。
  一片欣欣向荣中,尤浑不忘上窜下跳,在各地搜集美女,为了安置这些美姬,帝辛兴了些土木,建造了一些别院。
  本该衰弱的商国在短时间内竟然向外征战数次连连获胜。
  商人老贵族们越发敢怒不敢言;
  大部分原本只是混日子的王室宗亲,开始磨砺武艺、学习谋略;
  各路诸侯声量迅速降低。
  朝歌城中战俘不断增多,帝辛将祭奠改成了三个月一小祭。
  也就在这时,帝辛搞了个大新闻。
  酒池肉林,君臣同乐。
  帝辛也是有手腕的,像是尤浑这种他自己使唤的狗腿子,自是没有与他同乐的资格。
  商容这些老臣,也消受不起这种快乐。
  帝辛用酒池肉林、美姬美酒招待的,是一部分兵强马壮、对商国忠心耿耿的诸侯,比如那崇侯虎。
  这种方式虽然成了老臣们抨击的新‘热点’,但北路二百诸侯,对帝辛越发信服。
  这个时候,比干这般有脑子的老臣,已是反应了过来。
  帝辛假借沉溺美色美酒之名,让群臣对他起了轻视之心,而后看似随意地开始启用‘贱民’臣子,制衡朝堂、掌控军政,激励王室与商人奋发图强。
  大部分骂名由尤浑背负;
  压力由费仲、恶来、蜚镰承担;
  帝辛在追求自我享受的过程中,已完成了朝堂权力结构的变化,他获得了更强的掌控权。
  被群臣和诸侯以为是在美色中堕落的帝辛,终于露出了他的獠牙。
  他的首要目标就是那个近来圣贤之名越发响亮的西伯侯,姬昌。
  ……
  西岐城的初秋偶尔会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
  好在粟米已提前抢收。
  今年的周国,又是一个丰收之年。
  姬旦居住的院落内,李平安伸着懒腰走出屋门,欣赏着雨后天晴的澄澈天空,漫步在湿漉漉的院落中。
  院外已有孩童欢呼跑动的声响。
  李平安眯眼笑着,刚打算出门看看,门外却已响起了异兽的蹄声。
  姬发翻身跳了下来,两步抢到了大门前,推门冲入。
  “老四!”
  李平安笑道:“二哥何事惊慌?”
  “出大事了!”
  姬发急声喊着:
  “父亲被大王下了大狱!这已是半个多月前的消息,现在生死不知!”
  李平安身形微微后仰。
  这就,到日子了?

朝歌篇第二十二章 父的训导
  文王囚羑里而著易,这是李平安耳熟能详的故事。
  但就李平安原本所知晓的,文王被下大狱就有不同的版本。
  封神演义的故事中,文王是因帝辛想趁机除掉四方伯,其他大臣求情才改做将姬昌囚禁于羑里城。
  在史书中也有两个说法,一个是姬昌私下里说了几句帝辛的坏话,被小人告发,然后被囚;另一个是姬昌遭遇军事失败,没打过商军,被抓去囚禁。
  到了李平安眼下……
  他还真不知道到底咋回事。
  算算年头,这也没到时候啊,姬昌现在才多老?
  没了天道的剧本以后,是真的乱套了啊。
  唯一不变的,也就是此间冲突罢了。
  李平安最近在悟道之余,一直关注帝辛那边,也只是关注帝辛如何谋划布局、变法革新,没去细看帝辛做的诸事细节。
  于是,他皱眉问:“二哥你打听到什么原因了吗?”
  “这個,”姬发叹了口气,“我也只是知道,大王突然降罪,说咱们父亲谋反。”
  李平安纳闷道:“父亲历来谨小慎微,如何会谋反?就算是想谋反,又如何能被发现?”
  “啊?”姬发瞪眼道,“父亲他真的想……”
  “我开玩笑的。”
  李平安眨眨眼,正色道:
  “当前莫要着急,着急也没用,朝歌城一切如常。
  “暗中通知几位叔伯,让他们随时准备接纳这边后撤的臣民吧,如果大王要动父亲,大概率要打我们。
  “现在必须搞清楚朝歌城发生了何事,我们才好用些力气。”
  姬发道:“好,我回去等消息,那边咱们人不少!”
  “除却几位叔伯,其他人就不要通知了,母亲他们也不用知晓。”
  “好!”
  姬发转身跑走,院外很快响起了异兽奔驰的声响。
  李平安站在那思索了一阵,随后还是忍不住掐指推算。
  这一推算不要紧,他还真有点为难了。
  姬昌自然是没参与谋反;
  但姬昌小心翼翼几十年,最近却做了一件不明智之事——
  姬昌与微子启私下见了一面,参加了一场酒宴。
  这本不算什么大事,但此次会面出了些变故,微子启醉酒后竟然口出狂言,言说子受如何如何不堪。
  此事被告发去了帝辛处,帝辛登时大怒。
  帝辛责罚微子启入王室牢狱,杖毙了微子启的数名幕僚;
  在那场酒宴上的十多名官员,六名被凌迟、六名被炮烙,惟有姬昌现在只是被关押,帝辛似是没想好要不要对这位方伯下重手。
  帝辛也是有忌惮的。
  现在商国正值变法前期,朝局本就不稳、朝中老臣因帝辛加强帝权而抱成一团,暗自跟帝辛较近。
  帝辛如果这个时候杀了姬昌,那反倒是容易让周国彻底反了。
  周国隐藏的实力有多强,帝辛隐约知晓;若是周国那么好解决,季历那一代,他们商国早就直接动手了。
  如此,姬昌现在前途未卜,好在还没经受商国那套祖传的重刑。
  李平安略微思忖,本是决定不去多管这事,只是做姬旦该做的,至于后续会有何等发展,主动权在帝辛手中,但转念一想……
  其实他已经在帮周国了。
  原本的姬旦,可没他这种‘随时开全图’的外挂。
  南洲地大物博,就算是有异兽信鹰,信息传递也是要浪费很多时间,更别说轻易打探到朝歌城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还真有点纠结。”
  “那我到底要不要帮姬昌过此劫难?这事还挺难拿捏。”
  李平安皱眉思索着。
  ……
  李大志最近几年特别劳碌。
  李平安去悟道了,天庭也就扔给李大志、东王、瑶池三位来管。
  瑶池主要是抓刑罚,完善天条、强化天规、约束神灵,避免仙神欺压生灵。
  东王负责仙神升迁调休的考核,这里面还涉及到了三千世界之中的驻界之神,工作量十分巨大。
  而李大志,那就更累了。
  李大志是天庭财部仙首,每一笔较大账目的花费,都要经过他许可。
  最近这些年,他肩上还多了整顿灵山的重则,灵山养的业障大妖什么的,那就是一笔糊涂账。
  而且,李平安不直接露面,那天庭的各项计划还要不要推动了?要推动缺了经费、产品验收、整体思路设计找谁?各部只能找李大志。
  故而,李大志忙的不可开交,差点开始修身外化身大法。
  更何况,李大志平时还想挤出点时间,去陈塘关看看小‘哪吒’,等一等是不是有老家的神话故事可以看现场直播……
  这日,李大志在财部仙殿内处理完公务,打了个哈欠就开始瞌睡。
  他手头的账目刚核对完毕,着实有些熬神。
  众仙官也不敢打扰,对李大志拱了拱手,悄悄退下。
  他们刚走,李平安的虚影就出现在了一侧。
  瞧着父亲托脸颊睡觉的情形,李平安也不好打扰,坐去了一旁,拿起了一本账目仔细查看。
  这些数字里面也藏了大道至理。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数学不会骗人,也是秩序的基础规则。
  李平安不准备参悟这条大道,主要是太难了,而且开辟新天地时只需要确定一些基础参数就够了,这条大道也用不到。
  他的虚影自一旁盘坐,心神沉浸于道之中,两个时辰一晃而过。
  不知何时躺下入睡的李大志,伸着懒腰慢慢坐了起来,那张微胖的脸上多了一点茫然,愣愣地凝视着殿外的天空。
  “爸?”
  “好家伙!”
  李大志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瞪眼骂道:
  “你咋总是神出鬼没的呢?”
  “有吗?”
  李平安眯眼笑着:
  “这不是最近一直忙着悟道,想着过来看看您老。”
  “嗯?”
  李大志双手揣在袖中,笑眯眯地道:
  “不对劲,有问题,你闲着没事会来看看老父亲?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闲着没事肯定就去瑶池那边了,别以为我没看到。”
  李平安无奈道:“我有家庭了嘛,也没办法,您多体谅。”
  “说吧,又有啥拿不定主意的事?”
  “还真有一件。”
  “你看看!”
  李大志手背拍着手心,叹道:
  “我就知道啊,你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过也没事,孩子长大了都是要飞出去的……唉,咋回事啊?”
  “是姬昌那边的问题。”
  李平安轻吟一二,简单说了姬昌跟微子启喝酒,结果微子启酒后失言还被帝辛听去,姬昌被关大牢恐有性命之危。
  李大志问:“这点小事,伱屈指一弹,直接影响帝辛的想法不就行了?何必舍近求远?”
  “这不是正在悟道。”
  李平安正色道:
  “我把整个南洲当做了我的悟道之地,在领悟众生大道与权神之道等多条大道。
  “我如果想帮姬昌,几下就解决了,但现在,我只想做一些姬旦应该做且能做到之事。
  “这事就有点让我为难了,是干预,还是不干预,干预又要干预到什么程度,不干预就是单纯看戏,也很难有所触动得到感悟,稍微干预就容易改变南洲格局,与我本心违背。”
  “啊这……”
  李大志沉吟一二,笑道:
  “这可真擅长为难你老父亲,让我想想。
  “话说回来,你这费心悟什么道啊,不如就从了你二爸算了。”
  李平安额头挂满黑线。
  不是,二爸什么鬼?
  父亲是认可了另一个自己?
  李大志小声嘀咕:“我觉得,你这就是纯粹瞎操心,那家伙啥都安排好了,你就老老实实老婆孩子热炕头,还折腾啥。”
  李平安叹道:“不是我想折腾不想折腾,而是他的新世界方案存在了一些问题。”
  “啥问题?”
  “永续世界理论上都不存在,星海世界要打破维度。”
  李平安满是无奈:
  “他看似是把一切都布置好了,但他布置的结果是什么?有考虑所有生灵的存续问题吗?
  “前面几百次天地轮回,他是造物者也是毁灭者,这个没办法评价他对不对,只能说他动机不纯粹。
  “但到了这一次,我们是不是要尝试去做出点改变?要不要证明我们自己的三观没有被他影响,去走出一条自己的路?”
  李大志抠了抠鼻子:“感觉你这就是给自己上难度,纯粹没必要。”
  “有必要,”李平安看向前方,喃喃着,“很有必要。”
  李大志叹了口气。
  他道:“你爷爷安排的很多事我也没听,但后来想想呢,其实还挺后悔的。”
  “这事本质都不一样。”
  李平安道:
  “我们牵扯到了无数生灵的生与死。
  “这事接受起来太沉重了。
  “一条命,去交换那么多条性命,如果这一条命是去牺牲的,那感觉挺值得,但如果那无数生灵是被牺牲的,这可真难接受。
  “我为什么不愿意直接出手帮姬昌?其实很简单,姬昌骨子里跟帝辛是一类人,他的密室中有十几具骸骨,那是他在尝试活人祭祀的流程。
  “我只能让自己扮演一个姬旦的角色,而不能让李平安去相助这样的姬昌。
  “如果姬昌现在就挂了,我倒是挺乐意让姬发或者姬考成为新的天下共主,他俩还是挺不错的。”
  李大志道:“某种意义上,是姬昌走在前面,避免了姬发、姬考去走这条路,每个人都有他们认知的局限性。”
  “行吧。”
  李平安啧了声:
  “那说回这个问题,我现在是要帮姬昌一把,还是看着他不断沉沦?”
  “看着,不出手,这是对你来说代价最小的选择。”
  李大志笑呵呵地说着:
  “你本来就不是姬旦,而姬昌也不只是姬旦一个儿子。
  “我现在明白你在纠结什么了,简单来说,你其实拿不准到底要不要给周国以天命。
  “姬昌的生死,你其实并不在意,儿子。
  “你在意的,是南洲这场变革,有没有天命,存不存天命,因为你只要参与其中再稍微出手,其实就代表着天命归周。”
  李平安缓缓点头,若有所思。
  李大志继续道:
  “可是,平安,你不也是在推动周礼的诞生吗?这难道就不是天命吗?
  “所以说,这件事没有什么绝对,也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全看你如何看待天命这东西。
  “如果向外延伸,也就是约束与自由。
  “不给生灵施加束缚,就一定是正确的吗?你想想我们老家,那是妥妥的无神世界,那是什么光景?各处都在动乱,一隅偏安,就算是我们老家历史上,也是和平与动乱不停交替。
  “这里是洪荒,是被创造出来的神话世界,神话世界唯一的好处,就是当你站在了仙神之巅、支配天道,你就能去塑造一个你理想中的世界啊。
  “你一直被另一个我推着走,所以没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实际上你现在就该想清楚了。
  “不要去看你以后要开辟的新世界,那是两万年后的后话了。——这个世界的终点,如果按那家伙留给我的信息所显,就在两万三千年后,岁月大道戛然而止,想必你就是在那时出手开辟新世界了。
  “你现在需要想的是,这两万三千年,你要创造一个、到底什么样的洪荒世界。
  “你要领悟的不是众生大道,你在南洲呆着的意义也不是去非要推行什么周礼,而是……缔造一个你认为对的世界,然后帮这个世界渡过终焉。
  “这里不是我们的老家,这里的生灵思想发展也与无神的世界不同,你不要再去代入老家如何如何。
  “脚下的才是路。
  “抬头看到的,才是天。”
  李平安低头思索。
  他本来是想随便找父亲聊聊天,没话题强找了一个话题。
  没想到啊,竟然还挺有收获。
  “爸,我大概明白了。”
  “诶,”李大志眯眼笑着,“那我打听打听,你接下来准备干啥?”
  李平安笑曰:“保住姬昌的性命,起码不能让他现在就死了,先把南洲变成我想象中的样子,然后再改造三千世界……秩序大道已在于我。”
  “对喽!你在神话世界搞唯物主义就是白扯!快去吧!我再睡会。”
  李大志挥了挥手。
  李平安对这句话倒是不敢苟同。
  他理想中的世界,那必然是……
  天下大同!
  不过,个体的修行资质、修行悟性皆有不同,这个天下大同好像……本身就没有理论基础。
  李平安的虚影一闪,径直出现在了朝歌城中。
  姬昌所在囚牢的位置也很有意思,就在‘人牲市场’附近,高高的土墙隔出了一个院落,其内摆着数十只木笼。
  仿佛,把人从这里拉出来,就可以直接送去人牲屠宰场。
  姬昌此刻十分憔悴,穿着华服、白发苍苍,瘫坐在木笼中,愣愣地看着前方,许久不发一言。
  囚笼附近,几个兵卫端着水与食物伺候。
  很明显,姬昌在这边也是有人照应的,不会因囚困而亡。
  李平安这虚影一闪,抵达王宫偏殿,瞧着在美人堆儿中沉思的帝辛,抬手点出一指。
  他听到了帝辛的心声。

朝歌篇第二十三章 姬发归西岐
  ‘这些老臣真烦。’
  ‘这些舞姬真烦。’
  ‘这些老贵族真烦。’
  ‘这个女子真好看。’
  帝辛的心声突然多了几句‘嘿嘿’的笑声,表面还是沉稳不动,健壮的肌肉在轻衫遮掩下,对周围那些身材姣好的女人们似乎有着致命吸引力。
  帝辛心里明白,其实吸引她们的,是自己手中那至高无上的王权。
  ‘先舒服一下。’
  帝辛抓过了看着最满意的肉体。
  李平安黑着脸停下感应帝辛的心声。
  不是,凡俗帝王真就这么、这么浪荡啊?为什么自己竟然还有点小羡慕。
  他闲着也是闲着,心底冒出了一点关于欲望、权力、生死的大道,于是静静感悟,将自己产生的感悟传输給主元神,加深自己对众生大道的理解。
  其实有时候吧,看多了这个世界,还真挺支持毁灭世界的方案的。
  当然,理性一点说,无辜之人太多了。
  李平安现在掌握了差不多整个天地的命运,无数生灵的生死都系于他一念之上,当前天地有几千亿人族和百族,按照凡人一百岁的周期来算,那千年尺度上就会有多少生灵?万年尺度上就会有多少生灵?
  所以天道只能存理、法、度,而不能存性。
  嗯,不能存性。
  李平安把朝歌城上空当做了自己悟道之地,主动进入了一种冥冥的状态,不断接纳天地间的信息,然后汇聚在心底,筛选对自己有感触、有触动之事。
  如此过了大概两日,王宫中的一次争吵,引起了他的注意。
  几名老臣跪在帝辛面前,恳请帝辛放过姬昌。
  帝辛明显有些不耐烦,一旁站着的尤浑看到自家主子的表情,准备着顺主子心意,骂姬昌几句。
  诸老臣道:
  “大王!西伯侯姬昌只是听到了一些不好的话,这般就问罪,难以服众,恐让各路诸侯心生不满。”
  “那姬昌有圣贤之名,擅数算、知礼节,在朝歌城中也算有口皆碑,现在下面人都在议论纷纷,他们都说、说大王您嫉妒贤能,才故意对姬昌问罪!”
  “混账!”
  帝辛怒道:“寡人是大王!是商人的王!一個诸侯岂能惹寡人妒忌!”
  说话的那名老臣连忙低头。
  尤浑在旁阴阳怪气地说:“那姬昌,也不过是得了大王的恩赏,得了大王的宽允,得了大王的仁义,才到处用他圣贤之名招摇撞骗,要说圣贤,唯有商国之先祖,唯有当今之大王!”
  帝辛露出了舒服的微笑。
  李平安:哥是不是也搞个佞臣出来拍马屁啊?
  老臣高呼:
  “大王您还应早做决断!”
  “现在朝歌城中百姓议论纷纷,西路诸侯都在关注此事,是杀、是放,您早做决断才是。”
  帝辛略微思忖,此刻他的思路就变得异常纷杂。
  李平安自是在听他的心声。
  ‘这个姬昌,若是能找机会现在就除掉,自是再好不过,但问题在周而不只是在于姬昌,姬昌自身的威望也是建在周国强盛的基础上。周国过去这些年,暗中发展出了以虞国为首的十几个小国,都在边界位置。他们还联络了羌族人,羌族内也是分部落的,周国扶持了几个部落,每次我们让他们去征战羌人,他们就去敌对的部落抓羊。当真狡诈。’
  ‘如今最大的问题在于东,西倒是可以用崇侯虎去牵制,不过崇侯虎并不是周国的对手,崇侯虎父子虽善征战,却不擅经营,自己大军的粮草都养不起,还要寡人年年贴补。’
  ‘如何灭姜破姬?寡人的皇后倒是个尤物,多宠幸几年再废了也不迟,还好寡人已经有了子嗣,每次宠幸她都带个美人在旁,不让她得种,不然让姜家的女儿生个嫡长子,那就真糟了。他们就敢吃了寡人。’
  ‘唉,父王留下的这个烂摊子,真难收拾……’
  帝辛已是有了决断,低头看向那些臣子,缓声道:
  “姬昌位列三公,近年来也是累有功绩,西伯侯府一家也是累年为我大商抓捕人牲。
  “只是,寡人那不成器的兄长大放厥词,西伯侯就在场,难免他不会被这种妖言所蛊。
  “几位爱卿觉得这般如何。
  “寡人下一道旨意,让西伯侯免了牢狱之灾,在城中府邸禁足三年,为了安抚西伯侯府,就让姬昌的长子姬考离开朝歌城,回西岐去。”
  几位老臣各自低头:“大王英明!”
  帝辛似乎很满意自己这种处置方式。
  ‘姬考那家伙已经废了,他回去刚好带一批眼线,想要瓦解西岐城,比除掉姜家更难。’
  ‘如果瓦解不了西岐,就扶持姬考上位……也要看下姬考能力如何,不可放虎归山……当初父亲就该直接攻打周国……’
  那几名大臣告退离去。
  帝辛对着尤浑招了招手,后者立刻向前,低头听命。
  “大王,您吩咐。”
  “查一下这个姬考,他现在岁数也不小了,府上肯定有美姬,看他最喜欢哪个,等我召姬考入宫后,你就派人抓来,送到这。”
  帝辛缓声道:
  “若此子善隐忍,寡人今后必杀之。
  “若此子隐忍不住,寡人自是不必多管他。”
  “是,”尤浑低头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朝歌城中,姬考与姬昌并不住在一起,姬考是周国的质子,有专门的‘质子区’。
  李平安听到这微微挑眉。
  这个帝辛,还真有点帝王的样子,思路十分清晰。
  他不是个好人。
  说实话,好人在这种位置上也坐不住。
  不杀微子启,是因为微子启背后有王室势力;不杀姬昌,是因为还没做好收拾周国的准备。
  尤浑刚走,两名大臣自宫门外匆匆赶来,却是首相商容与王叔比干,这也是商国之中,能钳制王权的两大权利体系的代表人物。
  ‘继续看看,还挺有意思。’
  李平安停下悟道,仔细观摩。
  比干与商容到了殿中,躬身行了礼,口中称大王。
  帝辛道:“赐座。”
  有侍卫搬来两把椅子,一左一右斜斜放置。
  “谢大王。”
  帝辛笑道:“王叔与首相为何事而来啊?”
  比干拱手道:“大王,臣是为姬昌之事而来,请大王下令,格杀姬昌!”
  “哦?”帝辛目中多了几分亮光,“王叔何出此言?可是姬昌平日里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
  比干苦笑:“大王,臣与姬昌何来旧怨?着实是机会难得,姬昌已是我大商的心腹大患!”
  “大王,”商容也道,“而今诛除姬昌,虽会背负杀贤的骂名,却可短暂压制周国,若周国生乱,那更是彻底解决这般忧患的最好时机!”
  帝辛沉吟几声。
  他觉得,这两位肱骨重臣,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些。
  比干问:“大王可是有什么疑虑?”
  ‘疑虑就是周国那部分藏起来的力量啊,若想征伐周国,我们必须出动精锐,东部若趁虚而入,朝歌何为?’
  帝辛缓声道:“倒也非疑虑,只是,此时若是事发时,自可一刀斩之,现在已闹的人尽皆知,那些被处死之人的供词也是能对应,姬昌还呵斥了寡人那愚钝的兄长……”
  比干道:“大王,现在不是彰显仁义之时!”
  “大王,”商容沉声道,“就算不杀那姬昌,也应让他损些威望,不然他在朝中威望渐高,恐复季历之事!”
  “确实是这般。”
  帝辛叹了口气:
  “这姬昌,未免过于隐忍,只是现在最让我们头疼的是东伯侯,若妄动西伯侯,恐怕会起两面之战端。
  “王叔、首相,你们可有妙策对付寡人这丈人?”
  两个老臣尽皆沉吟不已。
  比干道:“此前东夷诸部落联军为患,就是这姜家背后纵容,东侧地势一马平川,姜家与那些东夷部落若明面上联合,其势确实惊人。”
  商容也道:“大王还请慎重,此前我商人便是起于东,得上苍器重,管理大地之事,那边确实要更重视几分。”
  “唉,”帝辛抬手扶着额头,“南伯侯好处置,生性胆小,军备不足,找个南部的诸侯杀鸡儆猴就能让他们安稳几十年,北部不必忧虑,崇侯虎一家虽名声有负,却对我大商忠心耿耿,唯有东西这二家。”
  比干宽慰道:“此事并非一朝一夕而成,姜家与姬家都已有数百年累积。”
  “但现在,这个问题必须由寡人解决。”
  帝辛叹了口气:
  “姬昌暂时动不得,杀了一个姬昌,后续还有一群姬昌的儿子。
  “以北制西,全力解决姜家之忧。”
  商容问:“大王,您想如何解决姜家?”
  “姜家之底气,在于东夷诸部落,”帝辛笑了笑,“若我王室子弟皆奋勇争先,大商子民秣兵历马,区区蛮夷又有何惧?此间诸事之根源,在于我们镇不住这些诸侯了,让他们有异心了。”
  比干笑道:“大王英明。”
  商容却是沉吟几声:“大王,您是想……”
  “东征。”
  帝辛目中多是寒光:
  “只有武力,才可让这些豺狼虎豹蛰伏,而后再一步步去收拾。
  “寡人正值壮年,而今各地连年丰收,粮草充足,寡人革新军制,有一大批小将急需军功,他们自会奋勇杀敌。
  “故,寡人先软禁姬昌,放归姬考,如此麻痹周人。
  “随后各路兵马秘密调去东部,驱逐东夷、夺其粮草,以东部诸关兵马牵制姜家,只要姜家敢有异动立刻诛除,若姜家不动,那就清扫东夷部落,再以大军需要粮草兵甲,要姜家拿出他们的储备。
  “一切皆在于征讨之战能否得胜!”
  帝辛大手挥舞:
  “我商人以武定四海八荒,而今就必须以武打开中兴之门!
  “单纯靠祭祀时杀多少人牲,已镇不住这些家伙了。”
  比干和商容起身行礼,各自拜服。
  帝辛志得意满的一笑。
  空中,李平安也是缓缓点头。
  如果没有任何外力干扰,帝辛的计划还真有可能奏效,虽然这里面有很多风险,比如他征讨东夷万一失败了,那就是加速诸侯动乱。
  还有个问题是,现在诸侯已是对朝歌城起了觊觎之心,权力的欲望一旦开启,那就着实不好压下去了。
  ‘作为商王,确实是不错的。’
  李平安含笑摇头,继续闭目凝神。
  至于,帝辛后续将姬考招入王宫内,赐下美酒、赐下美姬,逼姬考当面脱尽衣物与美姬交合,又当着姬考的面侵犯了姬考最爱的美姬……这种事……
  ‘堕落的凡人。’
  李平安摇摇头,没多看下方情形,虚影消失不见。
  姬昌暂时死不了。
  帝辛雄才大略又要东征了。
  姬考即将被放回西岐城,而且因姬考在帝辛侵犯他女人时的叫好声,帝辛对姬考已起了杀心。
  ‘多余的表演。’
  ……
  大概一个多月后。
  姬考的车队抵达西岐城,在西岐引发了不小的轰动。
  而他当着周国百姓的面,对众臣言说的那些话,也让西岐百姓安定了下来。
  姬考说,姬昌确实卷入了一场谋反案,但姬昌是被奸人陷害,现在大王已经查明,不会对姬昌降罪,只是让姬昌闭门思过几年,反思一下为什么给别人陷害他的机会。
  “大王是英明的!”
  姬考站在车架上,振振有词地说着这般话。
  然而,等他回到了西伯侯府之后,喝了点酒开始砸东西,把眼前能看到的东西尽数摔砸了一遍,把姬发吓的不轻。
  李平安静静观察着,他这个‘姬旦’并未去西伯侯府为姬考接风。
  如此又过了两日。
  姬考与姬发便装出行,出现在了小院中。
  “老四!”
  姬发招呼一声:“快看谁来了!”
  李平安从打坐中醒来,伸了下懒腰,慢悠悠地出了房间。
  姬考露出了几分微笑,表现的十分热切,向前就要去抓姬旦的胳膊;李平安却向后退了半步,含笑摇头。
  “兄长,咱们生疏了。”
  “是、是吗?”
  姬考低声道:“你近来还好吗?”
  “这不是,挺不错。”
  李平安摊摊手:
  “兄长自朝歌城中定是受了不少委屈。”
  “而今才知,四弟当时急流勇退,是何等睿智,”姬考惨笑着,“为兄远不如也。”
  “兄长不必如此,”李平安道,“若无事,小弟就休息了。”
  姬考欲言又止,但李平安已含笑后退两步,关上了屋门。
  姬发在旁有点挠头。
  咋回事,老四平时不这样啊?对他不是很客气也很有礼貌吗?
  朝歌城中有故事?
  姬发顿时多了几分好奇。

朝歌篇第二十四章 意想不到的斗法
  姬考、姬发、姬旦。
  李平安面前摆了三个茶杯,没有多想什么,只是在听姬考回府以后与几名幕僚的聊天。
  他们在谈论西伯侯府内的情形。
  显然,这些家伙已经意识到,西伯侯府现在当家做主的是姬发,一直在朝歌城做质子的姬考,已经与周国群臣、老贵族彼此生疏了。
  姬考能咋办?
  他毫无办法。
  西岐臣民对商国十分忌惮,又有季历惨死的教训在,他们当初对朝歌城回来的姬旦都抱有一定的戒心,更何况是对姬考了。
  不过,姬发这家伙确实是老实的,姬考回来他就主动让臣子们去找姬考做政务禀告,姬发差点就搬去军营住着躲一下了。
  “诸侯家的家庭政治。”
  李平安轻轻挑眉,没有多管这点姬家事,继续悟道、参禅。
  他最近也想在天庭看点嫦娥们的歌舞了,月上姮娥的舞姿他还没欣赏过。
  凡俗帝王都这么能享受,他堂堂道主、天庭天帝、妄日老人的执念、这个世界遁去的零点五,只要不去瞎搞,看个歌舞又咋了。
  这也能悟道嘛。
  李平安哼起了自己童年听到过的小调,端起凉茶一饮而尽,去赏歌……
  嗯?
  李平安突然皱眉,掐指推算,姬旦分身瞬间向后软倒昏迷,天庭中的本体睁开双眼。
  没来得及跟牧宁宁聊天,李平安身形一闪,径直出现在东海上空,皱眉看去。
  两拨数十道身影正在捉对厮杀,打的各处灵气翻涌,诸多法宝胡乱飞舞,已是有不少人影朝海面落下,此间还能听到阵阵龙吟。
  什么情况?
  李平安指尖互对,面部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
  他是万万没想到啊。
  好说歹说,三令五申,阐截两教的冲突点已经尽量被压下去了,结果是龙族加了把火,给直接烧起来了!
  这件事,其实还是要从当初东海龙王敖广去地牢找李平安诉苦开始说起。
  ……
  却说敖广回了龙宫之中,仔细思量、细细揣摩,隐约领略了道主之意。
  老龙王看的明白啊。
  现在这天地什么局势?
  天庭制定好了发展规划,道主定下了开天之志,天庭眼看就要开始对外征战,去找那些先天神魔的麻烦,壮大本天地的天地本源,为开辟星海世界做准备。
  现在就缺了什么?
  天庭尖端战力。
  尖端战力从何而来?
  自是要打阐截两教的主意。
  敖广细细揣摩,又仔细观察,很快就明白李平安话语背后藏着的数层深意。
  超脱者妄日老人是这一切剧本的主导,而妄日老人如今已算是‘功成身退’,全盘托付给了他的继承人李平安;李平安素来以仁义示人,以人本位,如何能明着说让阐截两教打起来?
  敖广审时度势,直透本质,明白当前天地间,需要有一個导火索。
  而他龙族,却是一个刚好的角色。
  敖广也是有自己一套道理的。
  星界守护神兽凭什么是他们龙族?那自然是要他们龙族作出应有的贡献,他们除却后续去讨伐先天神魔,难道就不用在封神这边出出力了吗?
  必然是要的。
  天帝陛下就是要他们龙族做出点成绩、发挥点作用,所以才有了地牢之谈。
  所以敖广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一直在暗中蓄力,不断谋划,将目光落在了小火吒背后的太乙真人身上。
  正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只是太乙真人那还是不太够的。
  但没关系,敖广很快就寻到了截教这边的另一个巴掌,九龙岛诸仙。
  九龙岛一脉在截教之中源远流长,其上最出名的高手,就是九龙岛四圣,名为王魔、杨森、高友乾、李兴霸。
  这所谓的四圣,实际上只是截教二流高手,一流高手基本都在碧游宫和金鳌岛。
  敖广用了几年精心谋划。
  他先是借东海之滨鱼虾成妖为祸之由,派海族水兵驻守此地,随便安排了几个棋子,让他们与陈塘关产生摩擦。
  陈塘关李靖对此自是百般忍让。
  龙族是后面讨伐先天神魔的重要战力,李靖自是知晓,这般节骨眼上,李靖绝不想让自己成为封神劫难发动的阶梯,故对海族水兵一退再退。
  他退,火吒却是忍不了。
  小家伙法力突飞猛进,脾气也是够大,与海族水兵冲突加剧。
  这一来二去,火吒手下就伤了许多海族将领。
  按敖广的计划,海族这边开始去截教几个仙岛上诉苦,但凡是百族、海族高手,总能找到点跟截教那边沾亲带故的关系。
  这就是万仙来朝的代价。
  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先是有截教不入流的仙人,凭着一股义气,被海族引动到了陈塘关。
  那仙人与火吒一言不合,火吒单方面就大打出手,把这家伙用混天绫捆起来,吊在东海边上晾了几日。
  在绝天大阵之下,火吒凭几件宝物,遇到二品、三品的金仙完全不虚。
  火吒处事风格虽然有点太乙真人的影子,但总归还是受到了李靖的影响,没直接下死手。
  但从他动手的那一刻开始,这事性质就变了。
  老龙王还阴险的用了一招‘捧杀’,在那名截教仙人想要息事宁人、偷偷溜走保全颜面时,派出了自己的三太子,带着几名龙将,把这名截教仙人解救了出来。
  龙族又是道歉、又是高呼没有约束好海族,竟然牵扯到了截教仙人尊驾。
  这截教仙人脸面自是兜不住了。
  好义者,多好面儿。
  在龙宫喝了点酒,这截教仙越想越气,趁着酒劲呼朋唤友,带了七八名截教仙,朝陈塘关而来。
  这里面就有九龙岛四圣之一的高友乾。
  高友乾有个宝贝名为混元珠,名头不小、来路也不凡,本是先天灵宝,后来残破了,落到了高友乾手中,配合高友乾自身实力,那也是绰绰有余。
  他们根本没意识到,这其实已经是进入了封神劫难,只是想帮同门找回场子。
  于是,这就出现了第二次冲突。
  而这次冲突,也是局势彻底失控的导火索。
  阐教太乙真人怕火吒吃亏,暗中跟着,看李靖和火吒在海滩上与截教仙交涉。
  那名截教仙要火吒磕头认错,火吒如何能肯?
  李靖为了息事宁人,主动代子受罚,愿单膝跪地、认下这般过错,火吒气到火冒三丈,口头喊了几句比较冲的话,李靖没忍住打了火吒一巴掌。
  火吒本就还是孩童,当年为了转世也没了灵珠子的记忆,虽心智过人,但也不会去考虑太多后果如何。
  他心下恼怒,直接对截教仙出手,乾坤圈横砸、火尖枪出海,竟是要以一挑多。
  太乙真人见状,找准这几名截教仙中业障最多的两人,果断出手,两板砖就拍了过去。
  一名截教仙闪躲不及被砸蒙,火吒一杆火尖枪刺破了此人脖颈。
  还好李靖及时出手,将火吒强行拦下,没让这名截教仙陨落。
  李靖连忙要赔礼,诸截教仙却是纷纷大怒,一边逃命一边喊人。
  太乙真人冷冷一笑,直接动手,灭了那两名截教仙的元神,带着火吒立刻遁走。
  李靖可是真傻眼了。
  他现在猛然发现,自己的儿子并不只是自己儿子,自己儿子更像是太乙真人的儿子。
  事情就此闹大,陈塘关外乌云翻滚,阐截两教各自来了十数名高手,就在这绝天大阵边缘,一言不合、开了斗法。
  李平安就是这时被惊动。
  这事就……
  离谱。
  李平安皱眉看着这些仙人斗法,此间最有名的也就是九龙岛四圣,原本封神剧本中的凌霄殿四元帅,阐教那边有名点的高手,也就太乙真人、黄龙真人,玉鼎真人在后方没有着急出手。
  截教那边也来了无当圣母和琼霄仙子,两仙也是观战,似乎都怕陷入封神大劫。
  而李平安此前给两教总共二百四十具天道替身……
  根本没有人用!
  想来也对,现在两教仙人还在盯着商国与各路诸侯,没把这边的冲突太当回事。
  这咋办?
  李平安想了想,还是决定……在这看着,不出手。
  非顶尖高手对于讨伐先天神魔也没太大作用,从大局考虑,他只需要护持双方顶尖那数十名高手就是了,这九龙岛四圣看一下,稍后快死了就直接拿回天庭。
  李平安本体在这,圣人来了也是毫不担心。
  他扶了扶自己的老腰,随手点化出一朵云、一只矮桌、一只蒲团、一包瓜子,笑看下方众仙打生打死。
  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该做的都做了。
  打呗,死呗,死一个金仙天庭小赚,死一个太乙金仙天庭大赚,死一个大罗……那就血亏了。
  大罗还是尽量都肉身上天才是最好的结果。
  至于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李平安低头看向东海深处,看到了躺在珊瑚宝座中,享受着蚌女捶腿、海女捏肩的老龙王,嘴角微微抽搐了几下。
  这老龙……还挺厉害。
  敖广这次谋算用意颇深,后续应该会主动让龙族也卷入此间。
  他的另一个目的也可顺利达成——借此机会敲打龙族自身,革除龙族陋习。
  敖广看的那叫一个明白,让龙族对天庭归心、让天庭对龙族足够信任,这样才能让龙族混个好日子。
  李平安摇摇头,继续盯着下方战事。
  越来越多两教高手暗中抵达,但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
  见九龙岛四圣大显神威,太乙真人直接收回火吒手中几件宝物,一袭红衣、提枪战这四圣,竟还打了个平分秋色。
  黄龙真人正在场边摸鱼,显然没有动真本事。
  斗法约莫小半个时辰,双方各有损伤,已有数名仙人陨落。
  太乙真人抓住一个机会,金砖再次出手,砸蒙了高友乾,提枪就要给高友乾的元神开个洞。
  截教一方总算有个高手下场。
  一袭浅蓝长裙的无当圣母自天边现身,极快飞驰,手中甩出一只圆环。
  那圆环洞穿乾坤,几乎转眼就到太乙真人面前,太乙闪躲不及,被圆环正面击中,身形向后跌飞。
  九龙岛四圣立刻就要趁势重创太乙!
  一口玉质大鼎闪现,将太乙真人直接盖住,稳稳地拉去后方。
  “都住手!”
  无当圣母一声轻喝,那圆环瞬息间化作万丈直径,竖在天地间,让两边仙人可借势隔开。
  无当本是温柔性子,此刻却是面容冰寒、目露杀气。
  “阐教为何非要如此相逼!”
  玉鼎真人收起自己的宝鼎,放出了他们一方最会骂人的太乙。
  太乙真人冷笑道:“我们逼你们?道友恐怕是说错了吧?明明是你们截教仙先来陈塘关欺负贫道的徒儿,贫道就这一个徒儿,今天还称不上少年郎,一个孩童,被你们逼着要跪下道歉!此非逼迫?此非侮辱?”
  远处的李靖刚要开口,却得了一缕传声。
  天帝陛下的传声。
  李靖立刻闭嘴,皱眉看着东海上空。
  无当圣母看向九龙岛四圣,杨森立刻开口:
  “师姐明鉴!那陈塘关李靖之子乃这太乙真人的徒儿,名为火吒,仗着自己师父给的几件法宝,在此地为非作歹、兴风作浪,欺压海族!”
  有截教仙高呼:“是啊师姐!这太乙真人就是在偏袒他徒儿!为此不惜发动两教大战!”
  “都够了!”
  无当圣母皱眉呵斥,一群仙人立刻闭嘴。
  截教还有一个规矩,那就是谁拳头大谁说话管用。
  无当圣母身为八大弟子之一,话的分量自是足够的。
  她冷然道:“封神比斗在前,眼看就要开大了,你们若是想要化解劫运,不如直接上天庭谋个差事,也好过在此被劫运驱策、落个身死道消!”
  太乙真人哼了声:“听道友这话的意思,是我们阐教不识大局了?”
  “此事阐教诸位道友就没错吗?”
  无当圣母凝视太乙:
  “你纵容弟子之罪,我等必上禀天庭,请天庭刑罚殿主持公道!”
  “我两教之事,何必吵扰天庭?”黄龙真人在旁叹道,“今日之事不如就此作罢,大家各回各家,莫要打了。”
  高友乾怒道:“如何作罢!我们的同门就白死了不成!”
  太乙真人骂道:“你们偷袭杀我玉虚宫修行之仙,此事断不能善了!”
  “今日就打到伱服为止!”
  “太乙真人你当真欺人太甚!”
  两边仙人再次暴动,双方眼看就要越过圆环再次出手,无当圣母目中划过几分绝然,素手前摇,圆环回到她手中。
  她定声呵斥:“太乙!今日之事不如你我来做个了断!”
  太乙真人傻吗?去跟一个打不过的敌人较量。
  于是太乙后退半步,看向一旁玉鼎:“师弟,能打得过吗?”
  玉鼎微微颔首,知道今日之事已无法善了,坦然向前半步,凝视无当圣母。
  “道友,切磋就可,以胜负论对错。”
  “哼!”
  无当圣母鼻尖轻哼,身形与玉鼎真人同时闪烁,出现在九天之上,两道身影连连对碰,大道齐震!
  李平安:好机会!
  他仔细观摩,细细体悟,争取靠这场斗法,在天道的辅助下,把这两位高手的大道吃透!
  ……
  【PS:接力新书《混在末日,独自成仙》今天上架啦,求个首订!】

朝歌篇第二十五章 为夫之道,帝辛阳谋
  真悟到了!
  李平安有点震惊于自己这种悟道方式。
  离谱。
  就真离谱。
  玉鼎真人和无当圣母在那斗法,他在偷偷感悟这两位高手的大道,竟然还真就悟到了两位高手各自的大道。
  玉鼎真人走的是心流之道,他是玩心修的,参证心于自身而后得证自然大道。
  这是李平安本身最欠缺的一块大道,现在像是考试突击前得了一份答案然后连夜背诵,各种感悟直接拿来,收获十分巨大。
  无当圣母那边的大道虽然给李平安的好处没有前者那么大,但无当圣母参悟了十数条大道,对五行之木属大道、雾之道、生灵大道、乾坤道、造化道等等,都有自己一份独特的见解。
  玉鼎是专一而精,无当是广博而泛,两者斗法观赏性十足,李平安是悟道悟了个爽。
  可惜,这场斗法只持续了三个时辰,就以玉鼎真人和无当圣母各自负伤,被双方其他高手拦下而告一段落。
  这个时候,两教主要高手都已抵达此处,但他们并未直接现身。
  玉鼎真人面色苍白,对着截教那边拱了拱手,后退两步。
  无当圣母发冠凌乱,气息也有些不稳,但自身元神与道躯并无大碍,对玉鼎冷哼了一声。
  这边太乙站出来,骂道:“你们截教当真厉害,欺辱我徒儿在先,伤我师弟在后,今日更是戮我阐教门人,此事贫道绝不善罢甘休!”
  “明明是你们理亏!”
  琼霄仙子骂道:
  “你还好意思反咬我们!当真不要脸至极!”
  太乙和琼霄还要再骂,两边的大师兄已是暗中传声,双方只能压下怒火、停下话语,各自收拾尸身、带起伤员,甩袖而去。
  两边仙人大打一场随之散场,而阐教仙并未远去,直接落去了陈塘关中。
  这其实也是广成子的一点谋算。
  陈塘关李靖与天庭关系不清不楚,这也是变相对截教施加压力。
  李平安对此倒是没怎么多在意,心底暗道了一声……
  可惜。
  咳,不是,是可叹、可叹。
  他绝对不是可惜双方没大打出手,给他更多悟道的机会,只是感觉,自己做了那么多努力,双方还是走向了这条路。
  有了这次斗法,双方已经开始积攒怒气,如果他不干预那就是被两教仙人认为是一种默许,接下来必然是要大打出手了。
  随他们去吧。
  李平安摇摇头,随手在老龙王脑后放了一道闷雷,震的老龙王差点吐血,转身消失不见,回了天庭之中。
  他立刻闭关,全心消化此间感悟。
  姬旦分身用最小的‘心神占用率’每日读书刻字,主打一個混日子。
  俩月过后,东洲又传出了阐截两教开始斗法的消息,两教影响的宗门再次开打。
  李平安仔细查阅了天道,确实没有天道从中拱火。
  只能说……矛盾明确,且双方教义冲突。
  而李平安此刻心态已是有所转变,想的不再是让两家和和气气,而是让两家的顶尖高手肉身入天庭,不要影响到天庭接下来的规划。
  又过半个月,李平安结束闭关,进入了一种渴望大道感悟的状态。
  他自然不可能去挑拨两教高手大战,于是他把目光看向了……
  身边人。
  他后院这三位,牧宁宁修为比较低,全靠他一路拉着,大道也没什么可取之处,也就是人比较娇憨一些。
  师父的道也没有什么感悟价值了,他早就参悟透了,已经能给师父反向输送感悟。
  而他最近有点冷落了的大夫人。
  瑶池是他天庭崛起道路上的重要合作伙伴,虽然现在仔细想来,瑶池能看上他一个初出茅庐的人族小仙,很大可能也有超脱者父亲在暗中撮合;
  但他们之间的感情还是真挚的,也算是互相礼敬,相敬如宾。
  在天庭面临困难时,瑶池也是全力支持,哪怕是面对超脱者的威胁,她也不曾动摇立场。
  甚至,李平安在瑶池这里得到的情感回馈和一些事的美好记忆,也是最多的。
  此前确实有一段时间,李平安因自身权职、人族和先天生灵之间的利益分歧等原因,刻意冷落过瑶池。
  但现在已经不用考虑这些问题。
  如今不是李平安有意疏远瑶池,也不是因她女大能的身份如何如何,纯粹是因……他更有照顾牧宁宁的冲动,而在清素那边李平安能完全放松,在瑶池这边时,他下意识会去想瑶池会不会生气、介意之类的。
  他在清素那是被照顾的,在牧宁宁那是想去照顾的,而到瑶池身侧时,两者更像是互相平等且彼此关照的。
  这才是李平安近来少来瑶池处的主要原因。
  今日他出关前来,刚在瑶池所在的仙殿外现身,还让瑶池略微愣了下。
  瑶池额头绽出一点神光,化作紫遥仙子的身影,飞出殿外,落在李平安面前欠身行礼。
  “陛下,今日怎的到了吾这儿了。”
  李平安笑道:“我这是不能过来吗?”
  “自不是这般,陛下您这边走,”紫遥仙子笑道,“我带您去后面歇息,这边还有些公务没能处理。”
  李平安主动伸手揽住了她腰身。
  紫遥仙子看了眼左右路过的仙子和天兵天将,所有人几乎都默契低头,没有注意到天庭掌权者的亲昵行为。
  于是,她也就低头顺从,依偎在李平安怀中。
  他们到了一处凉亭中,有仙子捧来仙果香茶,众天兵天将暂时远离此处,两道结界也将此地封住。
  “陛下您不是在闭关悟道吗?”
  “这不是过来找你偷学了,”李平安温声道,“五行金之大道,天地间你最厉害,我最近发现,偷师是个不错的法子。”
  紫遥嗔道:“我就知道,你呀,无事不登三宝殿。”
  “当然也是想伱想的紧了。”
  李平安笑眯眯地说着,倒是没在大庭广众下有什么轻薄之举。
  瑶池好面,私下里随意如何,在外面还是要遵礼数的。
  “最近为夫也在发愁两教之事。”
  李平安叹了口气:
  “挡不住,还是要打,不过烈度肯定比此前那种必须灭一个大教的情况要好很多。
  “现在没了挑事的,也没了大劫压迫,两家之争的本质还是教义分歧,以及圣人面皮之争,不是生死之战了。
  “现在啊,两边都以为是我有意挑起他们的争端喽。”
  紫遥仙子眨眨眼:“那,是吗?”
  “当然不是!”
  “那为何,吾看到了东海龙王敖广在暗处使劲?”
  “这家伙想的太多了,”李平安哭笑不得,简单说了此前火吒、太乙催雨、鱼虾泛滥之事。
  紫遥仙子听的抬手扶额。
  她道:“此事陛下您处置的有些太粗糙了,其实该对他们多加约束,也该增些刑罚,陛下让我去推天庭天条,现在天条不入三教已成了天地间的默契,着实令吾头疼。”
  李平安笑着端了一杯茶,温声道:“夫人能者多劳嘛。”
  紫遥仙子眨眨眼,只是甜甜的笑着,却也没多说什么。
  她又问:“陛下您近来修行如何?”
  “悟道三千,定鼎乾坤,重碎日月,囚笼升天。”
  李平安摇头晃脑念了几句:
  “一切顺利吧算是。”
  紫遥仙子略微点头:“那陛下你以后准备如何安排咱们一家?”
  “尊重个体选择,尊重彼此命运。”
  李平安啧了声:
  “当然,这个是大的原则,开辟新世界的过程肯定会有一些问题,这些需要一一克服,我能想到的未来,也只是打碎这个藩篱的那一瞬,再往后……夫人可愿与我一同共建?”
  他凝视着紫遥那双明亮的眸子,紫遥像是在与他说千言万语,最后却只是变成了一句:
  “君若不弃,吾自不离。”
  “其实相比于修道上的麻烦,我更在意另一件事……”
  “哪般事?”
  “就是,如何达到真正的大同,又如何让人人如龙。”
  李平安目中多了些许迷茫:
  “对大道掌握的越多,对大道也就了解的越少,大道至简,至简却又蕴含着至繁。
  “我原本以为,只要发展生产力和开启民智同时推动,必然能进入一个理想的国度,但我用天道反复推演,在局部区域用东皇钟的岁月大道催动进步——我必须承认,这是我近来为了悟道做的一些不光彩的事。
  “但我得出的结论却是。
  “个体的差异和人性的贪婪,是无法被消除的。
  “这其实让我有点受打击,我们最高只能达到一个百分之八十……就是八成左右大同的状态。”
  紫遥仙子仔细思索,试图理解李平安的话。
  她身形微微一闪,紫遥仙子消失,恢复成了瑶池本尊模样。
  这是处置完手头公务了。
  瑶池起身又行了礼,挨着李平安落座,仔细思忖后,柔声道:
  “陛下,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当确立天下大同的目标并为之努力,达到一定水准、在参与其中的生灵内形成共识时,哪怕个体差异和人性贪婪同时存在,也不影响,这已经是一个类似大同的世界。”
  李平安问:“你是说,知善而为恶、知恶而不改,是可以被允许的?”
  “不是被允许,而是应该不断革新更正。”
  瑶池柔声道:
  “恕吾冒昧,其实陛下骨子里与超脱者是一类性格,就是想创造一个永远健康的秩序,然后就可以撒手不管了。
  “其实不然的。
  “吾一直在坚持天规严苛、赏善罚恶,然后再实行时适当给与容忍,就是觉得,必须有赏罚之事存在。
  “如果延伸到陛下想创造的那种秩序,就必须确保两件事……”
  李平安笑道:“新陈代谢和纠错机制。”
  “嗯,应当是这般。”
  “确实如此,”李平安看向远方,喃喃道,“只要朝着那个方向不断追寻,不断去改进,哪怕抵达不了真正的理想国,也能无限接近,而当我们走过这条路的半途后,就已经能实现相对公平和相对平等。”
  瑶池温柔地笑着。
  李平安扭头瞧着她,突然凑了上来,在她那雍容华美的面容上落下一吻。
  “谢大老婆,接下来就是领悟自然大道吧!”
  “陛下……这么多侍女看着……去殿里,吾教你就是。”
  李平安含笑点头。
  果然,让大老婆适度的找到一点‘寓教于乐’的感觉,就能给她提供充足的情绪价值。
  一点家庭运营之道罢了。
  ……
  日升月落,春去秋来。
  李平安逐渐降低了姬旦的活跃程度,让他在西岐城中深居简出,而后注意力放在了阐截两教的争端上。
  东洲大打出手,天庭选择警告而非镇压;
  东海龙王告病闭关,诸龙却活跃在阐截两教隔空斗法的一线;
  而南洲朝堂这边也是暗流涌动,帝辛不断强化自己的王权,而他的敌人,从诸侯变成了诸侯加商国旧贵,后两者有联合的趋势。
  这里面最有意思的事,莫过于姬昌被囚禁后,与姜尚开始暗中会面。
  阐教那边似乎通过姜尚,在姬昌那边下了一定的注。
  李平安对此并未多管,因为阐教现在下注最大的,其实是姜家。
  第一次搞东夷部落联军的支持者,是多宝道人。
  多宝本来是想给闻仲这批截教弟子,在商国那边刷个战功,但后来闻仲他们因为显露出强大的实力,而被派去讨伐遥远的北疆,并顺势在那安排驻扎。
  东夷部落联军溃败后,多宝就懒得管了。
  然后阐教发现,竟然还能这么摆弄凡俗的势力,而且天庭还不禁止,于是偷偷接手。
  只需派遣几个三代、四代,性情稳重的弟子,就能很简单的控制东夷诸部落。
  阐教的谋划布局,就比截教长远多了。
  广成子明确知晓天庭天帝不喜欢人祭之事,而商人对人祭和人殉的痴迷有增无减,这已经是商人自身优越感的主要来源。
  ‘我是人,接受神灵统治,而你们都是半人半牲畜。’
  故,广成子谋划,用诸侯取代商国,用东夷部落消耗商人的军力,而后多扶持几家大诸侯,让他们有朝一日杀入朝歌。
  只要哪方起势,那阐教就正式下场,按李平安定下的游戏规则帮助哪方。
  主打一个广撒网、打大鱼。
  姬昌被软禁的三年一晃而过,这位西伯侯在朝歌城内的威望不降反增,更是得了旧贵族势力的吹捧。
  姜尚也在朝歌城内秘密活动,联合一些小贵族势力,成为姬昌的新支撑点。
  西岐城内就……十分平静。
  姬发跑去军营天天练武,不理政务,姬考努力处置政务,但他的天赋更多点在了抚琴,姬旦偶尔活动一下,然后就闭门不出。
  就,平和的有些过分。
  这种平和注定还是会被打破,而打破这个局面的关键点,却是在遥远的朝歌城中。
  【东夷为患,商王欲二次东征,然兵甲粮草不足,责令诸侯献纳粮草、贡献兵卫,务在半年内,缴足粮草、带足兵马。】
  自恃雄才大略的帝辛,又出手了。

朝歌篇第二十六章 三人行(上)
  “老四!老四!”
  姬发匆匆忙忙撞开小院院门,直奔北屋。
  李平安还是听到动静,才从天庭歌舞团的表演中分过神来,冒着被一群嫦娥误会他不喜欢这段舞蹈的风险,让这一份能活动的心神,归于姬旦身体。
  不出所料,姬发就是为帝辛下达的那条【募粮令】而来。
  姬发坐在屋内矮桌后,皱眉看着在那慢条斯理泡茶的姬旦,小声嘀咕:“这事,咋弄啊?”
  “其他诸侯什么反应?”
  “路途遥远,尚不知各位诸侯反应如何,大王只给三个月的期限!”
  姬发快声道:
  “这一季的粟刚收成,大王给我们西岐的命令,几乎是完全拿走我们能收上来的总数的六成!
  “如此一来,我们的军士别说开拔出征,就算是在军营中操训,每日都要饿肚子!”
  李平安略微挑眉。
  帝辛这一招,还挺巧妙,唯一的不足就是太心急了。
  此法如果改成温水煮青蛙,让诸侯每两年献一次粮草,十年后,不少诸侯都会被这一招拖垮。
  至于每次征缴粮草的名目,那完全可以随便找。
  “老四,这咋办啊?”
  “交吧,”李平安道,“不交难道还要等大王打过来吗?”
  “啊?”姬发皱眉思索。
  他扶着膝盖站起身,在小屋内来回走动。
  李平安慢悠悠地品茶,又问:“大哥那边怎么说?”
  姬发骂道:“大哥……唉!大哥他就说要遵王命!遵王命、遵王命,这些粮草一旦交出去,接下来我们的军士饿肚子吗?饿着肚子怎么打仗!羌人那边打过来怎办!”
  “父亲可有来信?”
  “尚未来信。”
  “那急什么,等来信。”
  李平安笑道:
  “二哥,我来教你一招,这个也比较简单。
  “现在是朝歌城派来了使者,你就禀告说,城中粮库空虚,刚收粟谷尚未来得及存储,还需两个月的时间从各地征缴,稍后定会以足数送去朝歌。
  “然后……”
  “还有然后?”
  “然后,等等看有没有雨,他总不能这两個月都不下雨吧?下一场雨,就可说,我们的粟谷晾晒时被雨淋了,遭了霉虫,还需两个月继续征集粮草,这批坏了的粮草需要给百姓交换。”
  姬发眨眨眼,隐隐悟出了点什么。
  “老四你的意思是……”
  “拖,”李平安笑道,“看情况,要是八百诸侯交了四百,那我们也交,但要是八百诸侯交了两百,那我们何必凑这个热闹?此事真闹起来,我们也是有理的。”
  “啥理啊?”
  “二哥你少习武,多思考!”
  李平安无奈道:
  “大王给四方伯候派的粮草份额是不一样的,很多诸侯除却要贡献粮草,还要送出兵马或奴隶。
  “东伯侯那边要的最多,其次是我们,然后是南伯侯,北伯侯那边几乎只是意思意思。
  “这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大王不过是想扶持他的嫡系,压制各路诸侯,顺便看能不能逼反一两个,若是能逼反一个中等意思的诸侯,那他大军开拔,破城劫掠,又可为大商增些元气。”
  他话语一顿,随后想到了自己后续的天庭征战计划。
  好像,性质上来说,也是外出劫掠……
  姬发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笑呵呵地走向前来,坐在李平安对面。
  “那行,咱就拖,稍后我去找大哥吵一架!”
  “嗯?”李平安纳闷道,“还要吵架?”
  “别提了,”姬发叹道,“我跟大哥吵很多次了,大哥像是中了邪,一门心思想着大商多强、大商是我们的恩人,可咱们周人立身于此,靠的是兵阵,靠的是驯兽,靠的是西岐城内外这些男儿的奋勇拼杀!大商给过我们什么?”
  姬发目中多了几分坚定。
  他缓声道:
  “相反,当初我们听从大商使者的劝告,从西北那边搬迁来到岐山之下,商国没有给我们一车粮,只是给了我们一个封号,用我们去牵制西边诸部落。
  “然后呢?
  “我们为大商抓羊、送羊,每三年都要上缴一次赋税,有了宝物也要优先送到商国。
  “祖父仍惨死于上一任商王之手!祖父那么大的功绩,带着十万西岐城儿郎东归,征战四方,最后回来的只有多少人?不到六千!就这般,祖父还是死了,被他效忠的大王挖心挖肝。
  “就因为我们越来越强?
  “一句帝王猜疑就要我西岐城如此多百姓去死吗?
  “他凭什么!”
  李平安缓缓点头:“二哥你别激动,我说的是你跟大哥吵架的事,现在的二哥倒是越来越成熟了。”
  “嗨,我就是慢慢的不怕他们了,过年纪了。”
  姬发略微沉吟:
  “我现在有点搞不清楚,大哥他到底是想向着这边,还是向着朝歌城。
  “老四伱主意多,不行你去劝劝大哥。
  “商人不会对我们有任何真情实意,他们就是想让我们做狗,稍微站起来就会踩一脚,软骨头是没用的。”
  “我不去劝,”李平安道,“大哥身边说不定多少商王的奸细,二哥你啊,也少跟他们说点,暗中联络下诸大臣,跟他们通个气,凡是遇到大事都去你那商量,把大哥架空就是了。”
  姬发问:“这、这合适吗?”
  “有啥不合适,”李平安道,“有时候不要想着兄弟之情,现在你们俩肩上的是周人之命,父亲在朝歌城基本等于半软禁。”
  姬发想了想,用力点头:“行,那就这样,我用拖的办法,先去找几位大臣商议下……老四,要不你去劝劝大哥吧,他毕竟是咱们大哥。”
  “我不去,我现在自在的很。”
  ——指天宫看歌舞。
  李平安笑着摆摆手:“去忙吧,我还要看书,快去快去。”
  姬发顿时有点无力吐槽。
  他叹了口气,垂头丧气离去,一路上都在思索接下来该如何办。
  因姬昌离开西岐城前,将西岐城军政大事都交托给了姬发,有这层关系在,群臣还是更尊姬发的。
  而且周国群臣与姬发的共鸣感更强一些。
  这些臣子大多都是周国的贵族,跟随姬家一路奋战而来,对商人的敌意、对商王的仇恨着实不弱。
  “看歌舞去了。”
  ……
  姬考来找李平安时,已经是帝辛这道命令发出的三个月后。
  这三个月,商国总体局势就突出一个乱字。
  东夷诸部落听闻帝辛要再次打过来了,半数摩拳擦掌,要一雪前耻,半数向后闪躲,已经准备好见到了商人的旗帜纳头就拜。
  东伯侯姜家如数缴纳粮草、派出兵卫,但提出条件,等大王兵马抵达东夷之地就将粮草兵卫送上。
  他们的理由是,来回奔波旅途劳顿,粮草容易遭遇自然灾害。
  西伯侯姬家宣布缴纳粮草,但因为筹措粮草过程中遭遇了大雨,粟谷皆坏,需要更多时间再次征集。
  北伯侯是最痛快的,如数上交,反正对他们也没什么大影响,交的最少。
  而南边的南伯侯鄂崇禹……拒绝上缴。
  此事自是惹来帝辛不满,下旨斥责,南伯侯本人就在朝歌城中,直接被帝辛软禁。
  整个朝歌城,山雨欲来风满楼。
  四方伯候只要上缴了粮草、送来了奴隶,那各路小诸侯自都会纷纷效仿。
  帝辛这一招也是颇为高明的,各路小诸侯需要缴纳的粮草并不算多。——其实帝辛也是有意,让四方伯候去找他们的小弟收缴粮草奴隶,由此激化各路诸侯与方伯之间的矛盾。
  但帝辛明显是错估了姜家和姬家的‘实力’。
  不过有南伯侯这个好靶子可以射箭,帝辛自是不会介意,稳步推动自己的计划。
  他要杀南伯侯,震慑各路诸侯;
  还要按商之古例,给南伯侯来一场痛快彻底的‘解构’,从而加强震慑力度。
  姬考来找李平安时,朝歌城就处于这般风雨飘摇的时刻。
  因为西岐到朝歌路途遥远,就算有异兽鹰,消息也不太可能传的这么快,所以西岐城众人尚不知南伯侯将死的消息。
  姬考神情憔悴地坐在矮桌后,低头喝了两杯茶,犹自不知该如何开口。
  李平安斜躺在座椅上,禁不住放下书简,打了个哈欠,问:“大哥若是无事,我这边还要休息,有些乏了。”
  “老四,”姬考低声道,“我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哦?何事不知如何是好?”
  “大王下令让我们缴纳的粮草,到现在了我们还没交出去一车粟!”
  “没交出去就没交出呀,”李平安笑道,“这不是挺好吗,大王有没有发兵的意思,咱们的粮食还有用啊,可以养活更多人。”
  姬考急道:“父亲可就在朝歌城中呢!”
  “父亲来信大哥没看吗?”
  “自是看了,父亲说……大雨很好……”
  “那凭大哥的聪明才智,不懂这四个字是什么含义吗?”
  李平安笑眯眯地说着:
  “父亲可是把周国上下的臣民,看的比他自己还重,周国这份基业,也是世代拼搏才赚回来的。
  “若是按照大哥的意思,将粮草交出去了,那后续该如何是好啊?
  “今日交十万,明日交十万,而后得一夕安寝,而后商王使者又至……大哥,这是用我们周人的血,去喂商人的马啊。”
  “这……”
  姬考喉结颤抖了几下:
  “可那毕竟是大王!商人的历代先祖神灵都在庇护。”
  “神灵?我也认识几个啊。”
  李平安笑道:
  “你瞧,若是商人的历代先祖真的在庇护,那我就骂几句,商汤不过如此,我怎么了?天怎么了?”
  “莫要这般!莫要这般!”
  姬考哆嗦了几下,目中满是惊悸。
  李平安心底暗叹……这个伯邑考算是废了,人到中年了,没有觉醒、反倒沉沦。
  “喝茶吧。”
  姬考应了声,对着茶水微微出神,突然笑道:“老四你为何,一直不成家?”
  “我在神界有夫人了,还是三位,”李平安略微撇嘴。
  “莫要说这般疯话!”
  姬考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各位大臣最近与我见面次数越来越少了,他们不断去军营,去老二那边。
  “我并非嫉妒你二哥什么,他擅领军,军阵之法更是有名将之风,对外征讨鲜少失利,确实是比我更好的继承人选。
  “只是……只是有什么事不能与我商量吗?我差哪儿了?我也是周人,我是嫡长!我们都是一母同胞!我!”
  姬考双眼有些泛红,嘴唇在不断蠕动。
  李平安平静地注视着姬考,温声道:“大哥,你太累了,该适当的休息一下了。”
  姬考愣了下。
  他低声问:“诸兄弟皆向老二,老四你也是吗?”
  “你我是一世兄弟,所以我给你这般忠告。”
  李平安道:
  “你被帝辛吓破胆子了,他拿捏你如拿捏玩物,帝辛如今已是要对四方伯候动手,他会杀一儆百,而后选一些逆贼征讨。
  “我们周国不会成为逆贼,不是因为帝辛仁慈,而是因为我们够强、羌人诸部落够强。
  “帝辛忌惮的,是我们与羌人联合,若他与我们两败俱伤,就会被东之姜家所趁。
  “夏如何失的天下?商人最清楚。
  “所以大哥,从朝歌城的梦中醒来,让自己安静下来,每日抚琴、下棋、读书,挺好的。”
  姬考缓缓向后坐倒,双眼有些直愣。
  过了好一阵,他苦笑道:“我明白了,原来如此,是我太懦弱了,是我太懦弱……”
  姬考闭目轻叹,起身对李平安拱了拱手,随后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失魂落魄,写满了无尽失意。
  李平安却只是摇摇头。
  姬考的变化,能怪谁呢?怪他是嫡长子,所以被拉去朝歌城?怪帝辛的恐吓化作了阴影,让姬考成了一个失败主义者?还是说,怪周国人不体谅这位西伯侯第一顺位继承人?
  怪老天爷吧。
  李平安叹了口气。
  这种触动,已经很难转化成感悟了。
  修道就是这样子的,如果一瓶水代表大圆满超脱,那只要灌满九成就能算是抵达山巅,灌满九成五就算是洪荒大佬,而抵达九成八之境,那就厉害了,离超脱也就只剩半步。
  但越到后面,越难灌满。
  李平安伸了个懒腰,元神主体沉浸在天道之中。
  他感觉,他现在的元神就像是一个怪物,延伸出了密密麻麻的触角,触及了一条条大道,思索着、思考着,找寻着无限的秘密。
  分了点心神在天庭享乐时,李平安也没忘看朝歌城几眼。
  那里风云正起。
  帝辛举起的屠刀,已是要落下。
  而在落下之前,帝辛用出了一个损招。
  南伯侯鄂崇禹抵抗王命,意图联合南蛮谋反,三个月后作出处置。
  顺便,帝辛派人在各地放出消息,说【帝辛不忍杀南伯侯意图放南伯侯一马】,而后派人宣扬哪家诸侯因替南伯侯求情,而得了帝辛的赞赏,说这个小诸侯是贤明圣德之人。
  随后帝辛就在王宫中等着。
  谁来为南伯侯求情,他就记下名号,稍后……
  一并宰杀。

朝歌篇第二十七章 三人行(下)
  李平安最先得到了姬昌出事的消息。
  因为他可以一直关注朝歌城那边上演的‘刺诸侯’大戏。
  但这事的发展方向吧……就突出一个魔幻。
  这是帝辛准备、筹谋了几年后主动发难,南伯侯鄂崇禹成为帝辛刀下待宰羔羊,又用了一点道德绑架之法,把其他大诸侯放在火上烤。
  【谁为南伯侯求情,谁就得世人称颂圣贤之名。】
  李平安本来觉得帝辛这招很幼稚,谁能上这种浅层次的当?
  但他没想到啊……
  众诸侯能上当;
  不少老臣也能上当;
  商容这般商国首相,更能上当。
  南伯侯被囚禁不过四五日,已是有数十名举足轻重的诸侯、商臣,入王宫之中向帝辛求情,为南伯侯求个免死。
  商容遭帝辛训斥,泪洒王宫。
  大批商臣被杖责五十,罚俸三年。
  一群小诸侯遭刑,但刑罚都不致命,在商国刑罚之中称不上酷刑。
  一时间,朝歌城王宫大门前哀声遍野,商人都在说帝辛过于凶狠,不该对这么多大臣大打出手,有啥事都能商量之类的。
  随着时间推进,事情不断发酵,朝歌城就出现了两种声音。
  去为南伯侯求情的,都是大商的忠臣;能得帝辛刑罚的,都是能名传后世的好臣。
  帝辛要斩南伯侯的屠刀,一直悬而未落。
  这时,比较抽象的一幕出现了。
  东伯侯进朝歌城,还是带着小队人马、骑着最快的异兽,狂奔了大半个月,一身老骨头架子差点被颠散。
  帝辛的老丈人,东伯侯姜桓楚,来刷威望了!
  这個姜桓楚一现身,帝辛兴奋的差点把桌子掀了,立刻派人暗中封锁朝歌城的城门,一个又一个宏伟的计划在他脑海中划过,甚至许久未曾宠幸过的姜皇后,都得了帝辛连夜召见。
  姜桓楚休整了一夜。
  这位年事已高的八百诸侯之首,在第二日一早,率朝歌城内驻扎的数十名诸侯,进入王宫之中,直奔帝辛的大殿,要为南伯侯求情饶命。
  此时已经看出问题的姬昌,明智地选择了明哲保身,并未参与这波诸侯的联动。
  以至于,姬昌还被几名好友指责,说他懦弱怕事如何如何。
  随着诸侯进入大殿朝拜,王宫大门缓缓关闭。
  姬昌自住处负手轻叹,一直下意识佝偻着的身躯,缓缓站直了些。
  轰隆——
  天空传来了闷雷声,不知何时,天空遍布乌云,淅淅沥沥的大雨不断砸落。
  是日,南伯侯鄂崇禹意图联合南蛮谋反,为帝所诛。
  东伯侯姜桓楚等数十诸侯为南伯侯求情,帝大怒,姜桓楚炮烙而死,数十诸侯皆遭重刑,半数而亡。
  朝歌城中一片寂静,朝歌城外兵马陈列,随时开拔东征。
  商有老臣入王宫斥责帝辛残暴,遭刑,横尸宫门之外。
  同日,帝辛宣布一批商人臣将之任命,一批自小贵族乃至百姓黎民出身的有才有能之人,进入朝堂之中。
  帝辛又宣布延期东征,各路诸侯应献粮草、兵卒、甲胄、奴隶,若再有两个月未能抵达朝歌城者,皆以谋逆罪论处。
  诸侯半数急忙朝贡。
  半个月后,冀侯苏护昭告天下诸侯,斥帝辛残暴,高呼永不朝商。
  帝辛立刻下令,暂缓东征,调五十万大军,亲自讨伐冀国。
  也就是在帝辛亲伐苏护前夜,帝辛在王宫内摆了一桌宴席,而被帝辛招待的,也唯有一人。
  西伯侯,姬昌。
  ……
  李平安的一抹虚影出现在偏殿角落,抱起胳膊、靠着木柱,瞧着此刻有些压抑的画面。
  帝辛坦胸露怀,穿着金丝做成的长衣,斜靠在低矮的软塌中,面前是两名跪着的美姬,她们背上放了桌面,桌上摆着几类美味。
  十丈之外,已显苍老的姬昌低头跪坐,面前是一只矮桌,身旁是两名带刀的侍卫。
  几样小菜摆在姬昌面前。
  “吃啊,爱卿。”
  帝辛目中多是笑意。
  “谢大王,”姬昌有些惶恐地伸出手,抓起一块兽腿肉,送到嘴边大口咀嚼。
  帝辛温声道:“不必做出这般模样,你是圣贤,是天生的神人,如此狼狈不堪做给谁看啊?”
  他冷笑了声,那张留着络腮胡的面容上多是嘲讽。
  帝辛的嗓音越发轻淡:
  “这朝歌城中,最懂寡人的,应该就是你了,姬昌。
  “我父,杀了你父,你可有怀恨在心?”
  姬昌连忙低头跪下,顾不得油污,含糊不清地高喊:“大王明鉴!老臣!老臣对先王与大王只有忠心啊!”
  “好了,别喊了。”
  帝辛摆了摆手:
  “坐吧,寡人现在没有合适的理由杀你,现在外面应该已经在传,寡人只要喝醉了酒就容易变得暴怒,从而滥杀无辜。
  “用个酗酒、暴虐之名,换我大商延寿千载,西伯侯以为如何?”
  姬昌慢慢抬头,只是看了眼帝辛他就连忙低头,额头抵在地毯上,高呼:“大王!您当以社稷为重!保重自身!莫要再多饮酒了!”
  “你这老东西,此地又无外人。”
  帝辛轻轻啧了声,看着面前的铃铛,想着殿外费仲与五十名刀斧手。
  他悠然道:
  “寡人等这一日,伱知道等了多久吗?
  “那个姜桓楚,号称八百诸侯之首,隐隐要与朝歌城共这天下,可他却忘了,这天下是我商人的天下!莫说他只是一个女儿嫁给我,就算是他认我做父亲,我也不可能任由他如此肆意妄为、数典忘宗!
  “他姜家若非大商封赏,焉能有今日,焉能有此时!”
  姬昌低头不敢多言。
  帝辛像是在宣泄一般,又像是想激怒姬昌,继续说着:
  “你当寡人不想直接杀你吗?
  “你与姜桓楚,其实一次只能死一个,死两个就是倒逼两边同时造反,那小小苏护,不过是跳梁小丑,看不清形势如何,还真以为这天地间有所谓的大义。
  “寡人先杀了他祭旗,而后发兵东讨,断那姜家基业,灭姜家扶持的东夷诸部落。
  “只需再东征两次,寡人就能重定大商东部这诸富庶之地,再显汤祖之荣!”
  帝辛胳膊高举,用力震动。
  “那你现在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圣贤!”
  姬昌急声道:“大王是圣贤!”
  “寡人都说了,你可以放松一下,寡人现在为何要杀你呢?为了让你周人造反?”
  帝辛嗤的一笑:
  “姬昌,你那几个儿子,被寡人查的一清二楚。
  “长子懦弱,二子匹夫,三子平庸,四子神隐,你号称有百子,大多都是充数的义子,拉拢人心、掌控军务,唯一能堪大用的就是你那二子。
  “但不幸的是,他遇到了寡人。
  “待寡人平定姜家,你们周国又能如何?
  “其实寡人还有一个不杀你的理由……你们守着朝歌城的西大门,那些羌人多骁勇残忍,此前没有你们周国时,他们曾几度威胁到我商国之腹地,先祖不得不迁都躲避。
  “故,先祖用了一个妙计,将一支羌族引入大商边境,传授铸器、锻甲之法,以我大商之臣民而待之。
  “这才有了你周国的今日。
  “这八百诸侯,哪个不是我大商册封,哪个不曾被我商人征服!而你,也敢与我大商为敌?”
  “臣!”姬昌颤声喊着,“臣绝无与大商为敌之念!请大王明察啊!臣对大王忠心耿耿,姬家对商人毫无二心!”
  帝辛皱眉注视着姬昌。
  他突然一脚踹翻了面前的美姬,骂道:“无趣……在这跪着吧,天亮了送去羑里羁押,不得与任何人尤其是周人有半点来往,若有监察失职者,拉去蛇池。”
  一旁立刻有几名侍卫闪身而出,低头领命。
  帝辛转身就走。
  姬昌连忙高呼:“谢大王不杀之恩!”
  “你就是个懦夫!”
  姬昌二呼:“谢大王不杀之恩!”
  “懦夫!”
  帝辛的骂声带着几分不甘,而殿外等候的刀斧手,快步离去。
  姬昌跪在那一动不动,灰白长发不断颤动。
  李平安瞧着这一幕,轻轻挑了挑眉。
  他倒是没什么同情或者阵营归属感,纯粹就是在观察、感受、增进感悟。
  他这个局外人其实看的明白。
  帝辛并非不想杀姬昌,而是迫于形势,根本不能杀姬昌。
  留着姬昌就能暂时稳住周人,还能利用姬考继续在西岐城搞分化,劝说周人不要趁势起义,如此,帝辛才能腾出手来收拾东伯侯。
  现在,帝辛的整体计划已经顺利完成。
  八百诸侯元气大损,东伯侯一家群龙无首,姜桓楚的嫡长子现在都不敢喊一句立刻伐商。
  这背后的根本原因,其实还是商国经过帝辛这些年的折腾,国力再次提升,将领善战、士兵骁勇。
  随着各路诸侯送来的粮草、兵卒、甲胄抵达朝歌城,朝歌城兵强马壮,甚至已可以支撑两线开战。
  待姬昌被押去羑里城囚禁,帝辛召集心腹重臣商议东征之事,而此间站着的赫然少了一个老臣——商容。
  商容代表的是老旧贵族势力,已经被帝辛顺势扫出局。
  朝歌城中,商人都在说帝辛酗酒、残暴,而也只有比干等少数大臣知晓,他们这位大王,几乎已经盘活了一盘死棋。
  接下来,就是对外征战、威慑诸侯,以武立国运,以杀祭诸王。
  ……
  李平安的视线,已经从西岐城挪到朝歌城。
  倒不是其他,这边的故事着实太多了。
  姬昌被囚不过半年,冀州苏护兵败自尽,临死诅咒帝辛不得好死,苏护妻儿皆沦为奴隶,其女苏妲己貌美,被监军尤浑发现,献于帝辛,成为帝辛众美姬中的一员。
  待讨伐苏护的兵马回返朝歌城驻守,帝辛率商军主力再次东征。
  被宰了家长的姜家,屁都没敢放一个,反而还拿出了大批粮草、甲胄献给帝辛,并派出了部分精锐帮助商军讨伐东夷。
  此次东征,帝辛并没有获得太多好处,没能掠夺多少宝物、粮草,也没抓到足够的符箓。
  ——因为东夷诸部落早已在姜家的授意下提前迁徙,只留下了几个小部落给商人填战功。
  但帝辛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对于姜家的忍气吞声,天下诸侯皆深感失望,姜家威望一落千丈,帝辛撤军时还敲打了一下姜家,命商人大军攻破一两个跟随姜家的小诸侯,进城烧杀抢掠、肆意而为。
  姜家依旧是大气不敢喘。
  自此,姜家已开始陷入颓势,帝辛已在计划第四次东征时,对姜家直接出手,扶持一个新的东伯侯,为商人守护大地的东大门。
  帝辛率军回返朝歌城后,他在商人之中的威信达到了顶峰,骂名也达到了顶峰。
  对于骂名,帝辛全然不在乎,局势尽在他掌控后,帝辛开始夜夜笙歌。
  娇媚的苏妲己就是在这时得了帝辛恩宠,苏妲己没死的家人也因此得救。
  而苏妲己这个在朝中没有任何背景的美人,也被帝辛选中,用来压制姜皇后。
  借由‘妇人之口’,帝辛加快了提拔自己嫡系的步伐,商王之大权日渐威隆,商臣之权逐渐分散,商容也被迫辞官。
  如此修养了几年后,帝辛已开始计划第三次东征,再次发出了对诸侯的征粮令。
  西岐城。
  李平安的小院中。
  越发沉稳的姬发坐在李平安面前,面容有些憔悴,神态多是疲倦。
  还是那般年轻的‘姬旦’,笑着为姬发斟了一杯茶,温声问:“二哥这是怎么了?西边的战事不顺利?”
  “顺利,”姬发叹道,“羌人部落大多都已收服,这几年得益于你的出谋划策,咱们也算握住了第二把剑。”
  “那二哥为何愁眉不展?”
  “父亲年事已高,却犹自被牢狱所困。”
  姬发低声道:
  “此事我如何能心安?
  “而今大王再次下令,让各路诸侯运送粮草,我与几位大人商量,想趁这个机会,携带多些宝物,去朝歌城为父亲求情,请大王放了父亲。”
  李平安略微思索,缓声道:“当前这个时局,姜家锐气尽失,商人越发强横,诸侯不敢异动,帝辛倒是有可能放父亲回来。”
  “唉,”姬发低声道,“有时我也分不清,大王到底是凶残暴虐还是雄才大略。”
  “人都有多面性,”李平安笑着摇摇头,“他的战略眼光和他的行事风格并不矛盾,而商人的传统,就是用恐怖让诸侯惧怕,从而巩固自身统治。”
  姬发道:“老四,这次去朝歌城,不如你我陪大哥一同前去。”
  李平安摸着下巴问:“我为什么要去?”
  “这不是想着你主意多,”姬发嘀咕道,“让大哥自己去,我真不放心,我现在最怕的是大哥见到了大王,而后大王杀父亲,扶大哥上位……我并非是对权势有留恋,只是怕大哥自废我周人之武。”
  李平安笑道:“也好,我也可去,不过我不会多管其他事,只是去看个热闹。”
  姬发问:“啥热闹?”
  “这个,”李平安略微沉吟,他想到了昨日刚在羑里城的大佬中,看到姬昌所做的批卦。
  【损卦六三:三人行,则损一人。】

朝歌篇第二十八章 则损一人(上)
  南洲的路总是这样,漫长、漫长,崎岖和平整不断轮替。
  李平安坐在自己的异兽车架中,摇摇晃晃地赶向朝歌城方向。
  他们三兄弟的车队很长,最前方是姬考的华丽车架,车架内外悬挂着诸多宝物。
  居中是姬发的车架,战车改的,主打一个结实耐用。
  李平安的车架就是……普普通通。
  他们正在赶去朝歌城的路上,长途跋涉三十五日后,离着朝歌城已经很近。
  这一路,李平安看了许多风景,欣赏了许多方国的风土人情,也见识到了南洲的文化多样性。
  因为方国互相之间的阻隔,这里竟能同时存在原始部落、奴隶制方国、相对公平的合议制城塞……
  就,很神奇。
  当然他大部分时间,还是让姬旦睡觉,自己在天庭中看看歌舞、听听小曲儿,陪伴下三位夫人,过过神仙的小日子。
  后面很长一段岁月可能都没这种机会了。
  当前来说,李平安相当于处于一个不长的假期——虽然主体元神也没闲着,一直在悟道。
  车队缓缓驶入了一片营寨区进行整备。
  提前有周国将领,骑乘梭马、带了小股兵马和周国的文牒,在沿途提前做准备。
  每个世界都在逐渐演变,人与自然互相适应,就会诞生自身的‘规则’和风貌。
  去观察这些,也是一种修道的乐趣。
  距离朝歌城还有大半日路程,车队开始安营扎寨,姬旦也有独立的营帐。
  李平安还是按老规矩,在帐内用过了晚饭,打了個哈欠,就开始准备入睡。
  姬发给他安排的那几名如花似玉随行侍女,就算是穿着清凉的薄蚕丝裙在他面前晃悠,他也完全没啥意动的意思。
  ——看多了嫦娥们,确实提不起兴趣。
  不过姬发已经开始担忧,自家的四弟是不是有什么隐疾,这可跟他们姬家‘多养子嗣’理念完全不符。
  李平安这边还没挪走心神,帐外就传来了侍女们的对话声。
  “四公子睡了吗?”
  “刚用过饭,应该是没睡的。”
  “那太好了……大公子想请四公子过去一叙,有要事相商。”
  “哎,好,我去喊四公子一声。”
  李平安略微皱眉。
  他很想装睡,不想与姬考有太多交集,但心底念头略微转动,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马上就要抵达朝歌城,姬考如果愿意放弃他对帝辛的向往,那也不是不能救……
  他坐起身,目光清澈、精神抖擞,自行拿长袍披上。
  待侍女禀告,他就顺势说句“我也有事想去找兄长”,赶往了姬考的营帐内。
  姬考身着便服,身旁陪伴着几位美姬。
  见到姬旦,姬考立刻笑着招呼,命人将两张矮桌拼在一起,示意姬旦与他面对面落座,珍馐美味、美人为伴,标准的大商大贵族做派。
  姬考温声道:“老四,马上就要抵达朝歌城了,你可有什么打算?”
  “打算?”
  李平安倒也没拒绝身旁软香妹子的夹菜添酒,就是不去端那酒樽。
  他缓声道:“大哥具体指的是什么?”
  “就是,如何营救父亲,”姬考叹了口气,“四大方伯,而今损了两位,姜家更是被大王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我姬家只能趁此机会,向大王奉献宝物,盼能让大王开心,从而赦免父亲。”
  李平安沉吟几声:“大哥你认真的吗?”
  “如何不是认真的?”姬考有些不解。
  “此间还有一些更深层的东西,”李平安正色道,“比如,到底要如何,大王才会放过周国?”
  姬考怔了下。
  李平安叹道:“大哥你应该是有这个答案的,你是聪明人,只是有时候故意装作不聪明。”
  姬考皱眉不语。
  李平安淡然道:“你们都下去吧。”
  几名美姬对视一眼,各自起身告退,退去了两侧的屏风后。
  姬考低头扶着额头,他发现自己四弟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锐利,有些不敢与姬旦对视。
  李平安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烤肉放入口中咀嚼,缓声道:
  “大哥还真是考虑我年轻体弱,用的药还真不算多。”
  姬考皱眉问:“老四你什么意思?”
  “这些菜里不是用了吃了就能昏迷的药草吗?”李平安笑眯眯地说着,“酒水中也掺了一些佐料……我想想,应该是一种小果子,西岐城外东边山上就有许多,吃了就会昏睡。”
  姬考喉结颤了颤。
  李平安叹道:“二哥应该已经昏睡过去了,刚被抬回他的营帐吧。”
  “老四,伱别乱说,”姬考沉声道,“我这么做图什么?”
  “图……表忠心。”
  李平安好整以暇地继续吃菜,慢条斯理地解释着:
  “你身边有个二十六七岁的美姬,她是商人,王叔比干安排的眼线,也是传递消息的喉舌。
  “你特别喜欢跟她玩一些比较有趣的游戏,比如在她胸口浸满美酒,比如,让她拿着马鞭抽打你的背部,你现在背上应该还有一些伤痕对不对?
  “大哥,你扭曲了。”
  姬考额头沁出了一点冷汗。
  他满是惊恐地看着李平安。
  这些、这些是他的隐秘,只有他跟那个美姬知晓,为何……
  “老四你在说笑是吗?”
  “人在做,天在看,”李平安指了指上方天空,“直到吃下第一口你这儿的饭菜前,我还并不知道这些,但吃下后觉得不太对劲,我就问了下老天爷。”
  ——指他的主体元神。
  “老天爷?”姬考讪笑,“别乱说了,神明都是偏向商人的,不然,他们怎么可能是天下的霸主。”
  “如果用你这套逻辑来说的话,那神明现在没有明显偏向。”
  李平安认真地道:
  “神明是偏向于秩序、礼教的,偏向于文明与先进,我指的是思想上的先进。
  “而且我很不理解,明明我已经这么努力在解释,这里不会有神明干涉、南洲也不存在神明了,你也好、他们也好,都不信呢?”
  姬考低声道:“因为那只是你在说!只是你和父亲在说。”
  “所以,你承认给我下药了?”李平安目中多了几分玩味,“我其实是诈你的,来之前我吃过解毒的草药了。”
  姬考怔了下。
  他苦笑道:“老四你真的,你太聪明了。”
  “其实我是个普通人,只是我能得到的信息比你多很多,你在局中,陷入此间也很正常。”
  李平安为姬考倒了一杯酒。
  姬考并不敢喝。
  李平安问:“接下来我们之间的交流很重要,对你而言很重要……大哥,你惧怕帝辛,对吗?”
  姬考默然。
  李平安道:“假设,父亲死了、我跟二哥被你献给帝辛,你就能得到西伯侯之位了,顺理成章的那种,是吗?”
  姬考喉结在上下晃动,小声道:“老四你……”
  “都这个时候了,帐外还有你准备的数十甲士,还不肯跟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坦白吗?”
  “呵,”姬考惨笑了声。
  他抬头看着李平安,像是变了一副面容,多了几分阴沉,也多了一些坚定。
  姬考低声道:“那我问问你,我们周国,是大商的对手吗?”
  未必不是……李平安很想这么说。
  但他不能,因为他是站在一种‘已知结果’的立场去说这话的,对于姬昌、姬考、姬发而言,他们此刻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只是各自面对这个压力时的选择不同。
  姬昌求问于神明;
  姬发操练兵马。
  而姬考……
  “是,我是想把你或者老二,选一个连夜带去朝歌城。”
  姬考看向一侧,平静地道:
  “我是嫡长子,我考虑的比你们都要多,我在朝歌城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看他们的残忍、他们的残暴,麻木不仁都无法形容他们。
  “你听到过人牲被刨时的惨叫声吗?
  “你知道,商人最喜欢的祭品是什么吗?是首领,就是各部族、各方国的贵族,地位越高,越有资格成为商人先祖的仆从,被他们用祭祀的方法送去天上。
  “质子们住着的地方,离着那条屠宰人牲的街很近……很近很近……
  “祖父不就是被这样疱开了吗?
  “大王忌惮我们,难道不是因为我们太强了吗?我们背着商人,搞了虞,搞了七八个小国,那都是我们的姬家人,必要时候就可以联合一起。
  “大王只是想确保,我们是效忠于大商的,然后,我们就能享西伯侯之位,在大商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不好吗?这不对吗?”
  李平安注视着姬考:“所以大哥你对帝辛屈服了。”
  “不是我屈服了,”姬考叹了口气,“我只是在做正确的事。”
  “是你认为正确的事。”
  “对,我认为正确的事,”姬考苦笑着,“跟大商对抗下去能有什么结果吗?东伯侯已经死了,南伯侯被杀了,冀州苏护根本不是商军一合之敌,难道,也要让商国大军来讨伐我们吗?”
  李平安沉默着。
  姬考叹了口气:“我并没有屈服,我只是看清楚了形势,跟他们斗是不可能让周国保全的。”
  李平安问:“然后,自断一臂、自废武功,请大王放过周人?”
  姬考默然。
  李平安叹了口气:“大哥,你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你是商王,在周国已经严重威胁自身之后,只是想将周国砍掉一只臂膀这么简单吗?”
  姬考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平安继续道:“周国之所以能有现在的强盛,其实就是靠一点,周人肯吃苦,几百年的时间在西岐之地开垦出了良田无算,牧羊牧马、蓄养异兽,繁育子嗣。”
  “若非大商最初扶持,周国焉能立国?”
  “大商最初的扶持并未给与兵马粮草,只是派人请周人之先祖从羌人地盘搬了过来,册封为诸侯。”
  李平安快声道:
  “而后周人为大商守边关、抓人牲,数百年兢兢业业,每三年定时朝贡。
  “这里面,到底是谁欠谁?”
  “可这个天下就是商人的天下!”
  “这个天下是人族的天下!”李平安目光始终平静,“谁更尊重每个人族,谁更在乎公平、正义,谁能去推动这个世界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天就会帮谁。”
  “呵,你说的比什么都好听,八百诸侯臣服大商,这难道不是大商的天命?”
  “我突然不想与你辩下去了。”
  李平安摇摇头:
  “你已经对自己所想根深蒂固了,不只是你,父亲也是……”
  姬考苦笑道:“不管如何,今夜之事,我已没回头的余地。来人!”
  帐外响起了甲胄碰撞的声响。
  十多名卫兵一拥而入,朝李平安虎视眈眈。
  李平安注视着姬考。
  姬考闭目不言。
  卫兵似要一冲而上!
  轰隆——
  帐篷上突然炸起了闷雷之声!
  这群卫兵突然惨叫着捂住耳朵,满是痛苦地倒地哭嚎。
  姬考整个愣住了。
  李平安摇摇头,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瞧着姬考缓声道:
  “大哥,你是投降派,本来跟我没关系,但你想拿我和二哥去当祭品,换你以后做西伯侯,那我就不答应了。
  “二哥我带走了,回西岐。
  “不是,你难道真的不相信,我与神明关系很不错吗?”
  姬考怔愣着。
  李平安抬手打了个响指,营帐上方突然照来了一束金光。
  整个周人的营地中亮起了一束束金光,而神奇的是,这些金光仅姬考一人能见。
  姬发、周臣,以及姬发带来的那些美姬、侍从、侍卫,此刻都在金光中缓缓上升,李平安也是这般。
  而在李平安头顶,有个身穿大红袍的微胖中年男人背着手站着,脚下是一朵祥云、背后是一团团光亮,那光影照亮了姬发的面容。
  来的自然是李大志,被李平安临时喊过来的。
  这种事,让别人过来,有损道主大人的英明。
  李大志清清嗓子,嗓音若炸雷般,让姬考浑身抖擞。
  “吾乃天界神明,特来护持神子,尔等愚昧无知,竟还试图加害神子,思之令人发笑。”
  李大志大手一挥,诸金光收拢,驾云转身归于西岐。
  姬考愣了下,突然站起身,朝李大志离开的方向急追了出去,瞪着李大志的背影,看着李大志身周的金光,嘴唇颤抖着,高呼一声:“神明!神明!”
  而在周围这些美姬、侍卫眼中,姬考只是在对着前方的天空发疯。
  这里空空荡荡,哪有什么人影?
  姬考无力地坐在地上,双眼已经直愣。

朝歌篇第二十九章 则损一人(下)
  周人营地上空。
  李大志上下打量着李平安这个分身,笑道:
  “可以,也挺帅……不过话说回来,儿子你咋把自己搞的这么狼狈?差点被凡人算计了。”
  李平安叹道:“我没多管,最近在专心享乐。”
  “要二胎?这感情好啊!”
  “爸,您省点心吧!”
  李平安有些无力吐槽,李樱樱跟李亦情已经够让他惭愧的了,为人父却没有好好教导他们,还生?他没精力养了啊。
  李平安略微沉吟,缓声道:“爸你看下面,这事咋处理。”
  李大志眨眨眼:“啥咋处理?这家伙要下毒害你,你管他干嘛!你不是说,南洲已经没啥剧本,你也不会多干涉了吗?这不,出手了吧?”
  “主要是喜欢姬发这家伙,”李平安笑了笑,“您不是都说了,我在推动周礼的诞生,那我肯定是要保一手了,至于姬考……算了吧。”
  “那行,左右无事,坐着看戏。”
  李大志拿出两只镶金嵌玉的蒲团以及一只矮桌,摆在了李平安面前。
  李平安并不是很想看下去,他已经预见到了一场悲剧的发生。
  但父亲想看,那就看看。
  李平安含笑落座,看父亲一件件拿出仙酿、仙果、油炸花生,便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给这具身体改善下体质,兴许能变得更帅一点。
  下方大帐中。
  一名美姬走到了姬考面前。
  ……
  “大公子,二公子和四公子呢?”
  “他们,”姬考喉结颤了颤,“他们消失了……刚才伱们没看到吗?老四就这么升上去了,他飞上去了!直接就消失了!”
  姬考指向一旁的侍女,才发现那几名侍女此刻都刚从昏睡中醒来,并不知此前为何会昏睡。
  而那些兵卫,此刻都有些神情恍惚。
  一人小声道:“大公子,四公子好像就是突然消失了……本来他就在这坐着,然后,嗖的就消失了……”
  那名商人美姬也有些懵了。
  “那、那现在如何是好?大王那边,我们已禀告上去了,此间、此间之事。”
  姬考对着西岐方向远远眺望。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掌,又想起了那一束束金光。
  神明、神明难道真的不在大商国的头顶吗?
  那他此前到底……他到底求了个什么……
  营地外传来了隆隆的声响,那是大批异兽骑兵在冲向此地。
  姬考坐在那愣了很久,像是痴傻了般。
  有侍卫前来匆匆禀告,说是王叔比干派来一队精兵,要接三位西伯侯府公子入朝歌。
  那名美姬已慌了神,姬发与姬旦都已不知所踪,这又该当如何……
  “大公子、大公子?”
  美姬凄然喊着:
  “此事说与大王,大王如何能信?倒不如骑乘梭马,立刻回返西岐。”
  姬考像是猛地回过神,他刚要开口,但话到嘴边,变成了一个又哭又笑的诡异表情,猛地将美姬抱住。
  美姬愣了下,不知该作何反应,颤抖着想抱住姬考,但她刚有动作,一把匕首刺穿了她的胸口,贯入了她的心脉。
  商人美姬瞪大双眼,身体向后慢慢摔倒。
  姬考努力蹬腿、向后闪躲着,因为鲜血的刺激,呼吸变得略有些急促。
  一群侍卫、侍女、美姬在旁看着,都看愣了。
  这不是大公子最喜欢的美姬……近年来几乎夜夜侍寝……
  “哈哈,哈哈哈哈!”
  姬考仰头笑着,眼角不断落泪,身上的华服也变得有些凌乱。
  一人忙问:“大公子,您可受惊了?”
  “把她拖下去吧,”姬考喃喃道,“只要我提前杀了我最喜欢的美姬,大王就不能再向上次那般对我。”
  “是!”
  侍卫们立刻向前,虽然不明白姬考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此刻并未多可怜那美姬。
  不过是美姬罢了,真实地位也就比奴隶高一些。
  姬考驻足良久,一直到营地外冲来大批甲兵,商人大将费仲亲率数百精锐出现在大帐之外。
  众西伯侯府的亲卫同时拔剑,营帐内却传来了姬考的嗓音:
  “都退下吧,岂敢对大王之兵将刀兵相向?”
  姬考低声说着,迈着有些沉重的步子向前,走到了帐门外。
  披甲戴盔的费仲皱眉问:“姬考公子,不知姬发公子与姬旦公子所在何处?”
  “他们回去了,”姬考平静地说着,拨开面前的侍卫,对费仲露出苦笑,“消息提前走漏了,他们的车架早就空了,用体型相似的人扮成了他们,现在……他们应该已经抵达西岐城。”
  周人们愣了下。
  大公子这话是、是什么意思?
  费仲鼻尖重重哼了声:“既然如此,姬考公子莫要让末将为难,跟我们走一趟吧!”
  “正想拜见大王,”姬考叹了口气,“当,为我周人求情。”
  费仲没多说什么,转身就走。
  一群兵卫向前,将姬考围住,周围这些西伯侯府的侍卫茫然无措,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姬考被带走。
  云上。
  李大志嘀咕道:“这個姬考是受过什么刺激吗?怎么感觉他精神状态不太正常,那个美姬死的也好蹊跷。”
  他刚要掐指推算。
  “爸,”李平安提醒道,“这段最好别查,不是什么好事。”
  “你不说我还不好奇,”李大志眨眨眼,掐指推算,额头瞬间挂了三道黑线。
  他是天庭六部仙首之一,查南洲凡俗发生了何事,自是易如反掌。
  姬考少年入朝歌城的种种情形,包括帝辛为了控制姬考做的那些布置,让李大志直呼开了眼界。
  “好家伙,”李大志吐了口浊气,“这个帝辛有点狠啊,手段还挺高明,他们不知天地全貌而能有这般眼界,已是十分不错了,整个大商,最不相信天地间有神明的,反而就是帝辛。”
  李平安注视着下方姬考的身影,摇头轻笑:“以前或许我还会跟姬考共鸣一下,去想他毕竟是被帝辛逼的快要疯了,但现在,我倒是不会如此考虑了。”
  “哦?”李大志饶有兴致地问,“那你是如何想的?”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李平安缓声道,“我眼中的这些生灵,与草芥无异,与仙人无异,无关姓名、性格、出身、学识、本领,一视同仁。”
  李大志怔了下:“儿子你别吓我,你该不会被天道给同化了吧?”
  李平安无奈地道:“爸,我这是在悟大道!大道鸣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啊,”李大志嘿嘿一笑,“调节下气氛,也是怕你修道修的忘记了自我。”
  “其实本就没有自我,只有意念与执念。”
  李平安仰头看天:
  “继续看吧,稍后你我都不必出手,我想看商国为何倒下,就当前态势而言,帝辛已经要把商国拉起来了,三大诸侯在他手中,几乎都不是一合之敌。”
  “看呗,我刚好休假几年。”
  李大志盘起腿,本是坐在云上,却像是坐在炕头。
  父子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伴着夜色,姬考被快速带回了朝歌城中。
  朝歌城很大,直到第二日中午时,姬考才跪在帝辛面前。
  ……
  帝辛向后靠在柔软的靠垫中,享受着几名美姬的服侍。
  因为近几年的纵欲纵酒,他已经有些疲态,鬓角略微发白,眼窝也更加深陷。
  帝辛打了个哈欠,看着下方跪着的姬考,缓声问:
  “你的意思是说,你的二弟和四弟,早就发现了你要对他们下迷药,提前就逃走了?”
  “是,大王!”
  姬考颤声呼喊:
  “请大王降罪!臣有负于您!”
  “有负于寡人?”帝辛轻笑了声,“你也配?”
  姬考浑身颤抖了下,头埋的更严实了些。
  帝辛摆了摆手,几名美姬柔弱无骨的身子朝旁边倾倒,帝辛慢慢起身,缓步走下台阶,注视着姬考的身影。
  他负手漫步,缓声道:“姬考,你知道寡人最佩服你的是什么吗?”
  姬考不敢回答。
  “是你能忍。”
  帝辛啧了声:
  “你那些兄弟虽多,成器的却不多,你二弟是个莽夫罢了,虽有神勇,但寡人这四海之地,有多少神勇的猛将?数之不清,根本用不完。
  “你那个四弟最是蹊跷,被你父亲选中,用来装神弄鬼。
  “你心里应该明白,你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怕寡人,怕先王,怕我大商头顶的神明!
  “所以你父亲费尽心思,想要告诉别人,你们周国头上,也有神明。
  “这叫什么?
  “不臣之心。”
  姬考朗声呼喊:“请大王明察!西伯侯府上下,都对大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大家都不傻,这里就你我,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帝辛在姬考身周缓步走着:
  “你跟你父亲太像了,平日里就装作什么都得过且过的样子,暗地里却在不断打磨你们的尖牙。
  “你们周国近五十年来,屯兵囤粮锻造甲胄车架,其数远超北伯侯府。
  “你们还喜欢把大批兵器藏在地下,为的是后续有用之时立刻取出来用,又在你们西边南北之地,用联姻之法找寻盟友,还暗藏部分黎民百姓,去开垦新城,佯装不合,更是在不断联合西部羌人部落,借着每次奉命西讨,不断去扶持你们培养的部落,解决那些不服你们的部落。
  “你们周国之害,远在姜家之上啊。”
  “大王!”姬考颤声喊,“臣对这些,对这些一无所知啊!”
  “你可不是一无所知,你可太知道了。”
  帝辛缓声道:
  “你初回西岐后,寡人安排在你身侧的那些人,要么害病、要么狩猎时摔下异兽被摔死。
  “大半都没了。
  “王叔比干一直在劝你尽快夺权,但你面对你二弟咄咄逼人,一面表现自己十分愤懑,一面却又什么都不做。
  “终于,今天装不下去了?你根本就没带你二弟四弟前来朝歌城,对吗?”
  姬考喉结不断颤动,高呼:“大王请明察!臣着实不知啊!”
  帝辛所说,并非完全属实。
  在上空看着这一幕的李平安心里也是门清。
  姬考此前确实是‘投降派’,只是刚刚被震惊了一下,思维方式已经有所转变,原本的认知也被颠覆了罢了。
  帝辛冷笑了声,走去一旁的侍卫面前,抽出一把锋锐的长剑,扔到了姬考面前。
  帝辛淡然道:“我给你两个选择,今天自己死在这,寡人放了你父亲,或者,拿着这把剑,去找到你父亲,一剑刺穿他的脖颈,而后你就是新的西伯侯!”
  姬考瞳孔一缩,仔细盯着那把剑,呼吸都有些要停止。
  帝辛眯眼注视着姬考,缓声道:“怎么,你不敢?”
  “大王有令,臣如何不敢!”
  姬考一把抓住长剑剑柄,呼吸变得越发急促,他定声道:
  “请大王派人立刻送臣去羑里!臣一刻也不想等了!”
  “哦?哈哈哈!哈哈哈哈!”
  帝辛仰头大笑:
  “寡人莫非看错了你?还是你能隐忍到,连自己的父亲都能直接杀掉?哈哈哈哈!姬考啊姬考,你当真是有趣……”
  姬考低头赔着笑,双腿慢慢拱起,眼底划过了一份绝然。
  他猛地抬头,双足发力、身体快步向前,手中长剑微微震鸣,从未表现出任何武艺的他,此刻竟如一只猎豹般,一人一剑冲向帝辛!
  “大王小心!”
  “大王!”
  侍卫们高呼声中一拥而上,但不等他们有动作,姬考已是冲到帝辛面前。
  帝辛嘴角划过几分轻蔑的笑容,身体朝左侧闪躲,轻松躲开了姬考的刺击,而后一脚踹了出去,姬考身体直接横飞,摔在几丈外的地毯上,低头哇的吐了口血。
  帝辛笑眯眯地看着姬考:
  “比起你父亲,你真差远了。
  “寡人若是以你意图行刺而发难,岂不是可名正言顺讨伐你们西伯侯府?”
  姬考怔了下。
  侍卫们一拥而上,两把长矛贯入姬考胸口,他想开口说话,却说不出半个字。
  帝辛摇摇头,喃喃道:“可惜,寡人如今缺的并不是发兵的借口,而是缺能稳妥讨伐周国的精锐兵将,不然何必花这般心思……来人!”
  “大王!”
  “对外言说,姬考舍身献祭自身,祭祀我大商之先祖。”
  帝辛淡然道:
  “免西伯侯之罪。
  “姬考以身奉神,烹其胸脯,做成美味,送于羑里姬昌处,让姬昌好好品鉴,言说味道如何,再将此事昭告八百诸侯!”
  “是!”
  “哼,圣贤,神明?”
  帝辛大袖一挥:
  “兵马粮草才是圣贤,大军横扫方为神明!”
  众侍卫不敢发一言。
  云上。
  李大志抬手扶额,正不知该如何评说,却见李平安左手一招,姬考的魂魄已出现在父子二人面前。
  姬考明显愣住了,低头看看下面的朝歌城,抬头看看眼前众人。
  他看向李平安,李平安此刻还是用的姬旦分身,在姬考眼中就是西伯侯府的四公子。
  “老四……你……”
  “瞎叫什么,”李大志淡然道,“今日得见天帝,还不速速跪拜!”

朝歌篇第三十章 有些陌生
  姬考的魂魄整个愣住了。
  他有些不太明白。
  这些人话他都能听懂,但这些字组合起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有,他现在……
  姬考低头看向云端下方,俯瞰着整个朝歌城,又看看左右、望一望天空,身形兜转了两圈。
  “这是你的魂魄,”李平安用姬旦惯用的口吻说着,“也是生灵根本。”
  “这……”
  “具体如何,我也不与你说了,”李平安道,“看在你我兄弟一场,有何心愿尽管说来,只要不影响其他凡人,我都可酌情相助。”
  李大志淡定望天。
  好家伙,这限定条件用的。
  咱可是天帝外加道主,整个天地间的绝对一把手,满足一個凡人的心愿还要如此小心谨慎。
  只能说……这样的儿子让李大志感觉略有点陌生。
  姬考苦笑了声:“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你已经被帝辛杀了,就这么简单。”
  李平安注视着姬考的双眼,后者此刻反倒是坦然了许多,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略有些失神。
  姬考不断喃喃:“所以说,我从最初就错了。”
  “不算错,”李平安道,“仅仅只是受限于自身所知,被帝辛用一些手段影响了心神,人不能理解自己认知之外的事物,或者不能直接就去接受这些,这是可以理解的。”
  “那你为什么……”姬考欲言又止。
  “姬考,我其实提醒过你很多次了。”
  李平安也有些无奈地道:
  “在伱回西岐城后,单单是假装你先祖给你托梦,我就搞过五次,但每次你都没放在心上。
  “有段时间我也搞不清楚你的立场到底是什么。
  “你在摇摆,飘忽不定,有段时间痛恨帝辛又不敢说,只能自残发泄,有段时间又对帝辛畏若神明,甚至不敢朝东边眺望,姬昌对你也是无比失望,他也在观察你,通过在你身边安插的眼线。
  “你能隐忍,但隐忍的不多;
  “你暗自练习武艺,但始终没什么建树。
  “直到这次你来朝歌城,我本以为你是要去找帝辛光明正大的求情,就当前这个态势,帝辛未必不能答应。
  “但我真没想到,你竟然还是倒向了商人那边,要拿姬发和姬旦你两个弟弟,去给商人做祭品。”
  李平安忍不住吐槽了句:
  “姬考你到底想得到什么?
  “你有时候会考虑周人,有时候只会考虑自身,有时候会想权势,有时候又懦弱地不敢对仆从高声语。
  “坏的不够纯粹,好的不够彻底。
  “我感觉,你都要分裂了。”
  姬考怔愣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大志在旁道:“别骂了,别骂了,这孩子也不容易,本该少年得志、却被押去朝歌城做质子,回朝歌城时已近中年,还被周国臣子们嫌弃和排挤,姬考自身立场不定,也是因为受刺激太大了,正常人都会崩溃。”
  姬考魂魄的喉结颤抖了几下,抬头看向李平安。
  “那你呢?”姬考颤声道,“你为何、为何不直接覆灭这个大商!你不是天帝吗?天帝不是神明中最大的吗?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做!”
  “我在做了,”李平安耸耸肩,“我刚把姬发扔回去了,怎么叫什么都不做?”
  姬考问:“那你为何不惩戒帝辛!他残暴、不仁,暴虐、失德!为何不惩他!”
  “一,天庭法度尚未对南洲凡俗有明确的规定。
  “二,你所见帝辛所作所为,是帝辛身为凡人帝皇的权谋斗争,站在周人的视角来看,他残暴不仁,但他在位之后,数量是周人二十余倍的商人,正繁衍生息、安居乐业,人口有序增加。”
  李平安淡然道:
  “关于帝辛的罪责,他死后进入阴曹地府,自有阎罗殿判官来判,大多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我之所以用姬旦的身份活动,是有前情在的,当时是为了解决天地危机,现在已经解决了。
  “而现在,我之所以帮周国,也只是因为一点——我厌恶人祭。”
  姬考怔了下。
  “如果去看帝辛,帝辛残暴荒淫的那块是不好的,但他作一个商君而言,削各地之诸侯、护持商人百姓,在商人眼中也是挺好的。
  “这就是多面体。”
  李平安淡然道:
  “每个人都是多面体,人性、兽性、神性互相掺杂,构造出了极其复杂的世界。
  “成为天帝前,我也只是一个人族的炼气士,跟随轩辕黄帝在西洲征战,也曾在天地间与凶魔争锋,为人族崛起而尝试过、努力过。
  “但随着我不断感悟大道,理解了这个世界的本质,看到了我未来要走的路途,我便转向了大道空寂之路。
  “我只会去做我认为对的事。
  “废人祭、定礼数,就是我认为对的事。
  “我反对天命,反对定数,但也会直接出手干涉……这也是一种矛盾。
  “当我对道的理解迈入更深层次后,也会去否定自己此前偏幼稚的想法,更能体会到轩辕黄帝当年的不易,这就是在矛盾中不断成长。”
  姬考喉结上下颤动,皱眉问:“你能简单说吗?为什么不去惩戒帝辛?”
  “不用我来惩戒,他死后会由业障定罪,”李平安淡然道,“我现在只是在确保周礼诞生、文明前进,仅此罢了。”
  “什么是礼?”
  “礼就是秩序二字的装裱,是多数人认可、约定俗成、规章典范之则,也是文化、育人、传承、文明之核心。”
  姬考不解地问:“周礼又是什么?”
  “就是周国未来会推动的礼教发展,故称之为周礼。”
  姬考双眼满是亮光:“我周国会取商国而代之?”
  “不一定,”李平安沉吟几声,“周礼只是我说的顺嘴,实际上,不一定是周国,无论是哪个方国的崛起都可以,也可以是商国自身自我革新而进入新时代,这些都行。”
  李平安嘴角露出几分微笑。
  就在李大志和姬考注视下,他身周飘出了淡淡金光,那是一种神性光辉。
  “直到几年前,我才在西岐城的小院中悟透,我一直找的不是周礼,而是革新与进步。”
  李平安目绽霞光,继续道:
  “我此前一直想不通的关键点,就在于,秩序并不只是规则。
  “它应该是由三个方面组成,主体生灵、规则制度、演变革新……就算打再多补丁,也不存在完美的秩序,要建立让秩序自我内演、进步的机制,让秩序崩溃后自我修复。”
  李大志笑呵呵的嘀咕:“不是,儿子你以前还能被这种简单的问题困住?批评和自我批评不过关啊。”
  “爸,您不能这么论。”
  李平安纠正道:
  “现在我思考问题会过度复杂化,足够复杂化之后再从不同角度剖析,用这种方式去接近大道真意。
  “所谓至繁至简的互相转化便是如此。
  “而且,就算知道了这些道理,想要运用到具体问题上,也要花费周折。”
  他看向姬考魂魄,缓声道:
  “不与你闲聊了,准备投胎去吧,看在你我兄弟一场的份上,我免了你十八层地狱的刑罚,不过你因为自身业障,可能要过几世才能当人了。”
  “老四、老四,我能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姬考颤声喊。
  李平安正色道:“问就是。”
  “当年如果我跟你一起走了……不、不是这个问题。”
  姬考目光多了几分安然。
  他苦笑了声:“我抚琴还可吗?”
  “很有天赋,”李平安平静地回答。
  姬考低头轻叹,没有再多说什么,对李平安和李大志做了个道揖,身形化作一束光亮,入了阴曹地府。
  天帝特许,免遭刑罚;
  地狱可免,孟汤照旧。
  云上,李大志略有些感慨:“这是这个世界的伯邑考啊,诶?为什么不给他个小官做做?”
  “他没资格。”
  “为啥?”
  “一无苦修,二无德行,三无人族层面的建树,只是擅隐忍就能做天庭官员?三教仙人如何甘心、人族英杰如何心服?为天庭开疆拓土的旧臣,又该有哪般微词?”
  李平安平静地说着:
  “姬考此生,杀人数十啊。”
  “儿子,”李大志皱眉嘀咕,“你这让我感觉有点……有点陌生?”
  “啊?”李平安不解,“为什么陌生?”
  “就是,你现在,感觉人性那部分稍微减弱了一点,感情用事的方面也少了很多,”李大志嘀咕道,“以前你其实偶尔还是会双标一下,个人倾向也挺明显的,现在就觉得,有点冷漠。”
  “这就是近乎于道。”
  李平安眯眼笑着:
  “爸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我的家人就是我人性的锚点。
  “妄日留下的这些遗产,其实已经把所有的事情做了百分之九十五,而我,只需要去做最后的这百分之五。
  “我想拼尽全力去做到我能做到的最好。
  “西岐城中静坐这么多年,也让我感慨良深,对世界的看法也有所转变。
  “而今我才知晓,随心所欲不逾矩,这七个字想要做到,到底有多难……完成这个使命前,我注定是洒脱不起来了。”
  李大志有些欲言又止。
  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李平安的肩头,笑道:
  “放轻松点,能为天地延寿已经很不错了,毁灭了其实也没什么……又不是你搞坏的,搞坏了算我的。”
  李平安额头挂了几道黑线。
  这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李大志问:“平安,你觉得这朝歌城会如何向下发展?”
  “不知道,”李平安摇摇头,“帝辛还真搞出了中兴之象,他是个纯粹的帝王,就是可惜,东皇太一当初给他搞的这个身体底子,都被他浪费在寻欢作乐上了。”
  “啊,对,帝辛你也不给天庭神位吗?”
  “给他干什么,让他去天庭乱搞吗?”
  李平安嘴角一撇:
  “善恶论事不论人。
  “爸您不忙吗?不忙帮我盯着点这边,姬昌如果有危险,就出手救他一下。
  “我在他那学了许多六十四卦,得了不少感悟,算是我给他一点回馈。”
  “你去干啥啊?我天庭还一堆事呢。”
  “碧游宫、玉虚宫。”
  李平安伸了个懒腰:
  “我上次给他们定下的规则,他们是一点都不想遵,都在想盘外招。
  “既然如此,我就去收回那些天道化身。”
  “诶?”李大志忙道,“不是说,要尽量保证生灵高手的数量吗?”
  “那是上个版本的答案了。”
  李平安这个分身一闪,径直出现在了西岐城的小院内。
  一抹虚影出现在李大志身旁,化作了李平安本体的模样。
  李大志完全没察觉,李平安本体是如何过来的。
  李平安仔细解释:
  “我的主体元神沉浸在天道深处,那里没有时间,也没有多余诸事,我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避免自己被大道同化,成为大道的一部分。
  “我大概能模拟出妄日老师的境界了,在一些理想状态下。
  “然后我就发现,自己以前的举动,与姬考无异,总是被一些与道无关的事束缚住,好的有私心,狠的不彻底。
  “生灵只是天地的一部分,而不是天地的全部。
  “当我们放弃自我感动的思维模式,再去审视这个天地,就能发现这个天地的本质,规则是冰冷的,生灵大多不愿被规则束缚,这就导致,当秩序发展到一定程度后,规则与生灵就会出现冲突。
  “规则强则生灵被压制,天灾如是;生灵强则规则被破坏,人祸如是。
  “无我,无私,无憎,无喜,可入天道之门!”
  李大志皱眉沉吟。
  李平安小声道:“这些大道理跟天道有关,我自己还是自己。”
  “那我问你,”李大志沉吟一二,“你把发出去的那些天道分身又拿回来,阐截两教真打破头,那三清圣人那边,你咋交代?”
  “嗯……这个还真不一定,不信爸您看。”
  “看啥?”
  “看他们自己如何选。”
  李平安双手一摊:
  “我现在很希望他们打起来,但同理,就像是我上面说的那样,我总不至于为了一己私欲而挑起两教大战。
  “虽然这样我就能在旁边悟道,把一秒当做一年用……
  “其实,我现在还有另外的方案。”
  “什么方案?”
  “用东皇钟,纵览开天辟地至天地之末,看众仙神大战,而领悟其大道。”
  李平安淡定看天。
  他其实已经在这么干了,只不过是主元神在做。
  “爸您在这,我去碧游宫先,记得看好姬昌。”
  “行行行,知道了,”李大志双手揣在袖中,撇嘴皱眉,“亏你也想得出来,让正版父亲去关照盗版父亲,我就不会吃醋的吗?”
  李平安身形已经消失不见。
  下方朝歌城中,姬昌已得知姬考之死,坐在王宫角落的牢房中,双眼有些直愣。
  与此同时。
  碧游宫外。
  李平安身形出现在大阵之外,欣赏着东海碧波,等他们注意到自己。

朝歌篇第三十一章 撤去替身,欲往寻道
  隔了足有一刻,碧游宫内才出现了一些小混乱。
  多宝道人带着几分睡意,擦着口水驾云冲到李平安面前,连忙拱手作揖。
  “道主,道主!怎得突然驾临,也不传声提醒贫道!”
  李平安含笑抬手:“师伯多礼,不知师叔祖可在宫内?”
  “在,泡澡呢,我这就去禀告。”
  通天教主的轻咦声飘来:“平安找我吗?直接过来就是了,通报什么。”
  多宝道人嘿嘿一笑,对李平安拱手做请,带李平安驾云去了碧游宫后院,那澡堂子的区域。
  正在泡澡悟道的通天教主伸了个懒腰,对李平安抬手做请。
  “来这边,怎么想起过来这边了?可是有什么难事?”
  李平安行了个弟子礼,身上衣物自行化作内衣,钻进了仙池之中,坐在通天教主对面。
  “也不算什么难事。”
  李平安轻叹了声:
  “只是开诚布公地对师叔祖谈谈,弟子大概要收回那些天道替身了。”
  通天教主那张年轻面容多了几分错愕:“嗯?收回天道替身?这是为何?”
  李平安抬头看向多宝道人,通天立刻会意,抬手示意多宝退下。
  通天教主目中带着几分疑惑:“你道境……怎么比我离着大道都近了?”
  “弟子的主元神在东皇钟的加持下,于天道之内不断悟道,”李平安含笑说着,“天庭诸事,有家父、家妻、东王、天道主持,弟子自不必多管,专心悟道就是了。”
  通天摸着下巴仔细打量李平安:“你还是小心些,你这道境提升太快了,几乎已经不能说是道境了,而是……与大道互相交融。”
  “弟子在解析这个世界的所有规则,为了开创新世界做准备。”
  李平安将话题转了回来:
  “此前,弟子定下了规则,但阐截二教并未有遵循之意,反而是将天道替身当做了保命符。
  “弟子几经思虑,几次阻止,两教意气之争、教义之争却愈演愈烈,东洲战火重燃、还爆发了直接的冲突,此事着实令人无奈。”
  通天笑道:“那不是你安排东海龙王搞事吗?两边也就半推半就、顺势而为了。”
  “敖广自己会错意了。”
  李平安叹道:
  “我还是想,让天地间不要再起争执,一致对外。
  “所以,我决定收回天道替身。”
  通天问:“然后,让两教弟子各凭本事,大打一场?”
  “不,”李平安简单道,“我的原则还是没有变化,那就是避免两教倾轧,但这個原则的底层逻辑出现了变化。”
  通天教主仔细聆听。
  李平安简单叙述。
  此前李平安想保住阐截两教高手,是处于‘保护天地间的生灵高手数量’、‘让两教高手肉身上榜去围猎先天神魔’、‘确保生灵能在终焉之中发挥主观能动性’这样的目的。
  总结来说,是为了增加度过终焉大劫的机会。
  而现在,李平安想保住阐截两教的高手,则是处于一个简单的理由。
  “弟子不愿见道门自相残杀罢了。”
  李平安含笑说着:
  “弟子此前没有把握将天地带出去,所以只能多做准备,但现在不同了。
  “道于此,生灭于此,轮回于此,湮灭与开辟总归是不断轮转,弟子已经有把握带大家走出去。
  “这一切也不是弟子领悟到的,大部分都是继承自妄日老人的遗产。”
  “啊这……”
  通天教主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他问:“平安你还好吗?”
  “我?”李平安有些不解,“师叔祖何来如此一问?”
  通天教主摸着下巴沉吟了几声:“我不是说你出了问题,我是觉得……啧,怎么说呢,就是这种事有点诡异,在天道里面悟道,这是从来没有人做过的事,当然伱已经合道了,妄日还给你留下了各种各样的东西,但……你修道的目的是什么?”
  “把天地带出去,”李平安平静地回答,“完成我的使命。”
  “你的使命?”
  通天教主讪笑:
  “你哪里有使命?你就是你,来这个天地间经历一段人生。”
  李平安却道:“如果我只是自己,那这个说法是成立的,但我还有两位父亲,这就成了我的使命,父债子偿,自古如此。”
  “你不如停下悟道,我说认真的,平安。”
  通天教主剑眉之下的双眸竟是少有的温柔,他缓声道: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终焉大劫也不是你一个人能扛的,你已经很出色了。
  “现在妄日离去、鸿钧消失,你把天庭经营的红红火火,你的超级战舰进度也很喜人,吾没事就会盯着,一切都已经很不错了。
  “哪怕最后拯救失败了,那也没什么,我们都试过了。”
  “不会失败。”
  李平安平静地回答,随后又像是为了强调自己这话的可信度,目光多了几分坚定,嗓音也变得雄浑了许多。
  “我肯定不会失败。”
  通天教主欲言又止,随后一声轻叹:“行吧,需要我做什么,随时招呼,我能理解你那种压力,我以前总是被大哥二哥唠叨,压力也很大。”
  李平安笑着行了个礼,主动岔开话题:“师叔祖,弟子有几个修道疑难想找您请教。”
  “来来来,但凡我知晓,定知无不言。”
  ……
  且说李大志坐在朝歌城上空,盯着下方的姬昌,心底逐渐不安。
  姬昌在吞咽肉脯。
  这给李大志看的有些生理不适,此刻姬昌似乎已经猜到了这肉丸子是什么,但他依旧表现的风轻云淡,吃之前、之后,还在感谢大王恩典。
  帝辛稍后会不会放姬昌,还是个未知之数。
  李大志对此却是不怎么上心的。
  南洲虽是人族气运汇聚之地,但如今南洲已经与上古人族没了多少关系,东洲更像是上古人族的传承地。
  如今天庭也已成了人族主体势力,南洲凡俗其实只是三千世界围绕的主世界中的一个大洲。
  仅此罢了。
  只是因为李平安对此上心,李大志才会关注一下这边,顺便李大志也想看看,另一个自己编造的这些神话故事,有没有自己童年记忆。
  ——其实已经变了模样,哪吒成了火吒,李靖竟然是个负责任的慈父。
  现在,最让李大志有些担心的,还是李平安此前言谈之中表现出的那种状态。
  近乎偏执;
  风轻云淡之下,是难以想象的庞大压力,就仿佛整个天地都压在了李平安身上;
  李大志如何能不心疼?
  他低头注视着,焦距却根本没在朝歌城。
  思前想后,他还是拿出一枚传信玉符,仔细思量,给云中子发了过去。
  ……
  李平安离开碧游宫时,已是三四个时辰之后。
  他刚离开这边,碧游宫内存放的天道替身自行崩碎,已被此间诸弟子取走的天道替身,则化作了一股灵气,给了这些弟子少许好处,随后就消失不见。
  通天教主的教导,李平安自是尽数记下了,他也对三清的大道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此间已经不必那种数百年、数十年的讲道,只需要三两句点拨,李平安也就能自行悟通其间玄妙。
  李平安在朝歌城上空溜达了一圈,看了眼这边的情形,随后就直奔玉虚宫而去。
  此事合该快刀斩乱麻。
  与在碧游宫时差不多的流程,李平安现身、南极仙翁外出迎接,李平安入内与元始天尊交谈。
  只是,比起通天教主,元始天尊这边的顾虑明显更多了一些。
  这位中年面容的道者坐在宝座上,皱眉思索,沉吟不语。
  李平安也不急,只是坐在左首的位置,静静等候。
  元始天尊道:“通天师弟适才传声,让吾规劝你几句。”
  “规劝就不必了,弟子也没做错什么。”
  李平安正色道:
  “只是接下来,弟子可能要用一些手段,来促使两教保持和平。”
  “手段?”
  元始天尊不苟言笑的面容上露出了温和笑意:
  “你可是想以力来压两教?”
  “也非以力,正面压两教,或是阴谋算计,那与前面四百余次不断重复的天地间故事,又有何异?”
  李平安笑道:
  “我既来了,那自然是要做出改变,如此才可算是来过。
  “弟子只是有一点不成熟的想法,希望师祖指正。”
  “哪般想法?”
  “顺势而为,无为而有为。”
  李平安简单说着:
  “收走天道替身,对外放出消息,说天庭确实缺人了。
  “其他,就等着了。”
  “哦?”元始天尊不由被李平安这话逗笑了,“你当真是,悟到了你师伯祖的精髓。”
  李平安无奈道:
  “弟子试过了,劝架、设条件、搞规则,两教却一直没有遵守的意思,最初还好,随后就开始打破规则,都想在规则之外给自己捞点好处。
  “更让人无语的,还是现在两教已经从原本的生死之争变成了意气之争。
  “没想到啊,意气之争竟然还要分出生死。
  “大家都疯了吗?活着不好吗?比斗一下,走个过场不好吗?非要分个高下,还要为此打的头破血流。”
  “哈哈哈哈哈。”
  元始天尊抚须大笑,笑声之中多是爽朗。
  他缓声道:“这就是面皮,毕竟此前两教弟子已是有了少许仇恨,如今外面没了压力,又必须比斗一番,故而双方都要为了自身颜面而抛头颅洒热血,多的是将自身颜面看的比同道道友性命更重的仙人。”
  李平安叹道:“所以,弟子干脆就不管了,去打吧,打死打活已对天地大局没有影响了。”
  “那,劫运如何化解?”
  “弟子已可化解,”李平安应着。
  他知道,元始天尊比通天教主要难说服的多。
  现在背后推动两教弟子斗法的,其实就是三清,太清的本意就是可以牺牲道门大半弟子,去提升天地面对终焉时哪怕不足一成的胜算。
  李平安快声道:“弟子接下来会利用东皇钟和天道,进入岁月长河进行悟道,过去这些年的积累,弟子已能驾驭岁月大道而不会被反噬了,掌握三千大道是弟子的宿命,能否保住洪荒天地、去开启一个新的纪元,就看弟子对大道的掌控程度了。在进入岁月长河后,弟子与天道会融为一体,换而言之,弟子就是天道,劫运可自行消除。”
  元始天尊仔细思忖,掐指推算。
  他道:“过去不可更改,不然你妄日老师的心血将付诸东流,只要因果大道产生反噬,可不只是我们天地崩碎这么简单,过往岁月,四百多次天地轮回中的无数生灵,连带着混沌生灵等等,都会遭受波及。”
  “弟子知晓,”李平安正色道,“若无把握,弟子也不敢说这般大话。”
  “善。”
  元始天尊缓声道:
  “道本虚无,三才六合之中,无所不灵,无所不圣,道乃万圣之祖,万物之宗。
  “封神之事,你如今的态度是对的,不去管、不必管,甚至故意不去在意,撤掉劫运,看他们如何选择。
  “你去漫漫岁月长河追寻大道之事,对天地有利、对大道有利、对渡过终焉大劫有利,但唯独……对你自身不利。
  “修道非融道,融道者死、修道者生,生灵的极限本该就是长生,你如今却是要在长生之上、大罗之上,去抵达妄日老人真正的道境,那道境已超脱圣人之理,也非超脱可概括。
  “你当真,能承受住无尽的寂寞吗?
  “就算强如妄日,终局也不过是执念消退、自我崩溃罢了。”
  李平安低头行礼:“多谢师祖挂念,妄日能做到,弟子定也能做到。”
  “罢,”元始天尊安然摇头,“那吾就不多劝你了。”
  他慢慢抬手。
  这一瞬,元始天尊仿佛抵达了李平安面前,抬手轻轻抚摸李平安的头顶。
  “盼你不坠虚妄、早日归来。”
  李平安:……
  他其实只是让主元神去,本体和次元神还是在这的。
  这是锚点。
  也可提防元始天尊所说的‘融道之危’。
  只是此间,李平安也没有完全的把握……人总不能只做把握之中的事。
  “师祖,弟子有几个问题想请教。”
  “讲,”元始天尊恢复了平日里古井无波的模样。
  这次,李平安在玉虚宫中足足呆了七八日。
  ……
  李平安刚去玉虚宫不久。
  朝歌城上空,李大志打个哈欠的功夫,两道身影就驾云从昆仑山方向飞来。
  ——西昆仑秘境,现在已是天庭研发主基地。
  来的也不是别人,徐升老爷子,以及阐教福德金仙、洪荒炼器大宗师,云中子。

朝歌篇第三十二章 困境
  “两位这边坐,这边坐。”
  李大志在云上摆了两个座椅,拉着徐升与云中子闲叙家常。
  云中子笑问:“道友这般匆忙喊我们过来,莫非是为了欣赏这凡俗美景……呃,此地当真污浊,凡人竟还在解刨凡人……这?”
  徐升老爷子也是皱眉不语。
  李大志笑道:“莫要这般大惊小怪,南洲出了一点问题罢了,平安正在解决,正在解决,咱们就在这稍作等候,平安去玉虚宫了应该,不知何时归来。”
  云中子道:“道友可是有什么难事?”
  “也非难事,”李大志略微思忖,还是道,“我是觉得平安心态上出现了一些问题,这孩子我知道,喜我,容易钻牛角尖,我想着让两位开导他一下。”
  徐升晃了晃银白狮子般的脑袋,纳闷道:“开导道主?咋开导?你可太高看我喽。”
  “平安骨子里还是个年轻人嘛,长辈的话他都能听进去的。”
  李大志看着下方的朝歌城,缓声道:
  “是这么回事,我从妄日老人的故事开始讲一遍吧,不然两位怕是理解不了平安此刻为何会钻牛角尖……”
  云上,李大志缓缓讲述,用的是传声之法。
  天道自生感应,将他们的对话声隐去,免得干扰了因果大道的正常运转。
  而在这朵云下,一个老人靠在门框前坐着,等待着自己命运,双眼略有些直愣。
  ……
  帝辛此刻着实有些烦躁。
  他看着眼前这十多名臣子,此间都是他商国之肱股,有商容、比干、黄飞虎这般老牌贵族出身的大臣,也有他一手提拔的费仲尤浑。
  但现在,除却尤浑之外,他们的意见竟然出奇一致。
  “放了姬昌?”
  帝辛冷然道:
  “你们当寡人喝醉了,不省人事、不断是非了吗?”
  商容叹道:“陛下,姬昌食其子肉,已失圣贤之名,若如今再处死他,既无道理、也无例法,只怕难以服众。”
  “要什么服众!”
  帝辛一甩袖子:
  “若你不兵强马壮,就算德行照耀满天星河,蛮夷依然要欺你、掠夺你!
  “如今就是最好的机会,杀姬昌、断周国!”
  “大王!还请三思!”
  比干拱手行礼:
  “姬昌在朝歌城已有数年,被囚也有段时日,西岐城非但不乱,周人还越发抱团,对商国敌意日渐增长。
  “杀那姬考之事,其实是因姬考行刺,大王何不以此事彰显朝歌城之大度。
  “杀姬昌,周国怕是立刻就要反,而今当着力解决东夷与姜家才是!
  “而今姬昌放归西岐,其年事已高,既无冲劲、也无心力,只需命崇侯虎牵制,待平定东夷、束缚姜家,理顺大商之东,自可转手覆灭周国!”
  帝辛抬手扶着额头。
  黄飞虎抱拳道:“大王!周国相比东夷,并非什么大难题!这個姬昌在朝歌城中素有名望,百姓也在为他求情,而今姬考之事已在城中传开,再杀姬昌,恐大王会有莫大骂名!”
  “哼!骂名又如何?”
  帝辛看向费仲,淡然道:“费仲,你如何说?”
  “大王,下代西伯侯应是姬昌二子,此人神勇,能征善战,周国又有诸多家臣效忠,杀个离西岐已久的姬昌,只是平白背负骂名。”
  费仲沉吟几声:
  “末将知大王是想快刀斩乱麻,避免养虎为患。
  “只是如今周国真正的倚靠已非姬昌,姬昌更像是他们的家长,家长死了,他们对我们的恨意会更重。
  “末将觉得,如果是争取时间来集中力量击溃东夷与姜家,不如直接放姬昌回去。”
  尤浑小声嘀咕:“大王所想,是为大商的基业考虑,各位大臣虽然也是言之有理,但目光都太过短浅了,还是大王英明呐。”
  “伱住口!”
  比干对尤浑怒目而视:
  “我等谁不是为大商基业考量,大王雄才大略,商人上下人人得知!
  “你这佞臣!满嘴溜须拍马,毫无用处!”
  尤浑连忙低头,笑呵呵地行礼赔不是:“王叔息怒、王叔息怒。”
  帝辛有些不满地注视比干。
  他淡然道:“既然如此,此事就不必多议了,寡人思虑少许,还是放姬昌回西岐城吧,专心对付东夷之事。”
  尤浑忙道:“大王英明呐!各位大人肺腑之言,着实令人铭感五内、感激涕零呐!”
  一群老臣没好气地瞪了眼尤浑,对帝辛行礼后各自告退。
  费仲是最后一个走的,因为帝辛对他打了个手势。
  费仲本还想说话,但帝辛看到了在王宫门外等候费仲的比干。
  于是帝辛摆了摆手:
  “爱卿下去吧。
  “尤浑,把姬考剩下的肉送去祭坛,各地张贴告示,姬考因倾慕寡人爱妃,意图行刺,寡人宽宏大量,责令姬家上下闭门思过。”
  “是,大王!”
  尤浑眼珠一转,顿时明白了点什么,笑吟吟地离去。
  帝辛坐在大殿中,似乎是在闭目养神,等殿门缓缓闭合,他突然抓起一旁的香炉砸在了地上,呼吸也有些急促。
  转身,帝辛回了自己的寻欢作乐之地。
  他现在急需宣泄下情绪。
  半夜时分。
  尤浑轻车简从,敲开了费仲家的后门。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夜访费仲家,进门后就有老仆引着,去了书房相见。
  费仲一身战甲、手持长刀,正在那低头品茶,抬头看向尤浑就笑道:“怎得现在才来。”
  “这不是躲避下几位老臣的眼线。”
  尤浑抻着袖子坐在桌旁,接过茶灌了两口,嘴角讪笑:
  “这几位老臣这次是真的惹怒大王了。
  “尤其是那比干,说是忠心耿耿,实际上十分迂腐,只是想顾全自己的名节,沽名钓誉之徒罢了。
  “他真正为大商考虑,岂能说出放走姬昌这话,姬昌对西边二百路诸侯、南边的上百路诸侯,都有莫大的影响,而今南伯侯被杀,南边各家诸侯都在朝姬昌观望。
  “周国暗中扶持了多少小国、多少羌人部族?其患不在东夷之下啊。”
  费仲叹道:“大王已是舍掉了一身虚名,只想为大商再开拓千年基业,只是如今……困难重重啊。”
  “姬昌这个老贼,留不得。”
  尤浑敲了敲桌面:
  “大王暗示的很明显了。
  “把姬考的肉送去祭坛,这是什么?其实是变相认可了姬家继续为大商守护西边大门,大王岂能在这般时刻,再给周国巩固名望?”
  “我就在等你来这,”费仲嘀咕道,“我这就带兵?剁了?”
  “当剁,则剁。”
  尤浑笑道:“大不了就是半夜遭了贼,要是今晚不好出手,那就等他上路回返西岐再送他上路,城外军营咱们的人多的是。”
  费仲点点头:“大王没有其他命令吗?”
  “全凭将军做主。”
  “那就等他出城,我亲率三千骑兵,定让他离不得朝歌城!”
  “中!”尤浑起身拱手,“那我回去抱美姬了,将军早早歇息。”
  “歇息不得,这几日要紧,我得盯紧了姬昌和各位大臣,”费仲摇摇头,“有时候当真分不清,这些老大人们啊,到底是看他们的家族更重,还是看大商更重。”
  尤浑笑道:“那您受累,告辞告辞。”
  费仲略微摇头,目中带着几分思索,招来几名心腹,开始盯紧西伯侯姬昌住处。
  ……
  是夜。
  帝辛庶兄微子启府邸后院。
  微子启背着手,自书桌后来回踱步,几名家臣坐在一旁喝茶。
  “姬昌怕是活不过去这一遭,”微子启低声说着。
  “主上,”一名老臣拱手道,“不若就让姬昌连夜出城?”
  “朝歌城这么大,他此刻必然已被费仲盯上,”微子启不断思索,两鬓已见白发的他,已算是无比沉稳。
  又有臣子忧心道:“费仲有勇有谋,极难对付,但姬昌必须活着回到西岐,不然我们与他商议之事,岂不是白费功夫?”
  “如今我们缺兵少将,王叔与首相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姬昌甘冒奇险,当真有些有心无力。”
  微子启皱眉道:“此前不是说,有个奇人异士,可穿墙、可驾雾、可纵身一跃数十丈,还能为人诊脉算命?”
  “姜尚?这家伙倒是此前来找过臣,但他的本领远不如闻仲之流。”
  “此前臣让他去杀个人,他都扭扭捏捏、最后都托辞不去,恐怕难当大用。”
  “那他可穿墙驾雾纵身一跃能数十丈吗?”
  “这个,好像是能的,臣见过。”
  “好!”微子启目中定声道,“马上带上礼物,找他!定要请他相助一臂之力!姬昌若是再亡了,周国与我们的联络也就断了,那我等十数年心血,岂非付之东流!”
  “是!”
  几名臣子低头应着,两人匆匆起身,快步离去。
  王宫中,帝辛喝多了酒,躺在柔软的兽皮床上,享受着几名美姬的服侍,目中多是惬意,那妲己也不过是得宠的美姬之一。
  朝歌城内的几位大臣府邸中,几名老臣早早睡下,给家仆下了命令,无论谁到访都说已入睡。
  王叔府邸,比干在书房中捧卷读书,窗外时不时会有一个个身手敏捷的黑影落下,禀告了些许消息后就立刻离去。
  姬昌住处。
  一下像是苍老二十岁的姬昌,靠在门框旁终于有了动静,满头银白已无半点乌发之意。
  一旁有老仆向前,小声问:“侯爷,王宫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明日就放咱们离去了。”
  “大王英明……大王英明……”
  姬昌喃喃着,眼眶多了些泪水,又立刻隐了回去。
  “侯爷,您歇息吧。”
  姬昌扶着膝盖站了起来,转身走回屋内。
  阴影中有个人影晃过,姬昌走到一侧的灯光前,用身体遮住了前方的灯盏,对老奴摆了摆手,老奴立刻低头退走。
  一名身材纤秀、步伐轻盈的女子,在角落躬身行礼。
  “大人!”
  “怎么样?”
  “城外回信,本来是三位公子一同过来,大公子意图用二公子和四公子为礼物献给大王。
  “但当四公子与大公子见面后,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些金光,大公子、四公子,连带着几位大臣,都被金光带走。
  “西岐城那边的消息要传过来还要最少十几日。
  “只是根据传言,有美姬说,四公子亲口说的,二公子已经被他送回西岐城。”
  姬昌怔了下,随后惨然笑着:“没想到,竟是这般。”
  “大公子在王宫被害前,确实曾行刺大王,”女子叹道,“根据宫内传来的信儿,大公子当时与大王不知在说什么,大公子突然拔剑刺向大王,被大王轻松制住……”
  姬昌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闭眼轻叹。
  他一改此前那颓然模样,面色沉静、神情平稳,眼底带着几分思索,缓声道:
  “你们先退出朝歌城,沿途做些准备,我必须活着与我儿碰面。”
  “是!属下宁死,护送大人回返西岐!”
  姬昌缓缓点头。
  此刻他并不知,这些话,其实都被房顶上坐着的另一个白发老翁给听去了。
  姜尚就在此处。
  为了在凡俗更好的潜藏,完成几位师兄交代的任务,姜尚一直在让自己逐步变老,适应凡人模样。
  他当然可以随时恢复成中年面貌,毕竟道法修为在这摆着,而今只是被绝天大阵压制,没办法自由自在飞天遁地罢了。
  想在一群凡人堆中救出姬昌,对他而言,易如反掌。
  姜尚也并不知,此刻他在房顶闲坐的画面,也出现在了一面云镜中。
  ……
  云镜前。
  李大志停下讲述,看着镜子中的姜尚和姬昌,摇摇头并未多管,继续操心自己儿子的心理健康。
  云中子与徐升却是各自沉吟。
  云中子道:“此事确实不好开导。”
  “解铃还须系铃人,”徐升直接说着,“迅天早年也是做了很多糊涂事,年轻人就是喜欢钻牛角尖,不过,平安现在道境太高,站的位置也太高,我们去怎么劝,都不及让妄日老人现身。”
  “妄日被抓了,”李大志摊手道,“他临走前给了我很多记忆,我才知道前因后果,不然我也是一头雾水。”
  云中子问:“平安最不能释怀之事是什么?”
  “几百次毁灭世界,无数生灵因此死伤。”
  李大志道:
  “这事很难去评定,主观意识上来说,妄日是创世者,那他开创的世界再去毁灭,其实挺合理的啊,重点是他给了无数生灵活过的机会。
  “总体来说,功大于过。
  “但问题就在于,妄日的动机,他是为了一己之私,让天地加速轮回,不断缩短天地本该有的周期。
  “赋予天地生命,是善;毁灭天地,是恶,而此善恶并不能相抵,站在生灵的角度来考虑,这就是最大的恶。
  “平安的立场就很复杂,他既是妄日拯救的对象,是这件事的既得利益者,也是生灵的一员,此前还一直在为生灵立命而奔波。
  “在他感知中,真的只有几百年,而妄日是渡过了漫长岁月,两者有巨大的认知差距。
  “现在他就是想不明白这一点。
  “他不断去参悟善恶,就是想去找个角度,让自己能够坦然接受妄日做的一切……我儿子我是了解的,他释怀不了。”
  云中子道:“不如相信平安,他应当能走出自己的路。”
  “这不是看着孩子太难受了嘛,”李大志挠挠头,“我恨不得我自己承担所有罪,让他去享福。”
  徐升笑道:“事情虽然复杂,但解决方法很简单。”
  “咋解决?您老赶紧给个主意。”
  “没别的办法,帮他达成目标,完成所有轮回的最后一步,这是唯一的路径。”
  李大志抬手扶额,这不说了跟没说一样。

朝歌篇第三十三章 逃出生天
  黎明时,姬昌这边突然有了动静。
  正呼呼大睡的李大志被徐升老爷子喊醒。
  ——云中子见这边没有正事,已先一步回返昆仑山秘境,外面耽误一个时辰,在里面就耽误数日甚至数十日光景,他是天庭舰队各类战舰主设计师,有太多的工作。
  李大志下意识问:“平安回来了?”
  “还没动静,”徐升下巴对着云镜抬了抬,“不是你让咱盯着的吗?这个叫姬昌的凡俗诸侯要跑了。”
  “哦?”
  李大志不以为意地瞧向镜中。
  他现在只是看个热闹罢了,也没李平安那种责任心;
  尤其是,当李大志得到了部分妄日老人的记忆,他看这個世界,总有一种超大号积木游乐园的错觉。
  当然,这也只能是错觉。
  李大志瞧着前方云镜。
  东天拂晓过后,天空依然是墨青色,姬昌却已坐在异兽车架中,离开住所、赶赴城门。
  姬昌轻车简从行色匆匆,拉车的异兽和赶车的车夫都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一路上都有人暗中接应,且接应他的人中,不少都是锦衣玉服,送姬昌一段就赶紧退去。
  朝歌城内似有暗流涌动。
  除却云上的李大志和徐升,还有几双眼睛盯着姬昌的车架,并时不时地放出一些异兽‘飞鸽’传信。
  就在姬昌的前行之路上,费仲率数千精锐,早已枕戈待命。
  城门楼遥遥在望。
  车架内,姬昌拿出一只龟壳,手指抚摸着龟壳上被烧裂的纹路,表情说不出的平静。
  王宫内,早已得到消息的帝辛,坐在华池中拥着两名美姬柔细的腰肢,静静等待着费仲那边的好消息。
  一把长刀已是抵在姬昌的脖颈之上。
  城门楼附近的一座土石楼阁边,王叔比干与两名王族权贵一同饮酒,瞧着姬昌车架渐渐远去。
  两名老者问:“外面都准备好了?”
  “不会有什么变数吧?”
  “放心,费仲将军已等候多时,城门处也都安排了人,可提前开门放他离去,”比干笑了声,“此间骂名自是我来背负,与大王无关。”
  “倒也不会有什么骂名,姬昌不辞而别,形同谋反。”
  “只是西边那么多家诸侯,会不会因此而造反?”
  “周国造反已是必然,”比干淡然道,“他们如今已是兵强马壮、羽翼丰满,又将自身宗族切割为诸小国,还跟羌人有所联络,这姬昌更是苦心经营自身名声,与各路诸侯贵族交好,为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哼,我大商内忧外患,大半都是这些野心勃勃的臣子,心思太过活泛。”
  “也只怪咱们此前太过纵容,幸亏大王足够果断,英明神武……”
  说话间,城门已是缓缓开启。
  王叔比干目中多了几分不忍,低声道:“此前我还答应首相,莫对姬昌赶尽杀绝,姬昌毕竟也是四海名仕,杀之会让大王暴虐之名更增,但当今这般时局,确实没办法了。”
  姬昌的车架离了城门,城门被兵卫飞速关上,发出了沉闷的碰撞。
  接下来,就是费仲的回合了。
  比干轻叹了声:“姬昌此人,若是为友,其实还是不错的。”
  “别想了,厚葬吧。”
  楼阁中传出几声轻叹,比干对着城外方向抬起酒樽晃了晃,低头一饮而尽。
  城外,异兽车架内。
  姬昌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衣领,目中多是平静,闭眼等候那份命运的来临。
  云上的李大志和徐升对视一眼,他们自然都已看到了前方埋伏的刀斧手,以及那个武力值远在姬昌之上的将领费仲。
  “救不救?”徐升问。
  李大志却抬了抬下巴:“看那边,姜尚。”
  徐升抬头看去,见到了一个修为不怎么高的老头从一片竹林中转出身形,瞧着前方那些刀斧手,以及已经要驶入包围圈的姬昌车架,这老头吸了口气,轻轻一吹。
  呼——
  竹林狂风大作。
  姬昌的车架东倒西歪,那些埋伏的刀斧手目不能视物。
  那费仲暗道不妙,顶着狂风带人前冲,但等他冲出怪风肆虐的地带,抵达那车架前,却只看到了一个空的车架,赶车的车夫、周围的侍从在不远处东倒西歪的躺着,车内的姬昌却不翼而飞。
  费仲脸色刷的就变白了。
  此事他计划得已经足够周密,为了照顾大王的名声,特意安排姬昌‘擅自离朝歌城’,而后延伸到‘意图谋反’。
  可姬昌出来了,风一吹,人没了。
  费仲反应神速,立刻大吼一声:“赶紧找人!各处找!”
  众兵卫四散奔开。
  朝歌城太过巨大,这里的消息想要传到帝辛耳中,还要等好一阵。
  与此同时,姬昌此刻正被姜尚带着,腾云驾雾、飞向西岐。
  飞驰不过千里,姜尚被绝天大阵压的有些喘不过气,拽着姬昌落在了一片山野溪流处。
  此刻天刚放亮。
  姬昌落地后扭头就吐,却是刚才飞的略快了些,哪怕姜尚有意识用仙力保护姬昌,姬昌也没能抗住这份撕扯。
  “西伯侯稍歇息,”姜尚忙道,“我去打些水来。”
  “多、多谢神明。”
  “哎,”姜尚也是见过大世面的,知晓道门三教,见过天庭威仪,忙道,“我是方外修士,却非什么神明,若是让人知晓我自称神明,怕是要有大麻烦。”
  言罢,姜尚拱了拱手,健步如飞地奔去不远处的消息,刻意没有施展术法,拿出一只仙家葫芦灌了水,赶回姬昌处。
  姬昌稍作歇息,总算缓了口气。
  他起身就行礼:“多谢……”
  “姜尚,”姜尚温声说着,“西伯侯不必行大礼,这对我而言也只是举手之劳,平日里素来听闻西伯侯有贤德之名,这次得见西伯侯要遭困厄,这才出手相救,西伯侯何必放在心上?”
  “救命之恩,姬昌如何能忘?”
  姬昌叹道:
  “只是不知,我这般被救走,大王会不会恼羞成怒,对我西岐用兵。”
  “诶,西伯侯多虑了。”
  姜尚笑着摇摇头,缓声道:
  “我在朝歌城其实已有些年头,借着这点本领,也见到了不少有趣无趣之事。
  “现如今,朝歌城不过是外强中干,王族子弟一代传一代、代代近乎无穷尽,而王族子弟生就需锦衣玉食,更何况还有各路权臣之后。
  “大商已是只能勉励维持,若非八百诸侯连年朝贡,他们早就支撑不住了。
  “东伯侯已是商王的心腹大患,其次就是西伯侯府。
  “这其实还是因,周国若想抵达朝歌,需要过重重雄关,而东夷诸部落若要抵近朝歌,不只可以水陆并用,此间雄关也不过两道,还都有些不遵王命。
  “商王现如今,必是先东后西,只要东伯侯府能存,西岐也就不会有麻烦。”
  姬昌目中多了几分思索,打量着眼前这老神仙。
  姜尚随手一招,两块石头飘来,与姬昌一同落座。
  “我们歇息下继续赶路,我自会送西伯侯回返西岐。”
  “多谢姜兄,”姬昌客气地说着,随之又问,“那依照姜兄之见,此间可有我周人之活路?”
  “有,”姜尚淡然道,“取商而代之。”
  姬昌平静地听着,又苦笑道:“此事谈何容易,商人残忍、骁勇善战,就算我周国男儿再矫健,也不及他们残忍的百一,怕是难以取胜。”
  姜尚却道:“兵者,法也,此间自是有兵谋之法,并非谁空有蛮力就可制霸天下,商王失德,自可代之。”
  “计将安出?”
  “此间有三策!”
  姜尚定声说着。
  他心底本就有些气愤,毕竟他最开始得了命令来朝歌城中,而后就进入了漫长的等候。
  师门放弃了原本定下的经营之路;
  自己在朝歌城混的不如意,修行也不太如意,想要离去又怕违背师命。
  而他想起早年重重,正色道:“第一策,无外乎外联盟友、秣兵历马、积攒兵甲,此间西岐已是做的十分不错,而这第二策,则是联东而制、伺机而动,至于这第三策……”
  姬昌身体向前侧倾。
  姜尚则道:“商人之中,对帝辛不满者数不胜数,帝辛残暴,又提拔了一些新臣,已是让各路老臣十分不满,他们的臣子身份是可代代相传的。”
  姬昌道:“此事我也有所见,那不知姜兄是……”
  “此间是那大王子寻到的我,不过我对这大王子也是颇感失望。”
  姜尚摇摇头:
  “此人无才无德无品行,胆小怕事又优柔寡断。
  “与西伯侯相比,差之远矣。”
  姬昌苦笑着摇头:“姜兄这般说,着实抬举了姬昌,只是……可怜我那孩儿,竟被……呕!”
  他扭头干呕。
  姜尚向前为他不断拍打,目中多是无奈。
  不多时,姬昌总算恢复平静,双眼也恢复了几分神采,不再多提姬考之事。
  他与姜尚聊起了治国安邦之术,军阵排兵之法。
  姬昌其实是体验了腾云驾雾之后,对姜尚有了敬畏与惜才之心;姜尚却是有意投奔,凡事都在托着姬昌来讲,不会让半个字没接住掉在地上。
  这一聊就是半个时辰。
  姜尚所学渊博,对大势掌握无比精准,而且也非夸夸其谈,确实有一身本领在。
  姬昌心底已是起了招揽之心,又心有疑惑。
  姬昌问:“敢问姜兄一句……为何是我周国?凭姜兄这般才华,便是随意去哪家诸侯,都可让此家诸侯一跃登天!”
  姜尚:……
  他总不能说,其实是趁着这次机会动的手,他此前一直是跟微子启那边联络。
  “因为西伯侯是明主,”姜尚正色道,“商人自大自满,终将自食恶果。”
  “唉!”
  姬昌再次行礼,姜尚连忙还礼,随后这两个白发老翁相视而笑,一同在林间漫步。
  云上瞧见这一幕的李大志,却是咧嘴笑了。
  “好家伙,根本没有张嘴吐兔子的环节,这两个家伙还真是惺惺相惜啊。”
  徐升老爷子纳闷道:“这不就是两个凡人的权贵吗?未免太过不值一提。”
  “这个,我确实没办法对你解释,你道境还是略低了些。”
  徐升额头挂满黑线。
  李大志笑呵呵地说着:“现在你看到的,其实是那个超脱者留下的意志之延续,他人虽然走了,但这个天地间处处都是他的影响,天地的发展是依托于惯性的,现在还要凭惯性向前飞很久,才有机会去做出改变。”
  徐升问:“那我们看着这家伙,到底是为了什么?”
  “看着别让他死了就行了,”李大志一本正经地说着,“其他的我真不能多说,不然因果大道会不断‘增生’,总之,懂得就懂。”
  徐升差点一脚把李大志踹下云端。
  当然,他不敢对天帝父这般无礼。
  李大志瞧着已是化险为夷的姬昌,小声嘀咕:“我还是担心平安,这孩子,可别真的钻牛角尖。”
  下方,姬昌被姜尚带回西岐城,此间诸事暂且不提。
  西岐城中,李平安姬旦分安,已是昏睡许久,一直没有动静。
  他在接纳大道,沉浸于圣人讲述的大道中,感受着天地演变,思索着开天之秘。
  朝歌城,王宫内。
  帝辛一脚将送消息的那名内臣踹倒在地,鼻翼不断颤抖,低吼着:“逃了?姬昌逃了?”
  “大王,城外送来的消息是这般说的。”
  “混账!姬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如何逃的?”
  帝辛怒道:
  “你们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寡人,到底是谁放走了姬昌!
  “去!派人把王叔比干立刻喊来此处!”
  “是,大王。”
  王宫内略有些骚乱。
  帝辛恼怒归恼怒,眼神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坐回了大王的宝座中,不断思索让姬昌回到西岐城后会发生何事。
  想着想着,帝辛突然笑了出来。
  这其实是好事。
  此前他怎么就没想到,只要把姬昌放回西岐城,那姬昌必然是西岐城真正的话事者。
  姬昌与他的儿子姬发不同,姬发善战,而姬昌本质是文臣。
  帝辛对此有着清晰认知。
  姬昌回西岐城,他这边反而可以放开手脚,先解决东夷之患,因为只要姬昌活着,谨小慎微的姬昌,就不太敢闹事。
  帝辛哑然失笑,又找来内侍,让王叔比干不必入城。
  而后他开始不断思索,到底有什么办法,能解决东夷之患。
  唯有东征,也只能东征。

朝歌篇第三十四章 将远行
  李平安离开玉虚宫时,算是收获满满。
  别的不说,跟元始天尊坐而论道,总能得到一些不同大道的启发,窥见此间之真意,明悟恒变与恒不变之真理。
  这可比跟通天教主泡澡要有收获的多。
  ‘来看看这半个月发生了啥事。’
  李平安掐指推算,很快就满意地点点头。
  天庭运转正常,自家大老婆勤勤恳恳,李亦情和李樱樱在学业上也是各有建树,天庭各项超级工程稳步推进,人族与百族并无冲突。
  甚至,他这边撤走了阐截两教放置的天道化身,两教仙人竟同时偃旗息鼓,东洲之地一夜之间没了争端。
  这就让李平安颇感神奇。
  此前他苦心劝说两边别打了,都已经没西方教挑拨离间、也没天道在背后推动了,大家何必打破头。
  没人听。
  给两教制定了规则,但两教都想着在规则之外捞点好处,顺便占据优势,比如东海那次乱战。
  现在啊,李平安思路一改,直接笑吟吟地退去后方,放出话,后续不需要生灵战力了,渡终焉劫他自有办法,又收回了两边的天道化身。
  两边瞬间停战。
  仙神也难逃这点人性使然啊。
  ‘看看南洲怎么样了?’
  李平安一眼看去,主元神自行读取天道内的讯息,忍不住歪了下头。
  好家伙,发生了不少事。
  姬昌竟然回到西岐城了,还是被姜尚背着,一路飞、一路歇息,直接飞回来的。
  帝辛没让人追杀姜尚,而是再次举兵东征,现在大军已经离开朝歌城上千里了,浩浩荡荡的异兽群赶路时铺天盖地。
  大概三四个月后,帝辛也就能抵达东夷,再次开启大战。
  李平安略微思忖,心下忍不住赞叹。
  帝辛之谋略,其实还在姬昌之上。
  帝辛似是料准了,姬昌行事谨慎,做事会瞻前顾后、不断思虑,且在较长岁月的打磨下,姬昌虽城府极深,但锐气已失。
  从政治层面来讲,现在周国最大的威胁其实是骁勇善战的姬发。
  姬昌回了西岐,对姬发而言是一种压制,姬昌是西岐城绝对的政治核心,姬发也是一等一的孝子不可能有谋逆之心。
  姬昌活着,周国出兵讨伐商国就是极小概率事件。
  帝辛的想法应该是,先讨伐东部,再回看西部,用北部崇侯虎牵制姬昌,现阶段就足够了。
  “这盘死棋,难道还真能被帝辛盘活?”
  李平安不置可否的一笑,却没有去干涉帝辛的心思。
  他略微思忖,低头看向了西岐城,落在了一直在昏睡、已经被仙光包裹的姬旦身上。
  ——没有这层仙光,姬旦都要被饿死了。
  ‘姬昌已回返西岐,两教已暂时止戈,原本道路混沌不明,而今我已知自身路径,当离去了。’
  李平安对着姬旦方向拱了拱手,左手轻轻晃动,一口大钟自他背后缓缓显踪。
  拨弄岁月、逆转乾坤、定鼎因果。
  不过须臾之间,一名少年虚影自钟内走出,身携姬旦之记忆,身携姬旦之精神,以及李平安对六十四卦和周礼的全部理解。
  他迷迷蒙蒙,对自身一切异常、此前的诸多谎言,都有一套逻辑完整的解释。
  “去吧。”
  李平安抬手推送,这少年虚影落向凡尘,那一直沉睡的姬旦慢慢睁眼,口中打了个哈欠,有些虚弱地坐起身来。
  守在一旁的老奴和侍卫喜极而泣、奔走相告。
  随后,李平安看了眼南洲,再无多余留恋,转身走向天庭。
  他在此处,悟得了红尘道,知晓了众生态,明白了何为众生大道。
  虽然众生大道依旧欠缺了一丝不得圆满;
  但他接下来,已经决定去走一条没人知晓、没人设想过的路径,去经历岁月的洗礼,还要在无边枯寂中保持道心不衰。
  如果在这個过程中,他还无法让众生大道走向圆满,那他也只有让一缕魂魄去轮回千百世这个笨法子了。
  且行便是。
  路本就是在脚下。
  ……
  小半日后。
  天庭,蟠桃园。
  李平安与紫遥仙子漫步而行,聊天庭之改制,聊天条之严松。
  紫遥说起了诸多趣事,哪个仙子与天将私奔了红尘,哪个天将为了姻缘贿赂了月老,又或是魔童军传来了哪般好消息,瑶姬在玄都城有了多大进展,云云。
  李平安大多数时候都是含笑听着。
  两人在几株万年桃木旁歇息,李平安主动张开右手,紫遥向前低头依偎。
  “陛下可是有什么心事?”
  “喊夫君吧,”李平安笑了笑,“没什么心事,只是在想,该如何对你开口。”
  “夫君有话但说无妨,”紫遥仙子柔声道,“只要不是休妻,遥儿自都是可以的。”
  “平白无故何来休妻的说法?”
  李平安温声说着:
  “近来一直在想,我到底该如何带领天地走过终焉。
  “这事说来简单,只要按妄日留下的路线走就是了,但我细细推演,妄日留下的这条路线,走出来的也是一个并不完善的新天地,本质上也只是洪荒天地模式的延伸。
  “这是一次机会,开辟一个真正完美的世界、让生灵能够更长久繁衍生息的机会。”
  “哦?”紫遥问,“所以呢?夫君你要做什么?”
  “悟道。”
  “悟道?”
  “去岁月长河悟道,”李平安道,“我要以天道的身份去观察岁月长河,后续还要去突破三重境界。”
  “哪三重境界?”
  “第一重是我为天,以我之一字贯穿岁月,立于岁月长河尽头而自我不毁不败。第二重便是超脱天,以天地为我而天地无我,以我立天地而天地不拘于我,这也就是妄日所在的超脱境。
  “第三重我还没能悟到,我现在只是摸到了第一重的影子,尝试去迈入第二重,第三重需要等我抵达第二重后才能明悟。
  “也只有抵达第三重,才有机会去达成我这个理想。”
  “夫君,”紫遥轻轻叹了口气,“我知你心底总是难以释怀,但自始至终你并未做错什么,何必这般苛责自身?便是超脱都是难上加难,如何还要去领悟超脱之上的境界?”
  李平安含笑摇头:“你错了遥儿,我不是无法释怀。”
  “哦?”
  “你们都以为我是在父债子偿,其实本质并非这个,甚至我此前也以为,我的心态是这样。”
  李平安手指感受着她肌肤的滑腻触感,眺望着远方,轻声道:
  “实际上,我只是不甘心向他认输罢了。
  “其实我与他很多时候都是在吵架中渡过,见了面就会吵,我说服不了他、他说服不了我,我一直觉得,我会成为一个比他更优秀的人。
  “这才是我一直无法释怀的根本。
  “他把我的所有一切都安排好了,又是为了我好……一切都是为了我好,不必去管我能否承受这种所谓的爱,不会去想我需要的可能是一种信任和自在。
  “从逼我相亲,到这里,一步步推着我去成为所谓的天帝、所谓的道主,而实际上,我过的最快乐的日子,是我喊出那句‘我为天帝时’之前的那段岁月。
  “我真的能切实感受到,我是活着的。
  “后来,我就被天道绑架、被他弄的那些框架所束缚,渐渐的不自在、不痛快。他就像是一张大手,我自始至终跳不出他的五指山,而后他开始逐渐攥拳,我就一步步被他摁在了掌心。
  “所以我想做的就一件事……超过他。
  “然后我会转过头来对他说一声谢谢,告诉他……伱的努力都是值得的,因为我办到了你不能办到的事,不只是弥补了你的遗憾,还创造了更多人的幸福。
  “这就是我真正想做的。”
  紫遥听的沉默许久,随后便轻轻叹息,在李平安怀里温柔地依偎。
  她问:“那我能帮你什么?”
  “看好天庭就好,”李平安温声道,“我要去很久,但在你们感知中不会太久,我主要是去发挥混沌钟的潜能。”
  “唉,”紫遥低声道,“遥儿想跟夫君一起上路。”
  “那可不行,我只有把握自己去抵挡岁月的消磨,因为我可以去领悟三千大道……是了,还有一事,我需问你。”
  “夫君且说就是。”
  “开辟新天地了,我想让你放下权势,与我归隐,你愿意吗?”
  “这般还能是问题吗?”紫遥颔首应着,“我此前只是想着不能比其她女神弱了,真的坐到了这个位置后,反倒是觉得疲乏的很。”
  “那就行,”李平安揉了揉她柔荑,“我要开辟的那个天地,就不必有天帝和天庭了。”
  “那要有什么?”
  “自由与秩序。”
  李平安打了个响指,带紫遥一同消失不见。
  些许荒唐三五日,得来浓情浅委蛇。
  李平安暂别两位夫人,就去了昆仑秘境,与云中子等人碰面后,敲定了后续一系列的时间表。
  他会在这些时间表的时刻抵达时现身。
  换而言之,他稍后会长期不在当前正常维度的天地间活动。
  不过没人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众仙只道他要闭关修行。
  一切岁月的延伸,无论是逆流而上还是顺流而下,都要以‘现世’作为基础锚点。
  此前东皇太一的精神崩溃,很大程度上就是因那次斗法,混沌钟强行让东皇太一现身,从而让妄日不得不进行大量的‘现世修补’,最终导致东皇太一与妄日彻底决裂。
  这种事,虽然可以看做是妄日有意谋算,但妄日谋算的一直是大势,大势驱动下无论发生何事,都能看做是妄日算计。
  实际上妄日当时处置的就是有些粗糙了。
  李平安为了保证现世平稳,动身前还要去搞定几个隐藏的祸患。
  尤其是弥勒、陆压之流;
  以及各个时代从洪荒中逃遁而出,躲藏在混沌海或者天地边缘小世界中的那些大魔。
  不过,在动手除魔之前,李平安还有几件事要去做。
  他先是抵达了东洲北部,去找清素相处两日,问清素愿不愿意陪他去岁月长河走走。
  不出他所料,清素选择了拒绝。
  倒不是因为别的,纯粹是清素觉得去岁月长河找寻大道,是她现阶段远远到不了的道境,跟着过去只是拖累。
  李平安甚至简单解释了,他们只需要去看那些大能斗法时大道碰撞的轨迹。
  但清素最后依旧选择,坚持自己的路径去修行,等他回来再次相聚。
  清素的选择,与牧宁宁的选择几乎一致。
  李平安甚至都有点怀疑,她们两个提前通气了。
  她们三位都不去,李平安也只能独自上路。
  随后,李平安去了轩辕陵。
  他来这里上了一炷清香,与守陵的女魃聊了许久,两人倒是没了此前的尴尬,相处也算融洽,只是已不负当年亲密,止于友人罢了。
  李平安临走前曾道:
  “我这一生虽不算太长,但经历倒也是丰富,只是此间有诸多事是被一位仙父所安排、布置,但与你当年之情谊,却是我发乎于心而不曾后悔。
  “若你想再续前缘,来天庭小住即可,我先去忙了。”
  言罢,他拱手行了礼,转身踏出几步,身形自然消散。
  女魃后知后觉般追出了两步,随后低头轻叹,并未再多言,身形总不免有些落寞。
  离了女魃处,李平安在各地逛了逛,随机选择了几百个天庭兵将、有德之人降下机缘,而后赶去了南洲上空。
  他父亲还在这呆着,正跟徐升前辈喝酒聊天,完全没有一点办正事的气质。
  李平安笑吟吟地向前。
  “哦吼!”
  李大志推开棋盘,笑骂了句:“此前就见你从玉虚宫离开了,还不回来接班!想让我在这当苦力就直说啊!”
  “这不是很清闲吗?怎么就苦力了?”
  李平安笑道:
  “我马上要出趟远门,南洲这边还要您帮我盯着。
  “此外,我出门前会清理掉这个天地间各个时代积攒下来的大魔,收归他们的大道,您有啥看不过眼的恶人吗?我一并收拾了他们。”
  “恶人?”
  李大志沉吟几声,略有些欲言又止。
  “谁都能提吗?”

朝歌篇第三十五章 跨越亘古
  李平安略感惊奇。
  父亲李大志点名让他杀的,竟然不是陆压、弥勒之流,而是几名人族宿老。
  这几名宿老,大多都是跟天力老人有关联的,属于此前天庭几次问责时的漏网之鱼,当初大搞特权、勾结西方教,此前老实了一段时间,现在看天下太平又开始活跃。
  李大志本是天庭财部总管,要出手搞这些人,必须师出有名,还要考虑众上古人族老臣的想法。
  李平安提出可以暗中抹杀,那李大志就果断给了李平安一份名单。
  李平安也不含糊,直接拨弄天道,查清这些老金仙的罪责,而后降下三尸之毒、天人五衰,让他们三年内各自暴亡。
  很简单的一些小事。
  只是李平安之前不太习惯用这份权柄。
  他在南洲逛了逛,发现帝辛的东征之途准备十分充分,兵强马壮、异兽成群,沿途诸侯尽皆拜服,各大关隘出兵跟随,李靖这边的边陲守将,也早早率军抵达。
  倒是真有了几分中兴之相。
  只是,帝辛能不能破局,依旧是未知之数。
  姬昌回返西岐之后,已开始光明正大联合各诸侯国,西部本就被周国经营成了铁板一块。
  而现在,姬昌虽心力憔悴,却依旧在做一件大事。
  修史。
  周国向前数几百年,其实是从西北方向搬迁而来的一支部落,这支部落渊源悠长,此前周国也有先祖效忠夏国,如果硬要算的话,周为夏臣,商国联军灭夏,故周与商天然敌对。
  这其实是姬昌在为子孙铺路。
  他们已经基本认定,商人不会放过周人,从季历到姬考,周若不衰,商人不会停止对周的迫害。
  既然横竖都是要死,姬昌为何不搏?
  更何况,姬昌在朝歌城内这么多年,本就已寻到了一份助力。
  在李平安眼中,周、大商、东夷,三者之间似乎也多了一些微妙的联系。
  李平安没太去管这些。
  他要启程了,去追寻自己的大道,去超越‘自己’的大道。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带牧宁宁一起。
  这条路要横跨无边岁月,本身要经历不知多久远,他还是希望牧宁宁能过的更舒服一些。
  噹——
  钟声作响。
  李平安身形悄然消失不见,遁入玄都城中。
  魔童大军已经完成改造,开始分批开入混沌海,穿着一身战甲的瑶姬,英姿飒爽、英气逼人,不断在玄都城外来来回回,汇总各路探马的回禀。
  李平安在这逛了一圈,与大法师喝了喝茶、聊了聊天,便欣然离去。
  他先去了离着不死火山不算太远的一处混沌气息秘境。
  其内躲藏的数十头凶魔,包括弥勒、六翅天蝉、蚊道人,同时心神狂跳。
  李平安没有现身,只是在秘境之外向前点出剑指。
  而后大道崩坏,秩序湮灭,混沌无序,这数十凶魔的身、魂、神、气、大道印记,瞬息间被这一指磨灭。
  天道自李平安背后化出饕餮之影,张口向前吞没。
  数条大道回归天道,不再由大罗执掌。
  李平安继续漫步,只是负手走了一阵,就不知在混沌海中走过了多少时空。
  混沌海并非真正混沌,有形、可描述,便是脱离了无序与混乱。
  只是混沌海的秩序之名唤作无序,或者说,无限接近于无序。
  李平安停下脚步,踏出时空壁垒,融通画里画外,已是到了那层层叠叠的天地残骸之前。
  天地墓园。
  一道道身影从这些被黑暗笼罩的残骸中站起身,注视着李平安。
  不断有声音响起:
  “时辰到了吗?”
  “是主人的继承者来了。”
  “见过新主人。”
  “要开辟完美的天地了吗?”
  “真快啊……真慢啊……”
  李平安含笑拱手,并未多言,一个转身就瞧见了遮云道人的身影,现在的遮云道人,就是此地的守墓之人。
  遮云道人做了个道揖:“恭迎道主。”
  “道友客气。”
  李平安直接说明来意:“陆压可在此处?”
  “被关在了此间牢舍,道主请。”
  “多谢。”
  遮云道人带李平安驾云前行,各处的人影远远看了过来,都在保持沉默,在沉默中思索,回想着各自的一生。
  遮云道人的神情也是难掩落寞的,一幅精神支柱被击垮后的模样。
  他低声苦笑:“恭贺道主,短短岁月已抵这般道境,距离妄日道友不算远了。”
  “只是他给的罢了。”
  李平安倒是有自知之明:
  “我这前半生,一直都在坐享其成,靠自己奋斗得来的成果少之又少,不过我最开心的记忆,也大多是与这少之又少的成果有关。”
  “贫道能理解,”遮云道人目光悠远,“妄日道友横跨了数百个天地轮回,都是为了把你救回来,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你了……这只是调侃之意,不必当真。”
  李平安笑道:“其实他错了。”
  “哦?”
  “他救下的不是我,我跟父亲一起过来,父子本为一体,彼此之间最重要的是这份关系纽带。”
  李平安背起双手,低声道:
  “他要救的,其实是属于他的那条纽带。
  “而最终,他救起了李大志的儿子,妄日的儿子却依旧在石棺中尘封。
  “这里面其实还有很多被这种奇怪感情所扭曲的东西,他在做最后的算计和铺陈时,也产生了动摇。
  “他其实是想要我的魂,去重新复活那具白骨。
  “只是他最后放弃了,选择让我的身魂继承他的一切,他也算了却了心事、放下了执念,此前他是超脱于道,现在他是想超脱于情。”
  遮云道人仔细思忖,苦笑道:“搞不懂,贫道如今依旧是被困于大道罢了。道主接下来只需好好开天,完成最后的使命,也可超脱而去,得享超脱道果。”
  “此非我所愿。”
  “哦?”
  李平安简单解释:
  “其实很多时候,妄日都是在用他的视角来看其他人,包括看我。
  “他觉得,他能给自己儿子留下最好的东西,就是超脱于大道,是永恒不死。
  “其实我受限于自身的成长路线、经历的世间,以及对他期待的一种反压迫力,反而觉得,如果能跟父亲、家人,安安静静、开开心心地游历天地,最后归隐起来每日搞一些有趣的研究,逍遥自在,岂不美哉?
  “这当然是我见识不足,野心也不大的原因。
  “我现在想做的,其实是弥补他制造的遗憾。”
  “遗憾?”
  “嗯,”李平安道,“如果我按照他的规划走下去,最后的结果是自身超脱,然后开辟一個体量巨大、但依旧会重复这些老路的世界。”
  他指了指各处天地残骸。
  李平安笑道:“我现在想的是,站在他的肩膀上,利用他留下的这些遗产,做出比他规划更高的成果,去开辟一个全新的、不基于当前逻辑,能够不断演化的世界,去开辟一个让所有生灵都拥有基础公平环境的世界。”
  “如何开辟?”
  “当然就是悟道,我可是被称作悟道石化身。”
  “此间说起来容易,真要做起来……”
  遮云道人摇摇头:
  “怕是比妄日道友主导了四百三十次天地轮回,还要困难数倍。”
  “事在人为嘛,”李平安下巴对着前方抬了抬,“所以我来先除掉陆压,而后就要开始一场远行。”
  “远行?”
  “嗯,去上古,去远古,去开天辟地,去时空的起源,而后越过这个起源。”
  李平安目中绽出光亮:
  “这是一条寻道之旅。
  “我不会干扰时空,我只会观察、总结、感悟,我想去看看祝融与共工的大战,想去看燧人与帝俊的争锋,想去目睹东皇太一镇杀祖巫,也想看龙凤大战击碎天地、鸿钧罗睺葬下西洲。
  “而后向前追溯,观察,找寻道之所在,感悟自身之自然。”
  遮云道人沉吟几声:“听着不错,但……这条路其实很凶险。”
  “化道的凶险嘛,”李平安叹了口气,“世间之事,哪有那么简单就能成功的,更何况是这般事,我已做好了诸多锚点。”
  “不是化道……”
  遮云道人侧耳倾听状,面露恍然,正色道:
  “你的想法很不错,这条路在理论上来说也是正确的,但有一点。
  “想要支撑你完成这野望,就必须要完全掌握这个天地间的所有大道,包括混沌海内蕴藏的大道,这需要你去追寻道源的力量。
  “想要追寻道之源,只是溯反时空是远远不够的,你必然会走向一条路,一条通往四百三十次天地轮回的路。
  “可一旦伱迈过开天辟地的那一刻,混沌钟都有可能会迷失在时空之中,一切都会脱离你的控制。
  “真的很危险……有个声音在贫道耳旁如此说,让贫道转述给道主。”
  李平安:……
  “真有这般危险吗?”
  “嗯,毕竟道友你是逆反,还是用混沌钟,而此前天地轮回中,混沌钟不过是妄日道友的辅助,他还是顺岁月长河借力而行。”
  遮云道人认真说着:
  “其实,有时守成比开拓要更困难,能守好这份基业、完成预设之事,便已是十分不易了。
  “道主何必纠结于此?”
  他嘴角露出几分微笑,温声道:“是想证明自己?”
  “一丢丢是这个原因,”李平安会心地笑着,“主要还是想把这件事做的尽善尽美,然后满足我自身的道德观,一种自我满足,人不就是为了追求这份满足而不断前行吗?”
  “这……”
  “我意已决,道友不必多劝,也多谢传声的这位无妄子道友。”
  李平安拱了拱手,顿住脚步,看向前方那片黑暗大陆。
  陆压就被困在此间。
  李平安没有直接出手了,只是道:“道友帮我杀了他吧。”
  “善,”遮云道人拿出一面玉牌晃了晃。
  少顷,数道黑影遁入黑暗,那里传来了剧烈的大道波动,陆压连半点呼喊都没能发出,迅速被清除了神魂。
  这些妄日老人留下的手下,实力各个都高的恐怖。
  李平安道:“如此,隐患也就消退了,我还要去找一遍各处潜藏的大魔,就不在此处叨唠了。”
  “道主哪里话,这里是道主之地。”
  遮云道人还是忍不住劝道:
  “道主还请三思……既有现成的好处,又何必非要冒险。”
  “如果换做是道友,有这般机会去抵达旁人无法窥见的世界,去看那些只有寥寥几人能看到的风景,道友会拒绝吗?”
  “贫道明了了。”
  “朝闻道而夕可死,大抵便是这般。”
  李平安对着四周拱了拱手,朗声道:
  “若我再来时,就将开辟新天地,诸位皆有所归,万般皆可得果。
  “此前家父所留诸遗憾,我会尽力弥补,若是有照顾不到之处,还请各位叔伯多多见谅。”
  各处都是人影在低头回礼,远远近近传来了不少声响。
  李平安没有多待,剑指划开时空,赶去追杀诸魔。
  从洪荒远古至今,逃入混沌海的大魔着实不少,李平安也不是见一个杀一个,看到有能用的高手也会随手将他捕获,收归天道所用。
  毕竟后面还要征伐先天神魔。
  他这事做的十分迅速,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在本域时空的尽头,两道身影注视着李平安忙碌的身影。
  妄日老人目光无比复杂,低头苦笑:“道友,就不能让我出手劝他一下吗?”
  “不能,”无妄子笑道,“我刚才已经帮你劝过了,他不会听的,现在的年轻人都有自己的主见,你就随他去吧。”
  “但这般前行,路途当真会……”
  “诶,”无妄子温声道,“你其实知道结果,你我都知晓结果,只是你不肯去面对,莫要告诉贫道,你并未在岁月长河见过他。”
  妄日老人略微皱眉,仔细思索,苦笑道:“我的记忆现在才开始浮现。”
  “就算你再超脱,也逃不过因果,因为因果是你与有形之物的关联所产生的波痕,这种波痕除非你归于虚无,才会消失不见。”
  无妄子缓声道:
  “一饮一啄,虽无定数,却有定理。
  “你我就在此地等候,看着就是了,对自己孩子还没信心吗?喏,我们向后调一下时间……看,他开始进入这场轮回了,很聪明,知道在混沌海深处做这事,阻力会小很多很多。”
  无妄子抬手一点,两人所见的画面出现几分水波。
  水波荡漾之后,李平安掌托混沌钟,迈出画卷、迈入画卷,沿岁月长河,抵达了他的第一站。
  李平安注视着画卷,画中出现了妄日老人,以及刚穿越过来的李大志和李平安。
  是妄日老人救人的那一幕。
  李平安仔细瞧着,细细感悟着,很快就略有所得,迈步走向了更前方。
  属于他的这条路,刚刚开始。

朝歌篇第三十六章 溯反,前寻,不得
  李平安启程后第二十五日。
  天庭,刑罚殿。
  穿了身红绸黑底绣蟒袍的李大志,背着手从殿外迈步而来,沿途天兵天将连忙低头行礼,殿内正分区域审讯罪仙、批阅卷宗的一众文吏连忙起身做揖。
  “见过天帝父。”
  “各位多礼,忙事要紧,我就是过来转转。”
  李大志含笑摆手,抬头分辨了下殿内各处路径,能见八十一根雷龙柱、能见蕴满了雷光的天罚池。
  正堂之上空空荡荡,几名神将自画像中挪动眼珠。
  “爹爹怎的来了此处?”
  紫遥仙子的嗓音自大殿角落传来。
  她转过屏风,对李大志欠身行礼,李大志拱了拱手,笑道:“只是有件事想过来请教,陛下不在家,我去瑶池不合规矩,只能来你这了。”
  “爹爹怎得还避起嫌了。”
  紫遥散去屏风,命仙子摆好蒲团,邀李大志向前对坐。
  李大志叹了口气,倒也没拐弯抹角,直接说明了来意。
  “平安用混沌钟修行之事,你可知晓?”
  “这般大事,紫遥如何能不知?”紫遥仙子叹了声,“他本该超然物外,怎奈却终是逃不过执念,他所念所想其实已非超脱与否,而是去佐证自身是对的。”
  李大志苦笑:“你倒是看得清?”
  “终归是数百年的枕边人。”
  紫遥抬手轻轻召唤,一旁仙子恢复本体,化作一只白猫落在她臂弯,被她轻轻抚着毛发。
  紫遥柔声道:
  “我只是担心他,他总归是有一些淳朴心性的。
  “一般来说,成大事者莫说断情绝义,也该狠辣些,但夫君不然,他骨子里带着几分仁义,做事想的也是如何让伤亡最小而不是对自身最好。
  “这全是拜爹爹与另一位前辈所赐。”
  “你不了解他性格成型的背景,”李大志温声说着,“在洪荒这个天地,那自然是谁狠谁站得稳,但他来自于一个平和的世界,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所以有时候偏向于理想主义和务实主义。”
  紫遥沉吟几声:“爹爹果然是对自己的过错避而不谈呢。”
  “这咋就避而不谈了。”
  李大志苦笑道:
  “我也没想过平安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啊。
  “我俩刚过来的时候,鬼知道会有个妄日老人在背后操纵一切。
  “在俗世那两年,我想的就是,让平安有机会能去修仙问道,能在天地间逍遥度日,那是何等的快活。
  “不曾想,我竟是顶级资质、顶级气运,入了仙门,拜了开山祖师,而后我自然想着要帮衬我这宝贝儿子,当时我想的还是,让平安能找个仙子做个道侣,而后生几个仙孙儿,那我不就没什么遗憾了?
  “谁知道啊,嘿,树欲静而风不止,我百般促成平安与宁宁的好事,暗地里甚至跟宁宁的师父托请说了很多好话,结果平安几次外出,事情就全然不同了。
  “人族竟有群魔乱舞,东盟被西方教和妖族渗透成了筛子,平安竟又被轩辕黄帝选中,还有了所谓的天命。
  “西洲大战,平安立大宏愿,定天帝之志……就那一下,真的,就那一下,我一下就不知道该怎么帮他铺路了,那也不是我能铺的路了……唉,而后种种,定百族轩辕身死,荡血海天庭鼎力,鸿钧算妄日现身,我也只能在这天庭,守着这财部之地,想着能为平安把好这一关。
  “本以为这样就不错了,也超预期了,谁知道又出现了终焉大劫。
  “终焉就终焉吧,三教打破头关我们爷俩什么事?但平安却有一套自己认为的正义,始终无法站在天帝和天道的立场考虑问题,正当他逐渐转变,妄日老人那边却绷不住了。
  “妄日竟主动摊牌了。
  “后来我才知道,妄日的忍耐有多痛苦,行百里者半九十,他就差最后一步,只要多等千年,一切就都能按照他的剧本走下去,天地完成四百三十次轮回、平安成为新的道主,而后打造一个相对完美的天地。
  “到这,这就是个不错的结局了,你说对吧。”
  紫遥轻轻颔首,目中多是思索。
  李大志却道:“可谁曾想,平安终究是不愿意低头。”
  “这其实也是儿媳所不能理解的,”紫遥柔声问,“既然这般是不错的结局,平安为何不愿低头?”
  “这个,我其实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不好说。”
  李大志反问:
  “紫遥你心思通透、聪慧无双,你是如何想的?”
  紫遥笑道:“他只是有些……不甘,不愿,不服,不信。”
  “错了,并不是这样。”
  李大志笑着摇摇头:
  “问题的本质其实是,他背负不起那种罪恶感,不想去背负这种罪恶感。
  “如果事不关己,比如他见姬昌用活人尝试模仿商人祭祀,这种事他都能冷漠旁观,因为他没有任何罪恶感,他知道自己在南洲的所作所为,是去拯救更多人的,也知道姬家所代表的那种礼教,是能缓解南洲之危的。
  “所以平安对此只是一笑置之。
  “同理,百族之事,他不对百族赶尽杀绝,这不符大部分人族老臣的预期,因为人族老臣对百族那是真的恨。
  “而为了制衡人族势力,他后面也有意识重用天怒卫,像是彩鳞、牛犇犇、银奎这种将领,也确实没少为天庭立功效命。
  “而四百三十次天地轮回,这个过程死了太多生灵。
  “我们客观来看,妄日是创世者,也是灭世者,对于这个世界的所有生灵而言,他最起码是百分之九十的功劳,远大于百分之十的过错。
  “如果都不去开辟这个世界,又何谈毁灭啊?
  “虽然他动机是为了私心,但君子论迹不论心,每个世界存在漫长岁月,养活过无数生灵。
  “但平安在这里面是最特殊的。
  “妄日搞了这么多次悲剧,是为了蒙骗大道救回他,他就成了唯一的受益者,随之而来的,就是那种摆脱不掉的负罪感。
  “平安之所以这么坚定的踏上去找寻新答案的路径,就是为了摆脱这种负罪感。
  “他并不想证明自己比妄日强,他是能宏图大志也能小富即安的性子。
  “他只是想去弥补此前那些过错,最起码,让他自己不必背负这种过错,他向往的,还是那种大侠。”
  “大侠?”紫遥满是不解。
  李大志笑道:“就是他小时候看过的故事书,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遇大事出山平事,而后事了拂袖去,隐居山林、携美逍遥。”
  “这……这不还是凡人的心思。”
  “你这才说对了,”李大志叹道,“我今天来找你,也是想请你帮个忙。”
  “爹爹但说无妨。”
  “他要走的这条路,终究会失败。”
  李大志抬手捂着自己的心口:
  “我有妄日留下的很多记忆,大概知道他到底多猛,平安现在的反应其实也在妄日的预料之中。
  “就跟一个人不依靠外力很难把自己提起来一个道理。
  “平安现在用的是妄日留下的混沌钟,走的是妄日曾走过的路径,所去体会的是妄日精心设计的三千大道和浮屠天地,终归是被束缚在这个框架中,难以跳出去。”
  李大志叹了口气,目光变得有些悠远。
  “我是他父亲,他已经过了什么事都找父亲倾诉的年纪,而且通常都会是报喜不报忧。
  “我估摸着,后续他遭遇挫折、压力大到难以消解了,肯定会回到我们当前这个正常推进的时空,在我们的感知中应该过去没多久。
  “如果你见到他,还是多安慰他几句,尽量拐弯抹角地告诉他一个道理。”
  紫遥忙问:“哪般道理?”
  “世上难有十全十美,正因为有遗憾,才会显得好事的珍贵。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能做到这八个字,已是足够了。”
  李大志说完就起身行了个道揖。
  紫遥连忙起身还礼。
  而当紫遥站起身时,李大志的身影却已悄然消失不见。
  她略有些恍惚,扭头看向一旁的仙子、低头看向手中的波斯猫。
  自己公公什么时候也有这般神通了?来无影去无踪,且在天道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紫遥想起什么,随手招来巡天镜,定睛一瞧。
  南洲上空,李大志正躺在云端,欣赏着前方云上翩翩起舞的东洲某城歌舞团表演,那叫一个舒服惬意。
  刚才来的……不是大志?
  ‘若真如此,夫君怕也是快要回了,倒不知夫君是来寻我,还是去寻宁宁或清素。’
  紫遥略微抿嘴,心底反而对此事更加看重。
  她仔细思索,主动去寻牧宁宁商议,又派了心腹仙娥,去给清素送了一封书信。
  果然,那‘大志’来寻紫遥后不过三日,一道身影划开乾坤与岁月、自星空回返‘基准’时空,出现在了……
  轩辕陵。
  ……
  李平安也不知自己为何又要来寻女魃。
  他不是喜欢纠缠不清的性格,但此刻的他,确实压力太过于巨大,想找人聊聊天,起码能寻找到一些,自己当年的模样。
  大殿中,女魃盘坐在居中的蒲团上,身周环绕着一只只火莲华。
  ‘要不还是算了。’
  李平安转身刚要离去,女魃突然道:“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
  嗯?她修为这么高了?连他都能发现?
  李平安静止不动,女魃等了一阵,随后低头叹了口气,喃喃道:“又是幻觉。”
  “这次不是幻觉,”李平安哑然失笑,推窗跳了进来。
  女魃先是愣了下,随之展颜,而后又愣了下。
  她抬头瞧着李平安,有些不敢认。
  此前李平安一直是青年面貌,神姿丰朗、剑眉星目,长发也会束起高冠或扎成道簪,但今日……
  他蓬头垢面,长发散乱,身上的深青道袍边缘还带着一些血气,双眼有一种盖不住的疲倦。
  “你,怎了?”
  女魃轻声问。
  李平安怔了下,身形一晃,伴着些许金光,恢复了此前的模样。
  但他眼中的疲倦并未完全消散,自己也是打个哈欠,直接走到女魃身旁,拽了个蒲团落座。
  李平安笑道:“有点累罢了,最近看的东西太多了,主元神有点超过负荷,天道都快冒烟了。”
  女魃满是不解:“你看了什么?”
  “看了帝俊之死,看了金乌族的崛起,看了先天生灵的大战,看了巫族捕猎大地,还有三清如何在洪荒古早的大地游历,看了鲲鹏与红云的仇怨,看了盘古劈出的最后一斧。”
  “啊?”女魃整个有些懵了。
  “在悟道,”李平安目中多是悠远,“马上我就要跨过正常的时空,进入上一个天地轮回了,我最近领悟了一百多条大道,他们斗法,我就在旁边偷学,龙凤大战给我的启发是最多的,那些高手陨落时大道绷陨,我就在旁边偷偷摸摸地观察……我还看到了你是如何融合灾厄大道的,那很痛苦,所以我想着,过来看你一下。”
  女魃抬手捂住额头:“你这家伙,突然来我这就是说这些奇怪的……”
  她朱唇突然被堵住了,不由得瞪大双眼。
  完全没有预兆,也没有任何反抗,她爆裂的大道此刻却像是绵羊一般老老实实,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让她心底一片凌乱,默默闭上双眼。
  少顷,李平安起身后跳两步,笑道:
  “现在压力没那么大了,我继续去探索了,虽然现在有点不太好的预感,但总归也算看到了一线希望。
  “等我,开天以后自会来寻你!哈哈哈哈哈!”
  他留下了一阵类似反派的大笑。
  女魃低声骂了句:“竟就这般走了!”
  她抬手摸了摸嘴唇,轻轻地叹了口气,而后转身面对轩辕神像,低头念了几句不该与罪过。
  女魃其实并不知,在李平安的印象里,两人已是许久许久没见过面。
  李平安本还打算去各处走走看看,但他最终也只是走走看看,因为他回来的这个时间点中,大家对他的离去感知并不算太深。
  其实啊;
  岁过数千载,大道独行人。
  不过他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悟道,也没太感知到岁月变迁。
  而今再次燃起斗志,于是一记纵跃跳出名为现世的画轴,逆流而上,追溯本源,而今他已可跨过这第四百三十次开天,前往东皇太一诞生之天地,继续找寻未领悟之大道。
  天地轮回,大道恒稳,三千归一,可辟完美!
  ……
  紫遥与‘李大志’会面过后一个半月。
  一直在等候的紫遥,终于见到了第二次回返现世的李平安。
  李平安这次注意了下自己的仪容,没有上次见女魃时那般狼狈,但他见到紫遥后就直接破功,双腿一弯跪坐在了地上,无力地垂下头颅。
  紫遥招来本体、连忙向前,想去搀扶李平安,却被李平安身周荡出的微弱道韵直接荡开。
  “我没事。”
  李平安扶着膝盖,吸了口气,强撑着站了起来,向前走了几步,主动摁住了瑶池的胳膊让她搀扶着自己,走去了床榻上歇息。
  他笑道:“悟道时间太久,忘记活动了,身体有些不受使唤,所幸,有所得,有所悟,有所知,无所怨。”
  “陛下何必这般折磨自身?”
  “倒也不是折磨自己,能做的更好,当然要去做,说不定我这边努努力,就能多救几千万人。”
  李平安端茶灌了两口,忍不住打起哈欠:
  “我先睡一会儿,莫要告诉他们我回来了,还未功成,说出去未免有些丢人现眼。”
  “哎,陛下歇息就是,吾在旁守着。”
  瑶池轻声说着,立刻屏退众人,自己则在一旁安静守候。
  李平安这觉睡了足足半个月。
  等他醒来后,睁开双眼,眼底是几分茫然,而后便是冷漠,随后才恢复了活泛,坐起身后伸了个懒腰。
  瑶池在旁向前问候,李平安牵着她手落座,并未有太过亲密的举动,只是说了自己近来的收获。
  又悟得了多少多少大道,明白了哪般哪般道理,见到了不同天地轮回、近似的天地命运,以及大同小异的洪荒天地。
  他道:“见到了终焉,才知开天之不易,见到了开天,才知终焉之永恒,我还要去找寻太清师伯祖……先去了,亲一口。”
  “哎。”
  瑶池还未来得及劝他休息一下,更未能说那些被叮嘱过的道理,李平安已是动作飞速地亲了口她的面颊,身形一闪便消失不见。
  瑶池禁不住叹了口气,目中却露出几分笑意。
  她能感觉出,李平安又变强了,还不是普通的增幅,这般道境她无法理解。
  虽此前李平安也能轻松做到神龙见首不见尾,但而今给瑶池的感觉又有不同。
  端的是,神通广大、无形无迹。
  不立于大道之内,超脱于有形之间。
  而此时,李平安纵览岁月长河悟道的岁月,其实已过……数十万岁……
  沉浸于道,已近被大道同化,而他对抗大道同化之力的办法,就是来找寻自己留下的锚点,一次利用一个。
  他去了太清小院,停驻半年方才继续踏上行程。
  这天地间的事,仿佛与他已经无关了。
  唯有道,唯有念。
  又过了大概一年,李平安在现世第三次现身,他去找了清素,停留了两三个月。
  自此之后又过两三年,李平安在现世中第四次现身,这次则是去寻了牧宁宁,停留了四个月之久。
  而这次,李平安离开后,牧宁宁匆忙找上清素与瑶池,简单商议后,赶赴南洲上空,去寻已在云上建起了仙殿的李大志。
  她们都已感受到李平安状态的异常,互相对照后才发现……
  李平安的状态越来越差。
  ……
  李大志听着三位儿媳的描述,坐在书案后许久未发一言。
  瑶池道:
  “他最初先来我这,与我说他寻到了一条路径,或许可以完成预期,甚至超过预期,只是要耗费漫长岁月和心神,他已经把元神分成了三千份,不过只有一份能思考,其他都在悟道或者把持大道。
  “他说,他明悟了大道之理,已可贯穿整个岁月,在天地轮回中找寻那一丝遁去的一。
  “他当时对我说的目标是,一定要打破九重壁垒,抵达妄日老人的原本世界,那里才是一切的开始,也是摆脱天地轮回的希望之所在。”
  “他来找我时,在他的感知中,应该已过去了极其漫长的岁月。”
  清素却道:
  “他的双眼像是失去了色彩,我一直在竭尽所能地抚慰他。
  “我能直接在他身上感受到岁月、感受到天地,却唯独感受不到他自己,他像是已经成为了道的一部分,而且还是极其重要的一部分。
  “他告诉我的也不同。”
  李大志忙问:“怎么不同?”
  “他说……这条路错了,前追会遇到壁垒,哪怕他能窥见那个原初世界,能参悟那个原初世界,理解三千大道之外的大道,甚至去领悟混沌海的基础大道,却也无法越过这原初世界。
  “原初世界已经被妄日毁灭了,从道的层面。
  “妄日为了开启天地轮回做了很多很多事,扼杀了所有的一。
  “他在不断溯反岁月去找寻真相的过程中,每次天地轮回都能遇到一个穿越者,而后亲眼看着这个穿越者被妄日老人摆弄棋局一步步绞杀。
  “一个穿越者就代表着一次天地的反击,就代表着三千大道一起酝酿出的那种可能性,但妄日老人总能轻松击败这些穿越者,每次都是用轻描淡写的方式。
  “他还说,现在天地坟场中的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灵不灵的存在,很多都是一个天地轮回中的穿越者。
  “只有亲眼看到了,才能体会到那四百二十九次绝望是多么的绝望。
  “他在过去填满了自己,已经走到了所有大道的顶点,用了无数岁月、无数办法去悟道,甚至曾将自己切割成数万块埋藏在各个时代,吸纳完了大道后自行归一……这种极端手段都采取过了。
  “但他现在明白了一个道理。
  “他在框架中,跳的出去岁月,却跳不出妄日的影子,到处都是妄日……”
  清素一口气说完,轻轻叹息,目中噙满眼泪。
  她低声问:“掌门,用什么办法可以阻止他吗?他不让我告诉任何人这些,我背着他告诉了,他怕大家为他担心,可……这般下去,他又能得到什么?”
  李大志苦笑:“我如果能阻止他,现在必然会阻止了,他都没找过我。他对你还说什么了吗?”
  “他说,他要去未来找寻……”
  “我知道,”牧宁宁忙道,“他来过我这后,我就赶紧喊上她们过来了。”
  “他找到什么了?”
  “什么也没找到。”
  “啊?”李大志心都提到了嗓子尖。
  牧宁宁叹了口气:“最初他神情有些不对劲,说话的顺序也是混乱的,嘴里总是念叨着框架二字,然后就在我身侧睡了,睡了一个多月后醒过来,才算恢复正常。”
  她快声解释:
  “师兄说,过去是树干,未来是树枝,树干通常只有一条,已发生的无法更改,不然现世就会崩坏,但未来是发散的,可能存在不同的可能性。
  “他就在找寻未来不同的可能性。
  “然后,站得越高,看的越清楚,问题也就越简单,而越简单的问题越无法解决。
  “从原初世界破灭的那一刻开始,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个轮回,在妄日精心编织的规则下重复着开辟、繁盛、衰弱、终结这四个过程,妄日还会让终结提前,确保每次能提取更多的天地本源之力。
  “本源之力的来源就是真灵,真灵消逝时绽放的光亮。
  “他还说,我们都处于这个框架中,只有打破框架,才能抵达真实,才能窥见大道本貌,进而开辟出一个新世界。
  “原初世界、四百三十次轮回、新世界,这三者才是平行的,而我们现在就陷在了中间的阶段,打不破、也寻不到出去的办法。”
  李大志问:“那他有没有说,如果不打破,后续是什么?”
  “是妄日的新世界,”牧宁宁解释道,“妄日设置的这个轮回,在抵达岁月终点时,所有的大道会重组。”
  “那听他的不就好了?”
  “代价是,所有生灵都要被抹去,只留下印记,然后这个印记可以在新世界中,与其他真灵结合,成为新的生灵。”
  牧宁宁低声道:
  “而新世界,就是原初世界那一级的存在,这四百三十次天地轮回就成了妄日开天计划的一环。
  “一切都是精妙无比的算计,哪怕妄日最终着急了,提前千年揭秘,也无法改变这些,框架就在这,凡人不可能捏着自己的鼻子把自己提起来。
  “妄日定下的未来,是被限制死的,因为要扼杀所有可能性,才能确保遁去的一是外来的穿越者,从而引来他与您。”
  瑶池道:“陛下已抵达如此道境,距离妄日也不远了,既是毫无所得,也当放弃才是。”
  “他总觉得,有遁去的一。”
  清素道:
  “我们来寻掌门,便是为了解决此事,还请掌门出面,想办法劝说他一句。
  “现如今,只有掌门您能让他放下执念了。”
  “执念、执念,都说是执念了。”
  李大志叹了口气:
  “这事我知道了,我想办法联络下妄日,他还真给我留下了一点锦囊妙计,你们三个也别太担心,回去修行自在就是。
  “平安不断尝试,是为了救苦救难拯救苍生,你们是他的挂念也是他的家眷,可别他费劲千辛万苦做到了,回头一看,你们三个因为忧虑害了病痛。”
  牧宁宁苦笑:“我们整日无忧无虑的,爹您不必担心。”
  “去吧,我就不留你们吃饭了,回头我让两个姨母做些好吃的给你们送去。”
  三女又叮嘱几句,想请李大志多上上心,而后一同离去,同归天庭。
  她们要继续商量对策。
  也就三女刚走,李大志桌上的镇纸发出点点光亮,摇身一变,化作了李平安的身形。
  李平安苦笑了声:“坏了,让她们担心了。”
  李大志紧紧皱眉,打量着李平安当前的模样,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

那片星海·大结局
  李平安此刻……
  上半身穿着白衬衫,下半身是牛仔裤加白球鞋,还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留着穿越前才有的平头。
  李大志欲言又止,目光一时无比复杂。
  三女来之前,李平安刚到,是划开时空回返,当时李平安就是这种打扮。
  李大志只想到了两种可能。
  第一,李平安这是返璞归真了。
  第二,李平安需要用内心的自己,来提醒他是自己,所以用了穿越前的形象,相由心生罢了。
  李大志很快就知晓了,是第二种情况。
  “爸,我好累。”
  李平安低头说着,随手摄来一把椅子,身体瘫坐了下去。
  他们此刻在云上,李大志一直在守着南洲,等李平安回返。
  李平安如今也用上了最后一个锚点。
  这个锚点,是他、是李大志,也是父子二人自始至终的羁绊与牵连。
  李大志苦笑:“傻孩子,何必呢?”
  “但我现在寻到了一丝希望。”
  李平安轻轻啧了声,凭空变出一罐可乐,仰头喝了口,低头哈了口气。
  李平安笑着说:
  “不用担心我,我能从悟道中出来,已经脱离了危险,现在就是让自我从岁月中逐步抽离。
  “最起码,现在如果妄日在我面前,他也不一定能打得过我了。
  “大道皆在我手,而我困于名为父爱的囚笼。
  “以整个有形之界为框架,构建天地轮回,锁死一切可能,我学习、模仿、领悟,所得终究是在这个框架内。
  “出不去、寻不到、探不明。
  “现在倒是死心了,听他的吧,走下去就算了,起码有个保底的不是,起码,我现在已经能护住个几亿生灵……不行最后让大家抽签吧,抽到谁谁活,其他人复生……只能这样了。”
  李大志挠挠头:“你真看开了?”
  “不然,又能怎么办呢?”
  李平安目中满是安然,抬手伸个懒腰的功夫,短发已缓慢生长,长成了长发,束成了道髻。
  李大志仿佛能看到,有无数流光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汇入了自己儿子体内。
  他抬手收起这座仙殿,笑道:“走,爸爸带你去东洲逛逛,你好好跟我聊聊,后面都看到了什么。”
  “也没什么,按照我们之前规划的走下去就好,先天神魔已经不重要,但派出天庭超级战舰猎杀它们,能让后面的事变得简单许多。”
  李平安瘫在椅子上不想动:
  “等我一会儿,大概一两个时辰,我还没完全恢复。
  “我的分身正从各个时空回来,这个异形元神大法我也算修到极致了,嘿嘿。”
  “没问题!小事情!”
  李大志大手一挥:“刚好啊,我也给你汇报下这几年南洲的变化。”
  “嗯?南洲怎么了?我现在没心力探查天道,还要跟天道这边留下的元神重新融合……”
  “没啥大事。”
  李大志拿出一壶仙酿,取来两盘仙果。
  父子二人在这喝酒聊天,倒也是逍遥自在。
  李大志道:“最大的事其实现在正在发生,大概两年前,姬昌挂了。”
  “挂了?姜尚不是在旁边?”
  “嗯,姜尚、闻仲这些人,被圣人暂时收回了法力。”
  李大志耸了耸肩:
  “具体为什么,我也不知,据说是太清圣人出的手,传出消息的是多宝道人。
  “两教对凡俗的影响直接归零,凡俗在按照此前剧本的惯性向前发展。
  “你看下面,我来给你介绍。”
  李大志点出云镜,其内快速划过诸多画面,李平安歪头看着,很快就面露了然。
  姜尚与闻仲等人的法力虽被封禁,但他们自身肉身相比凡人武将还是要强大许多,又有异兽相助,也是不可忽略的力量。
  而太清圣人此前突然出手,应该是跟他去找太清问道有关,太清动手的时间刚好是他离开小道观时。
  李平安不明所以,却觉得此举必有深意。
  无他,他在过去和未来,都只发现了一个太清。
  一个,无论何时何地,都没有变化,似乎代表了某种‘永恒’的太清,而太清也因此成了妄日老人最忌惮的存在,这种忌惮并非作假,且远在鸿钧之上。
  天地在轮回,但太清总是能找到继承上一次轮回记忆的办法。
  李平安也没悟透这到底是为什么。
  不过,李平安现在已经放弃去探索这些,他已经……都试过了,用了对他而言几乎无尽的岁月,单单主元神就经历了不知几个十万年、百万年,而他还曾将自己元神分散成许多小份,去各种可能性上观察。
  观察也会产生一定的影响,但这些影响李平安都用自己领悟出的方法去修正了。
  结果就是徒劳无功。
  李平安看着云镜中的画面,听父亲在旁做介绍,他懵懵然然的神魂开始逐渐清醒,原本沉寂、苦闷、难以正常思索的元神,又开始恢复最基础的逻辑思考能力。
  他其实只能认了。
  所有的锚点都已用了,这些锚点印记都已被磨灭,如果他再继续追寻下去,方法和路径不一定能寻到,自身也会崩溃。
  生灵是有极限的,这是他用极漫长岁月感受得出的结论。
  在李大志的讲述中,南洲发生的故事简单且清晰。
  姬昌年事已高、病死于西岐城,此时帝辛刚刚领兵抵达东夷之地,讨伐东夷诸部落,并想要顺势彻底毁掉姜家在东部各路诸侯的影响力。
  陈塘关的李靖,成为了此次帝辛讨伐东夷各部落的关键人物。
  李靖奉命随驾,隐隐有成为帝辛扶持的‘东部新话事人’的趋势。
  也就在这般时刻,太清突然封禁了阐截两教安插在南洲所有棋子的法力,李靖与火吒也在此列,阐截两教顺势召回大批弟子,仅有截教留在商国的那群文臣武将没有被召回。
  这是太清的谋算,意义未知。
  姬昌一死,姬发顺利登位,成为周国之主。
  而后姬发秣兵历马、操训战车战阵,在短短大半年的时间内,连续击破被商国安排围堵周国的六七家诸侯国。
  大半年前,姬发大败崇侯虎,率大军抵近商人居住的核心区域。
  西面、南面的各路诸侯闻风而来,但姬发听取了军师姜尚的建议,并未贸然出击,而是将这次出兵当做了一次演练,让各路诸侯各自归去,后续等待时机。
  其实姬发此时出击,刚好会中帝辛的圈套。
  姬发刚与北伯侯崇侯虎部交手时,帝辛就已命各路听命于商国的诸侯,在朝歌城外汇聚。
  商军主力在东夷部落不假,但帝辛与商国各大贵族的话事者,也都在东夷部落征战,朝歌城只是一个拥有海量凡人的空壳。
  且商人大多骁勇善战,只要姬发闯入朝歌城附近,必遭各路伏击。
  就凭姬发手中兵力,能攻城略地,却根本无法控制这片区域。
  甚至,帝辛已做好了牺牲部分商国贵族的准备,最好是能借姬发的刀将那些腐朽堕落的贵族清理掉,不然总会有所后患。
  姜尚劝姬发的理由也是这般。
  商非夏,夏时帝王失德、夏人权贵残暴不仁,惹得民怨四起,群起而攻之。
  而今商王虽残暴,却只对各路诸侯、针对商之贵族,商王借残暴之名,欲行中兴大商之事,要讨伐商王,只凭当前的力量远远不足,还会让商人同仇敌忾,必须静待时机。
  姬发由此隐忍了下来。
  正当他要在西岐城外组建防御线,以防帝辛讨伐东夷后调动主力西征,一条消息落在姬发耳中。
  商人大祭,就在三个月后,届时帝辛秘密归朝歌,周王可击之。
  姬发对此颇为忐忑,若非说这话的是姜尚,这位被证实有神灵之能的军师,姬发完全不敢信任。
  姜尚却道:“大王,此事臣不该隐瞒,却因时机未到,未能对大王言说盟军之事……朝歌城内,有先王之密友,若让帝辛消亡东夷,西岐危矣。”
  姬发道:“而今各路诸侯已归家中,调动兵马粮草最少也要七八个月之久。”
  “周之一部,携羌之六部,可直取朝歌!”
  姬发思索三个时辰,姬考惨死后的肢体划过他眼前,他已忘了自己有多少日夜自噩梦中惊醒,而后摔杯明智,命姜尚调动兵马,尽出周之精锐,躲避商人眼线。
  半个月后,周国仅有数十万大军,走岐山小路直奔东方。
  沿途周国大军之异动,已被商人探马所发现,然北伯侯势力蜷缩北部不敢妄动,各路探马的消息传回朝歌城中,却如泥牛入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一张大网,已是悄然张开。
  在东征时连战连胜的帝辛,却并未料到,他这次听信了老臣的建议,回朝歌城过‘大祭’节庆,已是一头撞入了这张大网。
  商人主力,犹在东征,姜家已是不足为虑,接下来帝辛的心腹大患,不过就是西之周国。
  商之中兴,只能建立在诸侯国的流血之上。
  而这个时机,再有三五年便可抵达……
  然后就到了今天。
  商人大祭前日,朝歌城满城张灯结彩,四面城门附近把守的兵卫,机警地扫视着各处路口,一旦出现疾驰的探马,便会有冷箭偷袭。
  从城门至宫门,漫长的街路上,有诸多身影皆在潜藏。
  忽然一声霹雳炸响,一部败兵冲到朝歌城外,言说周军已抵数百里外,异兽成群、战车数千,所向披靡,沿途有十多家大诸侯组成联军,人数不知几何。
  朝歌城顿时大乱,王宫中的帝辛听闻此言勃然大怒。
  不过,帝辛并未自乱阵脚,立刻命费仲等大将组织大军,外出击溃周军。
  是夜,周军长驱直入,周王姬发亲率周国精锐大军组战阵前冲,商军临时组建的大军中有诸多奴隶军,装备不精、意志薄弱,又有歹人自军阵后纵火、高呼周国有数百万大军杀来,商军阵列一触即溃。
  周军战车滚过,步兵阵列冲杀,朝歌城外血流成河。
  商军意图凭城墙固守,然城门不知为何打开,一大股兵卫自城中作乱,四处纵火,宫门亦造冲击,各处城门除却周军精锐抵达的那一面,均被大火覆盖。
  周军杀过城墙,冲入这广阔无边的巨城之中,姬发驾车前冲,神勇不可抵挡!
  而李平安此刻在云镜中看到的,就是商周这不像是决战的决战。
  ……
  姬发闯入朝歌城,这一战其实已经不用打了。
  商人并非没有反抗能力,但商军主力、也就是帝辛统治集团从上到下都在东夷部落呆着,帝辛自己跑回来‘过年’,朝歌城内的各大老贵族突然发难,与周军里应外合。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强攻时间。
  朝歌城本该是帝辛的堡垒,而今却成了帝辛的囚笼。
  云上,神魂已完全归来的李平安不胜唏嘘……
  “此前虽然早有预料,但没想到,帝辛还是败给了这些老贵族。”
  “姬昌提前布局罢了。”
  李大志对此有些不以为然:
  “这背后不过是矛盾的必然爆发,帝辛的步子迈的太大,商国积蓄了千年的问题,他想在二三十年内解决,这可能吗?
  “他提拔一群出身较低的臣子,压制商容等老牌大贵族,这几年其实已是让这些大贵族颇感危机。
  “东伯侯姜家大损,那后续就是西伯侯姬家,等帝辛解决了西伯侯呢?他要解决谁?那必然是拥有太多奴隶、占据了太多耕田、早已成为大商最大奴隶主和地主的各大商之贵族咯。
  “这其实是殊死斗争。
  “以比干为首的王室臣子,是帝辛的基本盘,但这个基本盘还有一个变数存在。”
  “变数?微子启?”
  “不错,就是他,我可是看了几年了。”
  李大志眯眼笑着:
  “这家伙才是姬昌最大的合作伙伴,姜尚就是他们之间联络的信使,当然,姜尚本身十分强横,文韬武略无一不知、无一不擅,军阵粮草也是安排的妥妥当当,确实是个人才。
  “后面也大概不用看了,帝辛没活路,他连这次回返朝歌城,都是被这些老贵族提前埋伏好的棋子给忽悠的。”
  李平安叹道:“改革者多是这般下场。”
  “他确实动了太多大贵族的利益,”李大志伸了个懒腰,“瞧,都不用姬发引军前冲,子启安排的兵马已经开始冲击王宫了。”
  李平安:……
  “要救帝辛吗?”李大志问。
  “不了,尊重,回头给帝辛、姜尚、姬发在天庭留个位置吧,爸你来做这件事。”
  李平安打了个哈欠:
  “我现在就想好好睡一觉。”
  他身上已经恢复成了道袍与长靴,没了被同化之危的他,自身逻辑与思维已尽数回归。
  李平安刚要离开,突然眉心轻轻跳动,皱眉注视着下方。
  李大志问:“咋了?”
  “没事,只是……我回来前,通过天道推算,寻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就是在这个临界点可能会有一丝藏遁的一。”
  李平安简单说着:
  “这种推算接近于算,而不是接近于道,是通过六十四卦反复提炼出的推算手法。
  “但我并不知道,这个临界点会有什么东西。”
  李大志刚要说话,李平安突然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李大志发觉自己竟然完全没办法开口。
  李平安盯着凡尘。
  他在等,等一个,他此前为何不想离开南洲的理由,等一个他在过去、未来苦苦追寻,用自身元神体会了无边无际的孤寂,所得出的那个模糊的结论……
  他算到了,却没算到具体是什么。
  朝歌城的大火愈演愈烈,周军冲入城中,并未大肆掠夺,而是相对克制,直奔王宫方向。
  宫门大火,叛乱的商人杀入此间,帝辛能掌控的军事力量还在城外,被周军冲散,那费仲犹在苦战,帝辛身边的臣子仅有尤浑等几人。
  帝辛大势已去。
  他并未多抱怨什么,相反,他此刻十分平静,平静地注视着越来越近的叛军,看到了叛军将领那熟悉的面孔。
  是商人。
  周为外敌,商为内应,他们不满的只是他这个大王。
  帝辛惨淡一笑,并未多说什么,而是率领数百卫兵直奔宫殿后方的鹿台。
  接下来就是帝辛自焚的经典画面。
  当帝辛的亲信在搭建火架时,尤浑等臣子苦苦哀求,让帝辛想办法逃遁出去,商之大军回返只需数月,就可平定乾坤。
  帝辛却是冷然道:“而今四面皆敌,商人负寡人,但寡人不愿负商人,而今当效仿商汤先祖,火焚自身,以身侍奉于诸神明,使得我大商国运长盛不衰,商王当如是。”
  “大王……”
  帝辛并未多言,转身走向火架,因为鹿台之下已是传来了阵阵杀喊。
  王宫之外还有大批车架来袭。
  帝辛一声感慨,纵身跃入火海,身体随之轰然倒塌。
  见到这般情形的李大志略微皱眉,目中还多是唏嘘感慨,他仔细观察了几年,其实还挺喜欢这个商王,但帝辛想改革却又不对各家大贵族下死手,却是早已酝酿了今日之灾祸。
  大贵族们抓住机会、创造机会,拼死一击,周军巧取大胜,一切已是定局。
  “啊,”李平安突然笑了,笑的那般释然,也是那般讥讽,“我明白了。”
  “明白啥了?”
  “我就是框架。”
  李平安扭头看向李大志,神情很平静,目光也很清澈,嘴边的笑容却无比放松:
  “我是妄日的执念,也就是框架的本身,一切都是为了让我活下去。”
  李大志突然意识到不对:“平安你不要胡思乱想!这不是!”
  “爸,我没事,不用担心,我不是要磨灭自我。”
  李平安轻轻吸了口气:
  “我在过去搜寻,在未来探查,领悟三千大道,掌控天地间一切信息,其实都是走错了路。
  “答案就在现世。
  “因为只有现世才有意义,而妄日想要达成的道果,就是他的儿子生活在现世。
  “那么想要破掉这个框架,只有两条路径,毁灭现世,或者毁灭他儿子。
  “我已明白了破题的路径。”
  他手中突然多了一把宝剑。
  李大志劈手要去抢夺,但他身形突然定格不动,这是岁月与乾坤同时定住了他。
  而李平安宝剑甩去空中、让宝剑直直垂落,身体若一只气泡,被宝剑刺入额头、贯穿胸口、乒然炸碎。
  一抹印记在现世消失不见。
  “平安!”
  李大志瞠目欲裂,嘶声大喊!
  一直在注视此地的四位圣人,三位几乎同时变了面色,唯有太清嘴角露出了淡淡笑意。
  太清左手抬起,摁在胸口,身体悄然炸碎,若灰尘般随风而逝。
  下一瞬!
  李大志突然听到了李平安的叹息声。
  洪荒主天地、三千世界同时震颤,无数生灵心底泛起了不安和恐慌的情绪,天空出现了血雨,但血雨之后又是无边祥瑞。
  一道巨人的虚影似是从大地之中醒来,缓缓站起身,巨人那虚幻的五官在迅速凝实,化作了李平安的身影。
  “爸,我没事。”
  李平安冷静到没有任何情绪的嗓音,在李大志耳旁响起:
  “这本来就是一道选择题,只是被妄日无限复杂化了,唯一的解题方法,妄日早就给了。
  “我跟世界,必须死一个。
  “而我的合道,也就成了解题的路径,我斩灭自身,意识寄存于道则之海,获得永恒与无尽,世界自此解放。
  “而我已死却未死。
  “虽然这条路也是他提前设置好的,但我接受,而且,我努力过了。
  “道,皆归于我。”
  巨人双手缓缓张开。
  下一瞬,数十道金光覆盖在李大志、瑶池、牧宁宁、清素、女魃、云中子、天力老人等等与李平安相熟相知之人身上,他们几乎同时进入了一个七彩斑斓的世界。
  紧随其后,数不清的金光抵达这个世界,各处天地的大地上,无数生灵化作金光飞入此地。
  “此为道则之海,吾为大道之主。”
  李平安嗓音缓缓传来:
  “开天并不必多等时日,自吾斩灭自身,天与地为吾躯而吾为天地魂,立地盘古,皆入超脱。
  “众生寂,大道不可窥。”
  巨人眉心绽出金光,洪荒众生灵皆归于此。
  而后,巨人身体快速膨胀,很快就盖过了整个主天地。
  他张开右手,对前方混沌海缓缓前推,掌心有无数大道奔涌而出,化作锁链、化作绳索,将混沌海各处躲藏的先天神魔瞬间拉来。
  众先天神魔毫无反抗,被巨人掌心直接吸纳、吞噬,巨人身躯再次膨胀。
  唯道永存,有形崩裂。
  而后,巨人转过身来,面向天地坟场,双手作宝环之印。
  有形之界各处响起了阵阵诵经声。
  一座座天地遗骸飞射而来,其上显露出了道道身影,那是残存的天道、以及天道之奴,还有被各自天道锁住的穿越者之魂魄。
  李平安化作的巨人张口吹出能晃动有形之界的微风,诸天地、天道、天奴、变数,瞬息间破碎形体,其内能量被灌入巨人体内。
  忽有斧光自岁月起始点劈砍而来,那是盘古开天地劈出的第五十斧。
  巨人身形不为所动,任由斧头劈砍自身,淡淡金光荡漾而过,那斧印被直接撕碎。
  巨人突然抬手左拳,沿过去之河打出一拳,击溃了四百三十道各有迥异盘古之影,使得盘古无法以开天证超脱,开辟天地终究是为后来者做嫁衣。
  李平安就是这个后来者。
  巨人的目光定向了混沌巨兽,诸混沌巨兽拼命挣扎,这与它们所期待的画面完全不符。
  然而,巨人双脚踩在洪荒天地,并未乱动,只是双手不断捞、击,那些混沌巨兽则像是自己送上来被揍,身体一个个炸碎。
  打破一切有形介,万般从头辟新生。
  打破的过程看似只持续了一阵,实际上在现世的岁月流速中,转眼已过数千年。
  而生灵皆已被隐去道则之海,并没有任何见证。
  除了李大志的‘视角’。
  天地残骸不断飞来,巨人的身躯越来越膨胀,无边无际的金光笼罩整个混沌海,而这个巨人的身体吞噬了最后一块天地后,无边无际的混沌气息朝这巨人涌来。
  它开始吞噬混沌海。
  这个过程持续不知多久,巨人的身体已从虚淡逐渐凝实,内有三千大道不断环绕,似有无数星云诞生、毁灭。
  岁月失去了意义,因为岁月大道已被吞噬。
  李大志愣愣地看着,不知该说什么,他也不知自己的儿子还能不能再回来,而这一切……
  一口打开的石棺出现在远方,其内飞出了一块陆地,这陆地瞬间变得无比巨大,开始自我崩碎、坍塌,带着无边金光飞入巨人体内。
  原初世界,已被吞噬。
  巨人像是吃饱了一般,默默地坐了下来,将它诞生的洪荒主天地当做了坐垫,只是这坐垫尚无法承载他身体的百万分之一。
  巨人思索着、找寻着、等待着。
  它的身体溢出了一点点霞光,身体迅速结茧,而后这茧不断涌动,历经不知多远,也可能只是一瞬,茧自行崩碎。
  “道友……”
  巨人轻声呼唤,三道身影出现在它背后,却是通天教主、元始天尊、女娲圣母。
  他们三者毫无保留,身形一晃化作了三面幡旗,但随着巨人张开右手,三面幡旗也随之融化,圣人与他们的法宝同时为材,凝成了一把与巨人刚好适配的长剑。
  长剑前挥,像是在劈砍着某种无形的屏障,有形之界的边陲出现了浅浅波痕。
  打破了。
  李大志这个‘唯一’的参观者,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打破了。
  但他能感受到,一层壁垒被打破了,巨人向前迈步,大踏步奔涌,身体不断凝实、缓缓缩小,冲到那极速闭合的壁垒前,纵身一跃!
  立体消失,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扁平的一张纸。
  就在这张纸中央,几个线条拼凑出了拳锋的形状,那只蓝色的拳头撕开画纸,打出了无边无际的星辰,巨人闯入了一片漆黑无比的虚空。
  巨人的身体极快延展,其内致密均匀的结构在加速扩散,身体从人形迅速变成了椭圆。
  它膨胀着。
  大道在延展,体内有形物质在疯狂增长,这个‘基底’虚空被赋予了全新的意义。
  爆炸开始了。
  准确来说,巨人炸开了。
  无边无际的星云向外抛射,巨人的嘴角露出了几分微笑。
  致密星云诞生,那就是所谓的宇宙微波背景辐射所揭露的宇宙时刻,星辰开始汇聚,原初黑洞已经在崩塌,虚空被赋予了宏观和微观不同层级的道与理。
  道隐的更加彻底,而理开始赋予新世界存续的基础。
  第一批恒星诞生……
  膨胀在不断加速……
  光被定义,元素开始不断出现……
  过了不知道多久,可能对于李平安的感知而言,只是一瞬,对于旁观者李大志的感知而言,也只是看了一场电影的功夫。
  群星于深空闪耀,星系团已初具规模,一个新的时代已经开启。
  而那巨人,只剩下了淡淡的虚影,在进行最后的编制。
  就在宇宙的正中央,一座大陆被拆分成了九块,被巨人扔向了八个区域,只在居中留下了一片区域。
  随后,缩小成了最初模样的巨人,开始围绕着九块大地编织秩序,将那些被送入道则之海的人们接出,放在九块大地上,抹去了他们关于上个宇宙纪元的记忆。
  历史要他们慢慢去开辟。
  洪荒的概念已不必留存。
  灵气,也就此被保留了下来,一条条灵气通路在宇宙空间蔓延,连同蕴藏了新型灵脉的星球,组成了一条条星路。
  未来的生灵依旧会以人类为主,而在星路之上的人类,依旧可以修行,但他们修行的目标已经从长生成圣,降级成了成仙长寿。
  这就是,降维。
  巨人不知疲倦的忙碌着,一直到他无法支撑,躺倒在了无边无际且无比深邃的黑暗中。
  ‘啊,做到了。’
  ‘破局的点就在我自己身上,不过,也只有前面探寻时的领悟,才有这般完满全功。’
  ‘好累……该歇息了……’
  ‘自此,也算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无愧于此行。’
  巨人慢慢要闭上双眼。
  “平安!平安!”
  李大志的呼唤声突然传来,巨人怔了下,像是想起了什么,低头看向不知为何出现在眼前的父亲。
  此刻,他最先挪走的那几十万人,还在道则之海困着才对。
  这算是他的私心,而九大仙界居中的永生之地,就是为亲友们准备的……
  “爸……我做到了……”
  “你做到个屁啊你做到!你人呢!”
  “嘿,回不去了,”李平安嘿笑了声,巨人的身躯迅速变淡,“开天是这样子的,我要归于大道,也可以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永存了。”
  “你别他妈吓我!”
  李大志突然没绷住,咧嘴哭了出来:
  “你怎么就自说自话把自己斩了……这不是白忙活吗……我就你一个儿子,你孝敬过我吗?你天天的就知道在外面跑,你老婆怎么办,你孩子不管了啊。
  “你夺舍我……夺舍我!对,夺舍了我!”
  “爸,”李平安苦笑着,“外行了,不磨灭自身存在印记,如何能融于大道,又如何能以天地为躯,统合所有力量,这是必要的代价……我不是给你留孙子孙女了吗?他们孝敬你,啊。”
  “你个混蛋!我白养你了!”
  李大志猛吸一口气,一把拽出长剑,低头惨笑:
  “咱爷俩一起来,也就当一起走,爸怕你孤孤单单没人陪,说不定啊,咱俩又穿越了。”
  他提剑就要自斩,李平安连忙招呼,一抹白光就此闪过。
  乒!
  那宝剑直接炸碎,李大志被白光撞的一个踉跄,错愕地看向前方。
  白光凝实,竟是一副白骨。
  妄日老人留下的那具白骨。
  李平安化作的巨人心虚的一笑,道道流光汇入白骨之中,白骨开始长出肌肉、血管、皮肤。
  “开个玩笑,这个后手我妄日爹早就留好了,我只是在他的计划基础上,完成了世界降维,开辟了一个他此前没能构想出来的世界。
  “此前我在苦苦追寻的,其实就是降维创世的新办法,这是他没留下的,他那套方案太老旧了……
  “您不会介意这个玩笑的,对不对?”
  李大志额头挂满黑线。
  他举着剑柄就要砸人,李平安赶紧向后闪躲,父子俩在深空一阵追逐。
  “你个混小子!你给我站住!”
  “哈哈哈哈!爸你刚才哭了是不是!哈哈哈哈!”
  “再说我大义灭亲劈了你!”
  “我可是新超脱者,爸你恐怕不是我对手,不过你比妄日爹要帅多了。”
  “那是……少拿我跟他比!我们是两个爹、不是,两个人!你去给我生六个孙子孙女!平均一个儿媳妇两个!不然今天这事没完!”
  ……
  与此同时。
  与星海世界隔了一层透明虚淡墙壁的混沌海边缘。
  妄日老人愣愣地看着那一前一后追逐的光亮,释然一笑。
  无妄子淡然道:“可以走了吗?”
  “嗯,走吧,无憾了。”
  “你终究还是复活了自己的儿子,用他儿子的魂魄。”
  “他儿子还活着不是吗?我儿子也活了。”
  妄日轻轻叹了口气,背负双手,身形恢复了几分微胖的模样,嘴角带着得意的笑意。
  “现在我可以跟我那些老伙计,讲一讲我的故事了。
  “他们谁能有我这般经历?
  “我穿越了,我儿子也是。”
  【仙父·完】。

完本感言
  松了口气。
  这个结局一直没拿准怎么写,最后还是决定回归最初的构想,写一个‘为了你好’的故事。
  后续有啥想看的人物可以在这里留言,觉得圆满了的就不留言,因为最后篇幅都给了朝歌篇,没办法去描写每个曾登场过的配角。
  三姬和帝辛的故事如果能安排在两百万字前就好了,但当时我规划出了一些差错,想把这段放在最后写,前面专注写李平安的天帝线。
  仙父这本书算是我对‘故事结构’的新尝试。
  总体结果、取得成绩都还不错,连载仙父时,我的作家指数月排名回到过前十,也算超额完成预期。
  仙父自发布开始就伴随着争议,但大部分读者对争议点的源头是模糊的。
  这其实是一次负压练习。
  因为老读者都知道,我成名作就是靠写人设立足,甚至把稳健写成了20年的网文年度关键词,带火了这个流派。
  而仙父的阅读核心共鸣点,不再是单纯的人设,而是……
  父子关系。
  中国式父子关系多种多样,用一个和谐的父子关系去寻找读者共鸣,这本身就是极其冒险的。
  但很有趣不是吗?
  仙父这本书成绩可以更好的写法我最初就知道,后面也可能会用这个模版——直接父子分两界,而不是同一个画面进行描写,父在仙界、子在人界奋斗,父对子庇护、子对父反馈。
  这也是我发布前考虑过更改的套路,因为这样会有更好的成绩反馈。
  但最后几经思虑,还是决定用父子同界同行的写法,因为回到前面这一点——我想探索的共鸣点就是和谐父子关系。
  写完下本书《混仙》后,我就会开始进行更偏商业化的创作,不再轻易冒险搞写作实验。
  毕竟我已经三十出头,必须考虑多赚稿费养老的事了。
  仙父616章写完时,就是一种,这本书已经没有遗憾了的感觉。
  后面就是思考如何大结局突出李平安对父的平和反击,这在创作上其实是十分困难的,也一直写不出来。
  就卡最后这一点。
  拉父子对立的方式太古板也太老套了,与我想通过本作传递的观念完全不同。
  但不拉对立,最后一块的矛盾和冲突又无法建立,这让我一度很苦闷。
  然后灵感爆了……就开始了第三次双开……
  可以辜负身体健康,不能辜负创作灵感!
  科幻末日 修仙主角意外的还不错,刚写四章就双开是不是太冒进了?看眼新书储备库,里面有两本明显更合订阅市场和版权市场的古装大男主文……不能犹豫,犹豫就会后悔,这种反穿、科幻末日、主角修仙的题材难度虽然特别大,写好了上限说不定也挺高的呢?
  开干!
  什么师兄人仙,过去的小甜甜都是牛夫人;
  深渊独行的白色幽灵、仙父的妄日大志,每个作品都要有自己的灵魂!
  双开没资源?无所吊谓,完全感觉不到压力。
  卧槽,新书走势有点吊,没资源都万订了……没有推荐位订阅还在稳定增……诶嘿?这次尝试新点子又切中市场了?
  就很棒,加大润稿量。
  润,都能润,越润越丝滑,哈哈,这个变态的配角还挺好玩……呃,读者该不会怀疑我精神状况吧?
  这真的只是文学创作。
  文学创作出的内容怎么能关联到作者身上呢?
  搞个半人机甲战斗姬,人气好高,嘿嘿嘿,都末日了,肯定要搞个自主战斗纯机械姬,嘿嘿嘿嘿,不错啊。
  写着写着……啊,对,又有灵感了,仙父这边大结局可以更完善,连载够一年了就给它办,妄日的父爱太沉重了,李平安又不能直接喊和宣泄,那样太掉价了,读者已经被我引入了对妄日的共鸣点,最后一定要把故事完成度推上去!
  啪的一下,很快啊,完整大结局写出来了。
  仙父这本书总体来说有一个不足,因为路线选择问题,以朝歌篇为骨架的封神没办法血肉丰满地写出来,必须保证主体故事,也就是仙父这个故事的完成,以三姬 周礼 帝辛为核心的新封神,只能留在后面有机会再搞出血肉了。
  这是一段很棒的创作和自我学习过程。
  天庭那本书的严重失败后,我给自己定下了五年写四本书的规划,努力在尝试新题材、不断去创新的前提下,一步步重新把市场成绩再次推上去。
  仙父成绩比深渊独行进步,混在末日独自成仙成绩比仙父进步,就很不错了。
  以上,大概就是我过去两年半的创作心路历程。
  鞠躬感谢各位读者老爷们的一路陪伴!
  当然,我非常非常希望与各位读者老爷能继续相见!
  新书推荐:《混在末日,独自修仙》!
  我每本书风格都在不断转变,读着不合口味咱就不看,起点现在还是有很多好书藏在角落中等待发掘,后面说不定我又能搞出合读者老爷您口味的书呢!
  ?(′???`)
  ——言归正传。
  2024年8月22日(强行卡一周年的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