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一网打尽

类别:历史小说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字数:11693更新时间:25/01/15 16:05:13
第一百五十九章:一网打尽
  朱棣听到欢声雷动四字,面上带着隐隐的怒气。
  不过他语气竟还显得轻松:“是吗?对此,你如何看?”
  纪纲微微低垂着头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朱棣瞥了纪纲一眼:“谁是沛公?”
  纪纲道:“臣不敢说。”
  朱棣道:“朕赦你无罪。”
  “许是安南侯张安世,许是太子殿下,许是……”说到这里,纪纲抬头看了朱棣一眼。
  朱棣道:“许是朕,对吧?”
  纪纲道:“臣万死!”
  朱棣道:“若是你,伱会怎么做?”
  “一网打尽。”
  朱棣笑了:“一网打尽?”
  “是。”纪纲道:“陛下入主南京城,当初又有多少人对陛下不敬,可杀一杀,不就太平了。太祖高皇帝在的时候,对于这样的事,也绝不会心慈手软。”
  朱棣道:“如何做到一网打尽呢?”
  “臣会去彻查。”
  朱棣站了起来,他背着手,转过身,抬头看着墙上的匾额,那匾额上书着《敬天法祖》四字。
  朱棣沉吟道:“去吧。”
  纪纲无声地告退。
  等纪纲出去,亦失哈徐步进来,躬身道:“陛下,该用膳了。”
  朱棣背对着亦失哈,道:“他的话,你听见了吧?”
  亦失哈道:“奴婢都听见了。”
  “你又怎么看?”
  “奴婢以为,纪指挥使说对了一半。”
  朱棣回头,看亦失哈一眼:“嗯?”
  亦失哈道:“对待心怀叵测之徒,一网打尽是对的。”
  “可哪里错了?”
  亦失哈道:“一旦一网打尽,难免锦衣卫会大行其道,从此泛滥,一发不可收拾。所以方才纪指挥使说,太祖皇帝在的时候,无法容忍这样的事,可后头……太祖高皇帝做的一件事,他没有说。”
  朱棣笑了笑:“是吗,什么事?”
  亦失哈道:“此后太祖高皇帝也清楚,锦衣卫已经权势过大,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于是又于一网打尽之后,裁撤了锦衣卫。”
  朱棣深深地看着亦失哈:“你希望朕此后裁撤锦衣卫?”
  亦失哈摇头:“奴婢以为……未必要裁撤,锦衣卫不可或缺,只是……”
  不等亦失哈把话说下去,朱棣便道:“朕明白你的意思了……”
  朱棣缓缓坐下,道:“朕自认……朕登基以来,国家也算是四海承平,比那建文的时候不知好了多少倍,可为何总有人对朕不服气呢?”
  亦失哈这时没有作答,这超出了他能探讨的范畴了,而他很懂分寸。
  朱棣却在此时突然转了话锋,笑了笑道:“张安世居然又鼓捣了买卖?这个家伙……现在鬼鬼祟祟的,倒和某个人一样。”
  亦失哈下意识的道:“某个人?”
  朱棣顿时神色变了变,冷冷道:“你以为朕不知道吗?”
  “这……”
  “你也应该知道了吧?”
  “这……奴婢……”亦失哈苦笑道:“有些事,奴婢也不敢说,请陛下见谅。”
  “娘的,这只鼬鼠,有本事别让朕亲手逮着,不然扒了他的皮。”朱棣怒气冲冲地道。
  亦失哈当没听到这句话。
  …………
  张安世时刻关注着钱庄的动向,信用要建立起来,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可是要摧毁,却不过是一朝夕的事。
  偶尔,他还是会抽空去瞧一瞧自己的姐姐。
  这一次见太子妃张氏的时候,却见朱瞻基一脸委屈地跪坐在地上,低着脑袋,大气不敢出。
  张氏气势汹汹的样子。
  张安世立即道:“阿姐,这是咋了,他还是一个孩子啊!有什么事,不可以好好地说?阿姐,你别训斥他,我看着心疼。”
  “还有你!”张氏瞪着张安世:“平日里你教他什么,成日污言秽语,要嘛就成了精一样,见了人便巧言令色,哪里有半分皇亲国戚和皇孙的样子。”
  张安世此时啥也不说了。
  乖乖地跪坐在朱瞻基的身边,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张氏沉着脸道:“真是一丘之貉,将来别人见了,不知怎样笑话,以后不许做鬼脸,不许巧言令色,更不许口出污秽之词。”
  “知道了。”张安世和朱瞻基异口同声道。
  张氏便又默默地低头继续做刺绣。
  张安世和朱瞻基则像木雕一样,纹丝不动。
  等过了小半时辰,张氏才轻声道:“出去玩吧。”
  二人如蒙大赦,连忙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等到了殿外头,张安世摸着朱瞻基的脑袋道:“你看看你,又闯祸了,害我还挨了一顿训。你干了啥?”
  朱瞻基道:“我骂了教授我的师傅。”
  张安世道:“你如何骂的?”
  “我说入他娘。”
  张安世叹息道:“你呀你,有些话是不能说出来的,要讲礼貌,知道吗?”
  朱瞻基委屈地道:“我……我……”
  “你为何骂他?”
  “他说阿舅不好。”
  张安世打了个激灵:“咦?骂的好啊,痛快!瞻基啊,你有良心了,阿舅很欣慰。我们张家……真是祖坟冒了青烟,才出你这样的外孙。”
  朱瞻基道:“我可以说阿舅不好,可他不能说,他说了,我便很生气。”
  张安世感动得要流下泪来了:“有盼头了,有盼头了,有外甥如此,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说罢,亲昵地将他抱了起来,狠狠地亲了两口,才又问道:“你那师傅咋说?”
  朱瞻基道:“他气得要昏死过去,然后就嚎啕大哭,又念什么斯文扫地,还要拿起戒尺来,又放下。又说奇耻大辱,想上吊自尽,几个宦官拦住他,他就不死了,却闹到了母妃这里!”
  “我晓得他不会自尽的,他就是故意要闹起来,好教母妃收拾我。”
  张安世赞赏道:“你真是聪明,阿舅没有白心疼你。”
  “阿舅,他们为什么说你不好?”
  张安世叹息了一声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时候人太优秀,难免要被人妒忌的。”
  朱瞻基低头,很是纠结的样子:“阿舅优秀在哪里?”
  张安世道:“浑身都很优秀,要不要阿舅给你看我这肱二头肌,你看了就晓得优秀在哪里了。”
  张安世说罢,要屡起袖子来。
  朱瞻基喃喃道:“可我瞧师傅们咬牙切齿的样子,我虽然听了很生气,但是也觉得他们可能是对的。”
  张安世心里想,可不能让那些腐儒将他可爱的外甥教坏了,于是便放弃了展示肱二头肌的想法。
  接着便语重心长地道:“瞻基啊,你想想看,他们若真有本事,为何陛下只让他们来教书,而不让他们真正去实干呢?这是为什么?”
  朱瞻基张大了好奇的大眼睛道:“为什么?”
  张安世便道:“就是因为他们除了一张嘴之外,一无是处啊。”
  “当然,我没有诋毁教书先生的意思,绝大多数教书先生还是好的,为人师表嘛,可他们不一样,他们首先是朝廷大臣,其次才是教书先生。这做官做成了教书匠,这样的人,还能有什么好?”
  朱瞻基若有所思地点着头道:“阿舅的意思是……”
  张安世耐心地道:“你不能看一个人说什么,而是要看一个人平日里做什么。就比如啊舅,为了咱们大明操碎了心,立下这么多功劳。可他们呢?每日清闲,动动嘴皮子,说几句之乎者也,却成日说这个,骂那个。可你教这样的人去做事,他们却是手无缚鸡之力,这样的人……能有什么本事?”
  朱瞻基认真地想了想道:“阿舅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张安世道:“你再想想,太祖高皇帝是靠什么得天下,是靠这些教书匠吗?你的皇爷爷,又是靠什么得天下,还是这些教书匠吗?这些人,名为翰林,或为学士,或为侍读、侍讲,看着很清贵,可百姓的民脂民膏供养他们,他们除了读书,又有什么用?”
  “男儿大丈夫,若是活成这个样子,实在可怜,可偏偏他们还沾沾自喜,自以为是,竟连阿舅这样的人才也看不顺眼。”
  朱瞻基道:“我懂啦。”
  “你懂了什么?”
  朱瞻基道:“百无一用是书生。”
  张安世道:“也不能这样说,书生也有许多有本事的,阿舅这个人为人公道,绝不一棒子打死一群人。”
  朱瞻基却是很认真地道:“我的几个师傅都百无一用。”
  张安世欢快地笑道:“难怪阿舅每日朝思暮想的都是你,好外甥。”
  朱瞻基却突的问:“阿舅,你为何没有想那徐家小姐。”
  张安世:“……”
  “阿舅咋不说话啦?”
  他能说什么?这是他能跟一个小娃娃讨论的问题吗?
  张安世无语的道:“你听谁说的?”
  “外头都说,你是宝哥哥,徐家小姐是林妹妹,我也不知谁传出来的。”
  张安世只能道:“你年纪还小,不要去窥测这等事,等你长大一些,就晓得了。”
  朱瞻基懵懂地看着他,而后低头继续思索。
  …………
  每一日,空空都主动下山来化缘。
  他拿着木钵,到达集市的时候,一家又一家地走过去。
  他还是无法理解,为啥明明寺里这么有钱,可姚师傅对于化缘的事却很是热衷。
  当然,上一次是姚师傅带着他下山,其他时候,却是和几个沙弥一起。
  空空有时想笑,他是不会跑的,他已习惯了在这寺里的生活,姚师傅太多心了。
  每一次到达集市的时候,他都有一种新的感悟。
  这里的繁华,是一点一滴的累积起来的。
  在他这佛门弟子的眼里看来,这里的人大多粗俗,每一个人只在乎明日能不能多赚几个铜板。
  可有趣的是,恰恰在这里……人们做着公平的买卖,一点一滴地累积着自己的财富。
  集市里的许多店家,都习惯了这么一个和尚。
  因而,不需他开口的时候,就有人给他两个铜板打发他出去。
  他也不喜不怒,化缘……确实磨炼心性。
  它能将你曾经的骄傲、自尊,慢慢地消磨掉。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全新的自己。
  有时空空甚至已经忘记了曾经的自己,只有一刹那之间,他想起什么。
  终究有一点东西,是放不下的。
  尤其每一次经过钱庄的时候,他都会驻足。
  驻足地站在钱庄的门口。
  见到一个个百姓扶老携幼地进去。
  绝大多数人……是第一次来。
  他们的脸上满是褶皱,肤色黝黑,衣衫也不体面,面上是惊慌和怯弱。
  可出来的时候,不少人是带着笑的。
  那种惊喜的声音,低声地诉说着:“竟真的肯借贷……有了这三百文钱……这下就好了,今年能熬过去了。今年开冬,若是徭役的时间短,去油坊打个短工,亦或者来年……多产一些粮,就可还债。这三百文,一年下来,也不过多还十二文,咱们有救了。”
  那种喜极而泣的声音,还有低声的嘀咕,总能钻进空空的耳朵里。
  空空觉得这声音,格外的悦耳。
  甚至……联合钱庄很快……在边上,开了一家联合米铺,卖的多是一些陈米和黄米,价格低廉,挂出的乃是平价米的招牌。
  听说……因为今年是灾年,有些地方,米家上涨,这联合钱庄背后的商行,开出这家米铺,就免得有人借贷了钱之后,大量人购米,造成米价暴涨。
  于是……不少人贷了钱,转身便入了这铺子,而后背着一袋米出来。
  空空只站在这里发呆,他一言不发,总是在这个时候,虽是身边行人如织,他却有一种寂若无人入定状态。
  世间到底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呢?
  什么是有德,什么是失德呢?
  这无数的念头,纷沓而来,他佛心乱了。
  经常和他一起下山的一个小沙弥总是取笑他,说他想从钱庄里讨来施舍,叫他不要滋生这样的妄念。
  空空也只是一笑,置若罔闻。
  就这么好几日,上山,下山,入寺,出寺。
  姚广孝见他近几日神色不对,便叫了他来道:“你又有妄念了。”
  空空道:“师傅,我分不出对错了。”
  姚广孝苦笑道:“佛在人心,对错也在人心,人不需去分对错,只要相信自己是对的,那么便是对的。出家人不能打诳语,所以……所以你若是出家人,首先骗不过的就是自己。”
  空空道:“因为骗不过自己,所以心更加乱了。”
  姚广孝道:“你有心结。”
  空空重重叹了口气。
  姚广孝道:“若是有了心魔,这说明你还有俗事未了,只能寄望于你有朝一日,能和这些一刀两断。还有……这几日……你化缘得来的钱,比前日少了一半,空空啊,你不能如此下去啊,化缘是我们僧人的看家本领,若是连看家本领都丢了,那么我们有什么面目去见佛祖呢?”
  空空浑浑噩噩的点头应下。
  只听姚广孝接着道:“今日下山,你要振作精神,你记住一句话:心无外物,化缘方能成正果。”
  “是。”
  于是空空又下了山。
  他到了集市。
  身边的沙弥道:“听闻那边图书馆,有许多的读书人,他们钱多,我们若是能从他们那得一些施舍便好了。”
  空空便往图书馆那儿去。
  却见这里虽是图书馆的外围,却有三三两两的读书人,或在道旁,或在草地上的长椅上闲聊。
  空空上前,见几个读书人正凑在林荫之下高声说着闲话。
  这个道:“那位陈继大先生,当真是博古通今,他那一番话,真是令人醐醍灌顶啊!”
  “是啊,商行害民……百姓们迟早要遭殃,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张安世又封了侯爵,可见当今圣上,依旧还被他蒙骗,如此与民争利,这大明国祚……哎……”
  “也只有陈继先生敢说这样的话,他仗义执言,不惜惹怒圣上,也要揭露时弊,可谓铁骨铮铮,真教人钦佩。”
  ”听闻他现在授课,每日总有数百读书人去。“
  有人压低声音道:“当今圣上,不如建文远甚。”
  “嘘,慎言,慎言,有人来了隔墙有耳。”
  空空听了这些话,又迷茫了。
  他上前,没有取出木钵,而是道:“几位施主,那陈继……是何人?”
  “陈先生乃是当初的兵部右侍郎……谁不敬仰,你打听做什么?”
  空空道:“他说的这些,有如此多人吹捧吗?”
  “这是当然。”
  空空却是脸色惨然,好像一下子,自己的脑袋空了。
  他无法理解,匪夷所思。
  为何是这样……
  “那陈继……平日在哪里授课?”
  “在夫子庙那儿……怎么,你这和尚也要听?”
  “刘兄,我瞧此人古怪,还是走了吧。”
  几个读书人,便匆忙而去。
  空空还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他咬着唇,唇要咬破了,殷红的血流出来。
  随来的沙弥上前来:“师兄,师兄……”
  空空恍然,回过神来,而后看一眼自己的师弟,却一下子将木钵丢给了沙弥,道:“我有心魔,骗不过自己,我有一桩尘世的事未了……”
  说罢,拔腿便跑,一下子没了踪影。
  只留下几个小沙弥,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空空如也的木钵。
  ………………
  武楼。
  朱棣滔滔不绝地和徐辉祖讲解着安南之战。
  他眉飞色舞,不免有几分飘飘然:“瞧见了吗?我们老啦,现在这些年轻人,和我们不同了。将来这些小辈,只怕要青出于蓝,哎……”
  徐辉祖道:“陛下不要谬赞他们,免得他们将来不知天高地厚。”
  朱棣笑着道:“哈哈,你当真将他们几个,当自己的子侄爱护了。朕看……其实你是将某个家伙……真当自己的子侄吧。”
  徐辉祖没有上朱棣的圈套,依旧是荣辱不惊的样子:“长辈爱护小辈,本就是理所应当。”
  朱棣讨了个没趣:“你呀,就是太木讷了,不解风情,难怪处处和朕作对。”
  徐辉祖却移开话题道:“陛下,臣赴北平的事。”
  “不必急于一时。”朱棣道:“多住几日吧!这一去,却不知道几时能见。”
  徐辉祖点头。
  就在此时,亦失哈疾步进来,甚是焦急地道:“陛下,陛下……”
  朱棣第一次见亦失哈如此失态的样子:“何事?”
  “姚师傅求见。”
  朱棣冷冷道:“姚师傅求见,你这般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因为姚师傅他……也慌慌张张……”
  朱棣倒吸一口凉气。
  这世上能让姚广孝失态的事,那么一定是天要塌下来了。
  他立即正襟危坐:“快宣。”
  片刻之后,姚广孝进来,长跪在地:“臣万死。”
  朱棣大惊:“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
  姚广孝道:“空空……出逃了。”
  朱棣挑眉:“哪一个空空?”
  姚广孝自嘴里蹦出三个字:“朱允炆!”
  此言一出,朱棣和徐辉祖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朱允炆的事天下知道的人不多,也只有和殿里的,再加一个张安世几兄弟知道罢了。
  姚广孝道:“这些时日,臣见朱允炆已渐渐安于现状,所以对他没有防范,臣一向看人颇准,因而这一次草率了,竟以为……他当真能安分,谁曾想……棋差一着,竟被这个小子骗了。”
  姚广孝的失态可想而知。
  这一次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算计了人心一辈子,结果居然被朱允炆给忽悠瘸了,这家伙……竟是跑了。
  朱棣低着眉,不发一语。
  姚广孝道:“此人……身份过于敏感,一旦……他跑了去,若是有什么异心,又被某些别有所图的人利用,那么……难免要生出弥天大祸,即便以陛下之能,要灭他不过弹指一挥之间,可若因此而引发兵灾,便是臣万死之罪。”
  朱棣道:“派锦衣卫,立即搜寻。”
  姚广孝苦笑道:“现在决不能让人知道朱允炆还活着,也绝不能让人知道他已出逃,如若不然……恐有不测。”
  朱棣道:“你的意思是……只能我们几个寻找?”
  “张安世、朱勇,还有张軏几个人可用。”姚广孝道:“除此之外,让锦衣卫去搜寻这体貌差不多的僧人……其他的事,必须臣等来料理。最好谁都不要惊动,陛下……臣万死,请陛下……”
  朱棣摆摆手道:“天还没塌下来呢,你平日可比朕遇事要稳重,你我君臣相得,朕无论如何也怪不到你的头上。”
  说着,朱棣又道:“速将那几个小子给朕招来吧,不……让他们与朕几个在大明门附近会合,入他娘的,朕终究还是妇人之仁了,真要怪,就怪朕,是朕一念之差,留下了这么一个祸患。”
  说罢,众人分头行事。
  不久,张安世便带着几个兄弟,在大明门附近与朱棣会合。
  张安世一见朱棣便咧嘴乐:“陛下今日竟有如此雅兴,不知……”
  朱棣大骂:“别笑了,入他娘的,有人要造反。”
  张安世一听,退后一步,与朱勇、张軏并肩站着,小心地观察四周,确定自己安全,才长长松了口气。
  朱棣道:“路上说。”
  过了一会儿……
  却有人飞马而来。
  为首的竟是纪纲。
  纪纲也穿着一身便装,下马,道:“陛下,找到了,只是……此人毕竟……非同小可,臣不敢轻举妄动,免得教人知道他的身份,臣已在附近布置了暗桩。”
  “在何处?”
  “在夫子庙。”纪纲顿了顿,又道:“那里有一处茶肆,平日里就聚了不少读书人,前些日子冷清了不少,因为许多读书人都去图书馆了。不过近来,陈继在那里授课,大家闻他的名声,于是每日都有许多人去听他授课。”
  陈继……
  朱允炆与陈继勾结?
  这样一想朱棣怒从心起,破口大骂:“这个畜生……哪怕他这么些年,长了一些本事,朕也高看他一眼,真真想不到的是,他竟与陈继这样的人为伍,以为这样……就可举大事吗?太祖高皇帝若知有这样的孙儿,怕是早恨不得将他淹死在水缸里。”
  朱棣随即压着火气,道:“都随朕来,听朕的举动。”
  张安世心里更轻松了,原来虚惊一场,于是连忙道:“有陛下出马,什么乱贼逆党,还不是手到擒来?我平日里见了皇孙,便总说起陛下当初的勇猛事迹……”
  朱棣侧目看张安世一眼,眼睛似在说:你这小子,没说过朕吃粪、裸奔的事吧。
  这眼神触碰的一刹那之间,张安世似乎也明白了什么,顿时耷拉着脑袋,再不吭声了。
  最近流年不利,出门没怎么看黄历。
  当下,众人至夫子庙。
  这里确实比往日清冷许多。
  可一处茶楼里,却甚是热闹。
  朱棣带着人进去,便在……最显眼的地方,果然看到了陈继。
  陈继此时满面红光。
  这种被万人吹捧的感觉,确实让他内心开始膨胀了。
  他甚至能从许多读书人的眼里,看出那种狂热的眼神。
  仿佛此刻,他圣人附体,天下的是非对错,都执掌在自己的手里。
  朱棣又侧目一看,果然看到了一个僧人,那僧人在很远处,这里人多,他没有注意到朱棣几人,眼睛只直勾勾地看着陈继。
  那眼神里……闪掠过的,是厌恶!
  (本章完)

有一百六十章:重拳出击
  对于空空而言。
  自己这一辈子的大起大落,他固然知道自己的人生是失败的。
  可失败从何而来?
  当初他自认为寻到的治国之道,并奉为圭臬的东西,为何会被自己的四叔像纸一样的戳破。
  这是一个心结。
  以至于他做了和尚,也一直静不下心来!
  虽然他可以用成王败寇,用自己的四叔更加残暴等等的理由来解释。
  可这些解释,终究有些苍白。
  现如今,他置身在一群读书人之中。
  这些读书人如痴如醉。
  而在这舞台的中心,站着的……是一个耀眼的人。
  陈继出现的时候,全场欢呼,许多人用敬佩的目光看着他,恭敬地朝他作揖。
  他微笑着,享受着这一切,一一回之以礼。
  陈继这个人……空空是认识的。
  他是洪武年间的进士。
  在建文时期,在翰林院担任侍读,他的文章写的很好,虽然不及黄子澄等人受宠,可当时,空空对他……是颇为欣赏。
  只是觉得他资历尚浅,还需磨砺。
  现在见到了故人。
  只可惜……他已是面目全非,从一个天子,成为了一个遁入空门的和尚,不再穿着冕服,而是一件破旧僧衣,也不再是精神奕奕、踌躇满志,取而代之的,却是神情憔悴。
  “陈先生……我等慕名而来,就请陈先生……为我等讲一讲吧。”
  陈继微笑着,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他没有了官位后,反而会名扬天下。
  人们称颂他的义举,甚至在坊间出现了各种戏剧性的桥段。
  当日在殿中,陈继如何仗义执言,皇帝如何大怒,陈继又是如何的大义凛然,将功名利禄弃之不顾。
  可以说……陈继在读书人的心目中,成了一个活蹦乱跳的方孝孺。
  方孝孺死了,陈继就成了读书人心目中的方孝孺。
  在人们心目之中,今日的天子,不过是太祖高皇帝第二而已,任何敢与他对着干的人,都足以让敬仰。
  陈继如沐春风地抱手,朝众人作揖,道:“诸位抬爱,实在惭愧,老夫只来喝茶,就请诸位……不要将老夫置于这烈火中烹了,老夫才疏学浅,当不得诸位的溢美之词。”
  众人都笑,只觉得陈继谦虚。
  陈继落座,早有小二给他奉上新茶。
  此时有人道:”敢问陈先生,当初为何仗义执言?
  他泰然自若地呷了一口茶,才慢悠悠地道:“读书人最重气节,这气节二字,重若千钧,老夫区区凡夫俗子,只是侥幸能入孔门,读了至圣先师一些诗书,却不敢班门弄斧,只是……眼看这天下千疮百孔,实在于心不忍,虽学业不成,心中却总还有几分浩然之气,于是愤然上了一些奏言,只是没想到……竟得诸位如此高看,实在惭愧之至。“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夸赞:“陈公有若忠烈公。”
  这忠烈的谥号,是明朝对于文天祥的追赐。
  又有人道:“气节二字,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陈公,你仗义执言,不平的是何事呢?”
  陈继叹了口气,道:“哎……我忝为兵部右侍郎,尸位素餐,可眼看朝廷无端征伐,那安南为我大明永不征伐之国,可又如何?朝中有人好大喜功,有些军将……只想着用国家的民力和百姓的民脂民膏,去换取他们的爵位。”
  “战事一起,不只安南受难,且我大明的军民百姓,更不知遭受多少疾苦,朝廷视民生于不顾,一意孤行,这朝中,不乏有忠贞之士,对此大为反感,只是他们身处高位,不宜出面,老夫不同,老夫位卑,只好舍得一身剐,为百姓们呼号几声了。”
  众人听罢,纷纷点头,甚至有人痛心地道:“是啊,这一次征安南,南直隶乡间大量的壮力被征发,田地荒芜,百姓苦不堪言。”
  又有人道:“幸好此番侥幸胜了,倘若不胜,岂不成了隋炀帝征高句丽?”
  朱棣在人群之中,听到隋炀帝三个字,顿时勃然大怒,他虎目似要喷出火来。
  不过朱棣此时倒还算冷静,并没有发作,依旧冷眼旁观着。
  张安世是一直注意着朱棣的,很识趣的,站得离朱棣远了一些,免使这位朱老四突然暴起,溅得他这个无辜者一身的血。
  朱勇和张軏似有感应般,一见大哥如此,竟也不约而同地随张安世稍稍挪步。
  只有丘松还挺着肚子,呆滞地看着眼前的‘热闹’,一头雾水。
  此时,便又见有人道:“陈先生,可听闻此番供应军需的乃是商行,也是那商行的四卫一营杀入了安南……听闻……还挣了不少钱粮。”
  陈继不听这个倒也罢了,一听这个,顿时勃然大怒的样子。
  陈继一脸怒色,冷哼道:“哼,我所忧虑的,正是如此啊。那商行的钱粮,是从何而来呢?还不是取之民脂民膏?他们控制了渡船,兜售宅邸,还卖什么八股笔谈,这些银子……有一样是干净的吗?”
  陈继痛心疾首地接着道:“若只是寻常的商行倒也罢了,偏偏这商行背后,却有不少大明当朝的权奸。这些权奸……他们鱼肉百姓,视一切为他们牟利的工具,如今……还窃据了安南,用我大明军民的血肉,鱼肉这安南的百姓。”
  顿了顿,陈继又道:“礼之防乱,犹堤坝防水,而这些人……却贪图利益,视礼仪廉耻为无物,今日开了这个头,将来必然礼崩乐坏。”
  “今日他们想要取的是安南,明日……他们岂不还要去倭国、天竺逞凶?”
  众人暗暗点头。
  又听陈继道:“若大明只一味地纵容商行耀武扬威,效那秦始皇和汉武之事,到时……必然民生凋敝,百姓疲弱,礼崩乐坏……这是取祸之道,当初建文朝的时候……”
  他突然提到了建文朝。
  一下子的,朱棣的眼眸突然掠过了一丝精厉。
  实际上,朱棣也不是完全不够大度,只要你别在朕面前骂朕就成了,至于你们读书人私下里的阴阳怪气,他朱棣听了不少,却也知道,一味的杀戮,是堵不住这些人口的,只当没有听见便罢。
  可建文是极敏感的时期,一旦提及,难免让朱棣警惕。
  而那空空和尚……也不由得一愣。
  只见陈继道:“建文朝时,我有幸能与黄子澄、方孝孺、齐泰这些贤者们相见,聆听他们的教诲,他们认为……国家的太平之道,在于仁政!”
  看着所有人都认真地听着他说话,他满意极了,继续侃侃而谈道:“何谓仁政?与民休息,轻徭役,免赋税,朝廷擢升贤良者入朝为官,让仁厚的君子们去主掌各部的事宜,这太平盛世,也就为期不远了。”
  黄子澄……齐泰……方孝孺……
  这三人,在读书人中的名声极好。
  可对朱棣而言,方孝孺这个腐儒且不说,而黄子澄和齐泰,却是当初怂恿建文削藩的主力。
  这二人强力削藩,当初朱棣靖难,口称要诛杀建文皇帝身边的奸臣,这所谓的奸臣,其实就是齐泰和黄子澄。
  朱棣登基之后,杀死黄子澄等人。
  当然,这也引起了读书人们广泛的同情,读书人口耳相传,说黄子澄等人也被诛十族。
  这显然也是有出入的,且不说诛杀十族,包括了父母兄弟,还有各种远亲和近邻、师生、同窗、同年,若真要杀,只怕杀个几万人都不止。
  可实际上,正德年间,还有黄子澄的子孙高中进士的记录。
  连直系子孙都可以逃过杀戮,更遑论是所谓的’十族’了。
  陈继一提到黄子澄等人,众人无不露出了怀念之色。
  这陈继极聪明,只提黄子澄等人乃是名臣,是真正的心怀天下,爱护百姓,但是决口不提更为敏感的建文皇帝,因为提建文皇帝,就相当于是谋反了。
  可若只说建文的臣子们都是君子,某种程度上,也是阴阳怪气地说,当初建文皇帝乃是仁君,是自有明以来,最圣明的天子。
  朱棣就算再傻,也能听出这弦外之音。
  他心中的怒气自是更盛,突觉得自己的心口堵得慌,额上的青筋曝出,攥着拳头,咬唇不语,脸色难看至极。
  除此之外,他眼角的余光,杀气腾腾地掠过了远处那空空和尚的身影。
  这时,又听陈继道:“近来的事,伱们可有听闻吗?这商行,竟四处放贷,多少无知百姓,上了他们的当……向他们告贷。现在南直隶的许多州县,都已经群情汹汹了,哎……那商行……实乃万恶之源……”
  说到此处,不少读书人竟都哗然起来。
  自然是骂声不绝。
  便有人道:“陈公说的是……说的是啊……我见许多百姓,都去钱庄借银……这……又可得多少民脂民膏啊……”
  陈继微笑道:“老夫有些话……实在不吐不快,老夫当初忝为兵部右侍郎时,尚且敢仗义执言,今日已成了布衣,闲云野鹤,有些话若是不说出来,实在……心口堵得慌。”
  “我大明才数十年,竟已有如此诸多败象,实在让人寝食难安,敢问诸公,若是建文朝时,黄相公和齐相公,可会出此恶政吗?”
  于是立即纷纷有人道:“断然不会!”
  “那时真是众正盈朝,一派新气象……可惜了……”
  更有人低声道:“建文天子若在,何至百姓凄惨至此!”
  人就是如此,从前不敢说的话,可到了人凑在一起的时候,就开始敢说出来了。
  陈继说罢,微微一笑,此时他已名满天下,眼看这些人对自己钦佩,对自己的认同,自己已隐隐在士林之中,成为了冉冉兴起的耀眼之星,因而他不免更加的飘飘然起来。
  说起来,刚丢了官位的时候,的确难受。可现在看着所有人那敬重的目光,做官又有什么好呢?能像现在这样,人人争颂,到了哪里,无论是尚书,还是侍郎,都要对他客客气气吗?
  他如今去哪一个州府,当地的父母官,不要礼敬有加?甚至将来的史书里,说不准也有他的一席之地呢!
  他正得意的时候。
  却不知角落里,朱棣已是涌现出了无穷的杀意。
  朱棣的脾气本就糟糕,如今听到这些议论,虽然这陈继已避开了所有的敏感点,可他却像钩子一样,一点点的勾出了许多读书人脱口说出对当朝皇帝恶意的话。
  耳边,嗡嗡的响起有人低声道:“建文天子当初实行仁政,优容文士,宽刑省狱,减轻赋税,真是大仁之主啊。”
  “我每每思那建文……都不禁垂泪,也只有陈公敢如此直言,平日里我等谁敢多言此事。”
  “如今,建文生死不知。却不知此等仁君……迄今何处……”
  “十之八九已被杀戮了,呜呼……”
  朱棣的脸已涨红得像猪肝一般,他下意识地回头……却发现带来的所有人,都已躲去了墙角。
  连徐辉祖都没有免俗。
  却就在此时……突然有人道:“黄子澄、齐泰……当诛!”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一下子成了这茶肆里的不谐之音。
  许多读书人先是一愣,随即纷纷地怒视着那声源的方向。
  却见一个穿着旧僧衣的和尚,这时义愤填膺地站了出来。
  “你这和尚,怎敢妄议……先贤?”
  “哪里来的秃驴,胡说八道什么!”
  陈继见一个和尚冒出来,非但不怒,反而心下一喜。
  有一个靶子,就再好不过了,他毕竟是进士出身,怎么会怕一个小小的和尚呢?
  故而陈继镇定自若地道:“你何出此言?”
  “黄子澄和齐泰二人,怂恿建文诛杀自己的骨肉叔伯,所谓的仁政,更是天大的笑话,他优容文士,可这些文士,又如何呢?”
  说着,和尚又上前了一步。
  随着和尚靠近,陈继鬼使神差地觉得眼前这和尚有些眼熟,可是……到底是谁,或是在哪里见过,他却一时想不起来。
  听说优容文士,居然都要被这和尚饶舌,陈继顾不得那点熟悉感,大怒道:“你一和尚,胡说什么?”
  空空和尚此时……胸膛里只觉得有一团火。
  一切……他都想明白了。
  就正因为这些,他才失了天下。
  这内心的不甘,还有数年来的委屈,如今交缠一起,他有一种醍醐灌顶之后,却又满腔的愤慨。
  他不理会陈继,却是道:“所谓的文士……难道就是君子吗?若是君子……为何……建文朝面对皇帝四叔的兵马,却一溃再溃,支持朝廷的人心在何处?建文在的时候,百姓们何时有过好日子?贫僧在化缘的时候,听闻有大量的百姓,都是在建文朝的时候失去的土地。他们的土地……去了何处?”
  不等陈继辩驳,空空继续愤怒地道:“所谓的轻徭役和赋税,更是可笑!战争四起,四处都是烽火狼烟,却还在轻赋税,而那些赋税……百姓又有几个得利?而没有了这些赋税,朝廷为了动兵,又不得不四处筹措钱粮,这些钱粮却都压在了寻常的百姓身上。”
  “那建文,便是天下一等一的昏君,似这样的傻瓜,却被黄子澄和齐泰这样的人愚弄,失去了赋税,失去了寻常百姓的人心,所得来的是什么呢?不过是一群读书人……津津乐道的好名声罢了。”
  陈继脸色一变。
  许多读书人也愤慨起来,一个个都瞪视着他。
  “你这和尚,不要妖言惑众。你没有资格诽谤黄公和齐公。”
  刚刚还满眼火焰的朱棣,此时却是有点怔住了,说不觉得意外是假的。
  他怔怔地看着空空,此时此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这天下是什么样子,难道你们不知道吗?”空空厉声大喝着:“你们口口声声说什么百姓疾苦,这天下真正百姓,究竟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们可有一人……知道?”
  陈继被和尚的气势吓住了。
  因为他发现这和尚像是疯了一般,压根就不理会别人的谩骂。
  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此时只是怒视着陈继,步步紧逼道:“你们眼里不见百姓,却还奢谈什么百姓疾苦,难道不觉得可笑吗?你们若想知道百姓疾苦,何不回家问问你们家里的人,将自己的田给佃户们租种时,你们要他们缴的是多少佃租?”
  “这……”
  说实话……能坐在这里的人……家里都有地。
  而佃租,是根本不能谈的事,谈出来,就难免俗气了。
  挣钱这种事,和读书人没关系,当然有家里的管事来料理。
  空空和尚接着道:“那贫僧再来问你们,今年大灾,你们借出去的钱粮,又要多少利息?陈继……你家乃永丰县的望族,你会不知吗?”
  陈继心下一凛。
  这和尚如何知道他是广丰的望族?
  空空和尚露出不屑之色,却没有打算停下来,口里继续道:“好,那小僧来告诉你吧,你们借出去的钱粮,不只九出十三归,这九出十三归,只是借出去的契书而已,在这十三之上,你们还要加利,今年借一升,来年至少便是两升,若是来年再赊欠,两三年之后,可能要还的就是一斗。”
  “我来问你……你陈继靠着这些养大,供你读书,教你出来做官,你以为……你今日在此可以清闲喝茶,是从哪里来的?不都是靠你这满口仁义的家伙,背地里却是那些男盗女娼的亲族们盘剥民脂民膏而来的?”
  陈继大怒道:“你……你敢辱我?”
  空空和尚更为不屑:“似你这样的人……享受着这些害民带来的财富,却能高坐于此,满口仁义廉耻,还如此心安理得,显你的所谓铮铮铁骨,你不觉得亏心吗?”
  陈继:“……”
  他涨红了脸,气得脑子一片空白,一个小小的和尚,敢这样辱骂他。
  若他还是兵部右侍郎,定要教此人死无葬身之地。
  空空和尚更是讥讽地道:“就你这般的人,还敢骂那商行,那商行所贷出的银子,不过是五厘息而已,和你陈继这样的人相比,可谓是少之又少!多少百姓,今年受灾,无以为继,靠着这贷银,才可勉强为生,才可让自己在今年活下来,到了来年不必卖田卖地,更不必卖儿鬻女。而你呢?就你也配和那商行比较?你也配骂所谓的权奸?”
  空空和尚说到此处,眼泪哗啦啦地落下来,哽咽着道:“恨啊,恨只恨当初建文身边没有像这样的商行,没有张安世那样的人,如若不然,何至今日……”
  “至于黄子澄和齐泰之辈,不过土鸡瓦狗,和你陈继一般,也只晓得作驴鸣犬吠般的文章,只晓得口里念叨所谓仁义道德,却一无用处,于天下百姓,更有大害。你陈继……更是连狗都不如,在此坐而论道,狺狺狂吠,还自以为自己有几分本事,难道不觉得可笑吗?”
  这一下子………当真将许多读书人都骂了。
  这些读书人……一个个愤怒起来,他们口里叫骂不绝。
  陈继更是难堪到了极点,破口大骂道:“你是什么东西,区区一个僧人,也敢在老夫面前狂吠!你……你……来人……去请应天府的人来,我与应天府的人相熟,非要教这僧人下狱治罪不可。”
  空空僧人却是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笑过之后,他像疯了一般,怒视着陈继道:“你在此说人长短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有人要治你的罪?如今你被人痛斥,便晓得要显威风吗?”
  角落里的朱棣,脸色稍稍缓和,而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眼前的一切。
  只见陈继暴怒道:“你这等狂僧……不过是念几本经书,也敢在此饶舌,你是什么东西?”
  空空僧人突然面色一沉,他凝视着陈继,突然摆出了一股说不清的威仪来。
  有的人,生来便有无穷的富贵,生来就有满身的贵气,那种威仪经年累月的培养,却是一般人所没有的。
  空空和尚一字一句地道:“小僧是什么东西?呵……小僧朱允炆是也!”
  此言一出。
  茶肆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落针可闻。
  所有的读书人……都是一愣。
  不过很快,有人大呼:“大胆,你也敢冒称建文?”
  “这僧人疯了,竟不怕掉脑袋。”
  可空空和尚,对此充耳不闻,而是上前一步,对这陈继冷声道:“陈继……建文元年,崇文殿筳讲,那时你也在那里,你只是侍读,负责协助方孝孺讲授《唐纪三十四》,你可还记得吗?”
  陈继猛然之间……似乎想到了一点什么。
  而朱允炆的这番话,却让所有读书人都目瞪口呆。
  突然之间,有人开始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宫廷中的事,绝不是寻常人可以脱口而出的。
  空空和尚又走前一步,看着已开始脸色变化的陈继,继续道:“建文一年春,你与礼部尚书、鸿胪寺卿等联名俱奏,要求恢复一月三讲,小僧时但是朱批曰可,而且还对你大加赞赏,下旨嘉许,这些……你难道忘了吗?”
  陈继陡然之间,觉得自己的身子已经软了。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空空和尚,难怪此人眼熟……现在……他想起来了。
  当初他可能只是筳讲的时候,看过朱允炆几眼,而如今……这朱允炆就在眼前……
  他如遭雷击一般,睁大着眼睛,失魂落魄地道:“陛……陛……”
  朱允炆微笑道:“我哪里还是陛下,不过是方外之人。倒是你,依旧还没有变化,还是那样满口都是仗义执言,只可惜……黄子澄和齐泰,还有方孝孺,都死了你这当初他们身边的跳梁小丑,却还甚嚣尘上,这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教人叹息。”
  陈继错愕他已来不及有其他的反应了。
  无数的念头纷沓而至。
  而其他的读书人……再没有人敢谩骂。
  只是觉得眼前……好像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滑稽。
  朱允炆接着道:“像你这样的人,没有和他们一起被诛杀,也是一件遗憾的事啊!小僧若是当初能醒悟,又怎么会被蒙蔽了心智,信任你们这样的人呢?哎……小僧真是不肖啊,正因为轻信了你们,才致有今日眼见你这般的小丑,还在此呱噪,竟还是无法忍受,犯下如此嗔戒,实在不该。”
  他的话,是刻薄到了极点。
  陈继磕磕巴巴,只觉得魂飞魄散一般,此时竟没有任何反驳之力,只喃喃道:“你这是一派胡………是……是……”
  朱允炆道:“你可知道,小僧今日见了你,虽说了这么多,却有一件事……藏在心底,只遗憾着,不能想干而不可得吗?”
  陈继的心是彻底乱了,下意识地道:“何……何事……”
  朱允炆猛地张眸,眼里掠过了一丝凌厉之色。
  “小僧想……”
  他顿了顿,突然爆发出了无穷的怒意:“入你娘!”
  话音落下,僧衣之下的人,突然暴起,抬腿,直接朝陈继的下肢狠狠踹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