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给朕一网打尽(八千字大章)

类别:历史小说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字数:12672更新时间:25/01/15 16:05:13
第八十二章:给朕一网打尽(八千字大章)
  张軏没有骗人,他是真的迈不动步子。
  看着眼前这层层叠叠的金银堆砌在一起,宛如一座金山银山,换做任何人,心里也只有震撼。
  朱勇还在外头揍护卫,打的那护卫嗷嗷叫。
  而张安世此时,心里只有汗颜。
  他原本以为,自个儿靠着自身聪明的头脑,两世为人的远见卓识,做起了船运的买卖,好歹也算是富甲一方,挣了个盆满钵满。
  可到了这儿,他才知道什么叫小巫见大巫。
  又可见那些不道德的买卖,到底有多挣钱。
  这真比抢钱还狠啊。
  张安世终于开始恢复了冷静,认真地想了想,却是道:“不对,你们在此守着,先不要奏报宫中,所有人都留在原地。大哥我得走一趟……”
  说罢,张安世一溜烟的,便气喘吁吁地出发。
  不过他也不傻,在这风口浪尖的时候,安全还是要有所顾虑的,他抽调了丘松跟着自己,而丘松身上背着一个火药包。
  这一路,张安世直奔东宫。
  只不过这个时候,张安世才知道,姐夫一早出门了,奉皇帝之命,去户部巡查去了。
  张安世便寻到了自己的姐姐太子妃张氏。
  张氏正陪着朱瞻基玩耍。
  朱瞻基骑着木马,得意洋洋。
  张安世没理他,径直看着张氏道:“请阿姐立即让姐夫回来,我有大事要奏报。”
  张氏瞥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道:“你能有什么事?不是说,陛下让你好生的去胡俨师傅那继续读书吗?怎么又游手好闲了?”
  张安世只好道:“胡公说我已学有所成,什么什么学富五车,他已没有什么可教授我的了,所以我算是出师啦。”
  这种话,张氏自是不信的,便皱眉道:“这是什么胡话!”
  张安世也是很无语,便尴尬地道:“我也觉得他好像是在骗我,可我没有证据。”
  张氏倒没有继续往这上头继续追问,则道:“你又遇到了什么难事,非要让你姐夫回来?”
  张安世连忙道:“不是难事,是天大的喜事,所以才一定要教姐夫赶紧回来才好。”
  张氏又皱着眉头,将信将疑的样子。
  张安世便很小心地左右张望,好像很神秘的样子,似乎害怕被人听了去。
  只是这寝殿里,除了张安世,便只有张氏和朱瞻基。
  可张安世还是上前去,小心地凑在张氏的耳畔低声陈述。
  这举动,看得朱瞻基眼睛都直了,带着几分恼意道:“阿舅,我不是外人。”
  当然,张安世现在有要紧事,自是没心思逗弄这小子的。
  这头,张氏听罢,也压根没功夫理朱瞻基,她先是蹙眉,而后神情越来越凝重起来。
  “当真?”
  “真的不能再真了。”张安世一脸认真的神情,信誓旦旦地道:“我见状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姐夫,这事儿……得姐夫去报喜。”
  张氏这时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轻轻踱步,顿了顿便道:“你干得好,可见你是有良心的,其他的不论,咱们张家人,就是得有良心。来人……来人……”
  于是张氏命了一个宦官,火速的去请太子回来。
  随即张氏嘱咐张安世道:“报喜只让你姐夫去,可是跟着你一道干这事的人,功劳不小,报功的时候,先紧着他们。他们跟着你拼命,就是大功劳,你不能忘记他们,若是只晓得使唤人,却不尽心想着人家,以后谁还肯帮衬着咱们?皇帝还不差饿兵呢,你得知道这个理。”
  张安世道:“啊……这……阿姐说的有理,我也一直都是这样干的,我们张家不干那等过河拆桥的事。”
  很快,朱高炽便被叫了回来。
  他这几日情绪有点不对,东宫的人都认为是和遇刺有关。
  不过当着张安世的面,他却勉强笑起来,亲和地道:“安世,出了什么事?”
  张安世道:“姐夫,我听说……”
  “其实没有多大的事。”朱高炽道:“你别误信外间传言的那样紧张,本宫的事,你别惦记着,只要你自个儿能安安稳稳的,我也就放心了。”
  说罢,他摸了摸张安世的脑袋,很是温和地道:“本宫几乎是看着你长大的,晓得你心性本善,只是行事太急躁一些,你要长大了,以后做事,要瞻前顾后。就说本宫这几日在各部,就听不少大臣颇有怨言,说你带人将良善百姓人家的庄子都炸了,固然这件事,父皇没有见怪,可非议四起,终为不妥。”
  张安世一下子就听出了重点,忙道:“姐夫说的是那姓沈的人家?”
  朱高炽脸上一下子显得担忧起来,道:“怎么,你还炸了其他人家?”
  要是仔细看,朱高炽的脸色是蜡黄的,甚至身子下意识的打了个激灵。
  张安世忙摇头道:“没,没有,可是姐夫,这姓沈的不是好东西啊,此人无恶不作,真是坏透了。”
  朱高炽听到张安世这么说,显然放心了几分,便又微笑道:“你年纪还小,如何能分辨的出是非善恶?不要被人蒙蔽了。这姓沈的人家,声誉一样极好,本宫也打探过了,这人家乃是地方望族,诗书传家,平日里也乐善好施,声誉极好。”
  张安世冷哼了一声,道:“声誉极好,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家业!”
  朱高炽便下意识地道:“他家有数千亩土地,想来足以应付开销。”
  张安世道:“数千亩土地,要多少年才能攒下数十上百万两银子,甚至比这还多的财富?”
  朱高炽一呆。
  要知道明初的时候银价较高,数千亩土地,产出是比较固定的,哪怕是年年丰收,只怕不吃不喝,一百辈子也不可能积攒这么多的银子。
  朱高炽心里显然已经动摇了,难以置信地道:“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张安世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姐夫……这些银子,就在栖霞寺码头的库房里,我亲眼见了的。”
  朱高炽听罢,瞠目结舌,随即开始肃然起来:“既然如此,那么……这其中就大有文章了。”
  “正是。”张安世道:“所以我才想姐夫前去宫中报喜……不,是去奏报这件事。”
  朱高炽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接着深深地看了张安世一眼,道:“当真确凿吗?”
  “我拿人头做保。”
  “你现在回那库房去。”朱高炽脸色凝重道:“本宫这就入宫觐见。”
  朱高炽虽然宽厚,却也绝不是一个傻子,有些事一点即通,这个时候是绝不能有任何迟疑的,必须立即去见他的父皇才行。
  张安世则应了下来,二人一齐出了东宫,各奔东西。
  …………
  紫禁城里。
  此时尚在正午。
  朱棣正坐在御案跟前,有一搭没一搭地翻阅奏疏。
  其实他对这些奏疏不甚有耐心。
  他更喜欢戎马半生的时光,不过……他已是皇帝了,无论如何,也要耐着性子治理天下。
  很快,亦失哈就发现了朱棣的脸色极不好看。
  却见朱棣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最终,朱棣终于怒气冲冲地将奏疏丢在了御案,怒道:“岂有此理,这些人……倒还不肯罢休了?”
  丢下的这份奏疏,乃是都察院御史刘让的奏疏,所奏的还是张安世会同京城三凶的劣迹,尤其是对炮轰沈家庄的事大加挞伐一番。
  今日不只一个都察院御史,实际上上弹劾奏疏的御史不少。
  只有这个刘让,言辞最为激烈,几乎等于是指着朱棣的鼻子骂人了。
  亦失哈小心翼翼地去帮朱棣捡奏疏。
  朱棣大怒道:“不要捡,此等悖逆君父之言,还要供起来吗?”
  亦失哈道:“陛下,您消消气,不必为了一个御史,而伤了圣体。”
  朱棣冷笑道:“召阁臣,召这刘让来见!”
  亦失哈皱眉。
  他知道朱棣的脾气,显然这是想要将人直接叫到御前来骂一顿了。
  若是其他人还好,骂了也就骂了,消气之后,自然事情也就过去。
  偏偏许多文臣……脾气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想当初太祖高皇帝的时候,杀了多少大臣,又有多少人剥皮充草!可即便是如此,到了太祖高皇帝晚年的时候,一个南北榜案,太祖高皇帝提出了对科举进士为何全是南人问题的质疑。
  结果,立即被考官们顶了回去。
  朱元璋还不甘心,但还是给考官们留了一点面子,要求他们重新阅卷,增录北方人入仕。。
  可人家照样还是不把他朱元璋当一回事,结果倒是添加了几个北方人,只是……录取的人,故意挑选的是那些试卷文理不佳,并有犯禁忌之语的北方读书人。
  摆明着就是给太祖高皇帝难看。
  对付太祖高皇帝是如此,当今陛下固然也是一个狠人,可显然在某些大臣眼里,又算个鸟?
  人家要的是清名。
  而在乎清名之人,尤以翰林院喝都察院的大臣为多,这个刘让敢这样不客气的弹劾,显然早就想好了硬刚的。
  到时……
  亦失哈叹息了一声,却还是乖乖应名,点了头:“奴婢遵旨。”
  不久之后,文渊阁诸学士,会同那都察院御史刘让入见。
  朱棣一直憋着气呢,阴沉着脸,当下就骂:“入你娘,你这是要离间朕与勋臣吗?”
  解缙、杨荣、胡广三人,其实大抵是知道情况的,甚至连奏疏,他们也提前见过,当然知道陛下骂的是什么。
  只是朱棣的嘴巴太臭,让他们很是无语。
  刘让却是神情自若,施施然地站出来道:“陛下,臣乃具实禀奏,仗义执言,陛下何以口出此言。”
  朱棣脸抽了抽,心里的火气更盛了了几分,恼怒地瞪着他道:“此奏报捕风捉影,不过是你想博清名罢了。”
  刘让则是振振有词地道:“陛下此言实在诛心。臣安于职守,即便不得陛下嘉勉,也断不该受此申饬。若是陛下认为臣所言不实,大可以继续命有司彻查。可据臣所查,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
  他顿了顿,接着道:“沈家庄被袭,损失惨重,而沈家乃是积善之家,人所共知,难道这些,陛下也可以忽视吗?陛下认为沈家可疑,这当然没有问题……陛下乾坤独断,臣子们自是奉旨行事即可。”
  “可陛下下旨之后,有司……也即刑部会同了都察院,也确实核实了,核实的结果,陛下自然也知晓,那么……臣的这份弹劾奏疏,又何错之有?这样的良善人家,平白受难,而真凶逍遥法外,臣斗胆想问,若是不对勋臣予以约束,王法和纲纪何存?”
  他说的大义凛然。
  满肚子火气的朱棣,居然一时被怼得哑口无言了。
  正在朱棣词穷的这个时候,刘让继续有理有据地道:“不只如此,臣在上弹劾奏疏之前,还生恐事情有误,所以亲自询问过相关人等,得出来的结论都是一样,那沈家的沈静,在地方上济弱扶倾、博施济众,实乃我大明一等一的善人义士,连他都蒙此劫难,有冤屈也无处伸张,这天下百姓,要寒心到何等的地步啊。“
  说罢,刘让更咽,匍匐在地道:“若陛下认为臣所言不对,大可以斧钺加身,治臣大不敬之罪,臣也自当引颈受戮。只是还请陛下以苍生百姓为念,以大明江山为重,似沈家这样的事,再不能,也再不可发生了。”
  朱棣:“……”
  听完这一大段话,朱棣其实已经气的咬牙切齿了,可这时候,他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这事儿,他确实不占理。
  他还是有些糊涂了,就该息事宁人,不该叫这家伙来对质的。
  结果反而是朱棣骑虎难下了。
  刘让则又道:“若陛下认为臣所言不错,那么就该下旨,捉拿京城三凶,还有那张安世,该明正典刑,还沈家一个公道。至于成国公府、荣国公府、淇国公府管教无方,也该予以训诫,陛下,臣还有一言,斗胆进上……”
  顿了顿,刘让深吸一口气,便道:“历来大治天下,圣君仁主大多任用贤人……”
  朱棣却是冷冷地看他,打断道:“谁是贤人?”
  刘让道:“自是读圣贤书之人。”
  朱棣道:“朕用什么人,也用你管?”
  “倘若陛下依旧亲近勋臣,宠溺京城三凶那样的人……任他们随意欺凌沈家那样的良善百姓,臣身为大臣,职责所在,岂可不言?”
  朱棣咬着牙根,一时无言。
  他又想起,这事儿自己不占理,现在被人拿来大做文章。
  刘让的一番话,其实颇得文渊阁大学士们的认同的,尤其是解缙,此时解缙不由得对刘让刮目相看。
  经此一日的奏对,只怕不久之后,这刘让就要名声大噪了。
  却就在此时,亦失哈匆匆入殿,低声道:“陛下,太子殿下觐见。”
  朱棣听罢,便道:“宣进来。”
  近来他对太子的印象改观不少,不过今日他心情烦躁,颇为后悔自己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所以脸色依旧不好看。
  须臾功夫,朱高炽便拖着肥胖的身子入殿,朝朱棣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
  朱棣朝他颔首:“太子今日不是该在户部观政吗?“
  “儿臣有一事禀奏,因为事情紧急,是以……”
  朱棣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朱高炽顿了顿,看了一眼解缙三人,又看见了刘让。
  对于刘让,他是比较熟悉的,事实上,朱高炽早就听说刘让官声很好,是个仗义敢言之人。
  不过现在,朱高炽没心思理会这个,却是斟酌了片刻道:“儿臣会同张安世、京城三……不,是朱勇、张軏、丘松人等,查到一处库房。”
  朱棣听到又是那几个家伙,脸色有些尴尬。
  那几个家伙,刚刚才被人抓到了把柄呢,好嘛,这又是折腾出了什么事?
  只见朱棣道:“库房,什么库房?”
  朱高炽直接就道:“库房之中,满是金银,不下数十万两,甚至更多……现在张安世几个,正在尽心点验。”
  朱棣先是一愣,随即就来了精神,眼里放出了精光。
  “谁家的?”
  “沈静。”
  “沈静是谁?”朱棣有些迷糊。
  “正是那沈家庄的主人。”
  此言一出,殿中鸦雀无声。
  刘让脸色一变,不过他很有涵养,却依旧默不作声。
  朱棣则是整个人霍然而起,道:“沈家庄?那沈家庄……哪里来的这么多金银?”
  朱高炽道:“所以臣才觉得奇怪。”
  朱棣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狠狠地瞪着刘让:“你这鸟御史,还有那刑部,不是已经核实过了吗?说这沈家……家里只有良田数千亩,耕读传家?朕来问你,这些银子,从何而来?”
  刘让是见过世面的,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栽赃陷害:“陛下,会不会有人构陷沈家?”
  朱棣冷笑地看着他:“好啊,还有人拿这么多的银子来构陷他沈家?这姓沈的真是好大的脸,既自称是草民,却还有人舍得下这样的血本。”
  刘让有些急了:“是非曲直……自有分教,臣以为这里头透着蹊跷……”
  朱棣面若寒霜:“当然有蹊跷,区区一个百姓,如何能来这么大一笔的财富呢?事有反常即为妖。朕命有司彻查,可这些……你们为何不曾查出底细?”
  刘让道:“臣等秉公……”
  “好一个秉公!”朱棣嘲弄地看着他道:“这件事,朕还就彻查到底,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说谎。”
  刘让先是有些慌乱,不过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他认为自己是绝不会有错的,这一定是有人背后捣鬼,于是道:“那么就恳请陛下,再命有司彻查。”
  朱棣冷冷看他:“朕还该让你们查吗?”
  刘让振振有词道:“若非有司,如何能让真相大白天下!”
  朱棣不客气地道:“朕亲自来查,今日一个人都别想走,朕去刑部,调取所有都宗卷,非要水落石出不可。”
  …………
  谁也不曾想到,在市井之间传的沸沸扬扬的沈家庄案,今儿竟是闹得更大了。
  各部堂本来按部就班,突闻陛下竟率文渊阁大学士,会同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三司人等,抵达了刑部。
  刑部部堂里,新任的刑部尚书吕震忙率部堂上下官吏接驾。
  这吕震在靖难不久之后,就向朱棣投降,在靖难之中,也立下了功劳,进入南京城之后,朱棣认为刑部乃是要害部堂,于是便让吕震在刑部,先任侍郎,新晋不久之后,擢升尚书。
  不过吕震显然能力一般,平日里部堂里的事,大多还需部堂中的佐官们指点。
  今日见陛下来此,要亲审沈家庄一案,倒是有些慌了。
  既已定案的案子,突然要重审,这不就证明刑部这边没把事办好吗?
  他忐忑不安地迎了朱棣进入部堂,朱棣却黑着脸,没理他。
  朱棣当下,先命人道:“三件事!”
  他沉着脸道:“第一件,命刑部堂官去那查抄出来的仓库,清点大致的数目,立即来报。”
  “第二件,命人拿沈静人等归案,送至朕前听审。”
  “第三件,取此前的卷宗,送朕案前。”
  朱棣习惯了军令如山,因而谁也不敢怠慢。
  不多时,那沈静便被人捉了来。
  沈静乖乖交代之后,便被张安世三人送回了庄子,反正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张安世倒是不担心他逃跑。
  而这沈静已是吓坏了,心知事情可能闹大,预感到要出事,还真是想着收拾一些细软逃之夭夭呢!
  可是这天下之大,如何有他容身之地?
  不等他谋划往哪里去,捉他的人便来了。
  此时,这沈静一进来,便立即号啕大哭起来,哭泣着道:“冤枉,冤枉啊……”
  朱棣冷着脸,却是取了卷宗,一面低头看,一面道:“这有司都说你是大善人,是吗?”
  沈静只是瑟瑟发抖。
  朱棣抬头,狠狠地瞪着沈静,开口道:“是刑部哪一个人核实的?站出来说话!”
  一个刑部主事神色慌张地站了出来:“是……是臣……”
  朱棣道:“既是你核实,你能对此负责吗?”
  听了朱棣的话,刑部主事品味出了这事诡异。
  他抬头,却看到站在一旁的都察院御史刘让,便道:“当时是臣与刘御史一道去查,过程之中,刘御史说……此乃良人,不要苛责他。”
  听了那朱棣如箭一般的目光便落在了刘让的身上。
  刘让气不打一出来,好啊,现在责任推卸到他的身上了。
  不过这刘让倒是硬气的很:“臣说过这些话,可是臣与他们核查时,确实秉公而行,不曾徇私枉法,臣之所言,句句属实,敢用乌纱担保。”
  朱棣低头继续看卷宗,却是淡淡道:“不必用乌纱,用人头吧。”
  说罢,朱棣又看那沈静,冷声道:“朕再问你一遍,你便是传闻中的沈善人?”
  沈静此时整个人都惶恐万分,磕磕巴巴地道:“是……是……”
  “你为何是沈善人?”
  “草民……草民乐善好施……平日里修桥补路,灾年的时候,救济百姓……这……这才得此薄名……”
  朱棣冷笑道:“和卷宗里说的一模一样,这样说来,你真是良善百姓了。”
  随即,朱棣继续低头看卷宗。
  不久之后,张安世几个人便会同刑部的人到了。
  张安世几个入堂行礼。
  朱棣瞪了这几个家伙一眼,冷冷的没有回应。
  朱棣问随来的刑部官吏:“库房的银钱,确定属实吗?”
  那带队的堂官道:“属实。”
  朱棣道:“有银大抵多少?”
  堂官如实道:“承恩伯他们搜到了库房里的一个账簿,账簿上的数字,应该和里头的金银差不多,有银……有银一百二十一万两上下。”
  此言一出,就犹如一声雷鸣,满堂皆惊。
  连朱棣都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
  此时,殿里居然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一百二十万两……
  只怕这已超出了殿中绝大多数人贫瘠的想象力了。
  朱棣眼睛开始发红。
  继而,这虎目中似开始滚烫……发热。
  终于,他像是想要再一次确认一般,道“多少?”
  “百二十万两……”
  朱棣的胡子抖了抖。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才道:“百二十万两……百二十万两……百二十万两……是如何攒出来的?朕在北平王府时,节衣缩食,皇考赐田万亩,还有各种赏赐,以及亲王俸禄,只怕北平王府上上下下数辈子不吃不喝,也攒不下这么多银子来……”
  “可区区一个百姓,平日里还乐善好施,专干损己利人之事……他耕读传家……耕读传家……能攒来这么多的银子……”
  朱棣吃惊得,连说话都开始含糊不清了。
  这不是朱棣没有定力,而是这事过于匪夷所思,也过于震撼。
  不说是他,就是解缙几个,也早已是一个个惊得嘴巴都有些合不拢了。
  刘让更是骇然,他依旧还是不相信,虽然方才太子奏报的时候,他觉得是搞鬼,而刑部这边亲自去点验,他还是觉得不可能。
  “陛下,这里头……这里头只怕有蹊跷……”刘让慌忙道:“臣以为……以为……这很荒唐,一百二十万两,又不是宝钞,世上哪有……哪有……”
  其实这个时候,刘让还拼命地想要辩解,可他说话也开始磕磕巴巴起来,因为内心的深处,他突然觉得……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可能这是真的?
  那刑部堂官则在此时道:“陛下,臣若非亲眼所见,也不敢如此禀奏。”
  是啊,皇帝就坐镇在此,这么大的案子,吸引了这么多人的关注,谁敢在这上头弄虚作假,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朱棣闭上了眼睛,慢慢的呼吸终于变得均匀。
  随即,虎目猛张,却是死死地盯在了沈静的身上。
  朱棣沉声道:“你来说,今日不说清楚,仔细你的皮!”
  沈静脸色惨然,他已吓瘫在地上,半天说不出话了。
  “陛下……”刘让这时真有些慌了:“会不会是……是有人为了构陷良民……”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看向张安世。
  张安世的脸上平静,而心里已经入你娘了。
  朱棣眼角的余光扫过刘让,冷声道:“是吗?卿家这样说来,是要状告张安世构陷良人?刘让……你可知道,诬告者,反坐!”
  刘让向来以强硬著称,人们称颂他为刚直御史,他自己也以魏征为楷模,朱棣若是不威胁他,倒也罢了,这么一威胁,他反而正气凛然。
  于是他道:“孰优孰劣,天下谁人不知张安世和京城三凶的名声,还需臣来抹黑吗?倒是这沈家……确实是大善人,不知多少人倾慕,臣以自己的见识,自然做出如上推断。”
  这个时候……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道:“是……是我家的……是我家的……草民万死,陛下饶命。”
  说话的人,是沈静。
  刘让:“……”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沈静。
  沈静面如死灰,此时已是万念俱焚。
  其实他已经清楚,现在皇帝御审,事情已经闹大了,此事闹到这个地步,沈家其实是任何事都无法隐匿了。
  若想咬着牙死也不松口,不过是让自己多受一些皮肉之苦而已。
  而眼前这皇帝,显然也不是一个善茬,那是平时的时候对谁都还算宽容,哪怕碰到几个蹬鼻子上脸的也能忍受,可一旦惹毛了,那也是血流成河,能抹掉你整个家族所有在这个世上所有印迹的狠人。
  朱棣此时精神一振。
  “你自称草民,这些银子从何而来?”
  “我……我做买卖……草民是做买卖……”沈静哭丧着脸。
  朱棣哈哈大笑:“做买卖,世上有这样的好买卖吗?”
  沈静不言。
  朱棣却在这个时候,显得气定神闲了,只是接下来他的话,却让所有人都头皮发麻起来。
  他风轻云淡地对身边的宦官亦失哈道:“速命纪纲,火速往沈家,将其男女老幼,并同他的同族诸人,统统拿下,一个不要遗漏,朕自有处置。”
  亦失哈躬身应诺,接着便碎步而去。
  “……”
  沈静只觉得五雷轰顶,一下子瘫了,可又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突然爆发出了嚎哭:“陛下……陛下……草民……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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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章:满门抄斩(七千字大章)
  朱棣反而在这个时候显得和颜悦色,笑道:“你不必急着说,朕也不急,你尽管哭便是。”
  沈静的哭声倒是戛然而止了。
  就好像一个人回光返照一样,沈静在这一刻,居然出奇的冷静下来。
  他吐字清晰地道:“做的……乃是倒卖粮食的买卖。”
  朱棣不吭声。
  粮商……显然不是什么大罪,毕竟这王法里可没有不许卖粮这一条。
  沈静继续道:“往往某处发生了灾情,草民……草民就会通过关系……”
  朱棣好奇道:“什么关系?”
  “草民乃是江南世族,颇有一些根基,同窗、师生……同乡……的关系都可用。”
  朱棣面露冷色,却是没再吭声。
  于是沈静接着道:“寻到了关系,与地方上的人约定之后,便将大量的粮食,送至受灾的州县,以十倍、百倍的价格……售卖……”
  此言一出,只听一声闷响,那刘让一头栽倒。
  刘让直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随即才清醒一些,于是又赶紧爬起来,立即道:“不对,不对,给灾区运粮,绝不是大罪,这是缓解灾情……有功无过。”
  他急了。
  朱棣却依旧笑而不语。
  沈静却是哭丧着脸,像死了娘一样。
  对他来说,晚说不如早说,因为已经无法藏匿了。
  他哭丧着脸,如实道:“想要将粮食十倍、百倍的售出,就必须得确保灾民缺粮,若是不缺粮,如何能售卖出如此的高价?”
  “所以往往要买通人,禁绝其他的粮船,而朝廷的赈灾粮,也要尽力缓发,缓发的赈济粮,还可计入其他的损耗。”
  朱棣的脸色已经骤变,他搭在案上的手肘,禁不住震了震。
  只见沈静继续道:“只有人饿了,身边有人饿死了,那些走投无路的百姓,才会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家底掏出来,才会争先恐后的拿出家里最后一个铜板买粮,先饿死没银子的,此后饿死银子少的,再之后……”
  刘让已经身如筛糠,他眼眶一片通红,其实已经彻底的急眼了。
  只见刘让抖着手,指着沈静大骂:“你胡说什么,你胡说什么,你可知道,你胡乱说这些话的后果?你是不是有什么冤屈,是不是有人逼迫你这样说的……”
  沈静则是整个人匍匐在地,他此时其实格外的冷静,不冷静也不成啊,家里到底能死几口人,就看他现在了。
  他按捺住满心的惊惧,磕头如捣蒜道:“刘让……我是知道,此前他与刑部的人有来过,与我还叙了旧情,原来是他的高祖,曾与我的曾祖乃是同窗,当时我们喝了水酒,几杯酒下肚,他便口称我无罪,定会为我讨还公道,还说……到时他一定要弹劾张安世人等………”
  刘让打了个趔趄,后退了两步,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沈静。
  听了沈静的话,朱棣倒是笑了,却是道:“靠这个,就挣来了一百二十万两纹银?”
  朱棣已经不在乎刘让说了什么了,他现在只想知道他想知道的。
  沈静现在可谓老实之极,他颤声道:“其他的买卖也有,这是数代经营的买卖……”
  朱棣挑眉道:“太祖高皇帝时也有?”
  沈静如实道:“那时行事很小心,不过……父亲在的时候,确实也干过一些。”
  朱棣倒是有一件事比较好奇,便道:“可是为何四乡八里之人,都称你为善人?”
  沈静便道:“草民……确实修桥补路,还兴办了几处学堂,周济了不少读书人,若是遇到方圆十里,无人拾捡的尸骨残骸,也会教人收拾一下,送去义庄安葬……”
  朱棣道:“不曾想,你竟还真有善心?”
  沈静战战兢兢地道:“干这样事的人,都有善心,不然每日睡不踏实……”
  听到这里,朱棣终于又站了起来,四顾左右,道:“今日卿等都在,怎么说?”
  真相大白,水落石出。
  此时,朱棣的目光落在一个人身上,道:“张安世。”
  张安世便上前道:”臣在。”
  朱棣道:“说说吧,当初你为何要炸沈家庄?”
  张安世一脸迟疑地道:“真话还是假话?”
  朱棣只吐出两个字:“真话。”
  张安世道:“事情是这样的,臣在船运商行那儿,其实也打听到了沈家的一些事,只是没有证据。只是臣觉得事关重大,所以赶紧禀告了臣的姐夫……”
  朱高炽一愣,诧异地看着张安世。
  张安世继续道:“姐夫听说之后,也忧心忡忡。说要查,只怕不容易,这沈家人经营了这么久都没有败露,怎么可能轻易查出什么来呢?只是事关重大,所以只能行非常之事,那么……索性就将事闹大,闹的越大越好,闹的越大,就有越多人关注!“
  “于是……臣便斗胆,直接将沈家的庄子炸了。当然,这里头也有朱勇、张軏、丘松的功劳,他们不辞劳苦……“
  听到这里,朱棣便摆摆手:”好了,朕知道怎么回事了。”
  朱棣随即目光就落在了刘让的身上:“张安世说,他这样干,就是知道你们这些人尸位素餐,知道你们会包庇沈家,看来你没有教张安世失望啊,你果然是这样的人。”
  这话可谓是讽刺意味十足!
  刘让脸色铁青,却是再也无从辩驳,期期艾艾地道:“是臣失察……请陛下治臣失察之罪……”
  却见朱棣勃然大怒,猛地抄起了公案上的石笔架,朝刘让砸去。
  啪……
  这石笔架不偏不倚,正中刘让的面颊,刘让吃痛,捂着脸,啊呀一声惨呼,很快,他的面颊便肿得老高。
  朱棣咬牙切齿地道:“只是失察吗?只是你所谓的失察,害死了多少百姓?因为你的失察,朝廷的赈济粮食,非但不能救人,反而肥了不知多少官吏。”
  “你不是平日里都说仗义执言吗?不是成日将苍生天下放在嘴边吗?这个时候,你竟和朕说失察?倘若别人,说不定可以失察,但你这嘴里都是圣贤书的人,如何能配得上失察二字!”
  刘让惶恐万分,忙是匍匐在地,捂着脸道:“臣……臣……”
  还不等他说下去,朱棣便冷冷地道:“看来到了现在,你还不知如何悔改,可见灾民的惨状,在你心里算不得什么!这样也好,来人,捉刘家人等,上下老幼,男子流放琼州为军奴,女子充教坊司,让他全家都尝一尝寻常百姓的苦头,教他们生生世世都翻不得身!”
  刘让听罢,猛地打了个激灵,急道:“此臣之罪,陛下何以祸及妻儿?”
  朱棣神色不变地道:“你风光得意的时候,你的妻儿不也跟着你沾光?如今因为你所谓的失察,害死了多少人,更遑论朕若是信了你的奸言,这张安世几个,岂不也因你的诬告而受害?”
  “你只想着自己的家人受了无妄之灾,为何就不想想,因为有你这样狗一般的人,又有多少人受害呢?”
  说到这里,朱棣再不想跟这样的人多费唇舌,沉声下令道:“来人,拿下去,此人先别急着杀,先送诏狱慢慢惩治。”
  刘让听罢,已觉得自己脑袋有些昏沉,他本还想说饶命,只是话未出口,便被人毫不客气地拖拽了出去。
  殿中鸦雀无声。
  朱棣则又道:“至于这沈静……朕念他还算老实,平日里也算做过一些善事,对自己的罪责,还算是供认不讳,那么……就从轻发落吧。”
  朱棣顿了顿,便道:“就不要灭他三族了,诛他全家老幼吧,其本人……凌迟!”
  沈静听到这里,脸上直接白得毫无血色,一头栽了下去,人已昏死。
  朱棣又特意补上一句:“查抄他家,一个铜板都不能遗漏。”
  …………
  其实朱棣很愤怒。
  他所愤怒的是,居然有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干这等事。
  更可怖的是,这沈家干了这么多年,他竟是现在才知道。
  若不是这一次闹得极大,只怕他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
  亏的他还没日殚精竭虑,想着如何赈济,原来干的都是无用功啊!
  只一个沈家,就让他赈济的百般手段统统破功。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过亦失哈却知道,朱棣越愤怒,表面上却是平静,只是这个时候,往往都缄默不言,偶尔嘴角抽一抽,不过大多时候都是木着脸。
  若是再细心总结,大抵就是,如果陛下突然对他客客气气,连他给陛下斟一杯茶,陛下都说一声辛苦,那么肯定陛下已经想杀人了。
  而若是陛下将人家的娘挂在嘴边,今日入这个,明日入那个,也不说陛下这是心情不错吧,至少在身边伺候的时候,是不担心的,说明陛下心情尚可。
  现在亦失哈就斟了一杯茶,小心翼翼地奉上。
  朱棣此时已摆驾回了宫,坐在了刚刚修葺的文楼里,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后,朝亦失哈道:“你辛苦了。”
  亦失哈的心顿时就提起来了,忙谨慎地道:“奴婢……应当的。”
  朱棣将茶盏放下,却是道:“张安世几个在干什么?”
  亦失哈小心翼翼地道:“要不,奴婢去问问?”
  朱棣颔首。
  亦失哈忙出了文楼,等了足足小半时辰,才气喘吁吁地赶回来,道:“陛下,锦衣卫那儿……快马来报,说是张安世带着朱勇、张軏、丘松三人,自御审之后,就卷了铺盖,要住在那栖霞寺的库房里。”
  “啊……”朱棣本来刚刚端起茶盏,一听这话,一脸诧异,手一抖,茶水便泼溅出来,好在这是半个时辰前亦失哈奉上来的茶水,早已凉了。
  可亦失哈却是色变,忙是诚惶诚恐地道:“奴婢万死。”
  说罢,要上前给朱棣擦拭。
  朱棣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便道:“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亦失哈如实道“是有人去问过,而且许多人都去问了,先是五城兵马司,后来是应天府,还有北镇抚司……他们说……这库房,谁也不让出入,说这是查抄的贼赃,谁来查抄,他们也不放心,外头人都坏透了,说除了陛下,这库房谁也不许进出。”
  朱棣:“……”
  这倒是把朱棣搞得有点整不会了。
  可片刻之后,朱棣便忍不住道:“入他娘的,这群家伙……成日干此等四六不着调的事。”
  亦失哈一听,便晓得陛下的心情好了不少,悄悄舒了口气,便趁热打铁道:“他们虽然不懂事,不过倒是真心实意……”
  “当然真心实意。”朱棣道:“那张安世,除了爱胡闹,爱造谣生事之外,其他的都还好。”
  说着,朱棣站了起来,踱了几步,才又道:“娘的,若是让他们这样守下去,有司还怎么查抄?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亦失哈道:“要不,陛下命一亲信心腹之人……”
  朱棣道:“罢了,朕要亲自走一趟。”
  朱棣像雄鹰,是不愿困居于宫中的,在他心中,宫中就好像一个大囚笼。
  说干就干。
  朱棣轻车简从,只带了一队护卫,先至夫子庙码头登船。
  这里的船现在几乎都挂着黑旗了。
  只是要登船的时候,却被船夫赶了下去:“去买票,去买票,凭票登船。”
  朱棣一时无言,回头看护卫。
  护卫吓了一跳,忙是顺着那船夫的意思,往码头的一处小楼里去。
  紧接着,便拿了十几张票来。
  这票倒是有模有样,拇指般大,上头还记了编号。
  朱棣皱眉:“付钱不就成了,整这些虚头巴脑的。”
  那买票的护卫只好低声道:“陛下,卑下去问过了,说是钱票要分离,船夫手上不能过钱,为的就是防止船夫贪墨截留。所以卖票那边收钱,船夫这边收票,再根据票售卖出的数目,就可计算出登船的乘客,如此一来……就不必担心有人上下其手,贪渎船运商行的银子了。”
  听了护卫的话,朱棣细细一思量,再垂头看了看手头上的票号,不由眼中一亮。
  于是他禁不住道:“有趣,有趣,朕竟是没有想到这一层,能想出这个主意的人,朕真想将他的脑袋锯开来看看。”
  护卫便道:“陛下,听闻这是武安侯的买卖……”
  朱棣只是微笑不语,拿着票号,便登船去了。
  等船抵达了栖霞寺的渡口。
  朱棣几个上岸,随即便来到了不远处的库房。
  远远的……便看到三个少年在库房外头守着。
  朱勇正提着一根狼牙棒子,耀武扬威一般,来回走动,眼眸警惕地看着一切想要靠近的人。
  张軏手中的则是一柄刀,似乎穷极无聊,此时正耍着刀,虎虎生风。
  只有丘松原地站着,一动不动,就像木桩子一样。
  可若是仔细去看,就会发现丘松的杀伤力其实是最大的。
  呃……他的脖子上,正挂着一串的炸药包,当然,并非是磨盘那么大的火药包,大抵是盘子这么大。
  朱棣看了,心说好家伙。
  以至于朱棣驻足,一时也不敢靠近。
  那个孩子有点傻,连朱棣也不保证这家伙会不会突然见人来,就做出什么过激反应。
  所以还是先知会一声才好。
  亦失哈会意,匆匆先上去告知。
  这三个少年闻讯,居然第一反应不是来见驾,而是立即鬼叫:“大哥,大哥……陛下来啦,陛下来啦……”
  朱棣不禁无语,朕微服而来,你他娘的鬼叫什么。
  于是再忍不下去地大跨步上前。
  朱勇和张軏拉扯着丘松,这才来见驾。
  “参见陛下。”
  朱棣瞪他们一眼:“你们在此做什么?”
  朱勇道:“守库房啊。”
  朱棣道:“你们闲的没事干了吗?”
  张軏先是很耿直地道:“可不就是闲的没事干。”
  说完,张軏就觉得失言了,马上又噤声。
  朱棣本来见了这三个家伙,心里刚刚升起一丝暖意,此刻却已荡然无存。
  不知怎么的,看了这三个家伙,就想手痒着想揍呢。
  朱棣沉着脸道:“朕命你们去胡卿家那儿读书,怎的不去了?”
  丘松这时挺着胸脯骄傲地道:“胡师傅说俺们已经出师啦,这天底下再没有人比咱们学问厉害了。”
  朱棣咬了后牙根,终究还是勉强挤出了点笑容:“张安世在何处?”
  “大哥?”朱勇似乎生怕其他人说错话似的,立即抢答:“大哥在库房里头读书呢,大哥说,不,大哥读书可认真了,他教导我们说,虽然他已学有所成,可是不能骄傲自满,学问是自己的事,正所谓学海无涯苦作舟……”
  朱棣瞪着眼睛:“滚一边去。”
  “噢。”朱勇很识趣地提着狼牙棒子,让出道来。
  朱棣迈着大步到了库房,亦失哈小跑着去开了门。
  等朱棣进入了这库房里,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任何人进入这里,见到这么多的金银,绝对大吃一惊,哪怕是朱棣……也不例外。
  尤其是这个时候,库房里点了几盏油灯。
  这油灯的光亮折射在满库房的金属上,令这里的金银熠熠生辉,炫目的让朱棣眼睛挪不开。
  “该死的沈家!”朱棣心里不禁痛骂。
  可随即,朱棣突然觉得很踏实。
  因为……这银子好像是他的了。
  朱棣努力地将目光从这些金银上头移开,随即便看到一个少年,此时凑着油灯那儿,手里捧着书,腰身坐的笔直,双目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书,纹丝不动。
  在金银的映照之下,少年神采奕奕地露出了自己的侧脸,剑眉星目,丰姿奇秀,给人一种高贵清华之感。
  朱棣一时失神。
  随即……忍不住骂道:“别装了,你以为朕不知你张安世是何等样人。”
  张安世:“……”
  他合上书,旋身,一副惊讶的样子:“呀,陛下怎的来了,陛下来此,臣不能远迎,实在万死。”
  虽然被戳破。
  不过演戏要演全套,这才是演员的自我修养,哪怕是这个时候,张安世还是恪守着自己的职业道德。
  张安世放下书,匆匆来见礼。
  朱棣斜眼看他,却是不吱声。
  张安世也不尴尬,道:“陛下,臣方才确实是在看书。”
  “嗯。”
  “臣觉得读书实在太有用了,读书能明理,读书能明志……”
  “噢。”
  “陛下是不是身子不适,要不……臣帮忙看看。”
  朱棣大手一挥,跨步至张安世方才落座的地方坐下,眼角的余光,看到库房的一边,当真有四个铺盖卷在角落,随即又看案头上,竟是一部《春秋》。
  朱棣道:“你还看春秋?”
  这话显然是不信的。
  张安世道:“随便看看的。”
  朱棣没有继续这话题,而是指着这库房中的金银:“这就是朕要查抄的金银?”
  “正是。”张安世道:“这金银,分毫都没有减少,臣给陛下在此看着呢,就怕有人打主意,现在的人都太坏了,臣在想,臣这做兄弟……不,臣这做亲戚的,若是不给陛下在此盯着,陛下在宫中,只怕也不放心。”
  朱棣的脸色缓和了很多,整个人也随和了起来,道:“来,坐下说话。”
  “噢。”张安世也没有客套,便搬了个小箱子,欠身落座。
  这时,朱棣朝亦失哈使了个眼色。
  亦失哈会意,连忙告退出去。
  油灯照耀着朱棣渐渐变得愁眉不展的脸,只见朱棣忧心忡忡地道:“沈家的事,你说实话,你是如何得知的?”
  既然朱棣都这样问了,张安世这时候倒不敢隐瞒了,便道:“陛下,兄弟船业现在有船千艘,船夫一千七百人,如今开拓了七十多个渡口的业务。这些渡口遍布南京、扬州、苏州、松江、镇江一带,可谓遍布了半个江东之地了。”
  张安世顿了顿,又接着道:“每日运载的商贾,还有乘客,不下十万人,这么多的人,南来北往,人多嘴杂!这人多嘴杂有人多嘴杂的坏处,却也有人多嘴杂的好处。有些消息……臣会灵通一些。尤其是涉及到了买卖上的事,哪个地方纱布价格涨了一些,哪个地方买卖不好做,大抵都略知一二。”
  朱棣一愣,随即露出讶异之色,不由道:“想不到,这船运还有如此的功效。”
  细细一想,朱棣便也了然,晓得张安世此言非虚,于是感慨道:“这么说来,这船业又有一桩好处。此番若不是你,沈静这样的人,还不知要逍遥法外到何时。”
  张安世便笑着道:“这是他运气不好,恰好撞到了我,当然,这自然也是因为陛下有大气运,如若不然……臣也不会察觉。”
  朱棣懒得纠正张安世的屁话,却是感慨道:“只是连朕都没有想到,他们竟有这样的胆子。”
  张安世道:“陛下……人都有贪欲,为了暴利,总会有人践踏纲纪和国法。就算是太祖高皇帝在的时候,如此严厉,也无法一扫这些虫豸,所以陛下无需自责。”
  朱棣道:“话是这样说,可他娘的朕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不过还好发现的早,如若不然,这些金银,岂不落入了他们的口袋?无论如何,这一次你是大功一件。”
  张安世连忙道:“臣没有功劳,其实真正出力的,还是朱勇他们,他们此番,可谓是竭尽全力,连臣都佩服他们。”
  朱棣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么就一并给你们赏赐。”
  张安世心下自然兴高采烈,喜滋滋地道:“臣……”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
  朱棣便道:“赐你一万两银子,朱勇、张軏、丘松三人,赐银五千两。”
  张安世:“……”
  朱棣道:“怎么,你不满意?”
  张安世摇头:“不敢,只是臣觉得……陛下还是拿着银子去赈济百姓吧,臣几个,暂时不缺银子。”
  朱棣气鼓鼓地道:“你谢绝恩赏,就是对朕的赏赐不满意。”
  张安世拨浪鼓似的摇头:“不不不,臣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朱棣却是脸色凝重地站了起来,背着手踱了几步,便道:“不过……朕确实该好好的赏你们,原本是想,你们年纪还小,难免恃宠而骄,可经历了这一次,朕倒觉得你们很晓事。”
  朱棣顿了顿,显然有些拿不准主意,口里道:“朕该赏你们一点什么好呢?”
  张安世心里已乐开了花,但是该谦虚还是要摆出谦虚的样子的,于是面上恭恭敬敬地道:“陛下实在太客气了,我张安世没别的本事,可谓是才疏学浅,将来要学的还多着呢,要不陛下就别赏了吧。”
  朱棣凝视着他,似乎心里在猜测,这家伙的话到底几分是真的,又有几分是假的。
  倒是张安世突的道:“对了,陛下,这里有搜抄出来的沈家账目,不只在这一处库房有金银,而且……还有几处仓库,存储着他们预备高价售出的粮食……以及一些地产,请陛下先过目……”
  朱棣顿时抖擞了精神:“取来朕看看,再给你论功行赏。”
  听说还有粮食,朱棣的眼里放光。
  ………………
  三千字章节好像少了一点,大家看的也不过瘾,所以今天开始,虽然依然还是一万五千字,但是分为两章来发。
  一天一万五千字是一个作者的极限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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