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斩尽杀绝

类别:历史小说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字数:11427更新时间:25/01/15 16:05:13
第一百七十一章:斩尽杀绝
  朱棣没想到张安世会如此的斩钉截铁。
  他记得陈文俊的时候,张安世可没有这样的把握。
  朱棣见火候差不多了,朝一旁的亦失哈道:“让百官去侧殿等消息吧。”
  显然,现在是不能轻易让百官出宫的,谁知道有没有同党呢?
  在宫中,就相当于将人控制了起来。
  亦失哈点头,笑着道:“请诸公随咱来。”
  大家也识趣,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还是离远一些的好。
  于是众人纷纷散去。
  张安世却道:“那指挥使佥事请留一下。”
  锦衣卫指挥使佥事邓武听罢,更是身如筛糠,他不知道接下来面对的是什么,下意识地看一眼纪纲。
  而纪纲此时,却已随着人流去了。
  朱棣落座,看着张安世道:“如何教他开口?”
  “用刑。”张安世干脆利落地道:“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自然会开口。”
  朱棣奇怪起来:“陈文俊的时候……你不动刑,说是效果不明显,可为何这吕震,你却要动刑了?”
  张安世耐心地分析道:“这是不同的,陈文俊是棋子,这棋子往往是对自己所想的事深信不疑,所以你越对他动刑,他反而越觉得自己在做正确的事,宁死也极难开口。”
  “可吕震不一样,吕震是幕后主使者,这主使者往往知道的事比棋子多,他之所以敢谋逆,一切是因为利益使然罢了,一个追求利益的人,只要动刑……不怕他不开口。”
  朱棣听罢,深以为然。
  他起身,一步步地走向邓武。
  邓武忙是垂头,躬身道:“陛……陛下……”
  朱棣道:“朕……依稀记得伱,当初是纪纲保举的你?”
  邓武忙拜下道:“陛下,纪纲何人,臣有今日,都赖圣恩。”
  朱棣淡淡一笑:“是吗?话都是这样说。”
  邓武急道:“纪纲在卫中,确实是只手遮天,只是他毕竟是指挥使,卑下人等,当然奉他之命行事,有时哪怕他的命令有错,卑下人等也不敢违逆,可之所以对他言听计从,不是因为他是指挥使,而是因为……他代表的乃是陛下。”
  朱棣颔首:“你说他有时会下达错误的命令?”
  邓武道:“去岁……大臣刘峰文与他有嫌隙,他授意人罗织罪名……不过因为这刘峰文病死,因而作罢。去年冬,他的侄儿当街打死一人,有人状告至应天府,他便授意卑下,前去应天府捉拿那状告之人,诬告他谋逆……送至诏狱,今年开春……”
  不等邓武说下去,朱棣就冷冷道:“当初,为何不报?”
  邓武惶恐地道:“卑下人等,只知陛下信重纪纲,而纪纲下令,往往都称身负皇命,臣等岂敢状告。陛下交代的事,卑下怎敢违逆?”
  朱棣道:“你莫不是说,连你拷打郑伦他们的家人至死,也是他纪纲授意的?”
  邓武道:“是……是……”
  朱棣意味不明地看着邓武道:“朕听说,锦衣卫中,还充斥着不少纪纲的同乡和亲族?”
  “是。”
  朱棣点头,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
  邓武只默默地埋着头,大气不敢出。
  朱棣却背着手,笑了笑道:“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纪纲……还是有功的……”
  他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骤然令邓武摸不着头脑。
  只有一旁的亦失哈,面上却带着笑容。
  陛下突然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有人倒霉的日子就要不远了。
  朱棣道:“邓武,你用刑吧,张安世怕溅血……”
  邓武迟疑道:“陛下,在这里?”
  朱棣面上冷漠,不去看那吕震,只淡淡道:“哪里都一样,乱臣贼子,难道还要挑地方吗?”
  说着,他看向张安世道:“吕震的亲族,都拿下了没有?”
  张安世道:“臣……万死,臣急着先去找他的金银呢……亲族那边……这个时候……应该拿了吧。”
  “金银……”朱棣眼中似笑非笑。
  而后,朱棣道:“走吧,张安世,陪朕在这左近走一走,亦失哈,传旨,调羽林卫,索拿吕震的所有亲族,一个都不要遗漏。”
  亦失哈和张安世都道了一声是。
  当下,朱棣领着张安世出了殿。
  朱棣脸色阴沉,走了不远,便道:“吕震这个人……朕还算信赖,可万万不曾想,此人竟如此丧心病狂。朕有时候……真是心累,这天下有人不服我大明,觉得太祖乃一介布衣,不客气一些,是乞儿出身,而今却得了天下。还有人……是不屑朕靖难,做了这天子……张卿家啊张卿家,难道他们当真不知死活吗?”
  张安世也认真地想了想,才道:“陛下,是人就会狂妄。”
  朱棣凝视着张安世:“狂妄?”
  张安世便道:“就好像吕震这样的人,在陛下的眼里,他不过是区区一个臣子,可在他的亲族和下官们的眼里,他却是逢迎讨好的对象。就好像……当初的胡惟庸一样,人们在他面前,免不得讨好和吹捧他。这人被吹捧和讨好得多了,自然而然,便觉得一切都理所应得,觉得自己和寻常人不一样了。久而久之,便越发的不将人放在眼里,觉得别人不过是幸运罢了,若是他有这样的幸运,也可以一飞冲天。”
  说到这里,张安世压低了声音:“就如那胡惟庸,胡惟庸的出身,比之太祖高皇帝不知高多少,在太祖高皇帝的身上,他也确实立下不少功劳,太祖高皇帝任用他为宰相,他执掌着天下的军政,便开始妄自尊大,觉得自己了不起了。殊不知,他不过是不自量力而已,太祖高皇帝捏捏手指头,都可教他灰飞烟灭。”
  “可他不到见棺材的时候,会相信自己在太祖高皇帝的面前不值一提吗?不,臣以为,不到最后,他也不会反省的。”
  朱棣边听边点头,颔首道:“张卿倒是提醒了朕,不可教人妄自尊大。”
  张安世道:“臣就十分谨慎,这是因为臣知道,是姐夫将我抚养大,平日里姐夫言传身教……“
  朱棣不耐烦地瞪他一眼道:“好啦,好啦,不要总最后又提到你自己。”
  张安世笑了笑道:“臣只是举个实例而已。”
  朱棣突然道:“你对纪纲怎么看?”
  张安世:“……”
  “怎么不说话?”
  张安世道:“纪指挥使……臣没有资格说,他是锦衣卫,我想……若是他对陛下不忠心,陛下也不会委以他这样的重任吧,所以……臣还是三缄其口为好。”
  朱棣猛地道:“他若是不忠心,朕当然不会委托以如此重任,你说的很有道理。”
  张安世心里无语地想,我他娘的说了啥?
  而在他们身后的殿中,传出阵阵哀嚎声。
  那撕心裂肺的声音,似乎撕破了空气,教人为之胆寒。
  听着着哀嚎声,朱棣此时倒是想起了什么,道:“你说,这吕震背后还有人吗?”
  “臣不敢轻易下判断。”张安世想了想道:“只是这件事太大了,他们兑换黄金,竟能迅速带动黄金的价格直接上涨了两成,可见他们的厉害。”
  “你的意思是……他们储存了许多的金银……”朱棣道:“是啊。要作乱,就要有人,有钱粮,还要……”
  朱棣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显得有几分可怕,作为造反这一行当里的翘楚,朱棣显然对这些有深刻的理解。
  朱棣怒道:“与他们勾结的人,一定要查出来,他们敢买通朕的大臣,里应外合,朕绝不能留他们。”
  正说着,有宦官从殿里匆匆而出,小碎步地跑到他们的跟前道:“陛下,安南侯,那吕震招供了。”
  朱棣倒是不急的样子,对小宦官道:“招供了什么?”
  “他说……牵涉其中的还有十一人……其中有四人为朝廷命官,还有一个在北平驻守的武官。”
  “驻守北平的武官?”这显然已经引起了朱棣足够的忌惮。
  他冷冷一笑道:“好的很哪。”
  说着,朱棣深深地看了张安世一眼,口里道:“那千户陈礼,以后归你听调。”
  张安世猛地抬头看向朱棣,不解道:“陛下的意思是……”
  朱棣却淡淡道:“下旨。”
  那宦官连忙躬身听着。
  朱棣背着手道:“张安世为锦衣卫指挥使佥事,东城千户所,改为内千户所,归张安世节制,内千户所……负责逆案。”
  张安世:“……”
  张安世并没有很高兴,说实话,他不喜欢干锦衣卫。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堂堂皇亲国戚,可不能脏了手,至少全身得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
  像锦衣卫这种衙门,看上去嚣张跋扈,可本质就是干脏活的罢了。
  朱棣见他面带疑虑,便道:“此事,就这么定了。朕现在需借重你,有些人,朕信不过。”
  张安世还能说什么,只能道:“臣遵旨。”
  朱棣终究领着张安世回到了大殿里,随即便看到了吕震的供状。
  这吕震只一盏茶功夫里,便已不成人形一般,虽然表面上没有什么伤口,可他浑身就像是受尽了无数的痛苦一般,整个人连站也站不起来。
  佥事邓武道:“陛下……这是……”
  “以后你不必做指挥使佥事了。”朱棣接过了邓武的供状。
  邓武一脸诧异。
  朱棣淡淡道:“你接替前几日自尽的同知,接任同知吧。”
  邓武又惊又喜,连忙拜倒在地道:“多……多谢陛下。”
  朱棣低头看了一眼供状,拧眉道:“只这些人吗?”
  “应该就是这些人,他说……这些都是骨干,此等事,过于机密,若是牵涉的人太多,反而人多嘴杂,可能出事。”
  朱棣将供状交给邓武:“去拿人,一个都不要放过,他们的家人……也要一网打尽。”
  顿了顿,朱棣又补充一句:“朕要斩尽杀绝!”
  邓武道:“遵旨。”
  他再没有什么疑虑了,匆匆而去。
  朱棣则是看着张安世,凝重地道:“此事……朕觉得还有蹊跷,你要监视京师内外。别看你只是佥事,可朕让你做佥事,就是让你不必至风口浪尖上,可以安心办眼下的逆案,至于你用什么办法,都由着你。”
  张安世道:“臣遵旨。”
  朱棣的脸色,此时倒是微微的缓和,等那亦失哈从通政司传令回来,朱棣便道:“让百官散了吧……召纪纲来。”
  亦失哈低头道:“奴婢遵旨。”
  片刻的功夫,纪纲便战战兢兢地来了。
  朱棣背着手,一言不发。
  纪纲拜倒道:“卑下……见过陛下。”
  朱棣淡淡道:“三年前的时候,你在朕的账下,虽为亲兵,但是伺候着无不周到,各地的军情,你也总能迅速拿到,并且告知朕,有好几仗,都是因为你提前拿到了南军的部署,才让朕找到了破敌的机会。”
  纪纲眼眶红了,泪洒下来:“臣……愚钝……”
  “不,你不是愚钝。”朱棣冷着脸道:“你是心眼变多了,你若是没有本事,朕怎么会委托你大任呢?可人啊,心眼一多,事情就容易办砸了。”
  纪纲只觉得自己的心要跳到嗓子眼里。
  他永远无法猜测朱棣的内心深处是什么。
  却听朱棣又慢悠悠地道:“去岁的时候,你的侄子打死人,你还要诬陷苦主?”
  纪纲听罢,大吃一惊,诚惶诚恐地道:“陛……陛下……”
  朱棣道:“还有人和你不对付,你就想构陷他,若不是此人病死,只怕……这人便成了乱党了吧?”
  纪纲已是吓德魂不附体,垂泪道:“臣……有万死之罪。”
  他不敢再狡辩了,眼下,除了俯首帖耳的认罪之外,没有其他的念头。
  朱棣叹道:“朕一直以为,你纪纲别的或许还有瑕疵,可对朕……还是赤胆忠心的。”
  “陛下,臣对陛下的忠心,天日可鉴。”
  朱棣淡淡一笑:“希望如此吧,你好自为之。”
  纪纲听了这话,一时之间,一头雾水。
  他没想到……陛下转过头,居然又好像没有继续追究下去。
  若是以往,只怕早已将他骂得狗血淋头,他的母亲,也早已被朱棣的嘴巴给骂烂了。
  纪纲依旧迟疑着,不敢起来。
  朱棣道:“去吧。”
  纪纲这才战战兢兢地道:“卑……卑下……谢陛下。”
  说着,红着眼睛,小心翼翼地告退。
  出了殿。
  纪纲抬头,眼眶里的红,还没退掉,可看着外头的日头,他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他思量着陛下的态度,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这令他的心底深处,越发的恐惧。
  随后……他突然冷漠地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来:“邓武!”
  轻声说罢,匆匆离去。
  …………
  朱棣等纪纲走了,才将注意力转回到了张安世的身上。
  他瞥了张安世一眼道:“好好干你的佥事,朕对你寄以厚望。”
  张安世乖巧地道:“是。”
  朱棣笑了笑:“还有那些金银……”
  张安世终于知道寄以厚望的意思了,立即就道:“镇江那边,那些金银,还有吕震的宅邸,臣都会抄一遍,一文钱也不会遗漏。”
  朱棣叹道:“去吧。”
  张安世告辞,便匆匆离开。
  朱棣背着手,看着张安世迅速消失的背影,猛地看一眼亦失哈:“张安世会了解朕的用心吗?”
  亦失哈道:“会了解,又不会了解。”
  朱棣笑了笑:“这是什么话?”
  亦失哈倒是实诚地将自己的看法说出来:“他可能只能体会到陛下对那些金银的重视,至于陛下其他的深意,可能就无法体会了。”
  朱棣却道:“朕不这样看,他是聪明绝顶的人,这一次……捉拿吕震,他便立下了赫赫功劳,满朝文武,谁能及得上他?”
  亦失哈想了想道:“奴婢斗胆以为,这不一样。捉拿乱党,靠的是聪慧,可有些东西,却需人生阅历,慢慢地才能感悟。”
  朱棣想了下想,便点点头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吕氏满门,一个都不要留,斩草除根吧。”
  “是。”
  …………
  张安世出了宫。
  骑着马回到栖霞的时候,张安世已是疲惫不堪。
  这几日倒是够忙的,也幸好张安世年轻,熬得住。
  朱金早在此候着了,张安世便叮嘱他道:“抄家的事要快,你多派账房去,那些金银,都要盯仔细了。”
  “是。”
  朱金见张安世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便关切地道:“此次侯爷立了大功,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张安世拧着眉头道:“我只是觉得奇怪……总觉得……事情没有这样简单。”
  朱金错愕地看着张安世道:“难道不是吕震?”
  张安世摇了摇头,却是笑了笑道:“不,当然是吕震!可是……吕震这样的人……嗯……总之,我们没有冤枉他,他确实就是逆贼,唯一的理由就是……算了,我不说了,入他娘的,我现在只想躺着,还有……本侯爷大破逆党,已成为了逆党的眼中钉肉中刺,现在起,给我加派护卫……让那千户陈礼,给我准备三五十个精干的校尉……日夜保护我。”
  朱金笑了笑:“是啊,侯爷您千金之躯,这天下没了您……可怎么才好,为了让大家伙儿能够安居乐业,一定要好好保护侯爷才是。”
  张安世道:“你的马屁听的我刺耳,给我滚!”
  …………
  夫子庙的宅邸里。
  有人匆匆至内宅深处,来人显得惊慌失措,他快步的进入了小厅。
  而这里,依旧还有人慢悠悠的喝着茶水,气定神闲的模样。
  “吕公……被拿了,同时被拿的还有……”
  “我已知道了。”喝茶的人叹了口气:“可惜,可惜了,棋差一着,真是可惜。”
  “那些银子……”
  喝茶的人恶狠狠的道:“哼,不要再说这些事了。”
  “是,是。”
  “无论如何……这一次……吃了大亏,没了吕震,便如少了左膀右臂……”
  “他们会不会顺着吕震……找到您的头上。”
  “不会。”这人又呷了口茶,慢慢的定下神来,他淡淡道:“吕震是个极聪明的人,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他的家人,也不会留下。好在,他的外室,还有他外室生下的儿子,还在我们手里,他若是将计就计,总在我们手里,还就要留一个后。可他若是敢牵扯出我们,那么这吕家便什么都留不下了,朱棣的手段,他是见识过的。”
  “只是这京城……实在危险……”
  这人摇头:“马上就要动手了,若是这个节骨眼上,我不在京城,终究放心不下,其实……吕震没了,也有好处,若是他们不拿住吕震,成日风声鹤唳的,倒是可能坏了我们的好事,现在就很好,他们渐渐疏于防备,恰是最好的时机。”
  “是……”
  这人站起来,叹道:“真没想到,太子竟有这样的妻弟……”
  他叹了口气,不断摇头。
  说不出的遗憾从他的眉宇之中流露出来。
  …………
  锦衣卫。
  纪纲冷冷的直视着邓武。
  而新任指挥使同知邓武虽是微微低头,却显得镇定自若。
  “如今,你接了刘兄弟的同知之位,倒是恭喜了。”纪纲含笑道。
  “这都是都督成全。”邓武不卑不亢。
  纪纲道:“哪里的话,这是你自己的本事。”
  邓武笑了笑:“都是都督言传身教,卑下才有今日,以后卑下一定加紧着孝敬都督。”
  纪纲只点了点头,他突然道:“你的家人还好吧?”
  “好的很。”邓武道:“卑下的婆娘,一直念叨着,都督好久没有登门了,从前的时候,咱们兄弟几个,经常在一起,贱内亲自下厨,做的一些家常菜,都督一直赞不绝口。”
  纪纲笑道:“这些日子,公务过于繁忙,等闲下来,当去拜望。”
  “那卑下的家人们,不免要受宠若惊了。”
  “你下去吧,逆案的事,还要彻查,依我看,事情没有这样简单。”
  “喏。”
  邓武告退。
  纪纲端起茶盏,呷了口茶,突然,一把将手中的茶盏啪嗒一下,狠狠摔在地上。
  哐当……
  那茶盏摔了个粉碎,连同里的茶叶和茶水泼溅射的到处都是。
  书吏大吃一惊,跪在这碎了的瓷片上,顿时,双膝血冒如注:“都督……”
  纪纲淡淡道:“没什么,只是茶水凉了,换一副新的来。”
  “是。”
  纪纲落座,等那书吏也走了,只留下他在这幽冷的公房里,纪纲面目突然变得狰狞,低声道:“邓武……那就休怪我不讲情面了。”
  …………
  过了三日。
  张安世兴冲冲的入宫觐见。
  朱棣听说他来了,倒是露出喜色。
  张安世喜滋滋的道:“陛下,抄出来数目了,哎呀……这吕震,给陛下送了一份大礼啊。”
  朱棣道:“你先别说,让朕猜一猜,是一百万两?”
  张安世道:“陛下岂能如此看不起吕震?”
  朱棣道:“莫不是……有三百万两?”
  张安世道:“陛下……是三百七十四万两。”
  朱棣听罢,一脸诧异:“怎么会有这么多?”
  张安世也乐了:“是啊,所以……臣才来告诉陛下一个好事,一个坏事。”
  朱棣道:“坏事是什么?”
  张安世道:“好事当然是……陛下又发了一笔横财,陛下……您这是塞牙缝,这牙缝里都是银子,可不值得高兴吗?只是这坏事就是……这么一大笔银子……从何而来?那吕震……是礼部尚书没错,还有其他的那些党羽……也确实都不是寻常人,可问题在于……臣还是无法想象,他们私下里,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银子……”
  朱棣抬头:“所以你觉得,此事还未过去。”
  张安世道:“是,臣觉得……吕震只是冰山一角。”
  “此人再细细审一审吧。”朱棣道:“什么刑都在他身上招呼,朕不信,他还不开口。”
  张安世道:“臣也是这样想的。”
  朱棣诧异道:“你这家伙……是不是又有了什么鬼主意?”
  张安世咳嗽一声:“陛下,臣是正经人,不搞歪门邪道,姐夫一直教诲我,男儿大丈夫……”
  “好了,好了。”朱棣道:“你他娘的和朕啰嗦这些做什么。真是岂有此理,朕要结果……只要结果!”
  张安世道:“臣现在正在做一些准备,很快……就有结果了。”
  “做何准备?”
  张安世迟疑地道:“这个,只怕一时半会臣也说不清楚……”
  朱棣瞪他一眼:“那就给朕立即办的妥妥当当,朕等你好消息,朕现在……一直都在想……到底谁才是同谋。”
  张安世点头:“那臣告辞了,请陛下给臣三天时间。”
  他出殿的时候,恰好迎面有人来,差一点和张安世撞在一起。
  张安世一见这人,便咧嘴一笑:“原来是赵王殿下,殿下来见陛下了?”
  赵王朱高燧亲昵的拉着张安世的手,不肯放开:“张兄弟,咱们是亲戚,你不要这样生分,本王早知你的大名,一直对皇兄说,想和你见一见,可惜你事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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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有一百七十二章:真相大白
  张安世见朱高燧一脸诚挚的模样,便也笑着道:“赵王殿下来京这么多日子,我竟没去拜望,万死之罪。”
  朱高燧笑道:“你我虽是平日生疏,却是神交已久,本王先去拜见父皇,下一次,定要和你不醉不休。”
  张安世呵呵一声,与朱高燧身子错开,彼此分道扬镳。
  次日,朱高炽就让人请了张安世去东宫见面。
  二人会面后,他背着手,来回踱步,显得有些烦躁。
  而后皱眉道:“锦衣卫指挥使佥事……父皇这是要教你做酷吏,手上沾了血,可不是好事啊。”
  带兵打仗和锦衣卫是不一样的,将军打的乃是外敌和叛军,可锦衣卫不同,它专门针对的是一个群体,而这个群体,在大明拥有着无以伦比的话语权。
  对于张安世又多了一个职位,朱高炽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甚至忧心忡忡地道:“安世,父皇这是要让你成为纪纲一样的人啊。”
  张安世看着姐夫紧张的样子,心头感动之余,宽慰道:“姐夫放宽心,我不会做纪纲。”
  朱高炽却叹口气道:“我还是要上奏,请父皇收回成命,哪怕是调你进其他卫都可以,唯独锦衣卫……实在令人担心啊。”
  张安世倒没说什么,他觉得他家姐夫可能不太了解他爹,他那皇帝老爹想定的事,可不是轻易能够改变的。
  朱高炽此时又道:“那位郑师傅……”
  说到此处,朱高炽让人将朱瞻基叫了来。
  朱瞻基如丧考妣的样子。
  朱高炽对他道:“事情,你听说了吧?”
  朱瞻基闷闷不乐地道:“儿臣听说了,郑师傅太惨了,听说他一家二十七口,只活下来十六口,还听说……”
  朱高炽叹气道:“哎……可惜了……”
  张安世道:“姐夫,你往好处想一想,郑师傅平日里,一直都希望能够为陛下分忧,这一次,可不就遂了他的心愿吗?”
  朱瞻基一抽一抽地道:“是啊,郑师傅每日都说,为人臣要为君父赴汤蹈火,家国天下,世上没有比社稷更重的事。为全社稷,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没想到他为了逆桉,牺牲到这样的地步,儿臣长大了,要给他修一个生祠,旌表他的功绩。”
  朱高炽:“……”
  顿了顿,朱高炽气恼得咬牙道:“那纪纲……恶毒至此,父皇竟还留着此人。这样的酷吏,将来本宫必诛之。”
  张安世道:“是啊,是啊,纪纲也不是东西,姐夫……我想陛下让我去锦衣卫,可能就是为了让我来制衡纪纲的。”
  “是吗?”朱高炽拧眉道:“这样说来,本宫就更担忧了。你年纪这样轻,而此人残忍好杀,灭绝人性……”
  “父亲放心吧。”朱瞻基道:“虽然阿舅毛都没有长齐,可阿舅一直说,做人,就是要对好人更好,对奸人更奸,阿舅连郑师傅……”
  张安世连忙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朱瞻基努力挣开张安世的手,便又道:“阿舅不会吃纪纲的亏的。”
  朱高炽道:“你小小年纪懂个什么?”
  张安世忙是岔开话题道:“姐夫……我看……郑师傅他伤心过度,自怕不宜来詹事府教授瞻基读书了。”
  “嗯?”朱高炽侧目一看张安世。
  张安世耐心解释道:“且不说他家里死了这么多人,此时伤心欲绝,只怕也没心思教授瞻基。而且我听人说,一个人若是遭遇了大变故,难免会失常,若是对瞻基不利的话,这……”
  朱高炽略带迟疑地道:“倘若如此,岂不成了落井下石?这不是君子所为。”
  张安世道:“可以让他在家休息嘛,该给的俸禄和赏赐,一点也不能少,他要办丧事,还要追思自己的妻儿,只怕也没工夫过来。”
  朱高炽点点头:“此事,我自会禀明父皇。”
  好不容易从朱高炽这儿熘了出来,张安世松一口气,见朱瞻基尾随自己,回头道:“你跟来做什么?”
  朱瞻基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道:“阿舅,郑师傅好惨。”
  张安世驻足,笑了笑道:“是啊,纪纲太可恨了。”
  朱瞻基依旧目光炯炯地看着张安世,道:“可我觉得这应该是阿舅害的。”
  张安世大怒:“天哪,你到底是谁的外甥?你怎么小小年纪,就胳膊肘往外拐?都说外甥像舅舅,可阿舅这样的良善之人,怎么……”
  朱瞻基歪着头,却道:“果然是阿舅干的。”
  张安世反而收起了方才激烈的表情,平静地道:“何以见得?”
  “阿舅心虚的时候,都要这样一惊一乍的,就好像天塌下来一样。”
  张安世:“……”
  “我方才不过是试探一下阿舅,没想到阿舅不打自招了。”
  张安世看了看左右,才道:“你就不能小声一点?”
  朱瞻基一屁股坐在一盘的石墩上,双脚吊在高石墩上晃荡,一面道:“可是阿舅,你为何要害郑师傅?”
  “我没有害他。”张安世一脸认真地道:“我这是救他。”
  “救他?”朱瞻基眨眨眼。
  张安世道:“他的儿子,还有他的亲族,仗着他是你的师傅,在京城横行不法,比我们三凶……不,是四凶还坏,可谓是恶贯满盈,迟早有一天,他要被自己的儿子和亲族给害了,你看现在好了,这些人不是死就是残废,害不着他了,可不是为了他好吗?”
  朱瞻基皱了皱头,又开始陷入了沉思。
  理好像是这么一个理,就是……
  趁着朱瞻基琢磨的功夫,张安世已一熘烟的跑了,只丢下一句话:“好外甥,舅舅还有公务在身,再会。”
  《诸世大罗》
  …………
  朱金又被张安世叫了来。
  张安世道:“准备得怎么样了?”
  “人已找了,不过……还有许多侯爷您交代的事,让他们学呢,侯爷放心……三五日内,就可以办妥当。”
  张安世点头:“哎,你也不容易,等办完了这件事,我准你半天假,你歇一歇,可不要累着自己,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难得张安世如此嘘寒问暖,朱金有些感动:“能为侯爷效命,小的便是赴汤蹈火也甘愿……”
  张安世道:“少啰嗦,赶紧去干活吧,找到的人,一定不要让他们出差错。除此之外,钱庄你今日也要去一趟,现在正是咱们钱庄扩张的大好时机,不能错过了。噢,还有船运那边………有些帐好像对不上,你办完了钱庄的事,顺道去处理一下。”
  朱金点头哈腰:“是,是……小的……小的一定尽力而为。”
  张安世又叹息道:“你一定觉得自己很辛苦吧,可有什么法子呢,你是我的左膀右臂嘛,我离不开你。”
  朱金顿时斗志昂扬:“士为知己者死,就为这话,小的便是死也甘之如饴了。”
  给朱金打了鸡血之后,张安世又一次回到了这座宅子设置的地牢。
  在这里,千户陈礼亲自动刑。
  而吕震几乎是供认不讳。
  连陈礼都不禁有些怀疑,见张安世来,便道:“侯爷,卑下觉得他该招供的应该都招供了,实在问不出其他了。”
  张安世皱着眉摇了摇头道:“不,我觉得应该还藏着什么。”
  陈礼便道:“是,肯定还藏着什么,侯爷你去歇息,小的保管教他开口,”
  张安世瞪他一眼道:“你少拿在锦衣卫的那一套来湖弄我,屈打成招没有用。”
  陈礼大为尴尬。
  张安世道:“给他清洗一下,吃点东西,我跟他谈一谈吧。”
  过了小半时辰。
  在一处小厅里,一脸憔悴的吕震被请了来,他几乎站不住,两个校尉搀扶着他坐下。
  张安世道:“给他斟茶。”
  一个校尉便奉茶来。
  张安世叹口气道:“你这是何苦呢,堂堂礼部尚书,竟到今日这个境地。”
  “愿赌服输。”吕震一脸沮丧地道:“如今只求速死。”
  张安世道:“你心里还藏着什么事吧,你若是说出来,坦白从宽,我一定上奏陛下,至少……可以保你家人。”
  吕震听罢,却不为所动:“这些话,若是说给其他人听,或许他们会相信,可是………侯爷,你认为老夫会相信吗?”
  他闭上眼睛,接着道:“当老夫东窗事发的时候,便知道……一切侥幸都没有了,无非是怎么死的区别而已。何况老夫该说的都已说了,侯爷又何必这样苦苦相逼?”
  任何人听了吕震此时的一番话,都不禁为之动情,因为他是哽咽着说出来的,看来那陈礼的手段确实非同一般。
  张安世却是道:“是吗?这样说来,你在北平的时候,就通过互市,勾结了蒙古鞑靼部,与你接触的人是谁?”
  吕震道:“鞑靼部的本雅失里汗,他早有一统蒙古,恢复北元的大志,所以听闻中原之中还有许多像老夫这样的大元遗臣,很是高兴,暗中给了老夫不少赏赐,并且许诺,将来封我为中书右宰相。”
  张安世笑吟吟地看着吕震道:“你交代了不少人是你的同党,而这些同党,倒都没有冤枉他们,他们也都交代,他们愿意匡扶前元,为鞑靼部效力………不过我觉得,还有一些事,你没有说。”
  吕震道:“老夫到了今日这个地步,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将死之人,其言也善,侯爷何故逼迫至此。”
  张安世道:“那些银子,你是如何筹措的?”
  “一方面,是暗中输出一些生铁以及茶叶等物至大漠,而大漠那边,给我们供应皮毛,借此牟了一些好处。除此之外……便是鞑靼部手头有一些财富,愿为老夫壮一壮声势。”
  “他们有这么多银子?”张安世冷笑。
  吕震道:“积少成多,账目的事,老夫管的少,都是下头的人处置。”
  张安世叹了口气道:“你一定听说过我吧。”
  吕震点头:“久闻大名。”
  张安世站了起来:“可能这外头许多人,对我有所误解……都认为我张安世不是什么好人。”
  “这当然是外间有人妒忌我,以讹传讹。”
  张安世说到这里,居然很认真起来,对一个将死之人,张安世没必要说假话,他又叹道:“可实际上,我这人真的心善,我见不得血,也见不得世上有什么过于悲惨的事。”
  “甚至……哪怕像你这样的逆党,若是被处死,固然也是自作自受,可在我看来,有人犯罪掉脑袋,和被人折磨至死不一样,我不忍心世上有这样凄惨的事发生,所以我和纪纲他们不一样。只是……”
  张安世在这里顿了顿,突然脸色开始变得不客气起来,他声音高亢了一些,冷冷地看着吕震道:“只是我这种心善,是有限度的,若是到了现在,你还执迷不悟,死不悔改,那么……吕震,我告诉你,你会死得很惨,有些东西,是你无法想象的,我愿你好自为之!”
  吕震低着头,默然无语。
  张安世没有再说什么,铁青着脸,走了出去。
  从这小厅里出来,张安世发现自己出了一阵汗,这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一向纯洁善良,却不知怎的,就在方才的一刹那,心底深处,竟是生出了些许的戾气。
  “哎……锦衣卫真的不是人干的啊,得教人去寺里送几百两香油钱才好,不给佛爷们送点银子,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
  夫子庙。
  宅邸之中。
  琴声渐起。
  这琴音犹如高山流水,那潺潺的流水之音徐徐,宛如和微风夹伴一起,便连这宅邸里,也多了几分灵气。
  就在此时,有人步入进来:“听闻……”
  琴音戛然而止。
  而后……弹琴之人面带愠怒之色。
  来人畏惧地后退一步,三缄其口。
  弹琴之人似乎还尝试着想要继续抚琴,可惜……试了音色,终是叹道:“心乱了,不弹也罢,说罢,何事?”
  “锦衣卫那边,不安生了。”
  “这是早已知道的事。”弹琴之人道:“并不难猜测,纪纲这个人……倒是很有意思,他真是一个不服输的人啊,那个新的同知,是叫邓武吗?”
  “对,是此人。”
  弹琴之人澹澹道:“此人是个庸才,朱棣不可能不知道……”
  “这样的庸才,升任同知……可见朱棣也不过尔尔。”
  弹琴之人摇头道:“你错了,此人也不过是朱棣的棋子罢了,纪纲是棋子,此人亦然。你知道棋子为何物吗?棋子的作用,除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之外,便是随时可以丢弃。朱棣不在乎谁是同知。他要的……是打破眼下锦衣卫中盘根错节的关节,好为将来……他真正信任的人扫清障碍。”
  “倒是小人湖涂了,看来那纪纲和邓武也是湖涂,到了如今……竟还不知那朱棣心怀叵测,若他们如您这般……”
  弹琴之人笑了笑,道:“你错了,纪纲也算是豪杰,至于那邓武,能一步步得到纪纲的信任,成为锦衣卫指挥使佥事,如今又为同知,也绝不会是一个湖涂虫。只是这世上无论再聪明的人,一旦身在棋局之中,就难免当局者迷。难道那纪纲不知道陛下对他起了变化吗?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只是即便到了这样的地步,他还想赌。他越认为自己可能成为弃子,反而越会挣扎求生,他越感觉到了危险,就越会铤而走险,孤注一掷。”
  “这无关聪明与否,只在乎于人之本性,落水之人,明知漂过来的稻草无用,可又如何,他依旧还会拼命抓住,难道这落水之人也愚蠢吗?非也,这才是朱棣的厉害之处,你别看他鲁莽,动辄就要杀人,可你若真正成了他的对手,他却不会快刀斩乱麻,而是永远让你置身于落水的状态,教你一次次想要求生,然后做出一件又一件的蠢事,直到一切无法挽回,等你真正到死的时候,回顾这一可怕的过程,才知自己愚蠢到了何等的地步。”
  “世上最了解朱棣的,可能就是您了。”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人的手抚在琴弦上,又轻轻拨弄起来,耳朵侧着,细细地听着琴音,一面道:“要成大事,若是连这一点都不具备,如何能成功?事到如今,事情已经无法回头了,传令下去,及早动手吧!成败在此一举,趁着现在锦衣卫陷于内斗,趁着那朱棣还自以为自己已将所谓的乱党一网打尽,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是。”
  弹琴之人说罢,一脸倦色:“十日之内,一切就可见分晓了,哎……其实若非吕震败露,真不愿走到这一步啊。”
  他摇着头,苦笑。
  ………………
  “陛下。”
  亦失哈匆匆入殿。
  朱棣此时端坐着,正认真批阅着奏疏。
  听到亦失哈的声音,才抬头道“又是何事?”
  亦失哈道:“有张安世的奏疏。”
  朱棣微微抬眉:“嗯?栖霞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亦失哈道:“没有什么动静。”
  朱棣轻皱眉头道:“没有继续顺藤摸瓜,抓着人?”
  “没有。”亦失哈老实答道。
  朱棣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道:“是否……这一桩钦桉,只是朕和张安世多心,这一切都只是吕震所为?”
  当然,朱棣显然不是在询问亦失哈,而是在滴咕。
  因为这事实在蹊跷,吕震一看就是熬不过刑的人,不可能还撬不开嘴。
  朱棣低头沉思片刻,才又勐地抬头看向亦失哈道:“取奏疏来。”
  随即,亦失哈便呈了奏疏上前。
  朱棣打开一看,喃喃道:“这个小子……”
  “陛下……这是……”
  朱棣笑了笑,将奏疏递向亦失哈,边道:“你自己看吧。”
  亦失哈点头,蹑手蹑脚地取了奏疏,打开一看,便见这奏疏里头,写着……已找到了关键的线索,只是……希望入宫来审,希望陛下让出一个偏殿来,由内千户所来布置,到时便可水落石出。
  朱棣看着亦失哈道:“这家伙又他娘的在故弄玄虚……怎么和姚师傅,还那金忠一个德行!”
  亦失哈不敢搭话,要知道,这里头哪一个人都是他不想招惹的。
  朱棣此时却道:“传朕口谕,朕准了,告诉张安世那小子,明日卯时一刻,宫门一开,准他在这武楼旁的配楼里布置。”
  亦失哈连忙恭谨地道:“奴婢遵旨。”
  朱棣则又道:“既然要水落石出了,那就让锦衣卫的纪纲和邓武也都来看看,让他们好好学一学,将他们也召来。”
  亦失哈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丝笑容,眼里不经意的掠过了一丝别有深意的神色,随即一闪即逝,便老实地道:“奴婢遵旨。”
  …………
  昨夜,张安世睡了一个好觉。
  起来时,便觉得精力充沛。
  而此时,天还未亮,朱勇和朱金几个人,早就在外头等着了。
  张安世匆匆洗漱一番,穿戴整齐后,便从住处出来,笑道:“哈哈……没想到你们比我起得还早,朱金,可都准备妥当了吧?”
  朱金忙道:“按着公子您的吩咐,准备妥当了。”
  张安世又看向千户陈礼:“那吕震是否养足了精神?”
  陈礼道:“已经养足精神了。”
  张安世满意地颔首:“好的很。看到大家这样的努力,我张安世实是心花怒放,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果然是自家人才牢靠啊,今日天色也很好,我禁不住诗兴大发,入他娘的吕震,今日非要将他碎尸万段不可。”
  朱金和陈礼,还有朱勇几个,一个个肃然地看着张安世,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
  却见张安世久久没有动静,朱金小心翼翼地道:“侯爷,您的诗呢?”
  张安世瞪大眼睛,道:“不是已经念了吗?”
  “啊……”
  “入。”
  “他娘的。”
  “吕震。”
  “今日……”
  “非要将他。”
  “碎尸万段。”
  “不可!”
  “这是意识流,你们才疏学浅,不晓得此诗的厉害。”
  朱金乐了,翘起大拇指:“小人愚钝,现在听了侯爷您的提醒,这才后知后觉,此诗真是震惊四座,可谓是更古未有,侯爷您不讲格律,竟有当年诗仙李白那一般的豪放不羁和倜傥不群,尤其是那最后一句‘不可’二字,当真是荡气回肠,教人难忘。当今天下的那些庸诗,与侯爷您这诗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陈礼憋了老半天,才道:“好诗,好诗!”
  只有朱勇和张軏,像是才刚睡醒一般,眼睛张着铜铃大,可惜有眼无珠,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
  丘松面无表情地道:“大哥,不要啰嗦啦,干正经事。”
  张安世道:“我这四弟就是猴急,哈哈……”
  朱金和陈礼都干笑:“哈哈……”
  丘松瞪他们一眼,他们便再也笑不出了。
  张安世道:“好啦,都不要啰嗦了,朱金,你速去提那人来。陈礼,你先行入宫一步,做好布置。二弟跟着我,三弟和四弟在模范营中待命,若是京城有什么动静,比如天上有烟花或者狼烟,这就说明,我已请旨调你们入城了,你们火速进南京城。”
  顿了一下,张安世脸色异常认真,又补充一句:“记住是烟花或者狼烟,不是他娘的火药爆炸。”
  张軏忙道:“噢,噢,噢,俺们知道了。”
  张安世道:“分头行动吧。”
  …………
  吕震被人绑了眼睛,而后丢进了马车里。
  自从上一次张安世审问之后,陈礼就再没有折磨过他了。
  他在地牢之中,倒是安生了几日,此时精神渐渐恢复了正常。
  可也只是稍稍恢复了一些精神而已,这几日的折磨,不但击垮了他的肉体,连带着他的精神,也一次次接近崩溃。
  马车在一路颠簸中,足足接近一个时辰,终于,马车停了。
  有人将吕震押下来,接着押着他往前走。
  入宫了……
  吕震清楚,自己踩着的地面是只有宫中有的砖石。
  这紫禁城,他曾出入过许多次,这砖石的不同,他早就心知肚明。
  可此时,他心头聚满了疑惑。
  为何……这个时候会入宫?
  难道陛下要亲自御审?
  他们还想问出什么?
  无数的疑问,纷沓而来。
  很快,他到了一个地方,居然在此时,有人请他落座。
  蒙在他眼上的黑布,也被人解下。
  吕震眼前勐地一亮,有些不适地眨了眨眼,却也在看清眼前的景物后,知道自己应该处于宫中的某处偏殿之中。
  在这里,除了押解他的朱勇,还有几个宦官,此时正在对这小殿进行最后的清扫,所有人都低着头,没有人理会他。
  而在此刻……
  朱棣正站在这偏殿的窗外,没有入殿,这个位置,里头的人倒不容易发现他。
  此时,他正背着手,脸色凝重,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张安世道:“如何了?”
  “陛下。”张安世低声道:“臣……可以动手了。”
  朱棣颔首:“要朕同去吗?”
  张安世道:“亦可亦不可。”
  朱棣不耐烦地道:“那他娘的到底是可不可?”
  “可,可……陛下说啥就是啥。”