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杀

类别:历史小说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字数:11884更新时间:25/01/15 16:05:13
第一百六十一章:杀
  朱允炆这一脚,当真是倾注了自己所有的愤怒。
  这一脚踹下,便听啊呀一声的哀嚎。
  陈继只觉得自己的腿骨传出剧痛,身子倒下。
  紧接着,他疼得脸色苍白,人像一滩烂泥一般抱着自己的腿,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
  只见人在地上打着滚,可谓斯文扫尽。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眼前这个自称朱允炆的人……居然如此‘粗鲁’。
  朱允炆一脚下去之后,低头看着地上的陈继,双手合掌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上一刻满腔满脸的怒意,可这一脚出去之后,那怒意似乎很神奇的渐渐平复了下来。
  而读书人却只是鸦雀无声,没有人阻拦,更无人去搀扶陈继。
  所有人的心乱了。
  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就在此时……一队差役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大喝道:“听说这里有人捣乱,大胆,天子脚下,此地更是陈先生授学之所,谁敢造次。”
  为首的是一个都头,这都头气势汹汹的样子。
  其实应天府上下的人,早就得到了上官的暗示,夫子庙的这位陈先生,一定要周到。
  这其实也可以理解,对于官员而言,得罪谁都不能得罪辞职的大臣,人家虽然辞职,可有些关系还在,谁晓得背后的人是谁。
  另一方面,这陈先生炙手可热,现在在士林之中声誉正隆,此时若是得罪了他,只怕要遭天下的读书人唾骂。
  所以一听有人来闹事,这得了授意的都头便立即来了。
  他口里大呼,挺着大肚腩,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眼看到陈继竟被人打倒,心下大惊,口里便咋咋呼呼道:“是哪一个贼人,哪一个贼人?”
  一个读书人手指着朱允炆道:“是他。”
  “竟是一个和尚?好大的胆子!”都头直接破口大骂,道:“你这和尚是谁,敢在此逞凶,真以为这里没有王法吗?”
  又一个读书人道:“他是朱允炆。”
  “朱允炆是哪个鸟……”这都头冷笑着大骂,可很快,他的脸色变了。
  朱允炆?
  都头脸色骤然发白起来。
  在此前,是没有人胆大包天到敢冒充朱允炆的,除非你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而朱允炆依旧合掌,一副平静的模样。心结已解,他的内心平静了,此时进入了贤者时间。
  这都头僵在此。
  突然之间,有人快步到了都头的面前,他什么都没有说,却只是从袖里掏出了一样东西,塞到了都头的手里。
  都头一摸这东西,立即知道这是铁制的腰牌,而后,他脸色更是惨然,啪嗒一下便跪下。
  这其貌不扬的人只淡淡道:“滚!”
  都头白着脸,忙磕了一个头,连忙带着人仓皇而逃。
  其貌不扬的人则对朱允炆道:“和尚,随我走吧。”
  朱允炆神色淡淡,只道:“甚好,甚好。”
  说罢,平静地随那人徐徐而去。
  此时……才有读书人上前,搀扶起了陈继。
  陈继依旧觉得自己的腿骨钻心的疼。
  有人给他奉了一盏茶来,他勉强喝了一口,想到方才的遭遇,再抬头看周遭的读书人,这些读书人,好似精神遭受了重创,一个个垂头丧气,像抽空了一般。
  陈继心乱如麻。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就在他还想着……接下来如何圆自己说辞的时候。
  又有几个其貌不扬之人到了陈继的面前。
  其中一人,取出一封驾贴,只道:“陈继?”
  一看驾贴,陈继好像是被人索命了一般,口里大呼:“我……我……”
  “走吧。”其貌不扬的人和颜悦色的道。
  “饶命……饶命……”
  只可惜,这几个人根本没理他,有人直接将他架起来,随即便走。
  只留下一群读书人,惊恐地四处张望,好似惊弓之鸟一般,一个个面上露出了可怖之色。
  这茶肆里……骤然之间变得出奇的宁静。
  而方才还在角落里的朱棣和张安世几人,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朱棣是摆驾回宫了,回到宫中,直接抵达了武楼。
  姚广孝道:“陛下,臣万死之罪。”
  朱棣异常的平静:“不必再言罪啦,朕的度量这样的小吗?”
  姚广孝是素来知道朱棣性情的,其实朱棣这个人很好相处,只要你能忍受他骂伱娘,且态度端正,不在他面前耍心眼的话,什么话都好说。
  天大的罪,你诚恳认罪,他也可以做到不计较。
  姚广孝很是内疚地道:“终究还是臣疏漏,差一点酿成大祸。”
  朱棣摇头:“依朕看,并没有酿成大祸。”
  他顿了顿,又道:“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呢?”
  他说话时,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在想着心事。
  姚广孝顿时像是明白了什么:“陛下在想……那些读书人?”
  朱棣目光深邃,凝视着姚广孝:“你如何看?”
  “他们怀念的不是建文,他们只是想借此泄愤罢了。”姚广孝道。
  朱棣背着手:“以古论今,古人们做过什么其实对他们而言都不重要,甚至他们谈的古,是否真实存在也不重要,他们的目的,实则是议论这个今字。”
  “是。”
  朱棣道:“无非是想指摘朕,他们可以借用建文来指摘朕,也可以借太祖高皇帝,甚至古代任何皇帝,他们都可以拿来和朕比较,借以论朕。”
  姚广孝道:“陛下圣明。”
  朱棣冷冷道:“姚师傅认为该怎么处置。”
  “这要看陛下。”姚广孝道。
  朱棣道:“嗯?”
  “若是收买就可以得人心,那么陛下应该不吝收买。只是贫僧……所担忧的是……有些人……收买起来,花费的代价可能高昂。”姚广孝淡淡道。
  朱棣听罢,骤然明白了什么:“是啊,有的人,本来生来就富贵,寻常的收买,是买不来他们的心的,就好像大富人家,你想求娶他家的姑娘,对寻常的男子而言,可能砸锅卖铁,付出的彩礼,人家可能还要嫌你礼轻了。”
  朱棣顿了顿,又道:“朕不是什么仁宗。”
  姚广孝则微笑道:“那么陛下……就得考虑另外一件事了,收买不了……总不能这样放任自流。”
  朱棣也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唔……言之有理。”
  当下,他回头看亦失哈:“人在何处?”
  “在宫外。”亦失哈道。
  “宣他来吧。”
  “喏。”
  …………
  张安世站在武楼的角落里,一言不发。
  他不喜欢在这个时候凑热闹,此等玩弄心计的事,其实也不是张安世擅长的,他擅长的只是挣钱而已。
  而朱勇几个,倒也识趣,乖乖地站在张安世的身边。
  很快,他们便看到了朱允炆进来。
  这和尚……脸色居然很轻松,一点也不凝重。
  他入殿后,朱棣便死死地盯着他。
  而朱允炆也坦然地抬眸,与他对视。
  朱棣道:“现在好了,满天下人都知道你还活着了!”
  “小僧万死。”朱允炆道,却没有一点后悔的意思。
  朱棣冷哼道:“哪怕是到了现在,你还是这样做事不计较后果,真是愚不可及。”
  朱允炆道:“小僧现在才明白,小僧一无是处,这辈子没有做过几件对的事,可今日……之事,小僧无悔。”
  朱棣几乎要跳脚,气咻咻地道:”你大可轻巧,可引来的天下人非议,引来居心叵测之人的图谋,又当如何?入……入他娘的,你父亲也算是人杰,怎就生出你这样的混账东西出来!造孽,造孽啊,你比朱高煦还要混账!”
  朱允炆只双手合掌,一言不发。
  朱棣怒道:“你有何打算?”
  “小僧没有什么打算。”朱允炆平静地道:“小僧已经在寺里呆惯了,习惯了化缘,也喜欢了念经,此生再没有其他的指望了。”
  朱棣道:“你若是还俗,朕可敕你为郡王。”
  朱允炆摇头,笑了笑,很是洒脱地道:“功名利禄,不如在集市里化缘来几个蒸饼,不如走街窜户,得来的几十文施舍。须知……化缘有化缘的好,即便是化缘,也可挣来十万两家财……”
  姚广孝脸色微微一变。
  朱棣却只当他在开玩笑,或者是在化用了什么佛家的术语,大抵和书中自有黄金屋之类的屁话差不多。
  于是朱棣便道:“你既是此心,朕也就不强人所难,你好生跟着姚师傅吧。”
  朱允炆无喜无忧,只平静地颔首道:“多谢陛下。”
  朱棣道:“不要再胡闹了。”
  “是。”朱允炆点头。
  朱棣回头看姚广孝。
  却发现姚广孝此刻脸色有些异样。
  不过此时朱棣不想管顾这些,只是交代道:“以后……也不必看管了,他想怎样就怎样吧,但是……要防止宵小之徒,免使有人生出歹心。”
  姚广孝无奈地道:“陛下倒是为难了臣,既不能看管,又要小心宵小,臣怕做不到……”
  朱棣道:“做不到也要做到。”
  他叹了口气,却是看向亦失哈道:“选几个从前在宫里的宦官……也剃度了,在寺中照料吧,这个小子是个浑人,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亦失哈便道:“奴婢遵旨。”
  交代完这些,朱棣才又看向朱允炆:“从前的事,就此揭过吧。”
  朱允炆道:“一切都已是过眼云烟,何来的从前?今日只有空空和尚了。”
  朱棣满意地点头,他沉默片刻:“让朱文圭回南京来吧,就养在宫中。”
  朱文圭乃是朱允炆的次子,靖难之役后,被朱棣命人长期幽禁于中都(凤阳)广安宫,给人称为建庶人。
  当然,等到了明英宗登基之后,想到这个从孩提时就被幽禁的孩子可怜,便想释放他,身边的大臣都认为不可。英宗一意孤行,于是,这被人称为建庶人的朱文圭,便在五十七岁时,终于获得了自由身,并且皇帝还赐他二十个宦官服侍,还有十几个婢女使唤。
  朱棣顿了顿,又道:“敕朱文圭为郡王,让他奉祀先太子的灵位吧。”
  朱允炆依旧不悲不喜,颔首道:“陛下圣明。”
  朱棣道:“其他的事,朕会料理,你做你的僧人去吧。”
  朱允炆点头,而后告辞。
  他没走几步。
  朱棣的脸色却是露出了几分复杂之色,道:“平安!”
  朱允炆没有反应,已徐徐步出了武楼。
  这平安,乃是朱允炆的乳名,年幼的时候,朱棣就是这样叫他。
  朱棣唏嘘了片刻,落座,叹息了一声,这才道:“前事已了了。张安世……”
  默默在角落里待了许久的张安世,被叫到名字,连忙上前道:“臣在。”
  朱棣沉吟了片刻,便道:“这朱允炆,倒是对你颇有回护。”
  张安世急了:“陛下,这是什么话?这正说明他目光短浅,说明他不擅识人,说明他瞎了眼睛,臣和他是清白的呀。”
  朱棣乐了:“好了,朕没有怪责你的意思。”
  “陛下当然宽宏大量,不会怪责,可臣却觉得,总要将事情说清楚。”
  朱棣忍不住给逗笑了,便道:“过几日……朕去钱庄,你们也疲惫了,告退吧。”
  张安世松了口气,此时如蒙大赦,连忙告辞。
  等出了武楼,带着几个兄弟,张安世一路骂骂咧咧:“那朱允炆害人,倒像我和他不清不白一样。”
  朱勇道:“大哥,俺倒觉得,那朱允炆可能是发自肺腑,我瞧他是个好人。”
  “嘘。”张安世左右看了一眼,才压低声音道:“你这家伙,这些话,我们兄弟关起门来说就可以,可千万不要对外说,到了外头,你们要帮大哥澄清。”
  “我懂得,我懂得。”朱勇忙不迭地点头。
  张安世便道:“好啦,大家好好回去歇一歇,过几日,大哥再带你们干大事,这几日,大哥需要沉淀沉淀。”
  于是众兄弟走出了宫门,便各自散了。
  ……
  这武楼里,就只剩下了朱棣、亦失哈和姚广孝。
  姚广孝没有走,是因为他知道,陛下还有一些事,需要料理。
  果然……等了片刻。
  便有宦官碎步进来,低声道:“陛下,纪纲指挥使到了。”
  纪纲入楼,行礼。
  朱棣抬眼:“人拿了吗?”
  “拿住了。”
  “从他嘴里撬出一点东西来吧。”朱棣面无表情,此时,他的眼底没有了丝毫的情感,却是说不清楚的冰冷。
  纪纲道:“卑下遵旨。”
  “三日之后,将结果报来。”
  “喏。”
  …………
  诏狱里。
  一声声的刺耳的哀嚎传出,令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早已是皮开肉绽的陈继,一次次地昏死过去,又一次次地清醒过来。
  他整个人吊着,身上的衣物统统脱去,此时的他,只一个念头,他想死……
  若是现在能死去,他甚至恨不得此时将自己的妻妾统统送给眼前这人,恨不得再给对方磕一个响头。
  可是………对有的人而言,死亡也是一种奢侈。
  他开始意识模糊,含糊不清。
  “我……我……非乱党……我非乱党。”
  冰冷的声音从幽暗里传出:“尔非乱党?何以敢这般诽言君上?一定有人背后指使你,说,是谁?”
  陈继要哭出来了:“我没有我没有……求求你们,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随即……传出的便是惨叫。
  终于……黑暗中的人一步步地走了出来,这个人面上没有表情,可陈继一看他,却说不出的恐惧。
  纪纲。
  纪纲在朱棣的面前,便如鹌鹑一般的无害。
  可在这里……他就等同于阎罗。
  他双目像刀子一样的在陈继的身上刮过去,而后轻描淡写地道:“是解缙?”
  陈继依旧嚎哭着:“我非乱党。”
  “亦或是胡广?还是杨荣?”
  突然,纪纲眼眸眯起来,面目微微狰狞。
  他拿手抬起了陈继这几乎已变形的下巴,道:“总不可能会是……亦失哈吧?还是郑和?是王景弘、侯显、还是刘永诚?”
  陈继打了个冷颤。
  后头这五个,都是当朝最得陛下信任的太监。
  他颤抖着,嘴巴似合不拢一般,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纪纲:“我……我……我是乱党……我是乱党……”
  纪纲露出了失望之色:“没有他们?”
  陈继身如筛糠地道:“没……没有……有……有解缙……解缙……听闻我辞官,恭喜……恭喜我……”
  纪纲回头,看了一眼经历司的书吏,只吐出了一个字:“记。”
  随即,纪纲又盯着陈继道:“还有呢?”
  “再没有了。”陈继恐惧之极的模样。
  纪纲却道:”你方才说你是乱党,那你的同党呢?“
  陈继不言。
  纪纲却没有继续审下去,退入了刑房里的黑暗之中。
  随即,几人上前,里头便又传出陈继凄厉的惨叫。
  “我说……我说……”
  纪纲落座,在这满是血腥的刑房里,接过了一个校尉奉上的茶盏,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慢悠悠地道:“你可以慢慢说,我并不急,我们有的时间周旋。”
  “说……我说……有一事……我知道……是真的乱党……有北元的余孽……他们……他们……暗中一直想要恢复前元,他们私下里,称洪武帝为乱贼……他们一直暗中勾结……”
  纪纲听到这里,再次露出了失望之色。
  作为锦衣卫指挥使。
  很多时候,他其实未必在乎什么真的乱党,什么余孽。
  他更关心的……是否能从一个个的钦犯口里,撬出对他更有利的东西。
  于是纪纲伸了个懒腰,平静地道:“说罢。”
  “当初辞官的时候,有人接触过我,他们认为……他们一定认为,我对朝廷心怀不满,所以……希望拉拢我……我……我……胆子小,不敢答应……这些人……其势不小……”
  纪纲在陈继磕磕巴巴交代的时候,却已面无表情的站了起来,只背着手,缓步走出了刑房,丢下书吏一句话:“记档。”
  人已缓缓走出了刑房,只留下陈继还在自言自语。
  ………………
  一封奏报,很快送到了朱棣的案头上。
  朱棣看过奏报,面带怒色,随即道:“这天下,当真还有人和鞑子勾结吗?”
  纪纲低垂着头道:“从陈继的口供中来看,应当是的……”
  朱棣冷笑:“这倒是有趣得很,彻查。”
  纪纲卑微地道:“喏。”
  “只是……”顿了顿纪纲道:“陈继的嘴巴里,再也橇不出什么东西来了。”
  朱棣抚案,冰凉凉地道:“要入秋了,送他上路吧。”
  “喏。”纪纲抱手,随即蹑手蹑脚地告辞出去。
  纪纲退出武楼的时候,恰好亦失哈进来。
  纪纲便忙堆笑道:“大公公……”
  亦失哈也亲昵地道:“这几日,纪指挥辛苦了。”
  “哪里及得上大公公在陛下面前的辛劳呢?”
  二人说到这。彼此颔首,随即便错身而过。
  亦失哈进了武楼。
  朱棣又低头看一眼奏报,眉头皱得很深:“思怀前朝,我大明不堪到了这样的地步了吗?”
  说一句实在话,朱棣倒不担心这些余孽真能颠覆大明的社稷,可此事侮辱性却是极强。
  朱棣郁郁不乐的样子,随即起身道:“也罢,不想这些,让纪纲去查吧。总能水落石出,给朕一个交代的。”
  朱棣随即对亦失哈道:“收拾一下,去栖霞。”
  亦失哈愕然道:“陛下又去?”
  朱棣道:“那里有朕的买卖,那个钱庄……动静这么大,朕还不知道是亏是挣呢,张安世教朕不要过问,可朕怎么能不过问?这是银子啊。”
  亦失哈明白了,陛下这几日都心心念念着钱庄,非去不可。
  ……
  不久之后,张安世几个便乖乖地来渡口相迎。
  朱棣本来不喜坐渡船,不过渡船毕竟便利,等他下了船,便见早已得到了消息的张安世带着一干护卫,匆匆来迎。
  朱棣看这里车马如龙,笑着道:“很好,很好,又热闹了几分,张卿真是朕的赵公明啊。”
  赵公明是财神。
  张安世笑;道:“不敢,不敢,随便挣了一点血汗银子而已,陛下这样说,外间人又要说臣敛财无度了。”
  朱棣道:“钱庄在何处领朕去看。”
  张安世不敢怠慢,匆匆领着朱棣到最近的钱庄。
  如今这钱庄的消息已是不胫而走,四乡八里的人,都愿来此存钱和告贷。
  这种小额的贷款,如今最是吃香。
  看这里已是大排长龙,朱棣便和张安世从后门进去。
  这钱庄的后头,则是大量的人员,敲打着算盘,对所有存入的银子和钱币进行入库,另一边,则有人计算贷出的数目。
  足足有数十人,每一个人各司其职,往来穿梭,记下一个个账单。
  朱棣道:“这些人……都是雇佣来的?”
  张安世道:“是,单单这个钱庄,就雇佣了七十多人,这都是要求识文断字的,所以薪俸不低,即便是刚刚入行,也给十两银子一个月。”
  朱棣道:“这么贵?”
  他没有去取那些密密麻麻的账目来看,不过这地方,虽是杂乱,但却并没有无章,而是每一个人都负责手头上的事,凌而不乱。
  张安世请他到二楼,在这楼里朱棣坐下之后,朱棣道:“这钱庄……贷出银子才五厘的利息?”
  张安世道:“现下确实是五厘,钱庄这边,也会根据实际的情况,进行调整,不过调整的幅度并不大,大抵都在这五厘上下。”
  朱棣道:“那朱允炆说你在做善事,这样看来……还真是做善事啊,五厘……这天底下,朕还没见过这样的利息。”
  朱棣对于民间,也并非是一无所知,他叹口气:“你啊你……做善事也很好,说明你总算从朕身上,学去了几分爱民之心。”
  顿了顿,朱棣又道:“只是……你都做买卖了,可不能做善事做的没有节制啊,这样的利息,要吃亏的。”
  张安世笑了:“陛下……不会吃亏。”
  “这么低的利息,也不会吃亏?”
  “何止不会吃亏,而且还能大赚特赚。”张安世道:“陛下……理论上来说,我们手头上有多少银子,这么低的利息借出去,确实吃亏。毕竟……其中可能会有坏账,而且……这些银子干点什么都有赚头,何须在乎这区区五厘之利呢?”
  张安世顿了顿道:“可是陛下有没有想过,如果借出去的钱,不是我们自己的呢?这就意味着,我们有无穷无尽的银子。若是手头一百万两银子借出去,才得五厘利息,固然一年到头,才不过挣来五万两,不算什么?可若我们有十个一百万两,有一百个一百万两,甚至一千个一百万两呢?”
  朱棣听罢,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你不妨把话说明白一点。”
  张安世道:“我们出借的目的,是盘活我们的业务,同时也给我们带来更大的影响力和信用,在别人看来,天下这么多人欠咱们的银子,这钱庄的信用还值得怀疑吗?因此,我们借此……便可吸储,譬如臣,就用两厘的利息来鼓励大家将银子存到我们的钱庄。”
  “如此一来,百姓们多余的余钱,送到钱庄来,咱们给他两厘的利息,转过头,我们再五厘贷出去,这中间就有了利差,而且这个利差不小,陛下想想看,我们若是用天下有余钱的人,转而贷给天下需要银子的人……这其中涉及到的金银流动数量,有多可怕。哪怕这一加一减,只有三厘的利差,可无数个百万两银子的三厘价差,又意味着什么呢?”
  朱棣这一下子懂了,他身躯一震,眼里放出精光,霎时之间,朱棣龙精虎猛起来。
  ………………
  同学们,评论区有一个活动,参加好像可以领起点币。另外,含泪求月票。
  (本章完)

有一百六十二章:简在帝心
  银子……数不清的银子……
  朱棣终于明白这钱庄的意义所在了。
  他深吸一口气,脑海里无数的念头掠过。
  此事若是能成,这可远比挣百万两银子有意义得多。
  只是……
  朱棣凝视着张安世道:“中间是三厘的利差,三厘固然不多,可朕在想,那些借了钱庄银子的人,若是还不上,怎么办?”
  对于这个问题,张安世自也是早就想到了,便道:“这个容易,所以借贷,都有抵押物,现在可接受的,乃是田产、土地、宅邸。将来臣还会想办法,再扩大一些新的抵押物出来。所以……无论怎么样,钱庄都不会亏。”
  朱棣诧异地道:“抵押物?土地?”
  张安世道:“对,而且在估价的时候,往往这抵押的价格都是按最低价算,因此……若是连如此低息的钱都不还,这抵押物被钱庄收走,对方也无话可说了。”
  朱棣皱眉:“若是如此……岂不是……”
  朱棣毕竟是皇帝,不是纯粹的商贾,他算术不好,所以此时要理解张安世的意思,就必须大脑高速运转。
  他道:“如此一来,便只有那些有地的百姓,才可借钱,那些没有土地的,反而是最需借钱的百姓,恰恰一文钱也借不出?”
  张安世笑了:“陛下,这就是其中最玄妙的地方。朱……空空和尚的话,陛下听说过吧?那些地方上的大户人家,借贷给寻常百姓的钱利息是极高的,一年让多还三成、五成,都算是有良心的,除此之外,还有九出十三归,有驴打滚。陛下是否想过,为什么他们敢要这样的高价?”
  朱棣默不作声,只定定地看着张安世,等待张安世的答案。
  张安世道:“臣让人去查访过,就算上元县的刘家村,此村有两家大户,占了村中几乎五成以上的土地,又有七十三户,是寻常的农户,他们家里都有一些薄田,多则十几亩,少则数亩,剩下的便是佃农了。”
  “这些人为数最多,有一百二十多户,这一百二十多户人,几乎没有任何的田产,绝大多数都是依附那两家大户为生,但凡遇到了灾年,寻常农户种出来的粮食,自己吃都不够,只能都向这两个大户人家告借,而这两家大户,又因为彼此世代为姻亲,他们借出的利息,都是商量好了的。”
  “可现在不同了,如今这钱庄,可以抵押借贷,就意味着,这个村子里,七十三户寻常的农户,在灾年时可以借出银来,可以渡过难关。而那大户的利息高得吓人,他们若是多借一些钱,哪怕是七厘,或者黑心一些,十厘的利息,借给那些佃农,也是有利可图。”
  “陛下,从前能借出钱粮的,只有两个大户人家,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一个村子,理论上便有七十多户人家,可以成为潜在的借债者,因为他们可以以便宜的利息,拿到资金,因而……最终,那些连地都没有的佃农,他们固然不可能在钱庄借贷出钱粮来,可借钱粮的对象却增加了十倍甚至一百倍,这家利息高,邻村还有许多人有钱粮呢,如此一来……这大户能做的,要嘛就是将利息降到十几厘,甚至是十厘之下,要嘛……就一文钱一粒米也别想借出去。”
  朱棣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有了这些,臣以为……可以大大地缓解土地兼并,除此之外……”
  朱棣目光炯炯地看着张安世,眸光显得越发的亮,口里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张安世道:“除此之外,钱庄这边,有了足够的信用,便可以借此铺至天下所有州县。臣甚至已让一批人,往安南进行试点。不只如此,有了如此多的资金可以调用,将来朝廷遇到了大事,也可向钱庄告借,渡过难关。”
  朱棣对于张安世这后面的话,显得十分意外,皱眉道:“朝廷办事,也要向钱庄借钱?”
  张安世道:“这是规矩,陛下可想过,为何大明宝钞最终沦为如今的境地吗?根本的原因就在于,滥发无度。这天底下的所有资金,都不是凭空来的,它有源头。所以一切的出借和收纳,钱庄的本质上只是一个工具。工具用的好,则利国利民,而一旦没有节制,则非要天下大乱不可。”
  “再者说了,这钱庄的钱,借给了朝廷,若是朝廷胡乱花了去,这不还等于是陛下开的这个钱庄,向天下的臣民们借债,背负了债款,然后送给了国库吗?如此一来,受益的是朝廷,吃亏的是天下百姓和陛下啊。”
  这一下子,就将事情的本质点出来了,朱棣本就是一个有远见的人,很是认同地道:“所言甚是,朕竟没有想通这个关节。”
  张安世又道:“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依靠吸储,得了如此多的资金,那么陛下……就可以以钱庄为工具,为将来的发放新的宝钞做准备了。”
  朱棣凝视着张安世:“新宝钞?”
  张安世点头:“对,只是这新宝钞,却不能再靠宝钞司来发放。”
  这大明宝钞说来可笑,是内廷十二监下辖的宝钞司来印发的,一群宦官,自己发着玩,拿出去流通,说实话,大明宝钞能坚持到洪武末年才开始大规模的贬值,已算是太祖高皇帝足够铁腕了。换做其他皇帝,只怕不出三年就要出事。
  在朱棣期许的目光下,张安世接着道:“新的宝钞发钞,必须得以金银为储备金,也就是,要确保发出去的钞,可随时在钱庄兑换出金银。只有这样,它才具备了流通的资格。”
  朱棣若有所思:“你拟一个章程来,朕细细的看看。”
  说罢,朱棣便大笑着道:“这样看来,这钱庄实在是一箭三雕,好的很。”
  张安世心里却想,其实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他没有说呢。
  正规钱庄的出现,若是真的能够推广到全天下州府的话,那么整个社会形态,就都会发生根本的改变。
  从前张安世一直弄不明白,为何古代的地主或者士绅们,不愿意将资金投入到生产活动,或者是其他的商业活动中。
  如果说只是单纯的商贾低贱,这显然是说不通的,因为人性本就贪婪,有利可图,难道就没有人靠这个牟利?
  后世总是说哪里哪里出现了资本主义的萌芽,可实际上,这萌芽永远都只是萌芽,无论如何也长不出参天大树。
  直到张安世真正来到这个世界,了解了这个时代的情况之后,这才知道,自己上一世的所有印象,统统都被颠覆了。
  人们对于地主和士绅的盈利,用的恰恰是后世人的思维方式去思考问题。
  认为他们只是靠天吃饭,而且农业的收益率极低。
  理论上而言,确实是的,可种地能挣多少钱?
  实际情况,绝大多数的大地主和大士绅们,其实压根就不靠种地盈利。
  你以为他们平日里苦哈哈的靠那点庄稼地,实际上……他们的利润,其实远远超出了商业所带来的利润,而且还旱涝保收。
  家里有大量的土地,就可提供一个安稳的环境给子弟们读书,读书之后,考功名,哪怕考的不是进士,即便是一个秀才,在本乡,其实已经算是人上人了。
  丰年的时候,可以大量地囤积粮食。
  而到了灾年,就大量的以低得令人发指的价格收购更多的土地。
  不只如此,还可垄断本乡、本村的保长、甲长的名额,如此,就有了代县里征税和决定谁来服徭役的特权。
  每年大量将钱粮借出去,一年的利润,至少在五成以上。
  五成是什么概念?那就是十两银子,你只需躺在家,两三年之后,就可得到二十两纹银。
  通过出借钱粮,等到连年大灾的时候,不但可以囤货居奇,将重要的粮食、布匹捂在手里,牟取更多的暴利之外。更是通过债务,控制那些灾荒中流离失所的百姓。
  表面上,法令不可蓄奴,可在人要饿死的时候,哪怕一文钱不出,给他一天两顿馊饭,让对方为伱当牛做马,人家也要跪下给你磕头,对你感恩戴德。
  所以传统印象中,地主和士绅是靠天吃饭,农业的利润微薄,其实根本是假象,对于农户和佃农而言,确实是如此。
  可对士绅们而言,实际上……他们所掌握的,是一个暴利的行业。
  这个行业有很高的准入门槛,旱涝保收,利润惊人,而且在本乡本县,都有各种隐形的特权。
  因此整个古代,几乎所有的人,唯一的目标就是成为地主,继而通过财富培养子弟,成为士绅,再牟取到利润之后,拼命的将这些钱粮扩张土地。
  任何一个王朝,都是在无数内卷的士绅和世族们不断土地兼并的过程中直到灭亡。
  至于其他的任何生产,不但费时费力,而且所需投入不小,获利也未必能如意,还要遭受歧视,所谓的工商活动,几乎被压到最低。
  所谓的工商衍生出来的萌芽,不过是一个笑话而已,萌芽永远是萌芽,永远都不可能开出任何的果实。
  张安世是个有道德感的人。
  至少他知道,这一条路已经走到了死胡同里,想要改变,唯一做的,就是斩断士绅牟取暴利的手段。
  只有将他们的暴利一根根地斩除,让土地的投资,回归到本该有的位置。
  那么……秦汉时期,那些同样的读书人,不再以兼并土地为一切,而是以立功封侯为理想的人,才会不断地涌现。
  他们不再拘泥于土地的兼并,也不再是以维护土地制度为一生的终点,而是怀有远大的理想,而不是躲在一亩三分地上拼命的内卷。
  “陛下,万事开头难,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先要立规矩,这钱庄牵涉到的利益太大了,稍有变动,都可能影响国计民生!”
  “除此之外,臣这边,还打算设一个算学学堂,招募人来学习,这钱庄要铺开,就必须得有大量账房,除此之外……还有一事。”
  朱棣道:“你说罢。”
  张安世便又道:“除了算学,因为涉及到了大量的契书以及抵押,还有各种票据,这其中……还需大量的讼师。”
  “讼师?”朱棣眉一沉,这其实是个敏感的问题。
  古代有个约定成俗的规矩,就是民不举官不究,父母官们乐于没有诉讼,这样才显得自己治下海晏河清。
  而地方的士绅们执行家法或是族法,也不愿官府来干涉乡间的纠纷。
  至于朝堂上的大臣们,当然也不希望到处都是纠纷,影响这太平盛世。
  于是乎,讼师几乎成了人人喊打的对象!
  这些精通律令条文,给人书写状纸的人,不但被人瞧不起,有时惹了父母官,少不得还要狠狠收拾的。
  张安世这家伙,显然又触碰到了一个较为敏感的问题。
  张安世看着朱棣犹豫的神色,继续道:“臣打算再办一个律令学习班,招募人学习律令的条文……”
  朱棣只道:“有这个必要吗?”
  张安世很是认真地道:“涉及到了大量的金银,难免就有纠纷,钱庄想要做到万无一失,就必须得有大量相关的人员,如若不然,难以让人心悦诚服,而一旦不能让人心服口服,谁还相信钱庄呢?”
  朱棣这回居然只是顿了一下,便颔首道:“既如此,朕就恩准啦。”
  张安世道:“只是……以臣之力,只怕没人肯来学。“
  朱棣道:“那你想如何?”
  “要不,就挂我姐夫的招牌吧,就说……皇家算学学堂,或者是皇家律令学堂?陛下,但凡是能识文断字的人,谁敢学这个呀,学这个要被人瞧不起的。”
  朱棣冷冷道:“这岂不是栽到了朕的头上?你这糊涂虫,入他娘的,叫东宫算学和律令学堂吧。”
  “啊……”张安世一愣:“可……东宫……太子……是臣姐夫啊,我怎好害他。”
  朱棣脸抽了抽,隐隐有火山爆发的征兆。
  不害你家姐夫,所以来祸害他这个皇帝吗?
  张安世看着朱棣越加发沉的脸色,最后还是怂了,最终还是改口道:“那不如叫文渊阁如何?文渊阁算学学堂,还有文渊阁律令学堂。这文渊阁,乃天下读书人所敬仰的对象,当世的几个文渊阁大学士,也为万人敬仰,冠了这个名……”
  朱棣道:“就文渊阁了,此事,朕来下中旨,由不得几个大学士不答应,你这边招募人员,牌子挂出去,算是生米煮成熟饭。”
  张安世看着朱棣,君臣二人再一次发挥了超常默契,张安世立即道:“陛下的旨意一下,臣这边邸报立即发出去,教天下皆知。”
  朱棣颔首:“甚好,就这么办了。哎……张安世啊张安世,你这家伙……可要把几个大学士害苦啦。”
  张安世心里想说,这是什么话,到底谁害的?
  只是这口锅,他背了!
  于是乖乖道:“若是大学士们责怪,臣为钱庄,为江山社稷,也只好忍辱负重了。实在不成,臣以后出门小心一些就是了。”
  二人愉快地议定后,朱棣很满意。
  大量的银子……
  这钱庄等于是成了天下金银的中转站,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自不必待言了。
  随即,他叹了口气:“难怪这天下的读书人都要骂朕,这钱庄出来,再来一个文渊阁学堂,怕又要不太平了。”
  这话说的,好像没有这个,人家就不骂你朱老四似的,你什么名声当我不知道?
  当然,这只是张安世的心里话,他努力摆出一副真挚的表情道:“陛下太辛苦了,臣……臣看着心疼。”
  说着,拼命地揉起眼睛,试图想擦出点水花来,然而并没有。
  这一点,还是需要向朱瞻基好好学习啊,他虽然年纪小,这方面倒是熟练得让张安世这个做舅舅的心疼。
  朱棣道:“你少说这些鸟话,朕也不担心被人骂几句,只是……朕所虑的实则是这朝中的一些人。”
  “一些人?”张安世一愣:”陛下所说的这些人……”
  不会是他吧?
  朱棣淡淡道:“锦衣卫密奏……”
  朱棣别有深意地看了张安世一眼,才接着道:“朝野之中,有人思怀前朝,呵呵………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可这些人已抱团一起,甚至……已有人……暗中与之联络了。”
  “与谁联络?”张安世大惊。
  朱棣道:“你说是谁呢?”
  张安世道:“竟有人丧心病狂至此?陛下,这样说来,有的人真的靠不住啊,还是自家的亲戚靠得住。”
  朱棣冷冷道:“这些人……暗中资助了不少大漠军械和他们急需的铁器,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盐巴、茶叶!”
  说着,朱棣勾起一丝冷笑,笑的甚是嘲讽,接着道:“朕本还奇怪,这两三年来,朕为了打击大漠中的余孽,禁绝了互市,可大漠那些余党们,竟还能支撑,原来……是有内贼。”
  张安世很明白朱棣此时的心情,千算万算,难算坏人居然是身边的人,于是他道:“陛下已查到都是些什么人了吗?”
  “所知不详。”朱棣淡淡道:“这便是有人扎在朕心中的一颗钉子,不拔出来就难免寝食难安!”
  “而且……他们到底有没有成气候,还未可知,若是不及早处置,迟早有一天会发作出来,朕在的时候,或许还可勉强维持局面,可有一日,朕不在了呢?”
  朱棣还是很自信的,觉得区区余孽,只要自己和丘福、朱能这些人在,什么狗屁北元余孽,横扫便是。
  可他对自己的子孙们,却没有太大的信心。
  太祖高皇帝这样的人,不也有建文那样的孙子吗,天下太平无事还好,稍有什么风吹草动,这大明可能就完了。
  张安世道:“陛下……臣听了这些,也寝食难安,臣和几个兄弟,个个都是绝顶聪明,这天下人都晓得,外间人给臣兄弟几人,赠了外号,叫京城五聪。”
  “他们都说臣等几个打小便睿智,天生异象,火眼金睛,现在竟有乱党作祟,臣等几个愿效犬马之劳,陛下放心,只要我们几个出手,一定为陛下分忧解难,教那乱臣贼子无所遁形。”
  朱棣别有深意地看了张安世一眼:“京城五聪?锦衣卫的奏报里,怎么没有这个?”
  “可能是因为锦衣卫工作做的不扎实吧。”张安世的眼睛看向别处,摸了摸鼻子道。
  朱棣道:“此事,有纪纲来办,你们就帮朕管好银子吧。”
  张安世道:“可是……臣怕锦衣卫办不好,臣不知道这些事便罢,如今既知道了……若是不留心一下,臣……实在意难平啊。”
  朱棣背着手,笑了笑道:“你自个儿去取卷宗,纪纲那边,朕会打招呼,这是钦案,可别胡闹!还有那个……丘松那家伙也是五聪吗?让这个大聪明,别来掺和,朕怕他把南京城炸了。”
  张安世:“……”
  说完事情,朱棣便干脆地摆驾回宫了。
  虽是因为思怀前朝的事,让朱棣有些不悦,不过眼下,听闻钱庄大赚特赚,他倒是乐了。
  背着手,愉快地回到了武楼,教亦失哈取了茶水来。
  他呷了一口,便道:“噢,对啦,这天色渐冷,朕心疼几个文渊阁的大学士,教人给他们添一点薪柴去,不要冻着了朕的几个学士。他们劳苦功高,朕都记在心里呢。”
  说罢,便提起了朱笔,刷刷地草写了一封中旨,递给亦失哈道:“拿去司礼监,照这意思,拟一份中旨,不必经过文渊阁,直接发出去。”
  亦失哈恭谨道:“奴婢遵旨。”
  …………
  文渊阁。
  几个大学士各自梳理奏疏。
  这文渊阁,其实就是最早的内阁制,毕竟不是每一个皇帝,都像太祖高皇帝一样,废掉了宰相之后,所有的奏疏都自己亲自来处理。
  朱棣的心思放在军事上,看着这些奏疏就头疼。
  可恢复宰相制度,显然是不可能的,有了胡惟庸的先例,再加上朱棣自称自己是太祖高皇帝最欣赏的儿子,承袭着太祖高皇帝祖宗之法,绝不动摇。
  因此,索性便命人入文渊阁,让他们协理天下事务。
  一般情况下,是各地的奏疏,让几个大学士来进行整理,整理之后,再在这奏疏下头,根据自己的想法,批上自己的票拟。
  所谓票拟,就是如一本奏疏,报上来说哪里发生了旱灾,文渊阁大学士便拟一句‘当命户部拨发钱粮救济灾情,再委都察院御史一员,前往巡视灾情。’。
  这奏疏和票拟送到了皇帝那边之后。皇帝就不需要琢磨该怎么处理了,直接看一看大学士们的票拟,觉得这票拟可行,直接朱笔点一个圈圈,就送司礼监去盖上大印然后颁布旨意照着实行。
  因此,虽然文渊阁大学士没有宰相之权,可其实已经隐隐有了一部分宰相之实,因为理论上,皇帝是没办法处理如山一般堆砌起来的奏疏的,天下的事务,完全都由票拟来决定。
  皇帝虽然有否定票拟的权力,可否定就意味着你皇帝得另想办法,想出一个更适合的方法来,作为皇帝而言,那还不如偷懒,画一个圈圈拉倒。
  亦失哈亲自带着几个宦官抱着薪柴来,自然让解缙、胡广和杨荣忙是从各自的公房里出来寒暄。
  亦失哈笑吟吟地道:“陛下心里惦记着几位大学士,所以特别教奴婢来给大人们添一些薪柴。”
  解缙红光满面,他觉得皇帝就应该礼遇他这样的人,连忙道:“陛下宽仁,臣等肝脑涂地,也难报万一。”
  胡广开玩笑道:“如此,老夫这老寒腿便有救了。”
  众人知道这只是玩笑话,都笑起来。
  只有杨荣面上虽微笑着,可眼底深处,却有一些难测。
  这不经意的表情,别人可能无法察觉,可素来最懂得察言观色的亦失哈却是尽收眼底,他什么也没说,又寒暄几句,这才告辞。
  出了文渊阁,后头的宦官巴结似的要搀扶亦失哈:“大公公,您……仔细脚下……”
  亦失哈笑了笑:“好啦,好啦,咱还健朗着呢,倒像是咱七老八十,要去孝陵给太祖高皇帝守陵了似的。”
  宦官赔笑:“奴婢这嘴……”
  亦失哈道:“对啦,我见杨公疲惫,陛下恰好赐了咱一些朝鲜国松来的人参,你过几日,帮着咱给杨公送一些。”
  “杨荣学士?”
  亦失哈颔首。
  “大公公,何必给那杨荣送东西呢?该是他孝敬大公公才是。”
  亦失哈气定神闲地道:“这个人……不简单……是百年难一见的人物。”
  那小宦官道:“那解公和胡公……”
  亦失哈道:“只送杨荣,咱就是要让杨荣晓得,咱只瞧得上他,礼这东西,轻重不重要,重要的是心,若是人人都送,哪怕礼再贵重,在人眼里,也是不值钱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