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一个不留

类别:历史小说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字数:11657更新时间:25/01/15 16:05:13
第一百六十七章:一个不留
  朱棣饶有兴趣地进入了这宅邸。
  才发现,通过重重的高墙里头,早已将此地变成了一个类似于迷宫一般的巨大军事建筑。
  朱棣道:“这个花了多少银子?”
  “七万多两。”
  朱棣皱眉:“这么多?”
  张安世道:“若只是地面上的建筑,当然是多,臣在下头,还挖了许多的密室。不只如此,还有……”
  朱棣摆摆手,打断张安世道:“好了,好了,朕知道了。”
  张安世道:“臣自从知道有了乱党,心里便不安生,陛下想想看,这些人潜伏在暗处,多可怕啊。而臣乃陛下的心腹之人,他们要对陛下不利,说不得,就要先对臣不利……”
  朱棣道:“嗯,那陈文俊在何处?”
  一听到张安世花钱的事,朱棣就想塞了耳朵。
  不多时,朱棣进入了一个漆黑的密室之中。
  火折子猛地一点,随即……一个个火把燃起来。
  此后………这陈文俊整个人像疯了一般,想要张开眼睛,却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照德他眼睛炫的生疼。
  朱棣没想到,陈文俊居然身上没有一丁点的伤口,甚至连衣服都很干净。
  只是陈文俊的精神状态很不好。
  他来了这里,张安世甚至没有搭理过他,而是直接将他丢到了这密室里,让他自生自灭。
  在这完全静谧的空间内,没有光亮,甚至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只有隔三差五,会有人从一个小洞里,塞进一些食物来。
  就在这黑暗之中,陈文俊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只觉得度日如年,起初他想的最多的就是如何应对审问,可到后来,他渐渐发现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因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楚的孤独感,尤其是在这种完全没有任何声音,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之下。
  他好像已被这个世界遗忘了,他既不是兵部的主事,朝廷命官,甚至好像已连乱党都不是了。
  再之后,他觉得受不了了,于是他狂叫,甚至开始拿脑袋去撞墙。
  可似乎……这些并没有带来丝毫的回应,面对他的,永远都是死一般的寂静。
  再后来,他开始自言自语,开始痛哭流涕,可很快,这些也变得百无聊赖。
  此时,朱棣皱着眉,却没说什么,只道:“将此人提出来,朕有话要问。”
  朱勇几个就跟在朱棣和张安世的后头,听到朱棣吩咐,便立即进去提人。
  朱棣则由张安世领着,移步到不远处的一处房里。
  边走,朱棣边道:“你没有开始审理此案?”
  张安世道:“臣……用的是一种新办法。”
  “新办法?”
  张安世道:“像这样死硬的乱党,若是用刑,他肯定什么都不愿意说。陛下……这个人好好的朝廷命官不做,冒这么大的风险,必定是不好对付的,若只是纯粹对他用刑,你越是抽打他,他反而越觉得自己受的苦难,乃是考验他对前元的忠贞,他反而就更加死硬了。”
  顿了顿,张安世接着道:“用刑最难的地方,就是无法控制好这个度,一不小心,要是像那崔一红一样,反反复复只会说一句话,那可就糟了,至少这一切的线索到了他这儿,便戛然而止了。”
  朱棣听罢,颔首点头道:“倒是说的有理。可你就这样将他关着,就行了?如今已经打草惊蛇了,他的那些党羽们,现在只怕早已惊动了。”
  张安世信心满满地道:“陛下放心,他的那些党羽,肯定不敢轻举妄动的,因为……这些人绝不是普通人,现在又在这风口浪尖上,我想他们都是家大业大之人,一旦有什么异常,他们也会担心自己会像陈文俊一样,被臣抓住端倪,反而就可能暴露了。”
  朱棣若有所思,也确实是如此,这陈文俊,不就因为他和别人不同,所以被人搜到了仓库,才暴露出来的吗?
  张安世道:“臣用这样的方法,就是要摧毁他的精神,教他乖乖开口,陛下若是不信,待会儿一问便知。”
  朱棣点头,随即……便随着张安世进入了一间张安世让人预备好的房间。
  随来的亦失哈给朱棣斟茶。
  朱棣抱着茶盏,而后抬头看着坐在眼前的陈文俊。
  陈文俊面色很冷,他低着头,并不愿意抬头看朱棣一眼。
  朱棣则是看了一眼张安世。
  张安世明白了,这是让他来问。
  于是他站了起来,在这陈文俊的身边踱步几圈,便道:“伱是兵部主事,朝廷待你不薄,何以敢做这样的事?”
  陈文俊依旧只埋着头,一言不发。
  朱棣显然有些愤怒,想要暴起,直接破口大骂。
  不过张安世竟是气定神闲,道:“看来你不愿意说,那么我就来猜猜看吧。你这样做,一定是被人收买,他们没少给你好处吧,这其中,你中饱私囊了多少?”
  此言一出,陈文俊猛地抬头,一双眸子死死地看着张安世,却是斩钉截铁地道:“夏虫不可语冰!”
  显然,张安世这是激将法。
  当然,这种激将法本该对陈文俊这样的人无用的。
  陈文俊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聪明绝顶,不可能上张安世的当,只是经历了好几天的暗无天日,人的情绪暴躁到了极点,已经不剩下多少的理智了。
  而张安世直接触及到了他内心深处唯一骄傲的地方,他自然而然,会进行条件反射一般的反击。
  张安世笑了,道:“哈哈……你和我装什么蒜呢?想来,或者是你被人拿捏了什么把柄,只是……是什么把柄呢?你与谁私通了?还是……”
  “胡言乱语!”陈文俊露出几分愤怒,正色道:“我乃至正忠良。”
  所谓的至正,是元朝最后一个皇帝的年号。
  张安世道:“是吗?那你可知道,你那所谓的至正皇帝,早就死了。”
  “可中原的法统尚在,血脉依然也在。”
  张安世只觉得好笑,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陈文俊:“他们若是有法统,何至于像丧家之犬一般,被驱逐到大漠,何至于天下烽烟四起?你难道不知道……这皇帝已归有德之人了吗?”
  “他们会回来的。”陈文俊道。
  张安世道:“他们是谁?”
  陈文俊冷笑:“你以为我会说吗?”
  张安世道:“我想,你根本不知道,因为你不过是个小喽啰,他们怎么会放心你一个汉人?所以就算真有这个他们,你也只不过是他们的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这背后的事,你所知不多。这也是为何这些日子,我都没有审问你的原因。”
  陈文俊咬牙切齿地看着张安世,恨恨地道:“可惜我见不到天子北狩回来,重新入主中原的一天了。”
  张安世道:“这是痴心妄想!”
  “痴心妄想?”陈文俊阴恻恻地看着张安世,道:“你等着吧,很快你就会知道,关外我们兵强马壮,关内又有无数的忠臣,里应外合。”
  “忠臣?”张安世笑了:“有多少像你这样的人?”
  “多的是!”此时的陈文俊,已经开始失去了理智,他急于想让张安世知道,他们这些人……比张安世所想象的强大得多。
  张安世似是很随意地道:“像你这样的主事,应该不多吧。”
  “比我身居更高位者都不少。”陈文俊带着几分得意道:“所以……你们这些草寇,迟早要被杀个干净,将来你们都要成为奴仆。”
  张安世道:“可是……我若是没记错的话,你的先祖,在元时就是奴仆,供那鞑子驱策。”
  陈文俊冷笑:“这一次他们进来,大汗见我忠贞,必赐我蒙姓。”
  张安世道:“我知道你不过是个小角色,我也没有多少兴趣将心思放在你的身上,我只想问你,除你之外,地位比你更高的,都是哪些人?”
  陈文俊冷哼道:“你休想知道。”
  “你一定不知道,我早知道你不过是一枚卑微的棋子而已。”
  陈文俊脸抽了抽:“他们自有深谋远虑,有些事,并不一定需要我知道。”
  听到这句话,张安世相信他说的是真的,这陈文俊……可能真只是一个随时可以废弃的棋子。
  张安世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可笑啊可笑,你这样的人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居然都读到了狗肚子里,我再问你,他们平日里如何和你联络?”
  “自有书信来。”
  “书信呢?”
  “烧掉了。”陈文俊此时似乎非常迫切地希望自己可以通过对话,来让别人来认同自己。
  他的嘴巴几乎没有停顿。
  张安世道:“你是何时开始运输这些原料的?”
  “建文二年。”
  张安世道:“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当然是迎奉天子还朝。”
  张安世道:“你身边有哪些爪牙?”
  陈文俊道:“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我家里的那些人,想必你们已经捉拿了,只是可惜,他们比我知道的还少。”
  张安世点头,回头看一眼书吏,确认了书吏都将这些记录下来,便看了一眼朱棣,道:“陛下,臣问完了。”
  这些回答,显然朱棣是极不满意的。
  不过朱棣还是点头,他徐徐走到了这陈文俊的面前,淡淡道:“你为何痛恨朕,痛恨太祖高皇帝?”
  陈文俊抬头,无惧地看一眼朱棣,道:“一介布衣,也配窃取天下吗?”
  朱棣道:“得了天下,还是布衣吗?”
  陈文俊道:“贼就是贼。”
  朱棣居然没有生气:“朕明白了。”
  倒是一旁的张安世,捏了一把汗,说实在话,他无法理解这陈文俊的想法。
  当然,他也没兴趣去了解。
  朱棣慢悠悠地走到了门口,似乎想要离开。
  可这时,朱棣突然驻足,回头看一眼陈文俊:“你的所有亲族,所有与你有关系的人,都会因你这一句话而死,尤其是你的至亲,朕会将他们一个个碎尸万段,到时……行刑的时候,朕会命人带你亲自去观刑。”
  陈文俊的瞳孔收缩,他胸膛起伏着,可此时,说不出一句话来。
  朱棣又轻描淡写地道:“不只如此,你的妻女……在死之前,也会生不如死,朕就让你见识见识,布衣的厉害吧。张安世……”
  张安世如芒在背,还没回话。
  却听朱棣慢悠悠地道:“这个人……不要急着让他死,等审问得差不多,完全没有用处了,朕这边还有用处,他的骨头这么硬,那么朕就一丁一点的,将他所有的骨头捏碎了,将他身上每一寸皮肉都撕下来,再送他上路。明白了吗?”
  “遵旨。”张安世心里一寒,他还是有些无法接受这些东西。
  不是因为圣母心,只是纯粹的觉得过于残忍。哪怕五马分尸,张安世都觉得可以接受一些。
  陈文俊没有回应,只是他的脸色,缓缓变白,脸上的神色分明带着一种道不明的恐惧。
  朱棣信步出去,并没有回头看陈文俊。
  等出了这里,朱棣才怒道:“区区一个乱党,就如此可恨,那么他的同党,定是十恶不赦。朕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一个都不留,一定要追查到底!”
  张安世道:“臣这边,尽力在十日之内……”
  朱棣摇头:“你不必限定十日八日,朕知道这很难,敌在暗处!你这小子,手头也没多少人手,你能拿住这陈文俊,已是难得了,不必和朕立军令状。”
  张安世道:“臣的兄弟们打小就聪明,有他们协助……”
  朱棣顿了顿,却突然别有深意地看了张安世一眼:“对了,东城的锦衣卫千户所……你若是想要查办什么案子,可以随时调用他们,朕会下旨。”
  “锦衣卫?”张安世一愣,随即摇头:“陛下,臣可调不动他们,就算可以调动,怕这些人也只是听调不听宣。”
  开玩笑,这锦衣卫上上下下,都他娘的是纪纲的人,他张安世几个菜啊,敢用这些人吗?
  朱棣淡淡一笑道:“你放心,他们都靠得住的。”
  却没有再说什么,朱棣便直接摆驾回宫了。
  张安世只觉得朱棣留下的话,很是诡异,就好像……这话里头藏着什么一样。
  论起来,这么大的案子,只靠几个大聪明,确实人手有些不够用,朱金那边,倒是有许多的眼线,可他们也只能解决一部分的问题。
  张安世思量再三,决定等等再说。
  紧接着,有书吏来,取了抄录下来的审问记录,送到张安世这边。
  张安世细细地看过,像是喃喃自语地道:“这些问答里,可是大有玄机,足够挖出背后的真凶了。”
  张安世想了想,便提笔在这笔录后头,做了一些记录,随后又写了一张便条,对这书吏道:“交给朱金,让他交代下去,从现在开始,关注这个方向。”
  …………
  夫子庙处的宅邸里。
  那一处小厅,依旧还是静寂无声,只是此间的主人,却是气定神闲地捧着一部书,细细地品读。
  他看的极认真,聚精会神。
  此时,有人蹑手蹑地来,低声道:“打探到了,人还在栖霞……而且这几日,锦衣卫已四处出动了,老爷……我们要不撤吧。”
  这人抬头,平静地道:“走?为何要走?”
  “只怕……”
  “放心,陈文俊知道的并不多,这个时候……就更不能慌,天塌不下来。”
  “这……”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不是依旧毫发无损吗?唯一让人刮目相看的,倒是那个张安世!可惜了,倘若不是各为其主,老夫还真想与其结交一二。还有……陛下今日又去了栖霞,十之八九,是去见那陈文俊了……”
  “啊……是宫里传出的消息?”
  “哪里传出的消息,你不必管,可惜这朱棣去的匆忙,老夫准备不足,不然的话,在必经之地上设伏,说不准……”
  这人笑了笑,接着摇了摇头道:“还有……锦衣卫那边,不必天天盯着了,他们现在……坏不了什么事……这纪纲……已是自身难保,依我看……他的死期,也不远了。”
  “是。”
  “陈文俊的家人都被拿了?”
  “是,三族之人,无一幸免。”
  “哎……这是前车之鉴啊,要让下头的人,都谨慎一些。”
  “是。”
  “那一笔财富……没有泄露吧?”
  “没有……陈文俊并不知这件事……”
  “这就好。”这人放下了书卷,才又道:“这才是将来取天下的本钱…这几日,闭门谢客吧,真可惜啊,若不是最近风声紧,老夫还真想和吏部蹇义好好地喝喝茶。也罢,现在不是附庸风雅的时候,你去吧…”
  他喃喃道着,又翘着脚,捧起了书卷,细细品读,如痴如醉。
  …………
  “卑下陈礼,见过安南侯。”
  一个锦衣卫千户,匆匆地抵达了栖霞。
  他进入大堂的时候,毕恭毕敬,居然没有行军礼,而是直接拜下,叩首道:“请安南侯驱策。”
  张安世也没想到,陛下那边下了一道口谕,这个千户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不只这样……而且态度还如此的好。
  要知道……换做是以前,锦衣卫虽然不招惹张安世,但绝不愿和张安世牵涉什么关系,只有敬而远之而已。
  眼下,这陈礼的礼数,可以说是有些过头了。
  张安世笑着道:“陈千户怎么这样的客气?”
  陈礼依旧跪着,恭恭敬敬地道:“卑下能为侯爷效力,实是三生有幸,若能协助安南侯,便是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辞。”
  张安世怀疑这个家伙……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
  大家萍水相逢,而且口谕里也只是协助他张安世而已,他既不是陈礼的上官,将来说不准还要一拍两散,何至这般?
  于是张安世奇怪地道:“你来之前……可去见过什么人,可和指挥使纪纲禀告过?”
  “禀告过。”陈礼大喇喇地道。
  张安世道:“纪纲怎么说?”
  “纪纲说……”
  这陈礼居然没有称呼纪纲的官职,而是直接道:“纪纲说,教我在安南侯这边听令,还吩咐了一句……”
  “什么?”
  “吩咐让卑下盯着侯爷。”
  张安世:“……”
  这话他也说?
  这到底是不是锦衣卫?怎么感觉像丘松?
  张安世不自觉地站了起来,他突然觉得事情有些反常了。
  于是张安世道:“这样说来,你是纪纲派来盯梢我的?”
  陈礼立即道:“卑下岂敢,卑下自然只听安南侯的吩咐,此乃陛下口谕,至于其他人……卑下一概不理。”
  “纪纲也不理吗?”
  陈礼抬头,用一种极真诚的口吻道:“除了陛下和安南侯,天王老子也可以不理,纪纲何人?”
  张安世惊疑不定地看着陈礼。
  他太单纯了,以至于单纯到无法分辨眼下这人……到底说的是真是假。
  沉吟了片刻,他才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纪纲筹建锦衣卫的时候,你就曾在他的身边听用,你从一个小小的校尉,两年多时间,摇身一变,就成了千户,那纪纲对你……应该不薄吧。”
  陈礼居然很坦然地道:“是,卑下受了纪纲极大的恩惠,说是再生父母也不为过。”
  张安世便奇怪地看着陈礼:“可是……”
  陈礼居然很直接地道:“可是卑下为何如此背信弃义,是吗?”
  陈礼顿了顿,便道:“有些事,卑下现在无法解释,不过……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以后……侯爷自会知道。若是侯爷信不过卑下,卑下自然也无话可说。”
  张安世久久地看着他,终究道:“也罢,既然你这千户所听我调用,我张安世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现在起,你暂时听我号令。”
  “不知侯爷有什么吩咐?”
  “暂时不吩咐,要吩咐也得等明天,我这里有些事,要明日才可梳理清楚。今日嘛,你将人召集起来。”
  “侯爷要见他们?”
  张安世摇头道:“我不见,不过我这个人办事,有一个臭毛病,那就是指使人干活,不给人一点甜头,心里就不自在,总觉得好像生活中少了一点什么。让他们都来栖霞,我已让人准备好了两万两银子的赏钱,教他们各领一份去,补贴一下家用吧,在京城生活,终是不容易。”
  陈礼:“……”
  一个时辰之后,这千户所上上下下,便沸腾了。
  千户所七百六十五人,等于每个人平均能分二十多两银子的赏钱。
  这对普通人而言,绝对算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了。
  眼看着下头的众兄弟都是喜笑颜开的样子,陈礼依旧紧绷着脸。
  这几日下来,他没有一刻是轻松的,一宿一宿的睡不着,不踏实,每一次去千户所,都仿佛像是上刑一般。
  卫中上下,其实都是这样的气氛,当初天子亲军的威风,好像已不在了,以至于与人说话,都多了几分提防。
  尤其是纪纲召众千户去议事的时候,陈礼都觉得自己好像要去鬼门关走一遭一般,平日里可以说笑的弟兄,现在见了,也都只是眼神彼此相对,却再不肯轻易地交底了。
  眼看着这千户所上下,一个个喜滋滋的样子。
  陈礼才勉强的露出了几分笑容。
  次日……有书吏匆匆而来。
  “千户,侯爷有请,叫千户多带人马。”
  陈礼听罢,立即紧张起来,大呼一声:“召诸百户,所有小旗以上的人随我来,再命千户所上下弟兄集结,候命!无论天大的事,但凡只要在京城的,全部召回。”
  随即,他不敢怠慢,理了理飞鱼服:“出发。”
  …………
  张安世升座。
  此时他面上无比的威严。
  几个大聪明,不,几个兄弟也一个个威严的站在他的身侧。
  陈礼带千户所的众武官来见,不等行礼,张安世道:“人召集好了吗?”
  “回侯爷,召集好了,只等侯爷令下。”
  张安世道:“所有人跟我在,这便去抓乱党。”
  “现在?”陈礼一愣:“乱党……有眉目了。”
  这绝对是出乎了陈礼的预料,毕竟……他在锦衣卫里当差了这么多年,早知道这件事的棘手,这些乱党潜伏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轻易拿住。
  张安世怒道:“怎么,你想质疑本侯?”
  “不,不敢。”陈礼道:“卑下的意见是,为了防止走漏风声,先召集人,先不要放出抓乱党的风声……”
  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侯爷,北镇抚司那边……纪纲一直在观察着侯爷您的一举一动,他这一次……也憋了一口气,所以卑下之意……乱党固然要抓,可是北镇抚司,也不得不防。”
  张安世意味深长的看了陈礼一样:“怎么,这纪纲这样丧尽天良。居然敢派人来盯我一举一动?”
  陈礼倒没说纪纲什么坏话,只是道:“此等事,总要以防万一。”
  “那就按你说的办,还有,给我抽一队人,监视北镇抚司,入他娘的纪纲,他想跟我斗?也不看看我张安世是什么人!”
  陈礼毫不犹豫道:“是,卑下这就布置!”
  他咬了咬牙,恶狠狠的道:“纪纲有一心腹,许多事都是交给此人办,这个时辰,这心腹该去喝茶了……地方我知道,那边也安排一点人,盯死了,侯爷就可后顾无忧。”
  (本章完)

有一百六十八章:东窗事发
  张安世此时正用奇怪的眼神盯着陈礼看了好半响。
  陈礼讪讪道:“卑下也只是想要以防万一。”
  “嗯。”张安世道:“多带人,保护我。”
  陈礼道:“遵命。”
  当下,张安世开始布置,一群校尉,突然出现在京城。
  詹事府外头。
  博士郑伦下值。
  他另一个官职是翰林院的侍读,奉旨教授皇孙读书。
  皇孙的性子很怪异,让他很是担心,不过他却知道,无论如何,自己也是皇孙的老师,将来的前程自不必言。
  因为皇孙好几次提到了张安世这个阿舅,让郑伦很是不喜,他此时正想着,怎么扭转皇孙的观念。
  皇孙将来是天下人的父亲,天家没有亲戚。无论是子民,都仰赖着皇孙,皇孙怎么能只想着一个舅舅呢?
  好在皇孙年纪还小,孺子可教,只是看如何教育罢了。
  他出了詹事府。
  随即,突然左右有人大呼:“拿下!”
  一声令下,几个校尉冲了出来,直接将郑伦按倒在地。
  郑伦大惊,口里大呼:“尔等是谁?”
  有人取了腰牌,在郑伦面前一晃,道:“锦衣卫办事,和我们走一趟!”
  郑伦瞳孔收缩,他猛地想到了什么,第一个反应便是:“冤枉,冤枉,我冤枉!”
  可谁也没理他。
  郑伦便破口大骂:“你们这些贼子,安敢拿我!你们可知道,这儿是詹事府,是东宫!我乃朝廷大……”
  张安世上前一步,很干脆地给了他一个耳光,骂道:“郑伦,你东窗事发了,还敢猖狂!”
  郑伦顿时脸上火辣辣的疼,他眼泪都要出来了,随即恶狠狠地瞪着张安世:“张安世……”
  几个校尉已捂住他的嘴,将他直接捆绑起来,口里塞了一团布,接着便扬长而去。
  来都来了东宫,张安世毕竟不是尧舜,不至于过门不入,于是徐步进去。
  太子不在,张安世便去见自家姐姐张氏。
  张氏已听说了外头的事,等张安世禀告之后,张氏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颔首道:“这件事,不必和我禀告,捉拿乱党要紧,若真是涉及到了郑师傅,该怎样干就怎样干。”
  张安世道:“阿姐,那我干活去了。”
  张氏却是瞥了张安世一眼,慎重地道:“伱自己要小心,你长大了,行事要周密,这些人既是乱党,定是丧心病狂,保重自己。”
  张安世露出一丝会心的笑容,道:“阿姐,你对我真好。”
  张氏却叹气道:“你若早成了亲,让我们张家有后,我才不管你呢!”
  张安世本是感动得要流泪了,接下来鼻头一酸,又有点伤感了。
  乖乖地走出去,见朱瞻基哀嚎着摆脱几个宦官,道:“我的郑师傅……郑师傅……呜呜呜……郑师傅不会是乱党,一定不会的。他平日里就教我天地君亲师,说愿为大明赴汤蹈火,他怎么会是乱党……”
  看到张安世的时候,他一下子撞到了张安世的腿上,抱着张安世的腿道:“阿舅,阿舅……你不要冤枉了郑师傅。”
  张安世让几个宦官退下,双手扶着他的肩膀,道:“阿舅办事,你啰嗦什么?鬼哭神嚎的,不晓得的,还以为是你阿舅出事了呢。”
  朱瞻基见四下无人,居然收了泪,鬼鬼祟祟地躲在张安世的怀里,低声道:“我哭一哭,显得比较尊师贵道,难道师傅被拿了,要砍掉脑袋了,还不要哭一哭的吗?”
  张安世瞪大了眼睛,而后眨了眨眼,最终道:“好了,好了,阿舅去忙了,你这个小子……”
  想骂点什么,但是不知道该骂点什么好。
  明明朱瞻基好像是朝着他所调教的方向发展来着。
  可总觉得……这个方向……有点偏。
  朱瞻基幼嫩的脸上很是认真地道:“阿舅你好好干,到时再给他加一条罪,说他胡乱教我做功课。”
  张安世再没搭理朱瞻基,径直去了。
  被捉的人,不只一个郑伦,除此之外,还有兵部的另外一个主事,此外,便是都察院的一个御史。
  此时,北镇抚司里。
  一个书吏火速地抵达了纪纲的公房。
  纪纲这几日,愁眉苦脸,他在陛下的面前,固然是如蝼蚁一般,可在这北镇抚司,他的一举一动,都足以让这上上下下的所有人随他的喜怒而喜怒。
  此时……他正拿着一份名册,细细地看着。
  陛下对于一个同知刘勇,显然并不满意,这就意味着……栽赃一案,不可能点到为止了。
  还要继续扩大下去。
  这也意味着,在这锦衣卫亲军内部,还有人要倒霉。
  他思量着,脸色越发的残酷。
  陛下的口谕,让他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可能。
  而一想到这个可能,纪纲便觉得汗毛竖起,一种心底深处的恐惧,弥漫了他的全身。
  可是………他似乎也意识到。
  自己已被逼到了墙角,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可言了。
  还能退吗?
  这些年,杀了多少人?
  人们之所以对他恐惧,是因为他是锦衣卫指挥使。
  而一旦……失去了这个恐惧,他便成了白丁……
  这个后果,纪纲无法去想象。
  既然如此……他就只有一条道走到黑。
  “都督。”
  纪纲微微抬头,眼底深不可测地看着书吏,道:“何事?”
  “栖霞那边……又拿人了。”
  纪纲手搭在案牍上,双眸微微阖着:“拿了什么人?”
  “有三个……”
  这书吏报了名,随后道:“是张安世亲自动的手,咱们卫里的千户陈礼协助,一起动手拿下的。”
  纪纲听罢,豁然而起。
  这张安世的办案手法很诡异,总是能出奇制胜。
  以至于……纪纲感觉自己陷入了被动,他才是锦衣卫指挥使啊,若是不如几个毛头小子,那么陛下要他还有何用?
  而像他这样的人,一旦失去了被利用的价值,那么……
  纪纲努力压下心头那快要掩盖不住的惧意,冷笑着道:“捉拿之前,陈礼没有让人来北镇抚司传递消息吗?”
  “回都督的话,没有。”
  纪纲的眼底忽明忽暗,面上带着冷漠。
  这书吏却又突的道:“倒是……陈礼千户那边派了人……监视着南北镇抚司的一举一动。”
  纪纲眼里掠过了一丝杀机,冷冷道:“当初若不是我纪纲,何至有他陈礼的今日!没想到,这老狗竟想噬主。”
  书吏显得很是担忧,道:“都督……现在……”
  纪纲回头,瞥了这书吏一眼,道:“张安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此人甚至狡猾,一定是用了什么法子……”
  顿了顿,纪纲又道:“可不管如何,咱们锦衣卫,不能坐视不理,这案子,虽然陛下交给了他办,可若是锦衣卫只在旁看热闹,到时陛下怪罪,你我都要吃罪不起,眼下当务之急,是锦衣卫也要立即有所动作!”
  书吏面容一震,便立即道:“还请都督示下。”
  “调拨人马。”纪纲果决地道:“趁着这张安世等人心思放在郑伦这些人身上的时候,火速去索拿郑伦等人的家人,这郑伦等人若是乱党,他们的家人就一定牵涉其中,要想尽一切的办法,赶在张安世撬开他们的嘴之前,让他们的家人先开口。”
  书吏迟疑地道:“都督……这……”
  纪纲冷冷地看着书吏:“触犯一些规矩,不算什么。咱们锦衣卫,緹骑天下,若是有朝一日出了什么事,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我们变成了没用的废物。何况……他张安世可以办案,锦衣卫如何不能办案?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立即拿人……要赶在张安世的前头。”
  “喏。”
  在纪纲的厉声下,那书吏再不敢犹豫,匆匆去传令。
  纪纲的血液沸腾起来。
  事到如今,他必须抓住每一个可能的机会。
  接下来……一定要让陛下好好看看,锦衣卫里头有纪纲,便能发挥关键的作用。
  半个多时辰之后,那书吏回来。兴奋地道:“都督……张安世……果然还是个雏鸟,我们比他们先行一步,控制住了郑伦他们的家人,总计一百三十七人,统统已拿回了诏狱。”
  纪纲豁然起身,眼眸里并发出精光,雷厉风行地道:“老夫亲自去问,一切都要快。”
  说罢,疾步而出。
  …………
  一下子……又开始四处捉人。
  一时之间,议论纷纷,人人自危。
  不过有了上一次的教训,这一次无论是张安世,还是锦衣卫拿人,绝大多数人都保持着沉默。
  唯一让人觉得诧异的是,这郑伦人等,为何会勾结乱党?
  这些人的前程似锦,如何会到今日这一步?
  就在所有人议论纷纷的时候。
  张安世却是气定神闲,依旧没有对郑伦等人进行审问,只是先将其关入黑牢里。
  千户陈礼匆匆来见,略显焦急地道:“侯爷,北镇抚司有了动作,他们抢在我们的前头,拿了郑伦等人的家人……侯爷……现在该怎么办,是不是去诏狱要人?”
  张安世依旧很平静的样子,道:“你觉得要的回来吗?”
  “这……”陈礼像泄气的皮球。
  即便是现在,他对纪纲还是怀有畏惧的心理。
  陈礼道:“纪纲此人……做事狠辣,只怕不会将人交给我们。”
  张安世神情自若地道:“看来他是想和我比一比呢,这个人就是好胜心太强了一些。”
  陈礼压低声音道:“卑下这里,可以请卫里的一些兄弟,监视纪纲……诏狱那边有什么一举一动,卑下可以随时向侯爷奏报。”
  张安世奇怪地道:“是吗?我一向听闻,锦衣卫的口风都严得很,甚至密不透风的。”
  陈礼深深看了张安世一眼,别具深意地道:“从前是的,现在不是了。”
  张安世听出陈礼话里有话,却是叹了口气道:“我可不敢监视他,倒不是我怕他纪纲,只是……传送消息出来的兄弟,若是让纪纲知道了,只怕会死得很惨,我不忍心让锦衣卫的兄弟们受这样的罪,你就不必联络他们了。”
  陈礼忙是跪下,道:“能为侯爷效命,纵是上刀山,下火海。卫里深明大义的兄弟,也在所不辞!何况侯爷这样心疼人。”
  张安世站起来:“哎,我本来以为,纪纲也算是一个豪杰,但是没想到……他也不过尔尔。”
  虽是这样说,张安世却觉得……锦衣卫里发生的变化,并不是他张安世的原因,问题应该出在宫里。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再森严的体系,再密不透风的组织,如今……也已满目疮痍了。
  就是不知什么时候……才可以吃席。
  张安世心里嘀咕着,他是不是也要在这上头,压下最后一根稻草了。
  这样会不会太残忍?
  算了,人都是要死的,我张安世只是做一点微小的工作而已,应该不算是缺大德。
  于是他收回心神道:“陈礼……你听着,从现在开始,抽调人手,将我这里保护起来,一只苍蝇也不许出入,告诉弟兄们,捉拿到了乱党,我记你们一大功。”
  陈礼毫不犹豫道:“遵命。”
  ………………
  紫禁城。
  此时,朱棣回到了大内。
  当着徐皇后的面,朱棣还是挤出了一些笑容,不过这笑容很有限。
  他心情不好,一方面是那个该死的陈文俊,让他心中大恨。
  另一方面,他已开始布局了,这个局下……有人要倒霉。
  角落里,伊王朱正跪着,纹丝不动。
  朱棣瞥了一眼朱,心头似乎又憋不住火了,对着他痛骂道:“你怎么又在这里?”
  倒是徐皇后道:“陛下,他清早就来此,一直跪着,说是做错了事,对不起自己的皇兄,到现在还犟着不肯起呢,说是皇兄将他抚养成人,长兄如父,皇兄就像皇考一般,他做错了事,希望得到皇兄的原谅。”
  伊王朱耷拉着脑袋道:“是啊,是啊,俺是这样想的。”
  朱棣听罢,见他沮丧的样子,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却还是不免板着脸骂道:“你这混账东西,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干了什么事。成日游手好闲的,将来就了藩,谁还管得住你?皇考若在,看他抽不抽死你。”
  朱眼泪便啪嗒啪嗒地落下来,可怜巴巴地道:“再不敢了。”
  朱棣一脸厌弃地道:“男儿大丈夫,哭个什么,如妇人一般,可恨!”
  朱连忙收了泪,又道:“皇兄便再责罚俺吧。”
  朱棣定定地看了他半响,最终一挥手,道:“你能记住教训,朕打你做什么!太医看了你的伤了吗?”
  朱道:“看了,又没全看。”
  朱棣皱眉:“这是什么话?”
  徐皇后微笑道:“臣妾本也是召御医来的,可他不肯,说不能召御医,说他是陛下的兄弟,在宫里,谁能打伤他呀,若是召了御医到大内里治伤,被人瞧了去,谁晓得会不会有人说什么闲话,说陛下虐待自己的兄弟。因而……朱便对臣妾说,不能教御医看,让人去太医院抓一些治伤的药就好了。这孩子,怎么劝都不听。”
  朱棣:“……”
  朱耷拉着脑袋连忙点了点头道:“是的,俺是这样说的。”
  朱棣一把将朱从地上扯起来:“不必跪了。”
  朱便随着朱棣的力道站了起来,却依旧低着头,不敢看朱棣。
  朱棣的神色倒是显得好了很多,道:“这是为了你好。”
  “是。”朱眼泪又啪嗒地落下,边道:“是,臣弟知道。”
  朱棣道:“御医也不可靠,明日,朕召张安世入宫来给你看看。你以后做事,一定要三思而后行,你是亲王,要有王仪。朕这些日子,忙着国家大事,疏于对你的管教,哎……滚吧,滚吧,朕见不得你这个样子。”
  像赶苍蝇一般,不断地挥着手。
  朱偷偷去看徐皇后。
  徐皇后朝他微微颔首。
  朱便道:“那臣弟告退,皇兄,你可别为我生气,气坏了龙体,我吃罪不起的。”
  朱棣不耐烦地道:“滚滚滚。”
  朱便再不迟疑,一溜烟的跑了。
  朱棣一回头,看着那快速消失的背景,突然有些奇怪。
  这小子若是从清早跪到现在,只怕这个时候,两条腿怕都已要散架了,便是站着都费事,怎么跑起来比兔子还快?
  那……
  入他娘的,怎么好像被人合伙骗了?
  只是朱棣这个时候,也无心计较,计较了也显得自己小气。
  转头,见徐皇后笑吟吟的样子。
  朱棣便温言细语地道:“这个小子,越来越没王法了,朕担心他将来就藩,没人治得住他,以后你要好好管教。”
  徐皇后微笑着道:“是,臣妾知道了。”
  朱棣落座,随即又道:“赵王今日也来过?”
  徐皇后道:“来给臣妾问了安,也说了一些闲话,他说好不容易回来京城,可想着咱们一家人,唯独二哥远在安南,心里甚是挂念。”
  朱棣点头,显得很是安慰地道:“为人父母的,最在乎的就是看着孩子们兄友弟恭,他能这样想,朕也就宽心不少。”
  正说着,亦失哈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低声道:“陛下,有密报。”
  朱棣便起身,接过了亦失哈递来的一份密奏。
  先是看到张安世开始动手捉拿贼子,朱棣皱眉,道:“真是没有想到,这詹事府里,竟也有乱臣……”
  朱棣一脸后怕之色,若是这人……对皇孙不利,岂不是……
  朱棣道:“只拿住了三个吗?不过……这才几日功夫,张安世就有所斩获,实在不容易!这个小子,总是让人刮目相看。”
  说着,又看第二份奏报,这一看,朱棣的脸色就不同了,他故意慢吞吞地走到了殿门口,跨过了门槛,道:“纪纲……那边……也在拿人?”
  “是,纪指挥使命人将郑伦的几个家眷拿了,直接下了诏狱,如今……正在审问。”
  朱棣将这两份密奏捏着,背着手,皱眉道:“你如何看?”
  朱棣在锦衣卫方面,多次询问亦失哈的建议。
  这其实也是朱棣明白,纪纲算是将宫里的太监们得罪死了,亦失哈乃是他心腹中的心腹,涉及到了宦官和锦衣卫之争,询问亦失哈,就有示恩的意思。
  可亦失哈却不紧不慢地道:“奴婢以为,锦衣卫此时出手,做的对,无论怎么说,这锦衣卫……还是愿意干事的。”
  顿了一下,亦失哈接着道:“此前……虽然出了大差错,可如今想着将功补过,这也没什么。安南侯那边毕竟势单力薄,现在锦衣卫也动了手,整个案子便可滴水不漏了。”
  朱棣值得玩味地看了亦失哈一眼,口里道:“纪纲这个人,也只有这点好处了。”
  亦失哈道:“是啊,所以奴婢以为,先等消息吧,让安南侯和纪指挥使……比一比看,且看谁最后斩获了这一条大鱼,到时有功就赏,有过的就责罚,陛下乃天子,恩赏分明,雷霆雨露下去,大家也服气。”
  朱棣微笑,叹息一声道:“难为你了。”
  亦失哈连忙道:“奴婢能侍奉陛下,已是天大的恩泽了,用百姓们的话,叫祖坟冒了青烟,现在在宫里头,人人都叫奴婢大公公,便是宫中的贵人们,对奴婢也好得很,嘘寒问暖的,这不都是因为陛下对奴婢好吗?奴婢没什么为难的。”
  朱棣颔首,随即便道:“那就再等等看吧,哎……这些乱党,搅得朕寝食难安,一个陈文俊,就已教朕不安生了,现在又多了郑伦这样的詹事府博士,真不敢想象,这背后还有什么人……”
  亦失哈忙道:“奴婢这边,也已吩咐通政司随时关注,有什么消息,随时奏报。”
  朱棣道:“去吧。”
  亦失哈点头,便匆匆而去。
  回到了司礼监。
  亦失哈高坐,御马监掌印太监刘永诚早就来了。
  他亲自给亦失哈泡了一副茶,讨好似的送到了亦失哈的面前,道:“怎么样,陛下那边……”
  “陛下那边?咋了?”
  刘永诚倒是急切起来,道:“有没有对纪纲……说什么,这纪纲一日不死,咱一日不安啊!昨个儿,我送崔一红去孝陵的时候,看他那个样子,真是心疼,好好的一个人,现在成了行尸走肉。就算他不是咱的干儿子,可好歹也是咱们宫里的人,被锦衣卫这样冤枉,这口气,咱咽不下去。”
  亦失哈道:“陛下倒是提起了纪纲,还询问了咱的意见。”
  刘永诚竖起耳朵,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亦失哈。
  亦失哈不紧不慢地道:“咱说纪纲这一次,倒是肯效力,这是好事。”
  “什么?”刘永诚愕然道:“这……这……”
  亦失哈道:“你先别急嘛,哎,你就晓得舞刀弄枪,真搞不懂你,你是咋混进宫来的。”
  刘永诚道:“……”
  亦失哈很认真地看着刘永诚,倒是耐心地道:“可无论你平日里再怎么糊涂,也要记住一件事,那便是,咱们是没卵子的人,是人人唾弃的阉货,咱们的生死荣辱,永远都只在陛下的一念之间。”
  “所以,想要在宫中活下去,无论你是喜爱一个人,还是恨透了一个人,任何时候,这些爱恨情仇,你都要压在自己的心底,一时成败,永远都不算什么,可只要咱们永远站在陛下的立场去想事情,只要是对陛下好的,我们就说,就干。那么……我们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了。只要我们不败,那么似纪纲这样的人,他什么时候被论罪,什么时候死,都只是时间的问题。”
  刘永诚细细咀嚼着亦失哈的话。
  亦失哈道:“不要急,不要急,火候还没到呢,咱们等得起,你若真想将一个人置于死地,就一定要学会忍耐,要在最关键的时刻,再一击必杀,让他永不能翻身。”
  “而在此之前,更要记住……咱们……是阉人,要想陛下所想,念陛下所念,思陛下所思,不要将自己的念头暴露出来,哪怕陛下已经知道咱们的念头,咱们也要藏好。”
  刘永诚神色慎重地点了点头,却还是忍不住长叹一声道:“早知和郑和下西洋了,也不想见宫中这些鸟事,哪怕教咱去北平监军也好,这宫里的事,实在太复杂了。”
  亦失哈笑了笑道:“将来会有你的用处。好啦,好好掌你的御马监去吧,勇士营那边,挑一个信得过的去监军,替换崔一红,不要感情用事了。即便是你自己的干儿子,也要挑谨言慎行的人,崔一红……这种爱喝酒,行事不谨慎的,你让他掌勇士营,这是害了他。”
  “知道了。”刘永诚行了个礼:“大公公,咱去了。”
  亦失哈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去看陛下送来的票拟。
  等刘永诚一走,他端起了茶盏,露出几分深思的模样,低声喃喃道:“张安世……纪纲……接下来,真就看他们的本事了。”
  说罢,亦失哈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伺候的人道:“来人……咱有一个口信,要送安南侯,立即送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