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纪纲,你完了

类别:历史小说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字数:11674更新时间:25/01/15 16:05:13
第一百六十九章:纪纲,你完了
  栖霞。
  朱金被张安世叫了去。
  他此时的地位,和从前开始不可同日而语。
  这么说吧,现在大家已经开始叫他朱老爷。
  不只是商贾们见了他礼敬有加。
  便是五城兵马司和水路巡检的武官见了他,也都客气得不得了。
  这种地位的改变,若是和从前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朱金很清楚,这一切都是张安世带来的,这种开始慢慢掌握到了权力,渐渐被身边所有人尊敬的感觉,绝不是单靠银子就能够换来的。
  所以他办事十分细致。
  譬如律令学堂,还有算学学堂,都是他拼了命的筹建。
  还有联合钱庄的事,他有时也要去盯一盯,免得出什么差错。
  这里里外外的事,大家已将他当做是张安世的管家来看待了。
  而现在,朱金在这几日,几乎将手头上的事统统搁下。
  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
  “侯爷。”朱金毕恭毕敬地来到张安世的面前。
  张安世笑着道:“怎么样,我这宅子如何?”
  “侯爷,看着太简朴了,不过这宅子倒是很安全,住在这里让人很踏实。”朱金笑了笑。
  张安世叹道:“像我这样的重臣,又深得陛下信任,我的生死,关系了国家和社稷的安危,也只好如此了。”
  朱金便很是认真地道:“是,是,侯爷您身子金贵。”
  张安世翘着腿,押了口茶,施施然地道:“这几日,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朱金道:“有眉目了。”
  说着,从袖里掏出了一个簿子,便道:“本来清早就想要来禀告的,不过小的不放心,又核验了一遍。”
  张安世接过了簿子,细细地看过了一遍,笑道:“不错,不错,你尽心了。这一次,也有你的功劳。”
  朱金开始抹眼睛:“侯爷怎么好说这样的话呢,没有侯爷,就没有小的今日,侯爷您是小的再生父母,小的能为侯爷办事,是祖上积了德,哪敢有什么功劳。”
  张安世感慨道:“伱娘的,你说话的口气,越来越像宫里的那个亦失哈了。”
  朱金:“……”
  张安世道:“很好,再让人……细细查一遍,梳理好了之后,这事也就水到渠成了。”
  朱金点头:“是。”
  张安世便道:“没事儿了,下去吧。”
  朱金点头,便告退离开。
  张安世看着朱金走了,便对旁边伺候的人道:“将我的兄弟叫来。”
  不多时,张安世便带着几个兄弟,气势汹汹地到了刑房。
  先是有人将郑伦押了来。
  郑伦一见到张安世,便立即破口大骂:“张安世,你……你丧尽天良,你这竖子!”
  朱勇抱着手,站在张安世的旁边,此时冷冷地看着郑伦道:“你再不闭上鸟嘴,俺便打断你的骨头。”
  郑伦不肖于顾地冷笑道:“来呀,来呀,你来打我呀。”
  朱勇虎眼一瞪,道:“咦,你好大的胆子,竟以为爷爷不敢打你?”
  说罢,再不客气,直接冲上去,双手生风地几拳下去。
  这郑伦的骨头哪里有朱勇的拳头硬,顿时痛不欲生,发出阵阵嚎叫。
  倒是张安世劝朱勇:“二弟,算了,你没事打他干嘛,他是钦犯,迟早要下油锅的,做人有点同情心,我们现在是审问人犯,不是他娘的寻仇,老三,你将二弟拖出去。”
  朱勇脾气上来,口里还骂个不休。
  好不容易将他拖走。
  张安世走到了郑伦的面前,叹息一声道:“哎,郑博士,你我也算是熟人了,我是皇孙的舅舅,你是皇孙的老师,咱们算起来,还是同行呢,不过……到了今日……我也不和你啰嗦了,咱们开诚布公吧。”
  郑伦的双眸,死死地盯着张安世,此时……他浑身都是寒气。
  “张安世……你死定了!”
  …………
  诏狱。
  足足三日,整个诏狱,嚎叫不断。
  此起彼伏的嚎叫声中。
  纪纲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些毛骨悚然的声音,眼眸里忽明忽暗。
  “都督,又有人招供了。”
  此时,一个书吏取来了一份供状。
  纪纲细细一看,随即便道:“核实。”
  他的话斩钉截铁。
  书吏行礼:“是。”
  纪纲背着手,突然转身去询问身边的校尉:“邓佥事何在?”
  校尉道:“不……不知,卑下去请。”
  这邓武乃是指挥使佥事,所负责的就是锦衣卫诏狱的事务。
  他清早来此,就不见那邓武来迎,已让纪纲心有不悦,直到现在正午,这邓佥事依旧不见踪影,则让纪纲积攒了足够的怒火了。
  两炷香之后,那邓武才姗姗来迟,行礼道:“见过都督。”
  纪纲死死地盯着邓武:“你去了哪里?”
  “卑下在诏狱的档房里……”
  纪纲道:“你不知道我来了吗?”
  “卑下……知道……只是……都督您有要事在身,卑下……不敢叨扰。”
  纪纲笑起来,这笑容极为诡异:“是吗?”
  邓武恐惧,连忙拜在地上:“都督……”
  纪纲低头看他:“当初,你是叫我大哥的。”
  “大……大哥……”邓武怯怯道。
  纪纲道:“洪武二十年,你住在我的隔壁庄子,此后我们一起投军,效命于陛下,那时我成为陛下的亲兵,而你在成国公的账下,只是一个小卒……”
  顿了一下,纪纲慢悠悠地接着道:“等进了南京城,你的功劳,也不过是一个百户而已,若非我不断地保举你,不但让你进了锦衣卫亲军,还让你成了千户,后来又成了锦衣卫指挥使佥事,邓武啊,我可曾亏待过你?”
  邓武似乎显得更恐惧了,忙道:“都督……不,大哥不曾亏待卑下。”
  纪纲道:“可是你与我生疏了。”
  “卫中上下,尊卑有别……”
  纪纲眯着眼,依旧紧紧地盯着邓武:“千户陈礼……你与他相交莫逆吧。”
  “关系……关系还可以……他……与我脾气还算相投。”
  纪纲背着手,踱了几步,便道:“你可知道,他已和张安世沆瀣一气了。“
  邓武低头,不做声。
  纪纲淡淡道:“从此以后,陈礼便是我的敌人,他是你的敌人吗?”
  邓武期期艾艾地道:“或许有什么误会……”
  “是吗?”纪纲和颜悦色地盯着邓武,只是他的眸子,越发的森然:“邓武啊,我们能有今日的富贵,是因为我们兄弟一条心,若是咱们的心散了,将来………这锦衣卫,就没有你我的容身之地了。”
  “是,是。”
  此时,书吏匆匆进来,道:“都督,又有一个没有熬过去,死了。”
  纪纲面无表情地道:“我只要结果,不论其他!”
  斩钉截铁四字之后,书吏点点头:“是。”
  说罢,退了出去。
  纪纲随即看向邓武道:“说起用刑,下头这些人,总是没有什么轻重,这方面,你是行家,你亲自去吧。”
  邓武显得惊愕:“卑下去动刑?”
  纪纲道:“怎么?成了佥事之后,不肯屈尊了?”
  邓武犹豫了一会儿,便道:“既是都督吩咐,那么卑下去便是。”
  于是起身,如蒙大赦一般,匆匆而去。
  纪纲目光森森地盯着这邓武的背影,脸色越发的烦躁,这里已是空无一人。
  他慢悠悠地从袖里取出一个花名册来,搁在了书桌上,随即取了笔。
  最终……提笔在这花名册中,邓武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
  而后小心地将这花名册收了起来。
  眼下……还不是干其他事的时候,如今唯一干的,就是赶紧找出乱党,这乱党非同小可,陛下已如鲠在喉,谁要是抢占到了先机,那么此前一切惹陛下的不快,都可烟消云散。
  “都督,都督……”
  就在此时,一个千户匆匆进来道:“不好了。”
  纪纲抬头看着这千户,冷声道:“怎么?”
  “那安南侯张安世……上奏,说是乱党已经找到了,就在刚才,他上了奏……”
  “什么?”纪纲身躯一震,眼眸猛地瞪大,显得难以置信。
  “说是明日押送乱党入宫觐见,要请陛下当着百官的面御审。”
  “怎么会这么快?不会只是那个郑伦吧?他们算什么,怎么可能是幕后主使?”
  “这,卑下就不知了。”千户悻悻然道。
  纪纲脸色更加的凝重。
  他焦躁不安地道:“明日……明日………若是当真被张安世找到,那么……那么……”
  说着,他咬牙切齿地道:“咱们这么多人手,还不如一群少年吗?咱锦衣卫上上下下这么多人,都是吃干饭的吗?”
  纪纲目光一沉,冷冷道:“继续……继续审问……今夜之前,一定要有结果!”
  “喏。”
  …………
  夫子庙。
  一处宅邸里。
  有人匆匆进入了小厅。
  小厅里的人,依旧好整以暇地喝着茶。
  进来的人给这人使了个眼色,这人点了点头。
  于是那进来的人便放肆地到了这人的耳畔,低声说了些什么。
  这人脸色一沉,慢悠悠地道:“是吗?知道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继续低头呷了口茶水,才道:“传一个消息出去,告诉主上……得加紧行事了,现在是该下决断的时候了。”
  “是。”
  “去吧。”
  “是。”
  …………
  次日一早。
  百官入朝。
  这几日,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
  关于那一桩逆案,惹得京城内外,朝野上下,人人都没心思管顾手头上的事。
  谁也不知道……这一案子,要牵连多少人。
  市井里流传出各种的消息,更让人心乱如麻。
  解缙就是其中之一。
  他与杨荣、胡广,三人一同带百官入宫觐见。
  私下里,解缙对胡广道:“现在抓了这么多人……这逆党在何处?如今又说要御审,哎……这样下去……”
  他忧心忡忡地摇摇头,低声道:“我所担心的是,有人想要借逆党,来铲除异己。想当初……太祖高皇帝的时候……那空印案、胡惟庸案、蓝玉案……不就是如此吗?我看,以后迟早这天下,又如当初一样,要成为锦衣卫和张安世这样外戚的天下了。”
  这等读书人最流行的抱怨,出自解缙之口,一丁点也不奇怪。
  可胡广听了这些话,却不敢接茬,好心提醒道:“解公,慎言。”
  解缙笑道:“这些话,也只是和你说说,你是老实人。”
  此等话,原本以胡广的性子,应当是心中一暖的,毕竟二人是同乡,又是最亲密的同僚,他肯说这些话,自然是因为将胡广当做自己亲兄弟一般的人。
  可现在的胡广,却只觉得浑身不自在,眼角的余光,朝杨荣扫去,心里叹了口气,不禁有几分失落,只朝解缙拱拱手道:“解公……哎……”
  “怎么,有什么话不可以畅所欲言吗?”
  胡广张了张嘴,却道:“没有什么话,走吧,入宫吧。”
  解缙犹如吃了一个闭门羹,心里有些不悦,见胡广畏畏缩缩的样子,不禁有些轻视,读书人坦坦荡荡,何以如此猥亵,心道胡光大(胡广的字)这个人,已经不如从前时那般潇洒了。”
  胡广已碎步,退到了杨荣的一边去。
  杨荣则眼中带笑地瞥了胡广一眼,意味深长。
  胡广只好苦笑以对。
  解缙心中惆怅,却见礼部尚书吕震在一旁。
  这吕震与吏部尚书蹇义、户部尚书夏原吉三人齐名。
  早年的时候,吕震就投降了朱棣,属于最早一批投靠朱棣的大臣,因此很受朱棣的器重。
  解缙微笑着对吕震道:“吕公……请。”
  吕震连忙道:“解公乃大学士,当先入宫。”
  解缙显得关切地道:“听闻那博士郑伦,算是你的门生?”
  吕震道:“谈不上,只是他当初乡试的时候,恰好老夫是主考罢了。”
  “真想不到……他……”
  “事情还未有结果,是否有罪,自有公论。”
  解缙叹了口气:“但愿自有公论吧。”
  说罢,百官入殿。
  这殿中,朱棣早已升座。
  昨日张安世上奏,请朱棣御审此案,让朱棣的心里颇有些奇怪。
  毕竟此等逆案,见不得光,当着百官的面审问,若是真审出点什么来呢?
  说实话……朱棣还是要脸面的。
  不过张安世既然奏请,想来一定有他的理由。
  最终朱棣还是准了。
  只是朱棣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此时……百官还未至。
  可太子朱高炽和赵王朱高燧,却已坐在了殿下,二人不发一言。
  地上,则跪着纪纲和主管诏狱的佥事邓武。
  此二人,是朱棣提早召来的。
  张安世那边……也不知查出来的是什么结果。御审之前,朱棣想问一问锦衣卫这边有什么动静。
  不过纪纲和邓武这二人的回答,让朱棣颇有几分不悦。
  他们那边……虽有一些头绪,可这些头绪,却都杂乱无章。
  因此,此时的纪纲只好匍匐在地,保持着五体投地大礼,纹丝不动。
  邓武的心里也很是胆怯,陛下对纪纲的不满,显然已写在脸上了。
  此时,百官觐见,三呼万岁。
  朱棣也只是颔首点头,而后道:“宣张安世几个吧。”
  亦失哈点头,朝一个宦官使了个眼色。
  良久……那宦官才来:“陛下,张安世等人觐见。”
  朱棣点头。
  随即,便见张安世打头,朱勇和张軏几人,正押着郑伦几个进来。
  张安世器宇轩昂,穿着簇新的朱红麒麟衣。
  后头的郑伦……却是一脸沮丧,如丧考妣状。
  朱棣一看郑伦,便怒从心起,这可是詹事府的博士……是朱棣亲自点选,令他辅导皇孙,若是皇孙有什么差池,那真是抱憾终身了。
  张安世领着朱勇几个行礼道:“臣见过陛下。”
  朱棣道:“朕听闻,乱党已有头绪了?”
  张安世道:“是有头绪了,所以臣才请陛下亲审。”
  朱棣目光落在了郑伦的身上,厉声道:“郑伦,你这老狗!”
  朱棣勃然大怒,双目杀机毕现。
  郑伦立即上前,口里大呼道:“冤枉,冤枉……陛下……臣冤枉啊……”
  后头二人,也都高呼叫着:“臣冤枉……臣有天大的冤情。”
  朱棣笑的更冷:“你们真以为,张安世会冤枉你们?当初那该死的陈文俊,也是你们这般的喊冤,你们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们想要千刀万剐,朕自然也遂了你们的心愿!”
  郑伦一脸苍白,猛地跪在了地上,含泪道:“臣……臣……”
  朱棣随即看向张安世道:“张安世,你来说罢。朕要好好看看,这郑伦,如何狡辩。”
  张安世便道:“是,那臣说了。”
  朱棣:“……”
  张安世笑着道:“启禀陛下,这郑伦……是冤枉的……”
  此言一出。
  满殿哗然。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朱棣也是瞠目结舌。
  这不是开玩笑吗?
  你让朕来御审,就为了这个?
  郑伦抬起头,也松了口气,其他两个被冤枉的大臣,不禁摇头。
  朱棣怒骂道:“张安世你……”
  张安世道:“陛下息怒,其实……这是演了一出戏,臣根据种种迹象……最后得出了一个结果,那便是……这陈文俊背后的同党,一定位列朝班,而且一定是重臣。”
  顿了顿,张安世道:“只是……这样的人……心机极深,而且隐藏的极好,臣就在想,想要找到这个人,十分不易,而且自从抓了陈文俊,已经打草惊蛇,此人就更加不可能露出马脚了。”
  张安世说到这里,便道:“只是……这乱党猖狂,臣自知,一日不将他找出来,我大明就永无宁日,为了抓住乱党,所以臣也只好兵行险着了……”
  朱棣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此时,他也不得不佩服,张安世这个家伙……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满朝文武,也只有这个家伙……能干出这样的事。
  可细细一思,张安世说的没有错……若是其他的办法管用,那人早就露出马脚了,现在也不过是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而已。
  朱棣点头:“那么你为何要拿郑伦几人?”
  张安世道:“陛下,臣这叫敲山震虎,这些乱党,现在家拿住了陈文俊,臣突然开始拿郑伦几人,其实就是放出一个讯号,告诉他们,那陈文俊没有交代出他们来,而且现在正在胡乱的攀咬,如此一来,他们得知拿住的都是无关人等,也就放心了,只有让他们放心,才可教他们放下防备,才可露出马脚。”
  “所以……”张安世道:“这得多亏了郑伦还有周进以及刘彦几位,他们吃了一些苦头,不过……臣在栖霞,没有让他们受什么皮肉之苦,臣之所以选择他们,也是因为……他们对陛下赤胆忠心,尤其是郑伦,郑伦时常对皇孙说,他读了四书五经,最是明理,尤其是对陛下,无比的忠诚,愿为陛下赴汤蹈火,臣就在想,他既然愿为陛下赴汤蹈火,那么为陛下暂时受一点委屈,那应该也没啥。”
  郑伦虚惊一场,愣了老半天,他依旧还是厌恶张安世的,你张安世是什么东西,也敢拿老夫开涮?
  不过眼下……张安世说得对,他忙精神抖擞,道:“陛下……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天日可鉴。”
  朱棣轻轻吁了口气,还好……总算不是皇孙身边的人出了问题。
  张安世又笑道:“在这个过程中,第二个要感谢的人,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
  纪纲:“……”
  朱棣扫了一眼纪纲:“这又是为何?”
  张安世笑吟吟的道:“若非纪指挥使,这一场戏,还真有点难。陛下是知道臣的,臣虽然拿了郑伦人等,可臣心善,祸不及家人,可若只是拿郑伦几个,那些逆党见了,只怕也觉得有些蹊跷。”
  “幸好,有纪指挥使及时拿住了郑伦他们的家人,也让臣良心好受一些,陛下……此次……若是拿住了乱党,不但郑伦几个劳苦功高,便是这纪指挥使,功劳也是不小。”
  纪纲:“……”
  郑伦几个面上的笑容……猛地僵硬了。
  不等张安世继续说话。
  郑伦突然看向纪纲,道:“纪指挥使……老夫的家人……何在?”
  纪纲众目睽睽之下,此时已是冷汗淋漓。
  区区一个郑伦,他当然没有放在眼里。
  可是……
  现在殿中君臣,都看向纪纲。
  张安世也脸色一变:“纪指挥使……你……”
  纪纲低着头,心乱了。
  一向沉默且冷漠的他,现如今……却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那邓武,趴在地上,更是脸色苍白如纸,吓得大气不敢出了。
  郑伦几个,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郑伦龇牙裂目。
  他已顾不得这里是天子的殿堂了,一下子站起来,扑上去,双目圆瞪:“我……我的家人……”
  纪纲吸了一口凉气,除了陛下,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这样对自己无礼。
  他慌张的道:“多数人……还活着……”
  一听这个……郑伦脸色惨然,疯了似的道:“我……我儿还在吗?”
  纪纲没回答。
  郑伦惨然道:“我……我的妻女……”
  纪纲也没有回答。
  郑伦道:“她……她们……临死之前……”
  强忍着眼泪,郑伦瞪着纪纲:“可曾受了什么凌辱?”
  纪纲依旧无法回答。
  张安世没有做声,只冷眼看着这一切。
  郑伦确实是被冤枉的,可是……之所以挑选了郑伦……是因为郑伦是个伪君子,他在皇孙面前,口称所谓的大义,可实际上……他的儿子们仗着自己亲爹是詹事府的清贵大臣,在京城里为非作歹,不久之前,就曾有一商人之妇,被这郑伦的儿子瞧上,这郑伦的儿子呼朋唤友,竟生生将那商人之妇弄死。
  现在……也算是一报还了一报。
  可人与人之间的心境,此时却大为不同。
  郑伦瞳孔收缩着,他跌跌撞撞的在殿中打了个踉跄,浑身好像吸干了一般。
  另外两个,一个昏厥,另一个大怒道:“纪纲,我与你不共戴天,今日……有你没我……”
  随即,郑伦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纪纲只冷冷的跪着,他跪着的方向,依旧是朱棣。
  此时的纪纲,只觉得自己像一个小丑。
  那邓武已是吓得磕头如捣蒜。
  朱棣见状,心中已是怫然不悦,恶狠狠的看着纪纲,道:“锦衣卫到底平日里干的是什么?你们就是这样捉拿乱党的吗?”
  朱棣责备的声音立即响起。
  如果说,方才郑伦几个的痛骂,对纪纲而言,不痛不痒。
  可陛下的责备,却已令他额头大汗淋漓,朝朱棣叩首道:“臣……万死之罪了。”
  短短几日,他又不得不请罪了。
  百官看着纪纲,只觉得遍体生寒。
  邓武此时道:“陛下……陛下……卑下……卑下只是奉命行事。”
  郑伦却已瘫坐下去,人已浑浑噩噩,口里反复念叨:“陛下要为臣做主,要为臣做主啊。”
  ………………
  昨天码字浑浑噩噩,居然忘了昨天是中秋节,现在给大家献上迟来的祝福,诸位书友,中秋快乐,万事如意,老虎永远爱你们。
  (本章完)

有一百七十章:原形毕露
  郑伦几乎要疯了。
  自己的家人落入了锦衣卫的手里,完全可以想象得到是凶多吉少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即便自己的家人还能活着,这些人怕也已不成人形。
  锦衣卫的手段,大家都很清楚。
  张安世默默地站在一旁,一脸无辜的样子。
  可他无辜吗?
  不,这一切都是他策划的。
  那躲在陈文俊幕后的人是何等精明,他们能潜藏得这样的深,足见他们的谨慎。
  这样谨慎的人,只会因为张安世捉拿了郑伦几个,就会露出马脚?
  这显然不可能。
  人家不蠢,怎么会看不出,这可能是人家演出来的一出好戏呢?
  所以……真想钓出一条大鱼来,就得要这一出戏足够的逼真,逼真到以假乱真,连对方都不得不相信的地步。
  那么……锦衣卫顺势捉拿了郑伦几个的家人,随后严刑拷打,那诏狱里头……毕竟人多嘴杂,上上下下这么多的校尉,不可能完全做到密不透风。
  而人家郑伦几个人……连家人都死了一大半了,难道这也可能是演的?
  这一个计划里,每一个人物都必不可少。
  急于想要扳回一城的纪纲,若是以往,纪纲自是不会操之过急,可现在不一样,他急了,不得不兵行险着。
  他就好像那落水之人,急于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所以张安世从一开始就预测了,他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直接捉人。
  至于郑伦几个人……其实一开始就是注定了是要被牺牲掉的。
  当然,选上邓伦几个,还是有讲究的。
  所以在此之前,张安世让朱金去打听的便是朝中有哪一些大臣私底下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
  最终经过筛选,郑伦几个上榜,他们上榜的理由也很简单……手上都有别人的血债。
  当然……一切计划得当之后,接下来就和张安世没有关系了。
  这是纪纲干的事,与他张安世有啥关系?
  纪纲在此时,却只觉得脑袋嗡嗡的响,他彻底的懵了。
  这么多年利益熏心,再到遭遇挫折之后,又急于立功,哪里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竟被人往死里坑了。
  他此时除了叩首认罪,完全没有其他选择。
  朱棣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心头其实很是意外。
  谁能想到……最终……竟是如此。
  朱棣抿了抿唇,便澹澹道:“郑伦几位卿家劳苦功高,他们的忠心,确实天日可鉴。”
  到了这个份上,还能怎样?只能当郑伦几个割肉喂虎来处理了。
  连姚广孝都忍不住在班中低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善哉,善哉。”
  他一文钱没收,就超度了郑伦几人的家人。
  朱棣又道:“郑卿家人等这几日辛苦了,来人,请他们下去休憩去吧。”
  郑伦口里还在愤恨地大骂着:“纪纲,我与你不共戴天,不共戴天……”
  几个宦官已冲了进来,拖拽着他们出去。
  只是那叫骂依旧不绝于耳。
  朱棣根本没有去看跪地的纪纲一眼,哪怕眼神稍有闪过,那眼眸里掠过的,也只是带着出奇的冷漠。
  等邓伦等人出去后,朱棣便看向张安世,道:“你上朝来,让朕御审,就是因为……想让朕知道,这郑伦几个,根本不是逆党?”
  “当然不是如此。”张安世笑吟吟地道:“臣请陛下御审,是因为……臣预料,那陈文俊背后的人,就在这朝堂之上。”
  这句话一出,就像投下一颗炸弹似的,百官勐地色变。
  朱棣沉眉,目光幽幽地在百官的每一个人脸上快速扫过,而后凝视着张安世道:“你继续说下去。”
  张安世道:“从陈文俊那边来判断,连这兵部主事竟也只是他们的棋子,这就证明,这背后至少还有一个大人物。而且,这个人……似乎十分了解朝中的情况,故而臣大胆预测,此人便在朝中,这应该不过分吧。”
  “既然已经确定这个人就在朝中,以陈文俊为棋子,而且在陈文俊被拿住之后,臣从许多迹象来判断,此人居然没有轻举妄动。这便又证明了,这应该是个能掌握陛下和锦衣卫的一些动向的人,若是这样看,臣斗胆预言,这个人一定位高权重,而且还颇受陛下的信任。”
  此言一出,更多人的脸色有些不自在起来。
  大家彼此相顾,似乎都开始忌惮起来,鬼知道自己的身边,是不是有什么逆党!
  朱棣的眼眸里更加的意味深长起来,他此时出奇的冷静,只道:“然后呢?”
  “臣演这一出戏,其实就是麻痹对方,正因为对方十分了解陛下和锦衣卫,越是锦衣卫引而不发,对方便更加不会轻举妄动,可如果……当对方知道……锦衣卫和臣要查的方向错了呢?”
  朱棣似乎开始明白了一点什么,便道:“若是对方察觉到,卿与锦衣卫出了错,必然会认为,这是一个天赐良机,是他掩盖所有证据的好机会。”
  张安世点头道:“不错,所以臣拿了郑伦等人,其实就是想告诉对方,陈文俊虽然被我们掌控,可是这陈文俊死硬,不但没有招供出任何幕后指使,而是疯狂地对无辜的人进行攀咬。对方察觉到这个情况之后,当然会认为,这是陈文俊在给他们制造机会。”
  “如此天赐良机,若是他们再没有什么动作,那就真的愚不可及了。因为他们清楚,陈文俊毕竟还在我们手里,陈文俊这样的棋子可能所知的也并不多,可只要我们围绕着陈文俊,只要时间足够,一定可以顺藤摸瓜,查出一点什么。”
  朱棣点头,这是所有做贼心虚之人的心理,陈文俊可能知道的确实不多,而且这个人十分固执,可是毕竟幕后之人利用了他这么久,在操控他的过程之中,肯定会有许多的蛛丝马迹,这就难免让幕后的人心里不安了。
  而一旦锦衣卫和张安世开始‘出错’,确实就是他们赶紧金蝉脱壳的最好时机了。
  张安世接着道:“所以臣拿住郑伦等人之后,一直都在请锦衣卫以及钱庄、船运商行的船夫关注京城内一些不同寻常的事,要知道,许多事……一旦有人开始关注,那么……便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了,不巧的是,臣还真发现了一些。”
  张安世说到此处,咧嘴乐了。
  朱棣眯着眼,细细审视着张安世:“什么发现?”
  张安世道:“市场出现了波动……”
  “市场?”朱棣显出几分讶异。
  他还以为张安世……真察觉出了点啥来,可是……这逆党和市场有什么关系?
  百官也是一头雾水,于是一个个不解地看着张安世,似乎等着他的答桉。
  张安世笑了笑道:“在镇江……有人来报,说是镇江那边……金价突然大涨。”
  朱棣继续凝视着张安世,依旧拧着眉头,他还是无法理解。
  张安世便耐心地解释道:“陛下,金价在一个地方突然开始大涨,唯一的理由,就是有人大量地抛售手中的银子或者铜钱,兑换金子。”
  “往往这个时候,因为大量的银子和钱币兑换金子之后,市面上的金子开始出现紧缺,这个时候,金价就会开始出现波动。价格会随着金价的走高,开始出现传导的效应,譬如许多南京城的商贾,听闻镇江那边金子昂贵,便会想尽办法,从京城也兑许多金子去镇江赚取价差。”
  “可问题就在于,为何会有人……突然大量收购黄金?要知道,这种收购,必然会带来金子的价格不断向上浮动,可大家都知道……”
  其实这百官还是一脸懵逼,大家并不知道。
  张安世道:“这样大量的收购金子,其实是吃亏的,因为大规模的收购,其实就是高价的购买黄金,这黄金虽是有价值,但是很难在市面上进行交易,就算交易,却还需兑换成银子,收购的人……显然是吃亏的。”
  “陛下想想看,有人突然疯了似的宁愿吃亏折本,也要收购黄金,是为了什么呢?臣就来猜测一二吧。”
  他顿了顿,继续道:“事发之后,有人已经察觉到不保险了,陈文俊被捉之后,他们心里有些忐忑,可这个时候……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能轻举妄动,一旦轻举妄动,就可能要出事。”
  “直到郑伦几个被抓,这让他们意识到,这是最好的时机,是该急流勇退,尤其是在这些年来用来谋反的银钱,必须得想办法搬走。可这财富毕竟太大了,这么多的银子和铜钱要搬运,需要多少人手?动静既大,需要的人手越多,人手越多,就可能人多嘴杂,越不保险。”
  想想看,这大明一斤是十六两,一百两银子就是七八斤,可若是一千两银子,就差不多有一个人的重量了。
  若是谋反,所需的银钱一定是天量的,十万,一百万两银子都有可能,若是一百万两纹银,就意味着足足七八万斤重,对这个时代而言,这几乎等同于是要搬空一座山了。
  “金子对这些人而言,唯一的作用,就是它的价格比银子要高得多,而且相对银子而言,便于携带,即便将来要兑换成银子,也极为便利。所以……他们选择兑换金子之所以选择在镇江,是因为他们人在京城,镇江靠近京城,方便他们操控。除此之外,还有就是这镇江乃通衢之地,水网发达,银钱兑换成了黄金,可以随时运走。”
  “何况,对他们而言,这些事肯定不会被人察觉,不过寻常的收购黄金而已,不过这些人……固然个个聪明绝顶,只是他们对于市场的变动,却过于粗枝大叶了。”
  “臣得知镇江发生的情况之后,已立即命人前往镇江,顺藤摸瓜,搜寻收购黄金之人,只要找到这些收购黄金之人,那么……真相也就不远了。”
  朱棣认真地听完,一脸恍然大悟之态,道:“原来如此……这些收购黄金之人……会不会也和陈文俊一般,对此一无所知,不过是被人利用的棋子?”
  张安世微笑道:“陛下,不可能,这些人过于谨慎,正因为谨慎的过了头,这牵涉到了大量金银的事,却不可能假手于人,只有最心腹的心腹,或者是至亲去处理,他们才会安心。何况他们并不觉得这是危险的事,只觉得相当于是做了一个买卖而已。”
  朱棣眼前一亮。
  没想到……破获这幕后逆党……竟只是因为金子……
  锦衣卫这些年,以侦缉和酷刑去捉拿所谓的乱党,人员不断的膨胀,可现在细细思来,其实效果却是并不理想。
  可能抓了十个人,一大半都是无辜之人。
  这张安世的法子,却很新鲜,此等让人忽视的细节,实在让人难以想象会和逆党有什么关联。
  大臣们似乎都没有发现,两班的朝臣之中,一个穿着大红钦赐麒麟衣的老人,身躯微微一颤。
  此时,朱棣道:“那镇江的人……拿住了吗?”
  张安世道:“陛下……已经拿住了,就在昨天夜里,模范营的教导,带着一队模范军的人马与锦衣卫千户陈礼,亲去拿人。”
  “就在镇江的西津渡口已将人拿获,连夜送到了京城,臣请陛下召大臣御审,其实就是想将这幕后之人入宫,他人在宫中,就等于被隔绝了消息,外头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一无所知。”
  朱棣扫视众臣,不禁心情豪迈起来:“看来……逆贼就在朕的臣工之中了。只是不知,他听了你的话,此时心里会作何想。”
  张安世也乐了:“这样的人死性不改,哪怕天塌下来,应该也是一副与自己无关的样子,许多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
  朱棣颔首:“他的那亲信……现在在审问吗?”
  “其实……”张安世道:“根本不必审问。”
  “不必审问?”朱棣诧异地看着张安世。
  张安世道:“陛下,臣不是说了吗?去收购黄金的人,一定是幕后之人的心腹,要嘛就是至亲,若是心腹,怕是要审一审,可若是至亲呢?”
  朱棣又是恍然大悟,接着双眸如刀锋一般在群臣之中掠过,口里道:“此人……是朝中哪一位卿家的至亲?”
  张安世便道:“时至今日,还想心怀侥幸吗?出来吧,你的侄儿吕如意都已被拿住了,难道……你还想假装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吗?”
  群臣哗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朱棣则是死死地盯着每一个人的反应。
  朱高炽听说竟真拿住了逆党,也是大感意外,随即,他忍不住乐起来,他身子肥胖,这一乐,倒很有弥勒佛的神韵。
  赵王朱高燧一直观察着自己的皇兄,他嘴角微微勾起,带着别有意味的笑容。
  在这里,依旧还是纪纲受伤的世界,他依旧保持着跪拜的姿势,一动不敢动,听到张安世捉到了逆党,只觉得体内血液翻涌,差一点一口老血要喷出来。
  谁能想到,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竟成了别人的垫脚石?
  解缙的脸色极为难看,他巴不得这逆党永远不被人查出,一旦被人查出,岂不正助长了勋臣的权势?马上得天下的人,将来莫不是还要参与马上治天下?
  这非国家之福,更非社稷之福。
  就在这朝中的混乱之中。
  终于,有人长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气声此时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接着便见那穿着麒麟衣的老人,徐徐站了出来。
  他脸色还算平静,只是叹息之间,却不免带着几分遗憾。
  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无所遁形,若是自己不出来,不过是遭受更大的侮辱而已。
  “好一个聪明的小子啊,只因为兑换黄金,就能将老夫查出来!这是老夫想破脑袋,都无法想象的。事已至此,老夫也不得不佩服了。”
  众人纷纷不约而同地看向这老人,几乎所有人都露出了震惊之色。
  即便是朱棣,也是大为震惊。
  很明显……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所谓的逆党,竟是此人。
  朱棣瞪大了眼睛,咬牙道:“竟是你?”
  “是老夫……”老人又叹了口气,露出遗憾的样子道:“真是可惜,竟是连一个娃娃都不如。不过事到如今,也无话可说的,只好束手就擒吧。”
  朱棣显然是愤怒的,气休休地道:“朕待你不薄,你何以要反?”
  老人抬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朱棣一眼,随即道:“陛下不也曾谋反吗?陛下反得?别人为何反不得呢?陛下能做天子……想来,别人也可以做天子吧。”
  朱棣的脸色更难看了,显然愤怒的气焰更盛了。
  殿中骤然之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瑟瑟发抖。
  朱棣冷笑道:“朕乃靖难!”
  老人露出一丝微笑,这笑里带着几分嘲讽,道:“陛下做了皇帝,当然想说什么就是什么,谋反还是靖难,不过归结于成败而已。”
  朱棣大喝:“吕震,你……”
  老人正是吕震。
  礼部尚书。
  虽不算是位极人臣,却也绝对属于能够掌握机要和中枢的人物了。
  最重要的是……朱棣很信任他。
  之所以信任他,一方面,是吕震在靖难时,是最早投靠朱棣的大臣之一,算起来,他是真正有从龙之功。
  另一方面,便是此人一向逢迎朱棣,对朱棣可谓言听计从,让朱棣对他生出许多的好感。
  可吕震此时却出奇的平静,虽然他的脸上终究还是有苦涩的模样,却终究没有失态。
  朱棣道:“你已位极人臣,何以要如此铤而走险?”
  吕震目光炯炯地看着朱棣道:“我有今日,非陛下所赐,是我自己处心积虑的结果……”
  顿了顿,吕震接着道:“洪武年间的时候,我不过是一个举人,被授予了官职,奉命去巡查地方田亩的情况,我做的很好,也得到了褒奖,可是……终究因为我举人出身,所以……只赐了山东按察司试佥事,足足过了许多年,才勉强升为了北平按察司佥事。”
  他娓娓道来,说话之间,尽显惋惜之色,道:“在江浙巡查田亩肥沃贫瘠情况的时候,我可谓是殚精竭虑,可即便是北平按察司佥事,也花费了我足足三年的时间。”
  “此后,陛下要谋反,我人在北平,当然要从龙,我是冒着杀脑袋的风险,跟着陛下你出生入死,你让我留守北平,我也还算安分,可此后,你授予我什么官职呢?不过是区区的真定知府而已。我性命攸关,冒着诛族的风险,最后也不过得了区区一个知府。”
  朱棣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而吕震则继续道:“在我想来,只怕我这辈子是到头了,那时候你已到了南京城,做了天子,好不威风,而我在真定,堂堂功臣,何其凄然。可总算……我不甘心,还是想尽办法,上下活动,总算是让你想起了我。于是这才入京任了大理寺少卿,再之后,最终因为处处讨好你,这才算功德圆满,成了礼部尚书。”
  “你说因为你,我才有今日,这话不对,我能有今日,都是因为自己啊。”吕震苦笑着道。
  朱棣恶狠狠地看他道:“难道你现在还不知足?”
  吕震澹然地摇摇头道:“并非是不知足,只是我已经赌习惯了。”
  “赌习惯了?”
  吕震道:“当初因为你,我才从一个小小的佥事,走到今日这个地步。可我知道,在这里……我已到头了,若是还想再进一步,甚至成为宰相,成为王侯,却比登天还难。既然你可以谋反,而让无数人鸡犬升天,那么……为何其他人不可以反,让我再进一步呢?”
  “所以你就勾结了鞑子?”
  吕震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而是道:“你口里的鞑子,有一点好,他们不似你们朱家一样,是布衣出身,自认为自己继有法统,所以对大臣可以毫不留情。若是鞑子入关,至少他们很清楚,他们是无法统治好这万里江山,也没有办法统御好这万万百姓的,所以……他们懂得如何放权,在大明,我只能为臣,若在大元,许多汉臣,表面上是鞑子的臣子,可实际上,却可以做一个又一个的小皇帝,可能官职相同,可实际上……手中的权柄,却是不可同日而语。”
  朱棣笑了:“你倒是实在。”
  吕震道:“到了如今,也只能实话实说。”
  朱棣道:“可你最愚蠢之处就在于,你竟以为凭你们,就可撼动朕的江山。”
  吕震道:“秦始皇和隋文帝在的时候,没有人认为大秦和隋朝会二世而亡,今日的大明,又有多少年呢?这天底下,真正可过百年的王朝,寥寥可数,历朝历代,绝大多数的所谓国家,不过数十年的寿数罢了。”
  “当初你的父皇,作乱了数十年,早已让天下怨声载道。他死之后,你又谋反,天下又是分崩离析,即便是今日你登基,其实也不过区区数年罢了,谁又知道,再过数年,会怎么样呢?”
  朱棣:“……”
  张安世:“……”
  张安世听了吕震的话,似乎也勐然醒悟。
  其实知道是吕震的时候,张安世第一个反应就是觉得这个人实在愚蠢,好日子不过,偏要作妖,这是找死。
  可现在听了吕震的话,张安世却陡然意识到,这不过是因为他自己两世为人,所以有一个固有的观念罢了。
  他当然知道,明朝有三百年的江山,可实际上……历朝历代,不知出了多少的政权,绝大多数确实是二世、三世便亡了的。
  在他看来,在这个时代造反是找死。
  可对这天下许多人而言,可能觉得这时候……恰恰是造反的最好时机。
  朱棣依旧紧紧地盯着他,冷冷道:“你何时开始与鞑子勾结?”
  “在北平的时候。”吕震很是平静地道:“北平时,我为按察司佥事,负责过互市的事宜。”
  朱棣道:“迄今……你又与鞑子的哪一部联络?”
  吕震道:“这个说了也是无益,只是你该知道,当初你的父皇可以将他们赶出关去,是因为他们被中原的温柔乡腐蚀了,可如今,他们又在关外,重新开始游牧放马,如今一个个膘肥马壮,元气已经恢复,用不了多久,就可提兵入关。到了那时,你又拿什么抵挡呢?”
  朱棣脸上绷得紧紧的,显然已愤怒到了极点,好在此时,他反而冷静,只幽幽道:“你的同党呢,你的同党又在何处?”
  吕震抬头直直地看着朱棣,似乎很是无畏,口里道:“没有同党,一切罪责,我来承担吧。”
  “你承担得起吗?”朱棣目光沉沉,冷笑着道:“看来张安世说的不错,你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吕震此时低下了头,却是无言。
  朱棣眼中依旧聚着火焰,看向张安世道:“朕要他开口,可有办法吗?”
  张安世道:“有!”
  回答得斩钉截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